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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和以华回到家时,以初也是同样的表情坐在沙发,望着门的眼空空。看见她,他很慢很慢地站起来,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他咽一下干涩的喉咙“我以为你走了。”

 章筠心中充酸楚,静静地说“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以华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你要走去哪?”他的火气升上来。“要走也不该是你走。大哥,你怎么可以…你太令人失望了!”

 以初只渴望地紧盯住章筠,她的意识和整颗心也只有他。

 “你明明仍深爱恩慈,你怎能…难怪你那么轻易就和向伟志上朋友,说服得他服服帖帖;那么容易就安抚了妈。我实在想不到你…”“向伟志!”忽然,章筠听见了。她望向以华。“你刚刚说“向伟志”吗?”

 “是啊,就是我跟你说了半天你没听到的愣小子嘛。他…”

 章筠转向以初,目光炯炯。“你见到他了?我那个朋友,伟志?”

 “你的朋友?”以华惑了。

 以初很慢地点一下头。“他来找你。”

 “他来了?伟志来了?老天!”

 以初以为他不可能更绝望了,她兴奋的反应却又把他推入更深的冰窖。

 “他在哪?伟志人呢?”她抓着他的胳臂急切地问。“我要见他!我马上要见他!”

 机械地,以初又点一下头。“我带你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向伟志怎地变成恩慈的朋友了?”

 以华问。

 没人理他,他们已走出去了。他也赶忙跑出去。

 “以初!”开门见是他,伟志很高兴。“我以为明天才会见到你。你联络得到…小筠!”

 以初站开一步,注视章筠和伟志互相伸手紧紧一握。

 “伟志!”

 “小筠,我说不出有多高兴看见你平安无恙。”

 接着他们笑着拥抱。以初看得出那是好朋友、好伙伴的拥抱,仍然,他感到不是滋味。

 “谢谢你,以初。”伟志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谢谢你送小筠来。”

 以初百感杂陈。在他心目中,她是章筠也罢,是恩慈也好,她都是他的子。眼前的局面,却像似他将她拱手让人,连个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他并不心甘情愿,可是他既成了局外人,他能说什么?

 “你们谈吧。我回去了。”结果他说。强持着冷静,他面向章筠“你…走之前,我还会见到你吧?”

 “会的,以初。”她柔声承诺。

 门关上了,以华才结结巴巴找到他的声音。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恩慈要跟他走吗?他叫她什么?他到底是谁?”

 以初推着他僵硬的身子走过饭店走道,走向电梯。

 “他是恩…章筠二三OO年的朋友。他来接她回去。”

 “二三…哎哟!”以华转弯时一头撞上墙壁。

 “你不回去?”伟志愕然。

 她摇摇头,低声说“暂时不。”

 “为什么?”他打量她。“你变了,变得…”

 “女化?”

 “有魅力。”他想起以初用的字词。“你爱上他了?他告诉我,你是他的子。”

 “我有个问题,”她笔直望着他“若我们是好友,你就该诚实坦白的回答。”

 “你要知道你的手术。”

 “不止是面部整型吧?我整个人几乎是凌恩慈的再版,从头到脚都是。她穿的衣服、鞋子,尺寸和我的完全吻合。”

 “我们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不相信巧合。”他叹一口气。

 “这里面其实还是有好些奇妙的巧合,小筠。”

 听他详述完,她张大眼睛,口气。

 “所以我来到这里,有点像是冥冥中的安排。”她喃喃。

 “原来我用的是恩慈的身体?创撕螅业母惺芊浅F嬉欤孟裨匆阉赖囊恍┒鳎坏阋坏恪⒁患患脑诟此铡!?br>
 “唔,这个现象值得我们下次做同样转换时做进一步研究。”

 伟志还是那个脑子除了实验就是研究的伟志,章筠原来也如此,遇上不寻常的现象,首先想到的就是进一步探讨。现在,她不一样了。她的躯体中,她的生命中,多了许多生活化、感情化的东西。

 “我最初急着要回去,可是没有几天,我很快融入了这里的一切,人、事、物,就像我一直是它们的一部分。我爱上了以初,几乎一开始就爱上了他。”

 伟志踱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你为了他决定留下?”

 “不单是他,伟志,但他是主因。”她又口气。“凌恩慈死之前似乎留下许多未了的事。她的车祸,我怀疑和那些事有关。”

 “你找出来又如何?既成的事实,不能因为你代替她活着而改变。”他跨一步到她面前,面容严肃。“你的病人、你的工作怎么办?人不管了吗?”

 “我关心我的病人甚于我自己,你知道的,伟志。”她恳切地说“但他们不是唯一需要我的人。”

 “这里的人…我想你指的其实只有以初…需要的不是你,小筠,面对事实吧,他或还有其他人,需要的是凌恩慈。你不是她。”

 “我是!”他们同时震愕地望住对方。

 “就某方面而言,我是。”她半昏、半清醒地补充。

 “你不仅外表改变,你变得不像你了,小筠。你一向理性,头脑清晰,条理分明,从不感情用事。”

 “也许因为我不是我,你们把我放进另一个女人身体的一部分了,记得吗?”

 “思维组织是你自己的,小筠,我们为你借来的躯体,是拿来接受你的思维掌握,做更多有益国家社会的事,救更多人的生命,你现在由这具躯体来操纵你,是本末倒置了嘛!”

 她烦地走开。“你怎么知道章筠的脑组织完全、彻底的取代了凌恩慈的?也许恩慈仍有她自己的意识。你们使章筠的意识复活的同时,她的也苏醒了。”

 伟志出笑容。“听听你说的,小筠。凌恩慈是脑死,再加上她冰冻了三百年,她的意识还会苏醒?你得先说服你自己。”

 “是真的。”她转向他,脸上闪着他从未见过的柔美光辉,同时又有一股女的楚楚可人。“她在一点一点的苏醒,伟志。就在这儿,”她指着她的脑“这儿,”她的心“还有这具冰冻三百年的躯体。她活着,伟志。我活着。”

 她伸手覆面,轻轻啜泣。

 伟志看了她许久。“我从来没看你哭过,小筠。”他轻声说,有些手足无措。

 她缓缓放下手之前,用手背抹抹脸。“我不能走,伟志,现在还不能。”

 他又望着她好半晌,终于屈服的叹口气。“好吧,我等你,你需要多少时间?两天够不够?”

 她失笑。“我哪里知道。你不能等我,你得回你的实验室…”她张大眼睛。“你要如何回去?”

 他从他衣服口袋拿出转控器给她看。“有这个,就可以回去了。这是我后来研究出来的,若不是你忘了拿走,就是我还来不及告诉你。”

 “你没告诉我。”她看过之后还给他。

 换了来此之前的她,定要锲而不舍问他一大堆这个转控器的研究过程。伟志摇摇头。

 “你倒很庆幸你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似的。”

 “你错了;我走的时候若已知道有它,我绝不会不带的。”

 他点点头。“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我没有说不回去。”但她的口气并不坚定。

 “这样吧。你今晚再想想,明天你若仍决定暂时留下,我就先走,过些时间再回来接你。”

 章筠一时想不出其他方法,她的确还在走与不走间徘徊,真正牵引住她的,还是以初。她菇最后还是要走,没有伟志的转控器,她仍回不去。

 她拨电话找以初来接她,电话没人接,放下听筒时,看到伟志的表情,她不莞尔。

 “你已经比我学得快了,我来了好几天才会用手开门。”

 “我观察,并将视窗里收到的马上输入行动组织,而且,”他向她眨眨眼。“我没有双重身分的困拢阻碍我的专注。”

 “是,你历害,科学家。”

 “找不到以初,你如何回去?”

 “哦,不要紧,我口袋有钱,我现在会叫计程车了。”

 “计程车?”

 “你还有得学呢,科学家。”.

 章筠在医院时搭过电梯,因此她驾轻就地用手指操作它,回到大厅,结果以初就在那等着她。

 “你是…来说再见?”他全身紧崩。

 “我找你带我回家。”回家两个字如闪电般又敲醒了她部分仍处于昏的意识。她挽往他的胳臂,轻声说“我们回家吧,以初。”

 是的,这儿是她的家。她怎么还犹疑着要回去二三OO年呢?她几乎想马上上楼告诉伟志,她不走了。

 以初眼中升上一层雾,骤来的松弛感几乎使他站立不住。他勾紧她。

 “好,我们回家。”他快乐地颤声低语。“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恩慈呀,这是我的名字,不是吗?”

 章筠没有听到电话响,是以初起的动作惊醒了她,但她醒了一半时,仍在梦中的一半却听到了电话铃声,迷糊中,她看到以初坐在侧的背影。

 “我马上来。”他小声地说。

 我马上来。

 另一个以初,另一个声音在她脑中重复。她闭上眼睛试图分辨、以初正好回头,见她睡着,他消消下,很快地穿衣,出去了。

 章筠听到轻轻的关门声,撑起上半身,看头的夜光钟。一点四十五分。这个时候,三更半夜的,他去哪?会不会他家人出事了?

 她马上起来,穿了衣服,跑下楼,正好听到以初的车子开出大门。

 接下来她的行动和反应完全是下意识,不在她思考能力中。她上了以华的车,顺利地启动,加足油门,追了出去。

 章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追以初,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这个时候,他去见什么人?

 这个疑问是她脑子里那个纠了她好久的声音,不是她的。

 当她看到以初的车在前面不远处时,她十分意外,他出门时开得很快,她不以为她追得上他。

 倾盆大雨没有半点预警地忽然哗哗而落,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头和车窗。章筠惊骇地看着她纯地握着方向盘的手,然后她的眼睛有自主意识般,卖力地穿过浓密的雨雾,盯住以初的后车灯。

 他的车驶上了以华带她去念慈住处的山路。一个闪电照亮了蒙在大雨中的以初的车子。她眼睛眨了一下,再向前看时,她的身体忽然开如发冷。

 以初了解。他对我好…我没有和你争…他对我好…她甩甩头。

 他了解…他统统了解…他对我好…你不了解…你没有痛过…你不了解…

 “念慈。是你。原来那些神秘的电话,是你。你和以初…我的亲妹妹,我最疼爱的妹妹和我丈夫…”

 雨突然停了,像刚才那场骤雨,是她的想像一般。她停了车,注视以初下保时捷。

 当他把扑向他的念慈拥住,章筠…恩慈,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所有被冷冻的一切都回来了。

 不这不是真的。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发生过的事是一场恶梦,她现在又在作相同的可怕的梦,她不要再经历一次。

 你错了,念慈,我会痛的,你用这种方法来教我认识痛吗?你知不知道,当你小时候,你受尽病魔的折磨,你那么的瘦弱,我有多心疼?你没法上学,在学校受人欺负,我多心.痛?我必须离家去学校,没法再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我多心焦?我每个星期赶来赶去,为的就是要回家来看看你啊!

 “你走了…你丢下我…你走了…”

 她想走,想离开,她的四肢和身体都不听她的大脑使唤。她木然坐着,等着,好像她手无缚之力,可等着她已知将会看到的打击来击得她粉身碎骨。

 破晓时分,以初出来了。一切都和上一场恶梦-样。当他呆若木看向她,她僵硬的手脚才去发动车子。

 以初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上帝,不,别让同样的事再来一次!不!

 “恩慈!”他喊着,跑向她。

 她掉转车头时,他跑到她车窗边,用力敲打。

 “等一下,恩慈!听我说,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他飞快地说着,但还不够快,几乎把他撞倒在地上后,她飞也似的开走了。

 这次以初没有浪费时间,马上跳上他的车,疾追而去。

 车身因车速过坑邙轻颤起来,但仍不够快,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不要,恩慈,求求你开慢一点。不要再来一次,千万不要呵!

 再一次,上帝忽略了他的千祈万祷。他看见她的车面撞上大卡车,弹飞向空中,重重坠落,开始朝山坡翻滚,以初发出广声撕裂他心肺的锐喊!

 “不!恩慈!不要!不!不!”

 “以初!”伟志意外的声音尾音还在,又发出更意外的一声“以初!”

 面色惨白的以初砰地跪在他面前。

 “以初!你做什么?起来,起来!”他怎么拉他都不动。

 “求求你,伟志,求求你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求求你1”

 “救谁?你起来再说好不好?”

 “恩慈,救恩慈。你一定要救她,伟志,求你救我的子。

 求你救她。”

 伟志叹一口气,放弃了,不拉他了。“以初,你不起来,你去找别人救你子,我不理会你了。”

 以初才摇摇晃晃站起身,伟志把他拉进去,关上门。

 “发生什么事了?”

 “一模一样,”以初仿佛掉进了一个永远无法醒转的恶梦深渊,整个人完全没了生气。“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若早知同样事情无法避免,我情愿她不曾回来过,我但愿我没有全心全力的挽留她,让她再受一次相同的苦。”

 伟志听他凄怆的说明,也觉得整件事巧合得匪夷所思。

 “他们这次甚至几个小时内就宣布她没救了。可是我知道她还有救,因为你在这。”

 “喂,你别再下跪啊。”伟志揪着他的胳臂“你不必如此的,我若能救她,会袖手旁观吗?她在哪?快带我去吧。”

 到了医院,伟志发现则刚、于婷,那位姑小姐和以华,全部都在。他们看他的眼神使他知道他们已知他来自未来。他们也和以初一样,相信他是章筠唯一救星。

 看到加护病房内的各种维生器材,及接在她鼻子上的管子,伟志皱皱眉。这些东西搬进他的研究室和实验室的话,他看都不会看第二眼。

 他简速地为昏的章筠做了些必要检查,转身面向屏息看着他的以初。

 “她还活着。”

 以初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发出个松弛的声音。他奔出病房去告诉他焦急等候的家人。

 “她活着,爸。”他承受不住了,面朝墙,脸靠着臂弯,闷声喜极痛哭。同时,他不住继续喃喃“她活着…她活着…

 她活着…”

 听到伟志的申明,在病房的护士跑去把稍早劝以初节哀,要他准备后事的医生紧急找来。

 他绷着脸直接找上还在病房里凝视着凌恩慈的大胆妄为男人。

 “这位先生,我必须请你离开。你不可以在这危言耸听,影响病人家属的情绪。”

 “你是…”伟志看着他白色外衣上的名牌。“赵医生。

 幸会,我姓向。”

 医生脸不高兴,还是很有风度地和他握握手。

 “你宣称凌恩慈还活着?”

 “我不是宣称或自称。她的脑暂停止活动,但没有死。”

 医生皱眉。“你还是离开的好,向先生。”

 “他是我请来的。”以初又进来病房。“我信任他的判断。”

 “那么,看他来自哪家医院,娄先生,你可以为尊夫人办转诊,移送过去。台北任何其他医院,任何一位专门医生也同意她有希望复苏,我祝福你。”

 “请留步,赵医生。”伟志留住拂袖而去的医生。“你的观察和诊断没有错,但是请再给他们…至少一个星期的时间,还不要忙着宣布她的死亡。”

 赵医生的表情和缓了些。“我是为病人家属设想。她在这里多待一天半刻,他们就增加一笔可观的负担。人力无法挽救,机器,以她的情况,恕我直言,就算能帮她苟延残,对她需要安息的躯体也是种不必要的拖延。”

 “是,我们了解。”伟志抢在以初之前发言,边使眼色要他不要嘴。“我想他们有能力负担,只请给病人和她的家属最后一个机会。”

 “随便你。”医生走了。

 “不要怪他。”再一次,伟志阻止以初的不“他的观察和诊断真的没错。”

 “但你说…”

 “我知道我说了什么。她的脑部活动是呈现静止状态,对周遭的一切都不会有反应。以这里的医疗设备,赵医生的说法是正确的,人力或机器都帮不了她。”

 以初方才的喜悦瞬即冻结。“这里是台北设备最好、最齐全的医院了。”

 “我不能在她昏的时候带她回去,她无法承受这种强劲的冲击。”他双手搭上以初的肩,凝肃地说“所以,她能不能醒或活过来,以初,全看你了。”

 他怔住。“我?”

 “对,你。”伟志走到边,轻轻握住他现在确知她的确是凌恩慈的手。“你要用无比的耐心,用你对她的爱,把她唤回来。”

 “唤?”

 “唤。每天,只要你有力气,夜以继,对她说话。任何话。你们分享过的美好事物,你们曾计划一起做的事。说真话给她听。叫她的名字。若你们曾发生误会,对她说明。说话,不停地对她说话,强迫她听你的声音。用你的声音唤她回来,以初。”

 第一天。

 “…还有,你记得吗,恩慈?那时候我好紧张。当我们经过你家后山那棵大树,我终于鼓足勇气,吻了你。那一天,恩慈,才是我生命的开始。认识你那天,是我的双眼首次见到世界上最美最好的事物的…不,不,我不是指你是事或物,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恩慈,我爱你。你醒一下好吗?

 张开眼看我一下,好不好?恩慈,恩慈…”

 第二天。

 “我说到哪里?对了,我急着去看你,两双脚穿了不同颜色的袜子,有一双还里外颠倒。你爸爸问我台北的男人是不是流行这么穿。我窘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硬着头皮说是。结果你爸妈应我爸妈的邀约到台北,到家里吃饭,互相识时,你爸也穿了一双一个颜色,一双里外倒过来的袜子,还把双脚举给大家看,表示他很时髦,并不落伍,大家都笑翻了。哈哈哈。”

 他硬从乾哑的喉咙挤出笑声,笑着笑着,眼泪滚滚而落,他趴在边,抓住恩慈的手贴在脸上,哽咽低语。

 “恩慈,你醒一醒,醒一醒吧。五秒…半秒也好。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眨一下睫,或者勾一下手指。晖一下?”

 他盯着她的眼睫。“勾一下?”他盯着她的手指。全没反应。

 “好,没关系。你大概很累哦,你睡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第三天。

 “…结果他去了那边,一直傻等,她却在另一个地方等。过了几个小时,她忽然想起来,啊,他也许在那边,于是她急忙赶过去。但她过马路时太急了,没注意到一辆车对她开过来…不,不,不,这个故事不好。我重说一个。重说一个哦,恩慈,把刚才那个忘掉。我重说…说…说”

 他抓着头发,跪伏在病房地板上,压抑着不敢出声地辍泣。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瘦削的身子,晃到边,执起她的手,用双手捧住。

 “恩慈,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自从爸…你父亲…和小弟的事件后,念慈一直恍恍惚惚,她相信一些无聊的人对她的指责,认为爸和小弟的死皆因她而起。她内心深深自责,她不敢告诉你。你在她心目中太完美,小时候你是她的偶像,她爱你,崇拜你…”“长大以后,你变成我的压力和负担”

 以初愕然抬头,慢慢走进来的念慈没有看他,她悲伤地笔直走到病另一侧。

 “你拥有我想要、想望,但心里自知我永远得不到的一切。面对你时,我自卑得抬不起头,于是我再也无法面对你。

 但是在我最最绝望时,给我一个安身之处的仍是你。”

 闪一下眼睛,由着泪水滑落,她一口气,再凝望着恩慈宛如死去、又宛似在平静沉睡的面容。“你教我读书,充实了我本来空白、贫瘠的生命。也因为看了那许多你买给我的书,我知道人要坚强,不要轻易向环境屈服,向命运低头。可是,姐,我不是你。我仍然是脆弱的。当我需要你,却无法面对你,我转而找我认为可以代替你来爱我,了解我,关心我,不像别人用轻视、嘲笑对待我的人。我找了以初。”

 悲泣使得她停了下来,慢慢口气后,她低低地又说“我没有和他怎样。我没有和你争。那天你来…你走以后,我明白了。你是爱我的,姐。你爱我,所以你死了一回,又回来,来给我一个解释和消除罪恶感的机会。我现在解释完了,你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我,请你睁开眼睛,好吗?”

 上的恩慈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病房的玻璃墙外,则刚夫妇、以欣、以华都来了。他们都听见了念慈的痛苦泣白,望着一动也不动的恩慈,和已憔悴得不成人形的以初,每个人都落着泪。以欣伏在以华肩上哭,以华伸手搂住她。这是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一起不斗嘴的一次。

 “恩慈,你听见了吗?你明白了吗?我答应念慈,不把她的无助和她的自觉懦弱无能告诉你,所以我瞒着你。我也是想不要你担太多心,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念慈。我没有做背叛你、对不起你的事,恩慈。”

 “只要你张开眼睛,亲口告诉我你原谅我,姐,我再也不动不动厌世了。我会走出来,姐,我不会再躲在山上。我今天走了好长的路下山的。你张开眼看看我,我今天一次也没跌跤。你看看我。姐,你看我一眼吧。”

 “醒醒吧,恩慈。我爱你,我是如此如此爱你呵!你怎能舍得下我?你怎能啊?你不能死,恩慈。你不能再一次离开我,丢下我。你要是执意不醒过来,这一次,我不要再经历没有你的痛苦了。你非去不可,我和你一起去。我陪你一起。”

 “以初!”他父母慌地大叫。

 “大哥!”以华、以欣也大喊。

 病房门外另一边,几个护士早哭成一团。

 “姐,我跪下了。”念慈痛哭着屈下膝。“你几时醒,我就跪到几时。”

 “我也跪下来求你,恩慈。”以初泣不成声,夜不停地说了三天三夜,他喉咙沙哑得像装了砂子。“你若必得回二三OO年,你回去吧,我不留你。只要你别死,只要你活着。

 恩慈…恩慈…”

 “她哭了!”以欣喊,手舞足蹈地隔着玻璃指着病上的恩慈。“她哭了!大嫂哭了!她听见了!”

 彬着的念慈和以初同时跳起来。

 两行泪顺着恩慈紧闭的眼角滑过太阳

 “她活了!她活了!”以初为她拭去泪,又滑出两行。“恩慈…哦,恩慈!”

 “她的手指在动!”以华大声告诉以初。他们全部兴奋地跑进了限定只能有一名家属作陪的加护病房。

 “勾了两下了!”于婷快地泣。

 以初盯着看时,她在他这边的五双手指都动了,很轻很轻地向手掌弯了弯。

 “看到了,我看到了,恩慈。”他又哭又笑。

 “请出去,各位,请出去好吗?”得到护士通知赶来的赵医生把所有的人赶出去,只留下以初。

 他揭了揭恩慈的眼皮,拿听筒听她的心跳,测她的脉搏,再盯着脑波仪器看了半晌,他不可思议、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然后他拉掉了恩慈鼻上帮助她呼吸的管子。

 “你这是…”以初紧张起来。

 医生转向他,面惊奇。“恭喜你,娄先生,看来你的真情感动了天,制造了奇迹”

 “啊?”以初伸出双手接握住医生恭贺的手,用力摇着。

 “谢谢,谢谢你,医生,太谢谢你了。”

 “你不用谢我,谢你自己吧。你太太醒来后,也该好好谢你。现在,你在这吵了她几天几夜,说学逗唱无所不来,既然她没事了,你何不去睡一觉,好好洗个澡,刮刮胡子,也好让她清静一下。”

 “姐说医生说的对。”念慈说。

 以初马上来到边。“她说话了?”

 恩慈没有张开眼,但眼睑清楚地眨了两下,手指则朝外摇了摇。

 “好,恩慈,我回去洗个澡。我一定臭死了吧?对不起吵了你这么多天。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是睡着的,可不可以和你说话?”

 她眨一下睫

 以初还没走到门口就昏倒了。大家怕惊动恩慈,再把她急晕过去,悄悄地赶紧把他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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