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海浦东机场
一个年龄看来约莫七十上下的老伯,背着一个蓝色帆布袋,手拎着一个大型登机箱,快步走人候机室。
由于登机箱看来相当沉重,帆布袋也颇具重量,所以老伯才一拐入候机室,就险些跌倒。
“老伯,小心点。”走在他身后的尹兆邑,适时上前扶人。
“还不过来帮忙!”他抬头,眸光扫向一旁的另一个男子。
那男子一愣,随即挨过身来。
“年轻人呀,现在像你这么好心的已经不多了!”厂老伯投来一记赞赏的眸光,再看看一边刚挨过来的年轻人。“你的助理?”
看来像,不管是无形的气质魄力,还是外在的穿着品味,都可看出两人间身份的落差。
“是呀!”尹兆邑咧嘴轻轻一笑,转而对一旁的助理说:“阿威,帮老伯拿行李。”
叫阿威的助理马上倾身向前。
“这倒不必!”老伯对于他的好意,断然拒绝。“这行李我还抬得动,倒是你这个助理…”他顿住了话,上下一阵打量。
“怎么?”自己有何问题吗?阿威傻眼与他对望。
“你熬夜多久啦?”手一伸,老伯快速地擒住了阿威的手。
“嗯…一个星期吧!”阿威愣愣地回答。他老板忙嘛,这星期都待在上海,几乎没有一天可以好好合过眼。
“你…有点肾亏喔!”老伯闭上眼,手指轻按在他腕上的脉动处。
一脸尴尬,阿威的脸由白翻红,再由红翻青。“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今年才二十五!”才刚话落,却忍不住连连打了数个呵欠。
二十五岁就肾亏!?那不表示,他今生的“
福”全毁了?
“这跟年龄无关!”老伯纠正道:“你的老板看来比你年长数岁,但他就绝对没问题。”
“呃…”如让人兜头浇了桶冰水,阿威看了老板一眼,再看看一旁的老伯。“你一定是骗人的吧?”
社会档案不也时常提到,身处于海峡这岸,可得时时提高警觉,以防一些庸医敛财误身。
“你怀疑我?”老伯顿时拉下脸来,神情明显不悦。“我家八代行医,你居然怀疑我!?”
阿威身躯猛地往后退,被瞪得有点心虚。
“我、嗯…”他一阵支吾,想想这阵子身体真的有点不适。
“总之,遇上我是你运气好,若不是看在你老板心肠好的份上,我才不随便帮人看诊!”说着,老伯很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爆栗。
将这一幕看进眼里,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尹兆邑心里顿觉好笑。
“老伯,他还有得医吗?”
怎么说阿威也是个不错的助理,何况尹林两家是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于情于理他都该关心一下。
“嗯…”老伯故作沉思。“医,当然是有得医啦。”
“怎么医?”似乎已忘了方才的那记爆栗,阿威倚过身来急问道。
他一直以为只是太?汀⑻郏绻巧隹鳌?br>
天,他可不要肾亏,肾可是男人
气神之源,才二十五岁的他就已经肾亏,那他往后的人生,岂不全成黑白的?
“针炙,外加脚底按摩。”老伯笑了,笑得很神秘。
“针炙和脚底按摩?”阿威看看他的笑容,再看看自己的脚。
老伯很认真的点头。“是的,不过…”?略略一顿,他的嘴角又浮上神秘的笑。
“不过什么?”阿威紧张得很。应该能医得好吧?
“不过,你得先去帮我把机票升等!”说着,老伯由口袋中
出一张机票。
机票升等?
阿威接过手来。“啊?经济舱?”他先看看老伯,再看看一旁的老板,一脸苦哈哈。
“你帮我升等到跟你们一样的座位,不管是上海飞香港,还是由香港飞台湾的,那么在路程上,我或许能帮你治一治!”哈哈,回台有头等舱可小喽。
“啊?还两趟啊?”阿威迟疑了,开玩笑,两趟机票,那要多少钱啊?
“去吧!”尹兆邑突然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机票,看了银后又递回给阿威。“升等的钱,就向公司申报吧!”
不是他的心肠好,而是眼前这个老伯,着实引起他的兴趣。
****
青高中,一所位于台北市郊区,平凡且不起眼的小斑中。
“晓豆,你不是说你爸爸今天要回来吗?”
蓉蓉手中拿着抹布,边擦着黑板边问。
在教室的另一端,一个少女手上握着一支拖把,正用力地拖着地板。
“嗯,刚刚他由机场打过电话回来,说晚一点就到了。”褚晓豆抬起头来,眨着一对漂亮的眼,嘴角有着招牌甜笑,隐约还可见到一颗小小的虎牙。
“那等一下我陪你去买菜。”
蓉蓉将手上的抹布丢人一旁的水桶里。
她们今
轮到当值
生,所以下课后得留下来将教室清扫一遍。
“好呀。”要知道褚晓豆的心情有多好,由她那颗频频
眼的小虎牙即可瞧出端倪。“蓉蓉,要不,晚上你就留在我家吃饭好了。”
家里只有两人,如果煮了一桌子的菜,结果一定会如同上回一样惨烈。
她得努力努力吃完,然后再努力努力节食两个月,像一只暴饮暴食后,又想将体重疾速减下的小猪仔一样,过着惨无人道的生活。
“咦,可以吗?”尝过晓豆的手艺,她可是回味无穷。但…“褚伯伯不是才由大陆回来吗?这样会不会打搅到你们父女相聚?”
“没关系,我爸爸不会介意的!”将手上的拖把放回水桶里,晓豆提着水桶走向蓉蓉。
“可是,他不是好久没回来了吗?”平
都是晓豆自己一人在家,如果没记错,连学校举办母姐会,都已连着两年没参加了。
“嗯。”晓豆点点头,一副全然不介意的模样。“上回回家是五个半月前。”
“有时我真觉得你爸爸很怪耶!”他居然放心让晓豆一人独自留在台北生活?
晓豆没否认。“他本来就是怪人一个。”瘪了瘪嘴,提着水桶走出教室。
蓉蓉提起黑板下的水桶,赶紧跟上褚晓豆的脚步。“晓豆呀,你难道都不想念你妈妈和哥哥吗?”
对着她,晓豆耸肩笑。“想呀,怎可能不想呢?”拿起拖把放在一旁,她很吃力地提起水桶,将污水倒人洗手台。
可是想也没用,不是吗?现在她宁可愉快乐观的过日子,将因空难过世的妈妈和哥哥当成只是搬家了,改搬到她的心中永远定居。
“那褚伯伯还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台北?”蓉蓉提起水桶,也将污水往水槽倒。
转开水龙头,晓豆的脸上还是绽着标准的甜笑。“我想,爸爸他是不想睹物恩人吧!”
撇开跟妈妈的情感浓不可分不说,爸爸更疼哥哥。所以两年前开始,爸爸就常常到大陆参加偏远地区的义诊队。
“说的也是。”
蓉蓉深深一叹,也跟着转开水龙头,将抹布和水桶洗净。
褚伯伯和褚伯母的情深意浓,她可是亲眼目睹过的。
“走吧!”收好拖把和水桶,晓豆不想让情绪陷入低
。
“我们的动作得快,否则一会儿回到我家后,一定会来不及做菜!”
说完,她等蓉蓉洗干净抹布和水桶,两人恢复一贯的说笑,一同走进教室。
****
所谓盛情难却,指的就是目前这种情形吧!
站在一幢看来已颇具屋龄的平房前,尹兆邑看着自己座车缓缓地驶出巷道,停车去。
由上海经香港再一路回到台北,不论是在飞机上还是在车上,他和老伯可说是相谈甚
,所以最后
不住他老人家的盛情邀约,他破天荒地答应到一个只相识几小时的人家中用餐。
“告诉你喔,我女儿的手艺可不比餐厅的大厨差喔!”
尹兆邑忍不住回想起,方才老伯提及自己女儿时骄傲的神情。
他稍稍地拉回视线,
拔的身躯略往路旁的水银灯柱靠。
现在他不知该照老伯所说,先上前去按门铃,还是等着老伯和阿威两人停好车回来。
又等了会儿,尹兆邑终于确定了老伯所言的,这附近真的不容易停车。
转了念头,他想不如就如老伯所言,先进屋去。
缓步走到门边,他伸出手来准备按门铃,门却在这时让人由里头给拉开来。
“你…”一个看来十六、七岁的少女,由红色木门后略略探出一颗小脑袋,先望了他一眼,再左望望、右瞧瞧。
确定见不到她所
寻找的身影时,她微微噘起嘴。
“请问你找谁?”她的眉儿弯弯,雪白的颊靥上染着微微的红,看起来可爱极了。
双眼盯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尹兆邑竟一时恍神,忘了一手还落在门铃上。
褚晓豆扎着两条发辫,脸上有着标准的甜笑。“如果你要找人,一定是找错家了!”她家平
里不会有客人,尤其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尹兆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首度发觉要由一个人身上收回目光的困难。
是太累了吗?否则他怎会对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女感兴趣呢?
“你是要找隔壁的吴先生,还是隔壁的方先生呢?”被看得很不自在,晓豆的脸蛋红得似苹果。
“你爷爷带我的助理去停车了!”发觉自己的失态,尹兆邑先轻咳了一声,才接着说。
爷爷?晓豆看着他,先是偏头想了下,接着噗哧笑出声。
“他不是我爷爷啦!”恍然大悟,她笑着
出了可爱的虎牙。
尹兆邑锐利的眸子为之一亮,紧接着感到呼吸急促,心狂跳着。
“不是爷爷?”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她真是太可爱了!
终于止住了笑声,褚晓豆顺顺嗓子“那是我爸爸!”她说着,刷地完全拉开门。“你先进来客厅坐,等他们吧!”
现在她能确定他就是爸爸由机场拨电话回来时,口中所说的新朋友了。
原因一,爸爸的朋友若是第一次登门拜访,老是会将她当成是爸爸的孙女;原因二,他们住的这个地方若要停车,至少得找上二、三十分钟的时间,所以一定是爸爸叫他先进来坐的。
“爸爸!?”尹兆邑端视着她,
脸堆着无法置信的狐疑。
是她驻颜有术,还是老伯的保养太差,否则怎可能一个看来七十左右的老翁,竞有个十六、七岁大的女儿?
忍住差点冲出口的笑声,晓豆又往后退开一大步。
“嗯,他真的是我爸爸!”对于他吃惊的表情,晓豆早已司空见惯,她做了个请的动作,请他入内休息。
只微微愣了一秒,尹兆邑随即迈开步子随她入内。
他半信半疑地,在心里一阵计算?喜绻呤辏矍暗乃退阌惺咚辏蚜饺说哪炅湎嗉酢?br>
相差五十三岁的父女!?
****
褚晓豆都快忘了家里有多久,没像今
一样热闹了。
整整两年吧?从空难之后,从她发觉爸爸不再煮菜,从爸爸赴大陆义诊后,家里只剩她孤伶伶一人开始。
“老爸,汤碗。”站在餐桌旁,晓豆先接过父亲的汤碗盛
鲜鱼汤后,再一一帮其他人也盛上一碗。
小小的方形餐桌,此刻
地坐了五个人,这种景象已多年不见。
三个男人当然分别坐于桌子的三边,至于褚晓豆因为个头小,很自然地与
蓉蓉共挤于一边。
“兆邑呀,多喝点鱼汤,这鱼可新鲜了。”褚耕边喝着鲜鱼汤边说。
虽是初识,但因谈话投机,他已直接唤人名字。
尹兆邑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口。“真的很
!”为嘴里的鲜味,他扬起眉来不吝啬地给予赞美。
因为晓豆就坐在他对面,他一抬头,便可将她小巧的脸蛋给望人眼里。
梳着两条发辫的她,看来清清秀秀,白白的肌肤、水
的红
、骨碌碌的大眼,加上小小的鼻,看起来不仅可爱,还很惹人疼惜。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褚晓豆悄悄地垂低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饭。
见她小脑袋低垂,尹兆邑顿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水杯。
“褚伯伯,谢谢你今晚的招待。”一旁埋头猛吃的阿威,这时终于也前下了手中的碗筷,跟着端起了水杯。
他就算反应再慢,也不会在老板向人敬酒,嗯、不,是敬水时,毫无反应地低头猛吃。
“好、好,不用客气。”褚耕端起杯子回礼,心里不
对尹兆邑的印象又加了数分。
“晓豆,你也敬敬人家。”喝了半杯水,褚耕伸手轻轻推了女儿一下。
“喔!”神游太虚的褚晓豆骤然回神,匆匆放下手中碗筷端起茶杯。“喝、喝水。”
也许是过于紧张,她猛地站起。
“啊!”就在她站起身的同时,不小心打翻了汤碗,汤洒了一桌,汤汁顺着桌沿滴落在
蓉蓉的学生裙上。
“啊…完蛋了啦,明天投有裙子穿了!”
蓉蓉慌张地跳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晓豆拿着水杯的手。
这一撞,使得褚晓豆杯中的水全
洒了出来,而坐在她前方的人自然是照单全收。
尹兆邑的
口、领口、衣袖,在瞬间
成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看着他身上
透了的上衣,晓豆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没关系。”拉了拉衬衫,抖掉一些水珠,尹兆邑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没因被泼了一身水而发怒。
他越没生气,晓豆便越觉得内疚。
“走,我带你去擦干净。”完全出于反
,在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她已拉着尹兆邑起身,往浴室走去。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其他三个来不及反应的人各有着不同的想法。
褚耕心想…或许该为女儿的将来找个好对象了。
助理阿威则是很惊讶老板让人泼了水,怎么还一脸的笑意?
至于
蓉蓉…她也不过才分神瞧了帅气的阿威哥一眼,怎就…呜呜呜,她的裙子喝
了鱼汤,居然没人理她!
****
餐后,送走了所有客人,家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
“老爸,你的茶。”手上端着茶,晓豆推开厨房的后门,来到后院。
“蓉蓉也走啦?”褚耕伸手接过茶,睁开眼来看着面前可爱的女儿。
从上回他离开台湾到现在,不知不觉又过半年了吧?这半年来,父女两人只脑瓶电话联络,偶尔他在偏远山区,甚至连电话都没有。
“嗯,走了。”晓豆点点头,拿了一张小板凳坐到父亲身边。“老爸,我好久没见你像今天一样高兴了!”将头轻靠在父亲的手臂上,晓豆轻轻说道。
“是吗?”褚耕笑了,抬起一手轻抚了下她的脑袋。“晓豆,这几年老爸将你独自丢在台湾,你会不会寂寞?”
“不会。”晓豆摇了摇头。“倒是你一个人老是去那些偏远地区,害我每天都在担心。”队着嘴,她说出心头的惶然。
褚耕呵呵笑了两声,伸手
了晓豆一头长发。“用不着
心,我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是喔,”晓豆撇了撇嘴,瞪着一对圆圆的眼。“我可不准你像妈咪他们一样,什么都没说就抛下我!”
褚耕脸上的笑容骤敛。“晓豆,老爸的年纪大了…”他突然顿住了话,没再往下说。
是呀,他怎没想到,如果哪
他真的双脚一蹬,走了,届时,晓豆又该怎么办?
“不大、不大。”晓豆伸手攀紧他的臂膀“刚刚不知道谁才说自己的身子骨硬朗,现在又说自己的年纪大?”
“你喔。”抬手轻弹了她的额头一记,褚耕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重要的决定。
他很感谢上苍在他已届天命之年,还给了他一个不仅贴心、勤奋,还非常单纯可爱的女儿。
所以,说是私心也成,他得赶紧为女儿物
一位可以在往后照顾她的男人。
“晓豆,你是今年毕业吧?”
“嗯。”晓豆点点头,不
想到,毕业的时候老爸会在吗?“老爸,你这次打算要留下来多久?”
依照这两年的经验,一年有三百六十天,老爸大概都会留在对岸。
“怎么,舍不得老爸吗?”宽大的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头。
“当然了。”晓豆双手撑着下颚,小巧的脸蛋仰高四十五度角。“如果我毕业时,你没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那岂不是没人送花给我?会很逊的!”
褚耕呵呵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才不是呢!”晓豆不悦地噘起嘴?习终媸前氲阋膊涣私馊思遥突ㄖ皇墙杩冢窍屑胰瞬渭铀谋弦档淅瘛?br>
“看来我家的晓豆真的长大喽!”褚耕从摇椅上站起,随意将茶杯置于一旁。“也许不用几年,我家的晓豆就要披上嫁纱,当人家的老婆,然后是人家的妈妈,然后…”
“停!”晓豆伸出一手,阻止了爸爸的思绪往下漫飘。“老爸,人家还没
十八呢,才不要那么早就嫁人!”
她要上大学,还要当个社会新鲜人,还要
很多很多的男友,才不要什么人生滋味都还未尝到,就被人给绑去当黄脸婆。
“早?会吗?”或许时代是不同了,但既然女孩子家总是得嫁人,晚嫁倒不如早点嫁。“你妈嫁给我的时候,也未
十八呀!”
“老爸,时代不同了嘛!”晓豆一脸被打败的模样。
知道父母的感情好,否则也不会两人都年过半百了才又生她。但感情这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对于未来的对象是有憧憬,但她也懂得真爱难寻、宁缺勿滥的道理。
“而且妈妈十八岁嫁给你,那是因为你是老爸呀。!”
“耶?你这小丫头,才半年不见,竟然也懂得灌
汤了?”褚耕笑着,伸手
晓豆的头发。
“当然喽!”晓豆的
线微扬,显出洋洋得意的模样。“老爸,你都不知道,这半年间,我可学了不少事喔!”
她像个急于讨好的小孩,开始哇啦哇啦地报告着半年来的生活点滴,听得褚耕时而朗声大笑、时而拧眉生气,父女俩聊了许多,直到夜渐渐地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