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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月的洛杉机,经无雨的烈夏,几度烧出焚风,像镀上一层金黄,但那调,不似太阳直晒地令人睁不开眼,而是温热透着晕光,彷佛反映着远方大片秋的麦田。

 盈芳站在俞家别墅的台上,越过森林群树,可望到房舍棋布的谷地,有钱人真好,生活比常人占优势,连好的风景也可以独享。

 “美国还有法律,可为大众保留公园及自然风景区。中美洲就不一样了,很多海岸线都被有钱的外国人买走,本国人想去沙滩玩,还得付昂贵无比的票价呢!”倩容说。

 人生之不公平,有时到了荒谬可笑的地步,不是吗?

 像她,五年来骂了多少家志烦她她的话,一旦他不在了,又惊觉不能一刻没有他。

 时间也会玩不公平的游戏呀!

 三个月了,他如空气中的水泡,蒸至无形。悲观的不敢想,只能成梦魇,沉沉地在心底;乐观的又不实际,他怎么能躲如此之久?难道不怕闷毙了吗?

 三个月,倒够盈芳思量从前。自己待他,常常是又凶悍又霸道的恶女,有几回根本就是妒忌到红了眼睛,但他依然为她做这么多事,养足了圣人的耐心。

 他爱她吗?他是把兄长的责任尽了,但他把她当女人吗?他觉得她美吗?有没有…呃“秀可餐”呢?

 她记得去PUB后的那一夜,模模糊糊的情,家志嘴里说她是黄丫头,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芒,像在挑逗,她却一点都不以为忤,还别有滋味在心头…

 她对他是特殊的吗?他可以答应她最怪异的要求,任她打骂割伤,为她违背程子风,退出北门帮,真是只为一份责任吗?

 他不在乎她吗?不然怎么不管她的死活呢?

 一个个问题,夜在她脑海翻腾,睡不好吃不好,原本甜美健康的漂亮女孩,瘦成古代的病美人,很明显地害了相思病。

 她设法表现正常,却看起来更可怜。看不过去,硬押着妹妹到洛杉机度假。

 “家志不敢面,除了怕刺程子风,也有可能怕惹你。你离开台湾,少一半压力,说不定他就出来了!”干脆说。

 好重的话,盈芳一伤心,就任姐姐拖着她出国看世界。

 结果只有三个字:没意思。

 一样的绿色树、蓝色海、白色云和金色太阳,只是排列组合不同,她心里深深切切想的还是家志。

 唉!和他相识五年,不到十声叹息;才分离三个月,已是数不清的千百声了。

 比地的金黄渐渐扫漫到山顶来,天全面地亮了。

 鸟声啾啾,划破寂静。回过头,西班牙式壮丽风格的俞家别墅仍在沉睡中,每扇窗都帘幕深垂,护住好梦。

 这一次也奇,俞家三兄弟全到齐,振谦一高兴,开个盛大的宴会,把侨界旧友新知都请来,昨晚还灯火辉煌地晚热闹到深夜。

 除了精致的食物外,盈芳对什么都没兴趣,因为这并不是她的世界;但偏偏为她找来好多年轻人,怪声怪调的中英夹杂,快把她闷死了。

 他们也都算是英俊体面,但眼睛鼻子嘴巴,都老凑在一起,盈芳根本分不清谁是保罗,谁是丹尼尔,陷在其中,她更想念家志。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叫Roy的日本男生,没办法,他实在太酷了。

 盈芳很早就注意到他。他生得颀长俊美,浓黑的眉毛下有双敛光深沉的眼睛,直的鼻梁,感却无笑意的;最特别的是他的头发,长及肩膀,一束披下右眉际。如果是一般男生,可能会气;但在他身上,更显出他的男人味。对了!就彷佛日本漫画中,好看得不像话的男主角,还得是城堡里贵族王子那一型的,长手长脚、尊尊贵贵地走到现实生活来。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魅力,一脸傲气,对来来往往的男女不理不睬,只站在窗边,像展示品一样,任人注意,他只偶尔和男钢琴师说几句话。

 哼!有什么了不起?纸娃娃一个,风一吹就倒,家志若画到漫画里,铁定是器宇轩昂的英雄人物,一拳就可以把王子撂倒。

 “你怎么都不理人呢?”走过来,循着盈芳的视线一看,笑着说:“你也对Roy有兴趣吗?”

 盈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谁是Roy?”

 “雪子她娘家哥哥的儿子。”说。

 “日本人?难怪小鼻子小眼!”盈芳哼一声说:“你可别把他介绍给我!”

 “他?我才不敢呢!他脾气太古怪,非常孤傲,大概和他少年得志有关。”说。

 “他又得什么志呢?不过是靠家里有钱罢了!”盈芳不屑地说。

 “你错了!他所走的路和家族的企业完全不同,有一阵子还被赶出家门。”说:“他现在是日本的偶像人物,如果你喜欢看日本杂志,就会发现他的音乐、艺术、设计各方面,都造成了大旋风,也为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哦!盈芳开始觉得有趣,可惜他很快就离开宴会了。

 唉!没有家志,日子是千遍一律地无聊。她好想回台湾,但才来几天,连时差都尚未调过来就走人,会让好客的俞家很尴尬。

 她打个呵欠,有些疲倦,想回房躺一下。

 由台转向花园,才要拨开树丛,就发现花架下有人。而那和她一样早起的鸟儿,竟是最怪的Roy和她最敬而远之的俞德威。

 他们正在喝咖啡,桌上有一迭厚厚的报纸,可以看个把小时的。她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安全穿过,不被那两个人看见呢?

 几分钟过去,一只粉蝶却在她头上晃了几圈。Roy站了起来,俊脸看向她,点一下头,没招呼也没任何表情就离开花园。

 连声音都懒得出,看到她傻立在树后也不觉得奇怪,这个Roy实在有毛病。

 “出来喝杯咖啡吧!”德威头也不回地说。

 他在叫她?那么说,他们早听到她的脚步却不吭声,让她就在那里像白痴一样罚站?盈芳有些尴尬地走出来。

 “坐吧!咖啡自己倒。”德威说完又看他的报纸。

 盈芳本想拒绝,但又说不出口。

 俞家三兄弟里,她可以和信威大小声,和智威开玩笑,但一看到德威,就成了叔伯的长辈人物,连手脚都不敢动。

 不是她一个人没胆,俞家上上下下无不尊敬这位大哥,称他是一只傲啸山林的虎,不是没有理由的。

 德威就如他的名字,德高又威重。平话不多,出口就是金言,怪的是连俞家二老都让他三分。

 盈芳有时觉得,德威是故意的,他把自己“闷”起来,不愿和大家打成一片。或许是因为生为长子,什么都最早去闯的关系,所以也最老成严肃吧!

 其实她同情雪子,若非有日本女人逆来顺受的训练,还停留在跪地穿鞋袜那一套,可能早就闹离婚了。

 喝完咖啡,德威仍在看报,头抬也没抬一下。盈芳只是和他独处一会儿,就感觉四衷普气大块凝聚,沉重得令她不过气来,当他的子儿女一定要有超人的耐力吧!

 她正拟好告退的句子,突然想到紫晶水仙由雪子到了他的办公室,念头才一转,话就口而出说:“紫晶水仙在你那里吗?”

 “是的。”德威看她一眼说。

 “大嫂说你要改运,我看不出你的命有什么不好的。”盈芳说完,呛了一下,她的爱冲撞毛病又犯了。

 德威放下报纸,直直看她。

 盈芳第一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五官有俞家最端正的遗传,信威的潇洒神情和智威的放电眼睛,到德威身上,都沉到灵魂,成了一种教人心动的气质。四十四岁的他,把中年男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德威似乎没察觉,或者不在乎她的审视,只说:“命是天生注定的,无法改变。你现在只看到我的命,命好的人不见得运好;运好的人也可能命不好,这两者是不全然相同的。”

 他竟然对她谈哲理?盈芳一紧张,结巴地说:“可…可是紫晶水仙上有三滴血,呃…它吉利吗?”

 “一滴是信威的,一滴是智威的,他们不是幸运吗?”德威淡淡地回答。

 “可…可是,那是有关爱情…”她在说什么呀!

 他手停在咖啡杯上,脸如化石,久久才说:“是的,爱情。你是不是需要紫晶水仙,来帮你唤出某个人呢?”

 她的心脏细胞一定死了不少,怎会提到她的私事呢?她当然没有回答。

 “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中美洲,萨国境内的尼城。”德威若无其事地说,像在报告天气。

 什么?他有没有在开玩笑?不!不!俞德威不是吉普赛女郎,不是算命师,也不拿水晶球、看生辰八字,他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所以,那是真的罗!

 “你…你怎么知道的?”盈芳屏住呼吸问。

 “虽然他们都怕我晓得,但我弟弟妹妹们的事,我没有一件不清楚。”德威说:“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刘家志,跟着智威走就没有错。”

 “原来是他藏了家志!”盈芳激动地说。

 “你现在不需要紫晶水仙了吧?”德威说。

 “不需要了!谢谢你!”她说。

 “我也谢谢你。”他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说。

 他谢她什么呢?盈芳觉得奇怪,但没空细思。她心只有家志。他还活着,在人间,不在地狱。她大大松一口气,这才体会出,过去三个月她的神经有多紧绷,人有多强颜欢笑,骗自己,像在吗啡一样,不计后果。

 她一定要找到他,好好算这笔揪人心肠的帐!

 远处的火山轰轰叫着,只雨声,附近的云就像受惊吓似的,浑浑而散,染出了灰灰带微红的色彩。更远的蓝天,依然闲闲地晴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载着一朵又一朵浮丽洁白的云。

 家志光着上身,才由盖好的木屋,走向被炸毁的石桥。眼前洪滚滚,映着阳光,堆石的岸边已有各国的工程师和义工,商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搭一座简便的桥。

 “今天的工还没有完呢!”宗祥说。

 他是倩容的哥哥,被教会招来重建战后的萨国。

 “无所谓,反正在这里,工作是唯一的娱乐。”家志说。

 “妈的,要不是巴西经济不景气,我又欠俞庆一大笔钱,我才不会被智威半强迫地来当苦工呢!”宗祥说:“他是被我妹妹带坏了。你呢?是了智威这个坏朋友,被他拐来的,对不对?”

 “不算拐,盖房子、造桥是我的专门,而这个地方正合我的味口。”家志笑笑说。

 沙石车来了,大家开始忙碌。

 来此地已经三个月,几句西班牙文都能听了。白天在烈下工作,晚上睡在红十字会临时拨出的宿舍,台湾变得遥远,那些醉死的夜,也像一场荒诞乖离的梦。

 耶晚,扑向他的影子,是找了他几天几夜的智威。

 “你要死,也起码干净整齐一点!”智威拖他回公寓清洗,冲下来的冷水得他全身发抖。

 “死得像条野狗,算什么?真有失你刘家志的身分。”智威在一旁忿忿地说:“要不然你可以去赛车、赛马、打仗、斗牛或参加破爆队等等,死得有名有目,毫不浪费,至少还可以讨张讣闻,或盖座纪念碑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乎怎么死吗?”家志鼻子诩是水,大声叫着。

 “你还需要什么?有命一条就够了!”智威丢来一堆巾说。

 “我本来也以为如此…可是没有她,心好空,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家志头覆在巾下说。

 “是她?还是他?心好空,不可能指你义父吧!只有女人…哦…”智威把声音拉得老长,暧昧地笑着说:“原来是我们刘老大恋爱了!我真没想到你也有儿女情长的一,真是失礼啦!”

 “给我酒喝!一醉解千愁呀!”家志痛苦地说。

 “嘿!现在是风水轮转,该我下烟酒的令了!”智威得意地说:“你以前不是说过,既然爱她,就去找她!我今天就把这句名言送还给你。”

 “我哪像你?有金山银山当后盾,是骑着白马的英俊王子。”家志沮丧地说:“而我,孑然一身,只有数不清的孽债。如今在台湾都无法立足了,又怎么去找她呢?”

 “那个‘她’是盈芳,对不对?”智威试着问。

 家志不承认也不否认,智威心中有数,两边的情况看起来都不单纯,不要说家志和盈芳强硬的脾气,还有北门帮的麻烦复杂。

 他考虑一会,说:“你愿意让我帮助你吗?”

 “帮我?我现在是过街老鼠,你不怕惹祸上身吗?”家志苦笑说。

 “惹什么祸?事实上,我是乘人之危呢!”智威说。

 于是,在最脆弱的情况下,家志答应了中美洲之行。在严严保密之下,他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一点都不后悔到萨国来,因为他看到了天地之广,世界的另一边,有人在极端绝望下,仍努力地求生存。比起来,他过去的三十年生命,充怨恨、争夺、火并、械斗…就像盈芳所谓的桶里螃蟹,愚蠢又可怜。

 从己身的痛苦跳出来,稍微能填补一部分的心灵空虚,但发自心底最深的渴求,有关盈芳的,却随着时而更加强烈。

 这就是爱情吗?违反逻辑的东西,无法用?砺鄱稀?br>
 他常觉得离她太远,不能同在一块土地上,也是一种遗憾。她现在好不好?他每天都自问无数次。

 “盈芳到处在找你呢!”智威带来消息。

 她终于原谅他了,没有花很长的时间。但对家志已是不够,他要的,她不能给,回去,只能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那还不如隔个大洋,渺渺无音讯,痛苦会模糊些。

 河边一堆人在争论,吵的是水位的问题。因为缺乏潜水夫,无法判断河的落石到底积了多少,桥基的摆置就成问题。

 家志正专心凝听那快速的英文,智威走了过来,将他拉向一旁说:“我回来了。”

 家志扬扬眉,回来就好,智威来来去去是家常便饭,何须特别报告?“盈芳也跟着来了。”智威又接着说。

 “什么?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家志了阵脚,激动地责问着:“是你告诉她的吗?”“天地良心,我一句话都没说,倩容你就更可以信任了。”智威说:“我想她并不晓得你在这里,只是碰巧要来而已。”

 “你不了解盈芳,她每个行动都有目的。愈不寻常的时候,你愈要小心。”家志皱着眉说。

 “那就见面嘛!你总不能躲她一辈子吧!”智威说。

 “现在叫我去开自杀机,还容易些呢!”家志叹气说。

 这时,有人走过来,问家志技术上的相关问题。或许他有些功夫底子,在机器缺乏的情况下,很多危险工作,他都自告奋勇,很快就赢得众人的尊敬和崇拜。

 “他们说,水位不解决,连个木桥都搭不起来。”宗祥再详细翻译说。

 “我去探水位好了。”家志干脆说。

 “你疯啦!没有潜水设备,水又深广湍急…”智威在后面喊着。

 家志做了几个暖身动作,深几口气,纵身入水。

 “你…真笨!一个盈芳来,就值得你跳水吗?”智威顿足说。

 大伙屏着气息,关注着水面上的动静。一秒、两秒…家志跃上来,又接着沉下去。三秒、四秒、五秒…,又浮了出来。一次比一次换气的时间长,终于,他决定游上岸时,全场人齐声欢呼。“河底没有积石阻,任何位置都可以。”家志除了脸有些红外,一切如常。

 智威把身上的名牌衬衫给他擦水滴,还一面骂说:“你就那么不愿意见盈芳吗?”

 “见了又如何?反正都不属于我,长痛不如短痛,早早死心罢了!”家志忍抑着说:“你就帮忙到底吧!”

 “希望不见就没有痛,但你是吗?”智威说:“瞧你,来这么久,身边热情的拉丁姑娘,你都不正眼看一下,你还有救吗?”

 “我怎么没看?”家志扭干衬衫说:“我还打算在此娶生子,终老一生呢!”

 “你?”智威愣了一会儿,冷笑地说:“才怪!”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不可能再为一个女孩子,写三年的信,看两年的午夜场电影,陪她历险,随她哭笑;也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和他这么相知契合,一如盈芳。

 “他简直是在慢自杀!我从公园将他捡回来,千里迢迢送他到这里来,可不是真的教他换个壮烈寻死的方式。我真的被他打败了!”智威一回到天主教堂,看见倩容,就滔滔不绝的说着。

 “我以为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倩容不解地说。

 “我也是,但盈芳一来,他的马脚就出来了。”智威来回走着说:“他这人,现在是活一天,算一天!”

 倩容和旁边的凯莉修女说几句话,就拉着智威到回廊上,两人面对着墓园,各种石碑立在草木森葱之中,阳光一块一块筛着。

 “我看,解铃仍需系铃人。”倩容说。

 “他的心情我能够了解,还记得为了你,我有跳崖星的冲动吗?”智威说:“家志一听到盈芳的名字,就往水里跳,那份痴狂和我有得比。”

 “怎么比?人家是真跳,你有吗?”倩容笑智威说。

 “还嫌我不够凄惨吗?我可是陪着你林弹雨呢!”智威搂着她亲一下说:“我明天就去参加徒手攀崖俱乐部,或者无降落伞跳机训练营…”

 “你敢!”倩容杏眼圆睁说:“你若真的去报名,我就去当修女!”

 “哦!你果然比我狠,我认输了!”智威笑着说:“对了!盈芳呢?”

 “还在四处逛呢!她这次真奇怪,什么地方都要看,还看得很仔细。”倩容说:“我怀疑,她以乎知道家志在这里。”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小心保密,连信威和都没有透呀!”智威不以为然的说。

 “透什么呢?”盈芳由阴影中走出来问“你们鬼鬼祟祟的,好像有事瞒着我哟!”

 智威和倩容吓了一跳,不知道她听进多少。

 “夫谈心,当然要瞒着你啦!”智威反应迅速的说。

 但盈芳不吃他那一套,只板着一张脸孔说:“家志到底在哪里?”

 “我…呃…我怎么晓得?哦!他不是失踪了吗?问我就太奇怪了…”智威一个措手不及,结巴地说。

 看智威夸张又心虚的模样,倩容干脆说:“事到如今,我们就告诉她吧!”

 “不行,我答应家志不能说的,我不能违背承诺,丧失朋友的道义。”智威连忙摇头说。

 “去你的道义!”盈芳发现自己太鲁,忙说:“对不起…可是你们明明看到我如何辛苦的找他,这样骗我,难道对我就够义气吗?”

 “不管了!家志根本就是需要盈芳的。”倩容对威智说:“这秘密就由我来说,你也可以不违朋友之义了!”

 “唉!你们女人真不足以共商大事!”智威无奈的说。

 倩容瞪了威智一眼,迳自把家志在此的情况都说出来,包括他躲着盈芳的意愿。

 盈芳紧咬着,忍住不让自己伤心。他是什么意思呢?避她如蛇蝎,也要有胆量当面说清楚呀!

 她坚持地说:“不管他高不高兴,我都要见他!”

 “问题是,你一出现,他就跳山跳水的,只怕会跑得连我都找不到他了!”智威仍是犹疑地说。

 盈芳咬得更深,一脸可怜。

 倩容突然心生一计说:“有了!我们可以下葯!”

 “下葯?”智威和盈芳同时叫道。

 “家志既然不肯见盈芳,我们就把他昏,将他抬到盈芳的房间,任她处置。”倩容微笑地说。

 “这个主意烂透了!”智威猛摇头反对。

 “一点都不烂!这还是家志自己发明的。”倩容回驳“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对我的吗?我只不过反将一军而已,如果你不帮忙,我就自己来!”

 智威一想到老婆去灌其它男人的酒,脸就拉长下来,很不情愿地说:“我有没有别的选择?可不可以别用这种有伤男自尊的方式呢?”

 “没有可不可以。”盈芳抢先回答,随即又拉着倩容说:“一切就拜托你了!就今天晚上,我回旅馆准备一下。”

 “还需要准备什么呢?”智威瞪直眼睛说。

 “大刑伺候呀!”盈芳皮不笑地说。

 回廊又剩下智威和倩容两个人,一阵凉的风吹过。

 “我还是不懂,盈芳是怎么知道家志在这里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也有可能我们是被她套出来的。”倩容说。

 “还是不对,我们家里一定有密探或千里眼。是信威??还是佳洛?云朋…”

 智威一个个猜,倩容一个个否决,由回廊走到祈祷室,连最离谱的名字都出来了,他们还是没有猜到俞德威。

 夜已经渗进房间来了。盈芳住在旅馆一楼最靠树林边的房间,推开窗,可见天主教堂巍巍而立的塔楼,衬着褪红的残,有一番精致之美。

 街上人烟渐散,远处的难民区亮着微微的灯火。这栋楼因住着联合国招来的各项救灾专业人员,所以门口还热热闹闹地有人进出。

 夜如此静,很难想象那死了数万人的内战,曾在这美丽的国家里进行。

 比起来,她的“战争”就单纯多了。

 敲门声响起,盈芳迅速开门,黝黑高大的家志立即进入眼帘。她百感集下,差点忽略两旁扶得气吁吁的智威和宗祥。

 “呼!这小子一身壮,可真重!”宗祥抱怨着。

 “你们似乎喝了不少酒。”盈竹闻味道说。

 “是呀!他的抗体强嘛!”宗祥笑嘻嘻的说。

 智威把家志安置在上,很不放心地说:“你可不要人待他呀!”

 “待?”宗祥挤挤眼说:“有这么漂亮的小姐,哪叫待呢?”

 他那暧昧的表情,让盈芳微微脸红。她没好气地将两人推出去,她只是要“谈话”而已,却被恶意抹黑!

 “等一下。”关门前,智威交给她一封信“这是给家志的。他醒来,就让他看。”

 室内又恢复寂静,盈芳把信放在桌上,就坐在边。

 三个月不见,家志晒得和黑炭一样,脸的轮廓更坚硬,也散发着更多的男气息。她几乎看呆了,明白了自己的爱,眼前的他已跳英俊或人的字眼,只是如逢亲人,有份痴,有份感动,到想流泪的地步。

 她情不自地画着他高高的额头,直的鼻梁,柔软的,到下巴喉结。平滑温热的肌肤,给她极好的触感。

 情绪略定后,她才注意到他一身的脏臭,T恤及牛仔都沾着泥块污迹,在洁白的单上很不协调。

 盈芳眼珠一转,出了一抹顽皮的笑容。他以前曾趁她不省人事她的衣服,此刻不正是报仇的最好时机吗?

 她愈想愈有趣,于是费尽力气,下他的衣物,只留一条内在身上。当完成任务时,盈芳的脸又整个绯红。她并非没见过家志腿或打着赤膊,但都不是在这种毫不设防的情况下。

 外面的夕阳已完全没入山后,四周黑影幢幢,边小灯所投的光芒,透着一种柔幻似梦的气氛。

 盈芳沉于家志的体格之美,那壮硕有力的男线条,和她如此不同。她再仔细看,上面散布着一些伤疤,手臂、肌、肚腹都有。她忍不住用手去触碰,一条条轻抚着,想象他曾历经的争斗和危险,手腕上有一处甚至是她割的。她动作极为温柔,直到间,才蓦然而止。

 以下是区…盈芳的眼光迅速掠过。她在做什么呢?但理智早飞出窗口,她的手依然在他际,在一个刀疤上,柔柔按着,像是抚慰。

 家志一直觉得自己躺在大河的月亮上。

 奇怪!月亮明明在天空,怎么会飘在水面如浮萍呢?这一个思考,刺穿了他迷糊的脑袋,费了一番劲儿,在黑暗中他抓到一条绳索,努力的,终于跨到现实来。

 他记起在河边的帐篷里和智威喝酒,然后宗祥也来。他们破例地不他酒量,并且神情都有点怪异,智威严肃得过头,宗祥又动不动就笑。等他了酒虫,想一问究竟,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就掉下来了。

 月亮上果真舒服,那气味、那抚摩,恍如温柔乡…慢着!他不能再沉醉了,除了阿姆斯壮那票人,没有人在月亮上走过,更遑论愉快地躺着了。

 他勉强自己睁开眼睛,却看到盈芳!

 他马上闭上眼。这是哪里?比月亮更好,或许更糟的地方吗?她手的动作传到他脑里,该死,她在挑逗他吗?

 他的肌变硬,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在持续的静默中,他微眯着眼偷看她。三个月的分离,她怎么又变漂亮了?尤其是脸上的红霞,如初绽的玫瑰花瓣…

 哦!惨了,她正中他的处了!

 家志希望她的手不要再停留他的左,但她似乎对那儿特别有兴趣。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扭曲爆笑出现之前,他的左手轻按住她的右手。

 他醒了!盈芳一惊,想身,但家志力道加重,热热的温度包围住她。她又羞又气又急,使出武力,家志猛一翻身,她就被上。

 呃!这绝非他的原意,但此情此景,他有一种非碰她、逗她不可的冲动!

 “刘家志!放开我!”盈芳挣扎叫着。

 “是你绑架我来的。”他说完又加几句“而且剥光我的衣服,抚摩我的身体,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我只不过要报复去PUB的那一晚,你的非礼行为而已!”她急急说着。

 “是吗?那一晚我还吻了你,你不也应该吻回来吗?”他将脸俯了下来。

 “下!”盈芳狠狠咬了他的下巴说。

 家志惨叫一声,她马上挣脱他的箝制。

 这一下,他完全清醒,用力甩着头说:“老天!他们是给我灌了什么东西?”

 “葯!”她微着气说:“谁教你不肯见我!”

 “葯!”他睁大眼睛说:“太过分了!这是谁的主意?”

 盈芳不回答,只递过去那一封信。

 家志打开一看,里而两行字迹写着: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善有善报?我中文不太好,只有请老弟你自己做智能的判断了。

 智威居然给他来这一招!家志看了盈芳一眼,什么都没说,拿起衣服,就冲进浴室。

 这又是哪门子的幼稚举动?盈芳本想追过去骂,但她因方才那一幕,心尚未定,所以只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发呆。

 一阵如急雨的冲澡声,像洗不完,又戛然而止。家志走出来时,头脸仍是的,身上又穿回原来的脏衣服。

 “你为什么要躲我?”她开口就问。

 他东张西望,终于坐到沿,然后才正经地看着她说:“我以为是你不愿意看到我。”

 “那是我太生气了,但人总有气消的时候吧!”她又问:“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智威说了。”他点头。

 “既然如此,你还不出面,还让大家像无头苍蝇般找你,你觉得这很有趣吗?”她的声音变大。

 “出面做什么呢?我说要保护你,却差点害到你。我有罪,不该自我放逐吗?”他说。

 “放逐个头啦!你这叫逃避责任!你说过要代替我哥哥照顾我一辈子的…”她说。

 “不是一辈子,是到你嫁人的时候。”他纠正。

 “我又还没嫁人!而且…而且你这样生死不明,音讯全无,教大家担心,很没道义情分,你知不知道?”她很伤心,但用愤怒的口吻说。

 “我早就没有道义情分了!”他低声地说。

 “一切都还是为了程子风,对不对?”她更生气了。

 他看着她,眼神很怪异,好一会儿才说:“不是为了我义父,而是为了你。”

 “为了我?”盈芳心一惊,住坏的方向想,忍不住难过地说:“为了我,躲到这里来?可见你一定很讨厌我,嫌我任、麻烦、爱颐指气使,你早就想摆我这个包袱了,对不对?”

 见她快哭出来的脸,家志一时情急说:“不!绝对不是!是我的错!我…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不该对你有超出兄妹的感情…”

 “你…你说什么?”盈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惨白的脸,让家志手足无措。对爱情的方式,他完全陌生,看到茶几上有一把削苹果的小刀,直觉就拿给盈芳。

 “你砍我吧!我还欠你十刀,我罪有应得!”

 盈芳接过刀,慢慢走过去,内心激动得无法言语。他在乎她,而且当她是能产生念的女人,可是这种感觉,有像她一样深切,一样不能自拔吗?

 她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本能一闪,两人跌到上,她顾不得姿势,胁迫地说:“你爱我吗?”

 “说真话吗?”见她美丽又明亮的眼睛,他不承认说:“我爱你。从一开始写信给你,从你来监狱看我,我就有不安分的念头。这五年来,你一直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我真不知道我们怎能相安无事到今天…”

 盈芳的心颤动着,但她必须要确定,刀离更近,手也更痛,她问:“你对我的感觉和不同吗?”

 “当然不同。”他毫不犹豫地说:“她像姐妹,而你…你就像我的心、我的呼吸,放弃了就会生病。”

 “程玉屏呢?你说过她秀可餐的。”盈芳又说。

 “是吗?我都忘了,若我说过,那一定是开玩笑。她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就如其它女人一样,只是不相干的人。”他有些困惑,顿一下说:“我是不是愈说愈糟糕了?你很生气吗?”

 “不!这是你说过最有内涵,最讨人喜欢的话!”她放下刀子,紧紧抱住他说:“我爱你,我也爱你好久好久了!”

 “什么?”他一使力,翻到旁边坐了起来。

 “瞧你怕成那样!”盈芳又气又好笑的说:“难道你可以爱我,我就不能爱你吗?”

 “可是…可是,你应该爱那些名门公子呀!”他说。

 “去他的名门公子,他们对于我,连一条虫都不如!”她坐到他面前说:“我宁可跟着你。”

 “但我现在一文不值,什么都不能给你。”他摇着头说。

 “我不在乎!”她微笑地说:“你到地狱,我也到地狱,而且还要和你同一层,永远不分开。”

 “盈芳,你很傻,而我很自私。”他捧着她柔美的脸说:“我无法拒绝这种惑,你知道你正把自己送入狼口吗?一只无家无业又到处的狼。”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是一只狼,而且并不比你善良,谁吃谁还不一定呢!”她仍是那甜美的笑容。

 他再也受不了,碰到她的,轻怜意地吻着。两人再也不保留爱意及望,全身紧紧相合,清清楚楚地感受那灵与共舞的美丽。

 呀!她就是他生命的故乡呵!

 他的深入,几乎将她粉碎;那轻移到口的手,又令她销魂。由他的急切,她更体会到他忍抑多年的爱,只愿她能给他更多…

 这时,房外有人敲门,智威的声音传来问:“你们还好吗?”

 家志轻咒一声,放开盈芳。

 “我们现在这样子能见人吗?”她轻语着。

 他看她一脸眼波醉的娇态,自然不愿别的男人瞧见,脑筋一动,就牵着她说:“我们由窗口跳出去!”

 他们像两个顽皮的孩子,穿过覆着厚厚枝叶的森林,接着就是教会的墓地。在清亮的月光下,形状不一的墓碑,在明暗之间,直立有如僵尸。

 “你怕吗?”他温柔地问。

 “不怕。”她笑着回答:“一点都不怕。”

 于是他们不走大路,行走于坟墓之间。墓碑上刻的都是西班牙文,只有年代认得出来。

 愈古老的,碑文、碑面都愈长也愈巧。他们甚至相拥倚在一块大理石,刻有圣母的墓碑前,仔细聆听四周的声音。

 地底的动静并不真切,但有不少来去的小动物。这里一切都是黑黑的,的,连拂照的月光也不例外。

 他们又继续走,难民区已灯火通熄,只有风的呼嚎和几声婴儿啼哭,木屋、泥屋都静立如鬼兽。

 来到河边,他们面对那如银盘闪耀的明月,映到涨溢沸的水上,彷佛一场神舞。

 家志由子口袋中拿出一条链子,尾端竟是那只订婚戒指。

 他说:“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盈芳将戒指戴回手上,小形钻石在月光下莹莹烁烁,像在诉说你知我知的小秘密。

 “我们还算订婚吗?”她轻声问。

 “我虽然没有信心做个好丈夫,但为了你,我会试试看。”他说。

 “别谦虚了!我也不是个好太太的料呀!”她说。

 他笑了,拥住她,绵地吻着,直到息声掩过水声,他们几乎不能呼吸,连云和月都静默不动了。

 “我真希望此刻就是永恒。”她倚在他怀里叹息说。

 “不但是永恒,还超过永恒。”他说。

 “超过永恒?可能吗?”她双眸晶亮地问。

 “怎么不可能?即使化做小小的尘雾,我们依然在彼此之中,这就是我对你的感觉,你能了解吗?”他轻语。

 “当然能,有了你,世界就温暖;没有你,世界如寒漠,穿过多少生死都一样。”她如梦般说。

 他们静静的望着逐渐西斜的月。

 有一天,月和地球都会消失,而她仍会记得他,因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盈芳足地闭上眼,任自己随他消融。她不再往上飞,也不在泥淖中,她终于有了居所,就在家志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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