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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少,你瞧!”

 君残六听着夜蒲聒噪的叫声,自一堆账本里抬眼睇向正站在门边的常磬,微恼地道:“难道你就不会站过来我的左边吗?”

 混账,她分明是存心的,每每见着她,她总是蓄意站在他的右边…难道她会不知道他的右眼瞧不见东西吗?根本是拐着弯要他难堪。

 常磬扁起妆点上胭脂的,缓步走到他面前。

 转过眼睇着她,他脸上恼怒的气息立时消去一大半,微愣地睇着她仿若天人般的倾城美颜。

 一头檀木似的乌黑长发不再如以往般随盘起,而是绾了个漂亮的发籫,秀丽的面容不过是稍施胭脂水粉,便将她妆点得美得不可方物,而一袭藕大襦衫更是将她曼妙纤细的身段展无疑。

 她的美是一种教人屏息的美,亦是一种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的美。

 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他早在三年前便已经见识过她勾魂摄魄的美,蒙尘了三年,如今稍加拂拭,便可一窥她遮掩不住的耀眼光彩。

 真美…难怪他眼里再也瞧不进任何花娘。

 然而,她的绝美却更加显示出他的丑陋…但他却又贪恋如此绝美之物。

 “六少?”她轻唤道。

 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极了,她忍不住轻唤出声,却见他那只隐晦的黑眸依然停留在她身上。

 她美得教他无地自容,教他不知道该将自己这张丑陋的脸藏到哪里去。她那张足以惑众生的美颜教他又憎又恨,却又教他连忘返,教他浑然忘我地贪恋她的美丽。

 “六少,我说了,磬儿不过是稍稍打理,便美得不可方物,瞧,就连六少都瞧傻了眼,是不?”

 耳边传来夜蒲的聒噪话语,他不耐地转开眼瞪着他。

 “呃,呵呵…”夜蒲见状,识时务地退到一旁。

 不对劲,六少今儿个的脾气似乎比以往更加暴躁,是他惹恼了六少吗?应该不是…

 夜蒲偷偷探向站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常磬,不由得开始对她挤眉眼,希冀她懂得他的意思,然而…啧,一样在一块儿三年多,她就懂得六少的脾,却不懂他的意思,真是…

 “你在那头做什么?”君残六不悦地吼道。

 夜蒲敛眼瞅着他,哭丧着脸。“没有…”他明明是站在右边,怎么,六少的右眼何时痊愈了来着?就算是痊愈了,也该要拿下眼罩才瞧得清楚,是不?方才还骂常磬不该站在他的右边呢!这会儿,他倒是把他的嘴脸给瞧得一清二楚…

 “夜蒲,咱们要上铺子了吗?”常磬淡问道。

 夜蒲随即感激地睇向她,感谢她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省得他又要被削一顿。

 “走走,咱们现下马上走,我怕铺子掌柜等不及了。”夜蒲闪身过去,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走去哪儿?”

 “咦?”夜蒲突地回头,乍见自己牵的人不是常磬而是他“六、六少,今儿个不是已经说好了要上铺子亮相,让众人一睹磬儿的风采吗?”

 “谁说的?”君残六睇向仍站在一旁的常磬。

 将她装扮得如此赏心悦目,就为了那一群随人风雅、舞文墨的无商贾?

 “不就是你说的?”闻言,夜蒲的脸都绿了。

 哎呀,六少怎能在这当头说这种话?这分明是要他担起这罪,可是话明明就是他说的呀!

 “我何时说的?”他缓声道,双眼依然无法从常磬身上移开。

 “咦?”这岂不是要让他百口莫辩?

 “六少,是你前几说的。”被他瞧得浑身不对劲透了,常磬随即闪进他的右侧,偏是不让他将她瞧得那般透彻“你说,我的版画大卖,外头的人说要见见我的模样,遂要夜蒲去替我张罗了衣裳和胭脂水粉,要我打扮得像样一点再出门。”

 她可还没忘了他当时那些恶毒的话,然,他的眼现在却古怪得紧,非但不带恶意,甚至还显得相当忘我。

 原以为他不知道又会吐出什么伤人的话,可是他竟然只是直盯着她不放,这神态…不算陌生,三年多前她瞧过,瞧得她胆战心惊。

 “哼,是吗?”他都不记得了,她倒是记得清楚,是迫不及待想要往外跑?

 打扮得花枝招展,活似要出去勾引男人似的,她倒是故意得很,明知道他的右眼瞧不见东西,偏是往右边逃,怎么,是不想要他瞧她?

 她居然不想要他瞧她…哼,天底下的男人皆见得着她的美态,就唯独他不能吗?她八成真的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六少,得走了,再不走,怕迟了。”夜蒲有些结巴。

 君残六敛下鹜的黑眸好半晌,突地松开他的手。“一道走。”

 “啊?”

 “怎么,我这做主子的不能一道去吗?”他做什么决定何时得由他在一旁论断来着?

 “能…”怎会不能?

 他是主子,想上哪儿便上哪儿,只是六少向来不爱上铺子,今儿个却突生这意念,难不成真是与常磬有关?

 夜蒲偷偷抬眼睇着依然浑身不自在的常磬,耳边突地传来一声暴喝:“瞧什么瞧?还不快去备轿!”

 混账东西,是谁准他这般肆无忌惮地直盯着她瞧?

 “是、是。”闻言,夜蒲健步如飞,一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君残六缓缓侧过身,含怒的眸子直瞪着她。

 她怯生生地偷偷往他的右边挪了一点,不想他直视着她不放,横竖…她就是不爱他这般盯着她瞧。

 见她不着痕迹地闪躲他的注视,他不由得恼怒地自她身旁闪过,踏出大门。

 混账,难道…他真是丑陋得入不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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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懊死,为何她偏偏完美得教他自惭形秽?

 取下盖上大半部脸的眼罩,君残六缓缓抚上自己爬丑陋疤痕的脸颊和眉眼,指尖微颤。

 愈是靠近她,便愈显出他的丑陋…

 她光四,炫目得教人移不开眼,然而他却像是黑夜,彻底的黑暗,让人轻易忘却他的存在。

 包可笑的是这般残缺的他,竟情不自地想要独占耀眼的她。

 他如此贪婪地注视着她,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然而,无边的黑暗却注定他永远近不了她的身。

 既是如此,又为何让他遇见她。

 或许当初他不该让她留在他身边,不该让她的存在惹得他心烦意,更不该让她成了版画师,继而让她在外抛头面,不该让众人肆无忌惮地膜拜她的美态。

 当年乍生的一抹善念,竟将他进这般难堪的境地。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管她的死活,管她离开花楼之后是不是会饿死在路边,是不是会遭人欺凌…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凋零。

 那般美的女子,教他如何舍得?

 倘若他的脸没受伤,就算不及她一半的耀眼,但至少也不会如此难堪…

 “六少、六少!你在不在里头?”

 外头突地传来夜蒲的鬼叫声,君残六立即拿起眼罩戴上,等待他踏进书房里。

 “六少,原来你在这儿。”夜蒲一见他坐在案前,立即喜滋滋地走上前。

 “要不你当我上哪儿了?”他敛下依然完好如初的眼,状似随意地翻开账本。

 “呃,我以为铺子里人多,六少心里生厌,所以便上其他馆子走走了。”话落,他不忘大笑两声掩饰心虚。

 通常晌午过后,六少不爱待在府里,逛完铺子和木场后,都会到馆子走走,不管是酒楼还是馆,横竖只要能教他开心的地方都成…他以为他又去了,可谁知道竟教他给猜错了,在城里绕了好大一圈才想到他有可能先回府了。

 丙真如他所料,六少真是回府了,但他的心情似乎不佳。

 “你到底想说什么?”

 烦躁地合上账本,他儿瞧不进上头到底圈写了些什么。

 “对了。”他差点忘了“六少,方才磬…常姑娘一踏进铺子里,那荣景你也瞧见了,里里外外挤得水不通,为的便是一睹常姑娘的容颜…”

 “废话少说!”他怒喝道。

 混账,他当他的双眼全瞎了不成?

 难不成他忘了他也在现场,岂会不知道那副荣景是多么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三年多前,他甫到汴州,人人皆说汴州城里有个为富不仁的?弦巳私韵胍局赋#弦廊籼煜傻恼粕厦髦橐允颈ǜ矗曛螅蠡锒纪嗽饷匆桓鋈恕?br>
 他们只知道她是个版画师傅,雕的佛像维妙维肖,却忘了当年大伙儿对她如何恨之入骨,莫不想要以她恨…

 短短三年,她的境况却是大不相同,而他则是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哦…”怪了,他明明已经记得不再只昵称她磬儿,这也教六少发火了?“在六少先行离开后,有个老爷说要聘请她过府,就在他府上当差,往后只需要雕版便成。”

 “然后呢?”他的手微微一震。

 她要走了吗?

 这三年来,他刻意忽略她的存在,然而他的刻意反倒是教他更加注意起她的存在,更加明白她的存在对他的威胁,甚至恨不得将她赶出府去,但现下…她真是要离开他了吗?

 “结果,这么一来,一群大老爷们争相竞邀,皆开出了天价要她呢!”夜蒲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

 “是吗?”他敛眼瞅着自己依然颤抖不已的指尖。

 她当然会走的,是不?

 没道理不走,况且,当初她也不是自愿为奴,是现况所得她不得不藏起一身傲骨,委曲求全地窝在他府里。

 如今,这么多人争相竞邀,她肯定会义无反顾的离开。

 而他,真要这么轻易放她走?就在她扰了他的心思,在她惹得他心烦意的当头?

 “六少,你不问我,磬…常姑娘是怎么回答的?”夜蒲小心翼翼地问。

 “哼,她要怎生回答,我不在乎。”他扬笑得戏谑。“夜蒲,去将铺子里尚未卖出的版画全都给拿回来。”

 “咦?”夜蒲愣了半晌,蓦然回神问道:“六少,那些版画如今叫价都相当高,倘若现下取回,岂不是…”

 没道理将已经到手的银两往外推的,是不?

 再者,当初也是六少说要将她的版画放到铺子里卖的,怎么现下又…六少的子原本就善变得很,这一阵子似乎又更严重了些。

 “那又怎么着?”他可不缺那么一点钱。

 “但是…”老是这样出尔反尔,他实在是为难极了。

 “我要你立即去做。”他沉声道。

 夜蒲睇他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就去。”主子都这么说了,他这个当下人的又能如何?

 “等等。”他走了两步,君残六又唤住他。

 “六少?”夜蒲喜出望外地回头,以为他改变了心意。

 “不准她再踏出府一步,更不准她再动刀,把她所有的刀全都丢到柴房去。”他不容置喙地道。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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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常磬突地站起身,手拿着雕刀近夜蒲。

 “磬儿,你甭冲动,先将手中的刀放下。”见她近,夜蒲忙一步跃到大门边,准备苗头不对,便要夺门而出。

 常磬怒瞪着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说要她着手雕版的是他,说要让她的版画上市的也是他,说要让她到铺子里亮相的更是他,然而他现下却不准她

 再雕版画,甚至不准她踏出大门一步…这是怎么着?软吗?

 他凭什么软她?

 虽说她依然是他府里的管事,然而只要她将自己的事给做完,剩下的时间全都是她的,他凭什么约束她?

 她到底是哪里惹恼他了?他为何不直接明说?

 “磬儿,你甭瞪我,不是我出的主意。”哎呀,原来她柔顺的模样全都是骗人的,骨子里还是强硬得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夜蒲的主意,然而却是他主子出的主意。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略略猜想了下,然而猜想终究是猜想,并不等于是事实,自然不方便告诉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气恼地将手中的雕刀往地上一扔。

 夜蒲身轻如燕地移步到她身旁,忙将地上的雕刀捡起,再快步走到窗台边将其余雕刀和他特地找来的黄杨木板全收在怀里。

 “横竖,现下便这么着,到时候再看着办,你也知晓六少的子向来时风时雨,说不得准的,说不定明儿个一早,他便又说要你再继续雕版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挑些较能缓和人心的话安慰她。

 “你要去哪儿?”她双眼直瞪着他。

 她靠的就是那些雕刀和木板,他现下全都带走了,她要怎么办?

 “呃,我得要去找六少差啊!”没法子,主子都下令了,他除了遵从还能怎么样?

 他天生胆小,没法子同主子作对的。

 “你不帮我?”不会吧,真的全都拿走,一件都不留?

 “怎么帮啊?”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你先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雕版啊!”总得要先告诉她缘由,她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

 “这…”他低叹一声,大胆假设道:“大概是六少不希冀你离开吧!”

 “可你没告诉他,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离开吗?”她没有要走啊!

 “我来不及说,六少便下令要我做这些事…”他看了眼抱在怀里的雕版器具。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她坐在案边,气愤不已“我怎么可能会跟着那个浑球走?当年我爹落难时,他见死不救,而今发现我成了新兴的版画师傅便拉拢我…这种人,就算他开价万两,我也不会点头!”

 她可以穷、可以卑微,但是这身傲骨,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

 他甭以为有几个臭钱便能打动她的心,她宁可饿死、穷死,也不会接受他那张虚伪的嘴脸!

 “那位老爷也姓常,难道…”夜蒲这时才想到,当时叫价最高的那位老爷也姓常,而且一见着她,便激动得老泪纵横,不过,说真的…哭得还真是有点假呢!

 “他是我爹的堂弟。”她恨恨地道。“当年他见死不救,你说,依我的子,怎么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她绝对不会忘了他当初是怎么见死不救的,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再雕版画,也不会成为他的摇钱树!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层因缘哪!“我会找时间同六少说这件事的,说不准他听完后,便会答应让你继续雕版画呢!”

 “是吗?”她疑惑地抬眼瞪着他。“可他为何会不准我继续雕版画?”

 因为怕她会离开吗?这太没道理了吧!

 他不是向来厌恶她得紧,一见着她便非得要嘲讽几句?

 “这…”他搔了搔头,笑得有些无奈。“得要去问六少才会知晓。”

 横竖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同她有关,然而这事…说不得,说不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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