第四章
昭和十九年,公元一九四四年(民国三十三年)。
从去年美军飞机连炸新竹机场、高雄、盐水后,台湾就全面进入战争状态,那些紧张窘迫的情形,都是惜梅想象不到的。
随着战事扩大,台湾去了第二批志愿兵仍不够,日本政府更准备全台征兵制,先是召集自由业及无业男子,后则是学生兵。年龄本是十八岁以上,后来连不足龄的孩子也不放过。
家家户户有男丁的,最怕接到派出所的红色兵单,一旦接到,无不全家哭成一团。惜梅的一个弟弟在日本念书,暂且无事;尚在中学的弟弟们则说,学校可能会缩短毕业年限,强征他们人伍。
案母都为此事忧心不已。
但忧的不只这些。为了支持前线战争,所有的物质都往外送。
后方实施米、油、糖、
配给,家家捐出黄金、钻石等贵重物品,再来连衣服、鞋子、肥皂、味
…等都有限量。人人勒紧
袋度
,连朱黄两户的地主家庭都不例外。
在物质的缺乏及精神的折磨之外,还要忍受不时的防空警报。
美军在上空直接轰炸,一下就烽火燎原,死伤一片。如此艰苦情形下,很多行业都关门罢市,尽管往乡下躲。
守业早就关了布店,退回秀里。黄家茶园废了一半,只留少数女工运作。因为很多伙计被征去当兵,惜梅不得不
手一些黄记的生意。
她才发现黄记的资产不只在茶叶方面,还有林业、米业、工业各项;有些还和朱家一起投资,全靠哲夫一人打点,负担极重。
这本来也是哲彦的责任,但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任务,惜梅只能代他尽心,等他回来,再全数移
。
白
她坚强能干地活着,夜晚难免对书信流泪。哲彦自去中国,就像化成一阵烟,了无音讯,心中若有不解或埋怨,亦是无从寄。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
虽是战
,也不能诸事不顾。大稻埕替黄家经营的人回了乡,哲夫只好亲自上阵,并央求暂隐在家的守业帮忙。两个男人在外,总需女眷照顾,淑真和宽慧都放心不下孙子,只有惜梅这了无牵挂的人随侍左右了。
临行前一
,宽慧帮她打点行李。眠
上静静睡着已两岁的中圣,这孩子继承父母双方的优点,俊秀可爱、聪明伶俐,是人人心头的一块宝。
但再宝也比不过宽慧,她对儿子可以用“崇拜”两个字来形容。她心系于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声啼哭,简直无法忍受母子之间的片刻分离。
惜梅曾劝她,不要太紧张,把心思分一点到哲夫、
月、
贞身上,她总不听。
这两年来,惜梅和堂姐朝夕相处,发现她变了,变得拗执顽固,想把自己设在一个安全完美的理念间,不再像以前那个明智开朗的宽慧了。
每个人都明白她所受的哲磨,连续失去第三、第四胎,羸弱的身子又怀第五胎,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自然是宝贝万分。
婆婆一向疼宽慧,哲夫又是深情体贴,在这些纵容中,反而是惜梅会说她几句重话。
她多怀念当年的宽慧呀!那时宽慧是意气风发的,她教惜梅用竹筷卷头发、如何穿高跟鞋、如何裁衣绣花、在油灯下朗读哲夫的情书;在惜梅十三岁的眼睛里,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
然而十年婚姻生活却改变了她,她虽然仍有秀丽的容颜,但因五次的怀胎而显得血气不足;心理上亦因追求男嗣,想当完美
子的压力,而累积了一股化不开的愁。
只有在她凝视着中圣的笑靥,由心里散发出母亲的光辉时,才依稀看见以前那才女的明丽影子。所以连惜梅也不忍心苛责了。
宽慧一边帮惜梅清点衣物,眼睛仍不离开中圣,深怕蚊帐不紧密,让蚊子咬到;不然就怕一旁睡着的
贞会
到他。
“你真的不跟大哥去大稻埕吗?”惜梅再问一次。
“中圣还小,我怎么去?”宽慧仍是那句话。
“反正最多不过个月,等生意安定了就回来,小中圣有这么多人疼惜,怕什么呢?”惜梅说。
“孩子是很脆弱的,你没生育过,不能体会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宽慧说:“何况哲夫出城谈生意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自己都会打点顺当的。”
“我看大哥最近压力也不小,工人被征走,伙计走掉,合伙人要散,又有日本人
他当征粮官,他非常需要你。”惜梅试着说。
“我所做的不就是把家里上上下下打理好,让他没后顾之忧吗?”宽慧说:“女既主内,男就主外,外面的事,他应该处理好,别让我们女眷
心才对。”
“我记得你以前样样都是帮忙
手的。而且现在是战时,世道总是艰难些,你更该陪他了。”惜梅说。
“说实在的,这几年我也没有那些心力了。”宽慧说:“说不定我还帮倒忙了。你跟着去,不是更好吗?”
“我哪有你懂得多?我还真怕扛不来重任呢!”惜梅说。
“一下要照料哲夫、你父亲和生意,是不容易。”宽慧想想说:“现在女工下人都请不到,不如秀子跟你们去,怎么样?”
秀子这几年一直待在黄家,虽是采茶女工头,却里里外外都摸
了。她勤快又有礼,黄家人对她印象都不错。
“好呀!就不知她愿不愿意?”惜梅说。
“我再问问她。”宽慧说:“她这女孩子也真与众不同,都快二十四岁了还不肯嫁。现在男人都调去当兵,更没对象了。不如这次到城里,人多面广,她或许有看上眼的也不不一定。”
“你替她紧张什么?秀子志向才大呢!她对自己的终身早就有主见,她一直想嫁给城里人,当少
呢!”惜梅说。
“那么这次去,不就是给她一个机会吗”宽慧说。
有人在半掩的门外轻敲着。
“宽慧,该睡了吧!”哲夫的声音。
“看呀!有人来催了。”惜梅笑着说。
打开门帘,哲夫在外面和惜梅打招呼。见他们夫
双双离去,心中一股怅然,她的形单影只还要多久呢?她并不怕等,只是觉得荒谬,哲彦知道她的等待吗?
必上门,坐在油灯旁,影子在墙上闪烁着孤独。
“妈和中圣走了吗?”蚊帐里的
贞坐起来问。
“走了,你还没有睡吗?”惜梅问。
“我要阿姨陪我。”
贞仍用旧称呼,不愿意叫阿婶。
“好,我马上来。”
惜梅熄了灯,换衣就寝。月光从窗外静静洒入,这本是夫
喁喁私语的良宵,但枕畔却只有八岁的小女孩。
“爸爸和妈妈最爱中圣,对不对?”
贞对躺下的惜梅说。
“他们也爱你和姐姐。”惜梅说。
“只是比较少一点。没关系,我有阿姨,而且我也爱中圣弟弟。”
贞打了个呵欠。
听
贞软软的童音里,有发自内心的认命和诚挚,惜梅不
心疼。
黄家这两个小姐妹都乖巧漂亮、令人喜欢。然而同母不同命,
月由于是头胎,还得家人宠爱过;
贞际遇差些,一出世便承着众人的失望。
接下来又是宽慧身体最差、心情最黯淡的时期,根本不曾细心看顾这幼女,因此
贞身形特别瘦小,个性也特别安静,似乎和任何人都不亲。
要和
月相处并不难,她原就温柔大方,善体人意,做事伶俐,早早就是祖母和母亲的好帮手。
至于
贞,就要多花一些心思。
也许是前世的缘吧!
贞从会跟人,就和惜梅特别投契。惜梅爱她藏在心中的惊人热情;同时也发现,小
贞遗传了宽慧最
感细腻的一面,最能
起生命的火花,也最可能造成自我的毁灭。
可惜宽慧从没有时间去探究两个女儿,她只知道
月的甜美和
贞的孤僻。
惜梅嫁入黄家后,便把
贞要过来作伴,
月仍和祖母一起睡。
每晚,她们姨甥两个都要说说话才睡觉。
“阿姨,你要去很久吗?”
贞将她粉
娟秀的小脸枕在惜梅的肩上说。
“不会很久的,几个星期就回来了,你先回阿妈和姐姐的眠
睡。”惜梅摸摸
贞的脸说。
“我跟你去好吗?”
贞又问。
“怎么行呢?你还要上学呢!”惜梅说。
“上学不好玩,天天都在割草和防空演习,根本没有念书。”
贞说。
“不好玩也要去。台北城不是小孩子的地方。”惜梅轻柔说。
“秀子为什么能够去?”
贞问。
“她是大人,而且是来帮忙的呀!”惜梅说。
“我不喜欢她,她的眼睛看人都好奇怪。”
贞说。
“你这小脑袋又胡思
想了,你去管秀子的眼睛做什么呢?”
惜梅摸摸她的头,笑着说。
“我也不喜欢她家的人。”
贞又说。
“也不喜欢绍远吗?他可常常编草蚱蜢、竹蜻蜓来给你和
月玩呢!”惜梅说。
这一次小
贞迟疑了一会才说:“我也不喜欢他,他是男生,又脏又臭,而且脚丫好大一个,难看死了!”
这番童稚的言语,让惜梅忍不住笑个不停。
唉!这漫长艰苦的岁月,也只有
贞这朵小解语花,能带给她一些欢乐。
当
贞的呼吸声沉稳传来时,她仍无法入眠。
月光照到
头,清辉柔和。她由枕下取出由小荷包装装的四封信和书签,曾经相思情浓的纸笺,随着岁月,也逐渐泛黄了。
哲彦此刻身在何处呢?
她心中念着相思词旬,双眼渐渐阖上。
不知多久,她来到一个
宫般的巷
中,到处是烟雾弥漫,像分不出
夜、天地的所在。
远处有人语,彷佛是她
期盼却不得见的人。她急着循声而去,东转西绕,心里想的是哲彦。
猛回头,那人就坐在石椅上,她也乐地向前一步,烟雾由眼前散开,那笑盈盈面对她的人,竟是纪仁!
醒来醒来。又是梦。同样的梦,不同的场景,都是哲彦变成纪仁!
她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惊坐起来。为什么老作这种梦呢。
真叫人沮丧又怅惘呀!
这事太荒唐了!哲彦是她的夫婿,她对他的印象却退到模糊的黑白照片上;而纪仁非亲非故,却常清晰出现在她的脑?铩?br>
这些年,她想哲彦,就不由得想起纪仁。白天她尚能用心在哲夫上,但一入梦,一切就混淆颠倒起来。
对这无可奈何的事,她有一丝罪恶感,但也只能解释成她四年不见哲彦,而纪仁两年前还来拜访她的缘故吧!
唉!年华渐老,战争可有结束的一
?会不会像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呢?
惜梅到了大稻埕,才发现城里景况比乡下更凄惨。
台北是总督府所在,是盟军飞机攻击的主要目标,常数架飞机一排齐齐扫
,处处可见断桓残壁。
如此情况下,自不是四年前惜梅北上所见的繁荣景象。能走的人早疏散乡间,非留下不可的人,则忧惶恐惧,四处挖防空壕、做沙包;甚至连以前热闹的圆环夜市也给翻起来,做成大畜水池,以便救火之用。
惜梅白天和秀子守在永乐町的店面,有空袭警报便到防空壕躲,听着远方的爆炸声;晚上则用黑布遮窗,防灯光外
,在一片荒凉的寂静中,忐忑不安地入睡。
他们经过好几天,才习惯这炮火轰炸下的日子。
惜梅来的第三
,便由哲夫口中,知道纪仁学成回国的消息。
他终究没随哲彦的脚步去中国,反而习完医,可以回来开业了。
他仍在从事地下工作吗?这两年他也是音信渺茫,听到他回来,惜梅一时理不清心中的情绪,以至于差点漏掉哲夫下面的话。
“…纪仁的船在基隆外海被美军击中,船斜了一半,很多人逃生不及,淹死了。幸好纪仁泳技好,游到附近礁石。他在台北医院,如今还昏
不醒。”哲夫说。
惜梅一听,整个人愣住,她急急地问:“他怎么会昏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太清楚,邱家人都不在,我是听下人说的。”哲夫说。
不知好坏结果,惜梅一直忧戚着。想他那么生龙活虎、聪明风趣的一个人,没有意识地躺在
上,她的心就有说不出的痛。
她的心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令她寝食难安?就在咫尺的距离,她好想去看他,但又以什么理由、什么身分呢?
他是哲彦的好友,她以好友的
代为探望,应该不碍礼数吧!
经两
火般的煎熬,她决定要做些什么。其实她并不确定,只告诉父亲,她要到车站前买书,便和秀子乘人力车出发了。
车到了总督官邸后的明石町,惜梅就喊停。到了此刻看见医院砖面的文艺复兴三层建筑,她才下定决心,非见纪仁一面不可。
“我们还没到台北车站呀!”秀子莫名其妙说。
“我要先去看一位朋友。”惜梅冷静地说。
进入大厅,问明病房号码,惜梅依然不迟疑。怕什么呢?纪仁不会知道她来过的。
八月的
由走廊的窗口洒进,微尘静静地舞着。
纪仁的房间很意外只有一位工人守着。纪仁躺在雪白的
上,眼和
都紧紧闭着,他仍是两年前在竹架凉亭的那个人,不过却不再神釆飞扬地谈笑了。
“您是来看少爷的?”工人恭谨地问她:“请问您是…?”
“我是少爷的朋友。”惜梅简单说:“少爷好吗?怎么没有看到邱老夫人呢?”
“少爷昨天醒了,一切都平安。夫人他们都回去休息,只留下我当看守。”工人说。
谢天谢地,惜梅欣喜地想,他总算无恙了。既是如此,她也可以走了。
站在
头,惜梅对工人说:“邱少爷没有事就好了,我就不打搅了。”
“还没请教小姐大名,我好跟少爷报告。”他说。
“不必了。”
惜梅说完,便和秀子往门口走。才跨两步,后面有人叫住她。
“惜梅?是你吗?”纪仁睁开眼,半仰起身子说;“真是你!我不是在梦中吧!”
惜梅是很不愿被他发现自己的私下探访。她有些尴尬地回过身说:“我要去新高堂买书,听说你受伤,顺道来看看。”
“不管是特意或顺道,我都太高兴了。”纪仁的表情真的很开心,他对工人说:“阿勇,去买些水果请朱小姐吃。”
“不用了!”惜梅忙阻止。
来不及了,阿勇已出去了。眼看走不了,惜梅只好坐在病
前的藤椅,阿秀则坐在墙角。
“我真的很意外你来看我,刚才冥冥中听见你的声音,我还不敢相信。”纪仁说:“你怎会在台北呢?”
“我随爸爸和哲夫哥到台北处理一些生意,就住在永乐町那里。”惜梅很端庄地。
“真是好久不见。你好吗?”他关心地看着她。
“很好,除了战事,没有变化。”她说。
他眼神变得专注,惜梅感觉不自在,便说:“怎么啦?我脸上长了什么吗?”
“没有,你还是一样美丽。我只想多看你一会儿。”他笑笑又说:“也是帮哲彦看的。他更久没目睹芳容了。”
见他举止又狂妄大胆起来,惜梅往秀子方向看看,瞪了纪仁一眼说:“你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但愿我能开玩笑。”纪仁脸转正经:“你是来打探哲彦的消息,对不对?”
惜梅本无此意,她以为纪仁是昏睡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不失为她贸然前来看他的好理由。
“他有和你联络吗?”她问。
“战争期间,音讯总是很难通。”他口气里带着安慰:“我没有他的信件,但辗转听见他到重庆的消息。据说一切平安,还在那里继续学业。”
“真的?我婆婆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她忍抑自己喜悦的情绪说。
“你呢,你不是应该更开心吗?”他细看她表情说。
“当然。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盼他早
归来呀!”她说。
“但你是殷盼最切的人,不是吗?”他顿一会又说:“这个年头,像你这样为了一个承诺傻等的女孩子,已经很稀少了。”
这句话,惜梅娘家的人常在叨念,她早就充耳不闻。然而由纪仁口中说出,她有一种赤
被看穿的感觉,彷佛这几年他一直不断在观察她,尽管远在京都,仍用不可解的心态在批判她、剖析她。
难怪他要常常在她梦里出现了!
在这世界上,纪仁是她最不愿意与之讨论她婚姻事情的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尴尬和害怕,似乎他一开口,就要向她最脆弱的部分刺来。
她没勇气去揭开那些如
雾般的脆弱,只有说:“是吗?我不是唯一等待的人。”
“你不了解,哲彦也不了解,他是多么幸运的男人。”纪仁淡淡地响应,眼眸望着她。
被了!惜梅再无法忍受,她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回去了。祝你早
康复。”
“惜梅…”他叫她一声。
她不理会,偕同秀子离去,在房门口遇见阿勇,停了一下。
“惜梅,谢谢你来看我!”纪仁的声音传来。
她点点头,快速地踏出走廊,也不管秀子有没有跟上来。
直到出了医院,在圆柱耸立的骑廊下,她才深
一口气,平稳心跳,等着后头追来的秀子。
两人走下阶梯,坐上人力车,往永乐町行去。
“我们不去买书了吗?”秀子问,一脸疑问。
“不了,今天也太晚了,书改
再买。”惜梅有些心虚说。
“你没有说你要到医院来看邱少爷呢!”秀子说。
“我也是临时起意的。我想他是哲彦的好朋友,依人情,是应该来探望。”惜梅赶紧解释。
“我一直听大家谈邱少爷,说他才品相貌都是在众人之上,我始终无缘看到。如今一见,果具不同凡响,连我们黄家两位少主人都被比了去了,怪不得昭云小姐会为这门亲事没成而伤心难过了。”秀子没注意她的异样,反而有感而发地滔滔不绝。
“你也知道这件事?”惜梅诧异地问。
“那时我刚来黄记当采茶工,偶然听说的。”秀子仍很有兴致地谈:“大家都说,邱少爷本来同意娶昭云小姐,后来又反悔。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吗?”
“我和邱少爷并不太
,不能评论他的行为。”惜梅避重就轻说。
“是吗?可是他和你讲话可是一副很自在又不受拘束的样子。他真的很特别,看来很有气魄,和我所见的男人都不太相同…”秀子似乎对纪仁印象深刻。
“好啦!你愈说愈远了。我们别再提他了,好吗?”惜梅好笑地说。
秀子总算结束这个话题。
惜梅望着那澄碧高速的蓝天,没有飞机攻击时,是多么安详美丽呀!她心情逐渐好起来,甚至想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是因为纪仁
离险境了吗?她口头上可以否认,但心里却很清楚,他的平安对她有某种程度上的意义。
或许在她的记忆里,纪仁和哲彦都是一起出现的,所以只要纪仁安然无恙,就代表哲彦的诸事顺利吧!
希望上苍保佑哲彦,也保佑…纪仁。
空袭警报跑久了,大约都能办出其方位及危险
。连事后的失火和受伤,也都能自己处理一些。
秀里的家人不放心,一直催归期,把台北当成炮声降隆的战地,很快就要危倾,身在其中的人倒没那么紧张。
惜梅除了
帮父亲和哲夫处理杂务外,比较影响生活的不是不定时的跑防空
,反而是纪仁的到访。
他出院后,便在大稻埕附近的一家医院实习,往返经过惜梅处,都会进来打声招呼。守业和哲夫在时,他会留久些;若只有女眷在,他讲几句话就走,不再有逾矩之处。
尽管如此,她内心仍不习惯。她开始怀疑,或许她上辈子欠了纪仁债未还,以至于这一世只要见到他,便全身不对劲。
一个黄昏,雨后天气稍凉,伙计忙着,惜梅便自己走几条街去邱家送一笔钱。
邱家人都认识她了,纪仁的母亲素珍更爱没事时,拉着她闲聊几句。
坐了几分钟正要告辞时,纪仁由楼梯口探出头来说:“我就觉得隐约听到你的声音,下来看看,果真是你。”
“胡说!楼下人来人往那么吵,你在三楼能听到什么!”素珍笑着对儿子说。
“有科学证实,大多数人对某些特定的音波频率会特别
感。像母亲对孩子或丈夫对
子。”纪仁笑道。
“客人在这里,你还说什么
七八糟话,难怪惜梅都要坐不住了。”素珍瞪他一眼。
“呀!惜梅你先别走,我要你见一个人。”他忙说。
“我还有事…”惜梅马上回答。
“是有关哲彦的消息。”纪仁说。
这下惜梅只好随他上三楼的小客厅了。
三楼景物未变,和她四年多前来住时没太大差别。
在楼梯旁的藤椅上坐着一个人,三十岁上下,穿衬衣西
,手上拿一顶帽子,没什么特别处。
“这位是范永南先生,以前我们在高等学校的学长。”纪仁介绍。
他正要说惜梅的名字时,永南举起手说:“让我猜猜,是不是朱惜梅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呢?”惜梅很讶异说。
“我看过你的昼像,印象十分深刻。”永南说。
“画像?什么画像?”她疑惑地问。
“是我和哲彦念书时,美术课
涂鸭的。”纪仁搪
着说:“对了!永南曾在香港和哲彦有一面之缘,你有什么问题可以亲自问他。”
“真的?哲彦他好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惜梅兴奋地问。
“事实上我也好一阵子没看见他了。不过据消息传来,他做得不错,在重庆参加了‘台湾革命同盟会’。目前有可能在江西受
务干部训练,或者在福建的反
基地,做台湾空投宣传及无线广播的工作。”永南说。
惜梅听了
心欣慰,哲彦一直在为国工作,至少她是没有白等。她说:“我们一家人都很挂心他,都期待战争脑旗点结束,让我们有重逢的一
。”
“这不只是你的期待,恐怕有成千上万,横跨亚、欧、美几个大陆的家庭都这么想。”纪仁说:“鼓动战争的侵略国家,意大利已投降,德国亦穷途未路,日本已呈劣势,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那太好了,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我们已经过怕了,恨不能日本即刻就战败呢!”惜梅说。
“没想到朱小姐亦是热爱民族国家的人。”永南念头一转说:“我倒有一个主意,你明天不是要去西门町的八角楼送情报吗?日本当局既然对你有了疑心,不如让朱小姐与你同去,假扮成情侣,来消除他们的戒备。如何?”
“不行!”纪仁想也不想便说:“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稍有疏失就死路一条,我不能让惜梅冒这个险!”
“为什么不行?我虽是一介女
,也有救国的热忱,只是苦无机会而已。若有,我也是当仁不让的!”她马上回辩。
“惜梅,你又犯了任
随意的毛病。”纪仁的声音变得冷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绝不像你要烫人或嫁人那么简单容易!”
他竟说她任
随意?不但旧事重提,还将她的婚姻嘲
得如儿戏,她不
杏眼圆睁说:“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评价这么低!你到底是不相信我的人格,还是我的能力呢?你若不信任我,为什么又把你们的底细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去告发吗?”
“知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纪仁痹篇她的伶牙俐齿说:“空有热忱是不够的,还要智能及冷静,否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比如说当情侣,就要像真情侣,你连我的手都不敢握,肩都不敢倚,又如何能叫旁人信服?”
惜梅心头一愣,她是没想到那么多,只以为和他走在一块就好,不料还要表演
真。她几乎要打退堂鼓,但他那充
挑战的神情,
起了她的好胜心,若此刻认输了,她铁要燠恼一阵子。
她灵机一动,将右手伸出,用挑衅的口吻说:“若你敢握我的手,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纪仁和永南都惊诧地瞪着她。
逐渐的,纪仁那张硬邦邦的脸孔放松下来,紧抿的
角也泛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他走近一步,一只厚实大手,牢牢地握住她纤细的小手。
她感到一股电
由他的掌指间直达她的肌肤神经,使她心跳加快,几乎无法自持。但她咬紧牙关忍耐,不愿在这节骨眼退缩。
“好啦!既然朱小姐有这魄力,事情就说定了。”永南最后说。
纪仁一表示默许,惜梅就忙挣开自己的手,三人谈妥细节,很快便回店里。
直到那晚睡前,他握住她手的感觉依然鲜明存在,无论她洗了多少盆水,摸了多少东西,他的体温、掌力、抚触都附着不去。
也许她不应该接下这任务吧!如今想拒绝已太迟了。
西门町一向是日本人的天下,惜梅几乎不曾踏足。在前清时代,这一区都是垒垒的荒冢,
人开发后,还请了京都稻荷山的狐仙来镇鬼驱
。
惜梅随纪仁走过朝
座、荣座、芳乃馆…等戏院。片仓通的小吃店,东洋味仍浓,但因战
,有办法的日本人都回国,此地已没往日的繁盛热闹。
“这儿处处都是密探,你一定要很自然,而且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纪仁不断吩咐她。
他可真是牵着她的手,状似亲昵。她的脸庞本烧似红霞,但后来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也慢慢能冷然以对。就像映画片中的演员,戏中全是虚情假意,又何必斤斤计较?
八角楼是个市场,楼下卖日常用品,楼上则售骨董和旧书。
他们很悠哉悠哉地闲逛着,很认真地讨价、还价,甚至还买了一些东西。
他们在旧书摊待了一会,又到隔壁的古玉店。
惜梅看到一条黄金项链,附着羊脂白玉的环形坠子,黄的金灿、白的赛雪,颜色对照,特别纯净,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纪仁示意头扎蓝布的日本店主,拿出项链,就往惜梅的脖子挂。白玉垂在浅黄的上衣前,更是晶莹光润。
“不要这样。”惜梅急着摘下来。
“戴好。”他双手按住她的肩,在她耳畔轻语说:“有人在外头监视,我们演得愈像愈好。”
惜梅不敢再动,任纪仁以一副很欣赏的眼光审视。
店主见两人卿卿我我的深情之状,忙一旁怂恿说:“先生真会挑选,这可是丰臣秀吉将军送给他爱
的礼物,难得一见。若不是我朋友需要回日本的盘
,忍痛割爱,是不会
世面的。”
惜梅看了一眼价钱,吓了一跳,是一般人家几个月的薪水。
“我买了。”纪仁对店主说。
“不,这实在太贵了。”惜梅反对说。
“就算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我、哲彦及每个人的。”他强调后面几个字说:“我买定了。”
“不行就是不行。”惜梅故意大声说:“你已经几个月没有发薪,连明天的米粮都不够了,还买什么链子?除非老板愿意让你先赊帐。”
店主听了,脸色一变,拉长了面孔说:“本店绝不赊帐。现在是战时,人人都是一手
钱一手
货,缺一
都不能谈。”
纪仁被惜梅的奇招将一军,稍不留神,她就把项链取下,率先出了店门。
他赶忙追上,牵住她的手,笑着说:“每一次见面,你总会令我惊讶。从没有一个女人像你一样,让我血
沸腾、血
升高、兴奋不已,然后再回味无穷。”
“喂!你要演戏或开玩笑,都可别太超过了。”她板着脸说:“你快办完正事,否则我不奉陪了。”
“正事已经办完了。”他笑意仍在。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得愈少愈好。”他温和地说。
走出市场,惜梅仍绞尽脑汁回想过程。纪仁到底何时把情报送出去的?她和他肩并肩,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任务,也太诡异了吧?
她愈想愈有被骗的感觉,因此抱怨说:“既是那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还要找我来呢?”
“你不知情,所以看似简单。”他耐心说:“若是没有你,我恐怕连翻一本书或和菜贩说话,都有人查询呢!”
翻一本书?
惜梅原是反应极快的人,莫非是那本俳句名人一茶的书?她曾随手拿起看看,纪仁接着翻阅,然后就有人买走。她当时还觉奇怪,此书徘印
简,为何有人会青睐?原来其中大有乾坤呀!
她正努力
丝剥茧地寻思他们的秘密暗码时,警报器忽然大作,呜鸣之声如荒古兽吼,人人暂停手边工作,开始四处奔逃。
纪仁拉着她就往最近的防空壕跑,她可以听到飞机的引擎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
原来美军轰炸都以台北城内的机关重地为主,在总督府附近就特别低飞。
惜梅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危急,爆炸声响时,大地震动,火光四
,炮弹似乎就在她耳旁打落!
小小的防空壕内已挤
了人,纪仁用身体帮她档住推挤,她很自然他与他靠近。
外头仍不断有人进来。一些大胆的就站在
口张望,闲聊似的报告机型、投掷方向及预测其杀伤力。
烟硝味阵阵传来,混着夏日的汗味闷热,令人快要窒息。
罢开始惜梅尚能和纪仁保持一点距离,她也尽力维持两人的不碰触。但人实在太多,不碰纪仁,就得和那些陌生人摩肩接踵,那她还不如选择纪仁,至少她知道他不脏不臭,有医生爱干净的习惯。
又一声大爆炸,
口的人都缩进来。惜梅被人一推,整个人贴到纪仁的身上,她只来得及用手挡在
前,勉强阻止两人更进一步的接触。
可是身后的人群仍不断挤着,纪仁干脆往她纤
一揽,转身将她护在角落里。如此一来,她等于是结结实实地被他抱个
怀。
他的手没有移开,大腿紧依着她。她可以感觉他的心在她手下沉重有力地跳着,和着她自己的,如在草原上奔跑的两只鹿,相竞向前,愈来愈快。
他的呼吸在她头顶形成急速的白烟,那属于男
的有力拥抱及陌生的体味,都是她懂事以来未曾感受过的,合她阵阵昏眩,两脚发软。
“再忍耐一下。”他沙哑地说,近乎无声。
是的,要忍耐,这些都是情势所
,不必胡思
想。
外是热力,
内也是热力,两者都带着烈火燎原的危险
。
他们沉默地经历这种不该有的亲密,惜梅的心跳声几乎要掩盖一切,以至于警报解除时,她吓了一大跳。
他并没有放开她,只说:“不要动,让别人先走。”
他们是最后几个离开的。外面是一片疮痍,远处有浓烟,近处有焦土,惜梅有一种大难之后的悲凉感。
表面上他们是为轰炸之后的灾情而哀矜不语,内心却沉浸在由假情侣到真逃难的那份亲昵。她深深觉得不妥,对不起哲彦,那一向洒
不羁的纪仁又怎么想呢?
快到永乐町时,纪仁才开口说:“有关今天在防空壕的事,若有失礼处,请多包涵。”
“那种时候哪顾得了礼节,就不要再提了。”惜梅涸仆气疏远地说,眼睛并不看他。
这种事是不能也不该讨论的。由纪仁的语调听来,喜爱开玩笑和逗趣的他,似乎也觉得这一回太越界了。
毕竟她是他好友的
子,不是吗?
丙真从那
以后,惜梅很少再见到纪仁。
惜梅依时回到秀里,秀子自愿留在大稻埕帮忙。
贞见到阿姨,高兴万分,整天有说不完的话,结果没几
就喉咙沙哑,发起烧来。宽慧怕儿子被传染,便把
贞送到外公的中医铺养病。
秀里是比台北平静多了。夜也是宁谧的,只有此起彼落的虫呜声。
惜梅
完衣服,皎洁的月恰升到她的窗前。又要中秋了,盼了多年,总是月圆人不圆。哲彦的心意也似在云端,他仍在为她唱相思吗?
望着望着,哲彦的模糊轮廓又变成纪仁。
纪仁回日本的消息是哲夫说的,惜梅当场傻住,怎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招呼也不打一下呢?
纪仁的乍然离去,惜梅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生气,气他的不告而别!实在太可恶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权利,纪仁又不是她什么人,何需要向她报告行踪呢!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哲彦离家四年半,她还没有在心里这样骂过他呢?为什么他对纪仁的反应总那么
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火冒三丈,以后回回都惹风生波,看得她久久无法平静。
是不是有些男人天生就有这种本领?当年昭云不也曾为他动过心吗?或许自己并没有不正常。
她换上薄薄的长衫
,准备睡觉。躺在
上,依例拿着装信笺的荷包,轻抚着助她入眠。
突然有个声响,像是瓦片、又像是窗子落地。月光由玻璃照进来,银辉不减,却感觉怪异。
会不会有山中的小动物误闯室内呢?她起身察看,才要点燃油灯,冷不防被人由背后抱住,同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即将出口的尖叫声,硬生生地推回喉间,害她差一点
不过气来。
她还来不及恐惧及分辨时,对方就开口了:“别怕,别出声,我是纪仁。”
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立即感到他坚硬又热烘烘的身体,透过薄杉,简直像袒程相见了。她忙挣扎说:“放开我,我不会叫的!”
他手一松,她就跑到
边,站在光亮照不到的黑暗处,双手横放
前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日本了吗?”
他也在阴影处,身上是乡下人打扮,
是草泥咪。
“我假装去日本,事实上没去。警察厅的人监视我很久,一直要找借口抓我。为了不连累家人朋友,我只好离开。”纪仁说。
“如果他们发现你没去日本,怎么办?”她问。
“所以我明天就要偷渡去福建,今天特来向你辞行的。”他说。
“你都那么危险了,还来辞什么行?万一被人看见,不就糟糕了!”她怪他不告别,又怨他来道再见,也真太矛盾了。
“此去山高水阔,生死难论。你不想和我说声再会,祝我一路平安吗?”他走进一步,在月光下。
“不管有没有说再会,我都会祝你平安的。”她说,口吻中不
伤感。
“惜梅,我…”他的眼内闪过一丝奇怪的犹豫,然后又说:“我即将到福建,有可能会碰到哲彦,你要不要我传什么话呢?”
原来他来是为这桩事,她静静地说:“就说我们大家都等着他回来。”
“就这一句?”他问。
“就这一句。”她点点头。
走道传来人声,由远而近,是朝她房间来的。她紧张地看着纪仁,他左右张望,不慌不忙地往里间走。
里面是马桶间,希望没把他给熏倒。
“惜梅,你还没睡吗?”来推门的是玉
,她说:“我听到有人声,以为是宽慧在这里聊天呢!”
“没有,可能是风声,今晚风声还不小,把窗都吹开了。”惜梅心虚地说。
如果玉
发现她半夜在卧房藏个男人,即使是纪仁,也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巴不得婆婆快走,又怕做得太明显,只有捺着
子应付。
玉
关上窗子,四处查看说:“一个人睡,要小心门户。现在不比平常,小偷也多起来了。”
“我会的。”惜梅说。
玉
走后,纪仁由里间出来。
“让你躲在那里,真不好意思。”惜梅说。
“怎么会?那还是我碰过最香的马桶间呢!”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闻到的一定是熏花香的味道。”她噗哧一笑。
“是吗?那我以后也要拜托你研制一些了。”他又正
说:“还有,黄伯母说的没错,你的门户是太不小心了,看我不是很容易就闯进来了吗?”
“你这人真怪,自己铤而走险、冒九死一生都不担心了,还来管我这闭门家中坐的人做什么?”她说。
“凡事还是不要大意的好。”他停一会又问:“惜梅,你会担心我吗?”
“当然会。”她尽量说得平稳:“战争残酷、沙场无情,我替每个去的人祈求,你也不例外。”
“你会像等哲彦一样等我吗?”他看着她问。
这是什么问题?她一下哑口无言,想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蛛丝马迹,但夜实在太黑了。
“这问题太强人所难了。”他自嘲地笑笑:“我只是很羡慕哲彦有个红颜知已在家乡等他,也想恳求一点悲悯而已。”
这回她百分之百肯定,纪仁又在逗
她了。
“你的红颜知己可多了,翻翻你的邱氏物语,就如同百花丛一般,大家抢着等,哪需要我呢?”她说。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轻轻一笑说。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他突然冒出的句子。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说:“人生总有许多叫人
惑的地方。如果样样都明白,也就不会有悲
离合或战争这些事了,你说对不对?”
她真是愈听愈迷糊了,他半夜到她卧房扯这些做什么?
“夜深了,我也该走了,永南在祖师爷庙后山等我呢!”他说。
“你千万要保重呀!”临别在即,她不
吐出心里的话。
“我会活着回来的。”他开了窗说:“夜闯香闺,实不合礼法,若有冒犯的地方,请多原谅。”
又来了,他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迟了吧!
“后会有期了。”他跳到窗外时说。
“再见。”她说。
看他的身影穿过树丛,消失在莽莽大山中,她的心竟如被刀割开一样的痛。
纪仁是个特殊的人,一直在她心里有特殊的地位。她会等他回来,但以哲彦好朋友的情谊及方式。
但仅是如此吗?山风吹来,她感到脸上有一股凉意,用手一摸,竟是两行泪水。
上苍,请保佑他,让她能够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