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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峰山山,绿竹丛丛生荫,涧间水声潺潺﹐林梢隐约有翠鸟啼声婉转,虫唧兽号。

 白沧坐在一块大石上,用一方白帕细细擦过寒光四溢的刀锋。

 依然一身白衣,白发披散在肩后,然而深邃的黑眸却是那样地神秘,教人难以理解。

 他用充感情的眼光,凝视着刀。

 锋芒一出月黯淡,刀气横掠恶者断肠…

 在这世界上,他唯一信任的就只有这一把刀!

 人心难测,在这诡谲的江湖中,只有最帖身的武器才是武者的知己。

 蓦然,他的耳朵一动,一缕细若蚊呜的脚步声钻入了耳膜中。

 来人并无内力也无轻功﹐听声音像个不识功夫的普通人。

 他依然谨慎地侧头,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警觉和冷酷。

 芍葯正抱着一具古琴,试图低头专心地走着路,却总是无可避免地被地上的花草吸引住目光。

 因此,一段小小的山路才会走了这么久。

 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擦拭着刀﹐彷佛对她的接近一无所觉的样子。

 芍葯直到找着了她常坐的那颗涧边大石,将古琴放在膝上时,才无意间瞥见了他。

 “哎呀﹗”她低呼了一声。

 沧微笑“抱歉,我已经尽量不引起你的注意力。”

 他从未看过像她这般漫不经心的女子,彷佛这世上只有她和自然万物。

 她闻言不嫣然“是我的错,我素来心不在焉,没有发觉你的存在。”

 沧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只见她一身蓝衣翠钗的清雅装扮,或许是邻近村镇的姑娘,偷偷溜出来玩的。

 他的目光又瞥向那把古琴﹐“你会弹琴?”

 芍葯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琴“还好,略有涉猎,登不得大雅之堂。”

 “何必如此客气?你的手指头都给了一层茧,可见得经常练习。”他不经意地道。

 芍葯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又仔细端详着白皙手指上的茧,纳闷地道:“你的眼力真厉害,连我自个儿都没注意过。”

 沧哈哈大笑,饶富兴味地研究着她“姑娘对琴如此醉心,以致浑然不觉身外之事,恐怕只有琴痴二字可解了。”

 “你怎知我对琴醉心入?”她崇拜地盯着他,低叹道:“你真厉害。”

 他没想到她的情绪表竟是如此单纯坦率、毫不掩饰“姑娘,你谬赞了。”

 芍葯腼腆一笑“你太客气了。”

 两人静坐对望着,眼眸会过一抹奇异的感觉。

 一个抱刀﹐一个揽琴…

 芍葯忽地噗哧一笑。

 沧有一丝好奇“怎么了﹖”

 “咱们就准备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天黑吗?”她温柔地笑着。

 “大眼瞪小眼?我从不与人大眼瞪小眼的。”他挑眉“我只和人比看谁先眨眼,先眨的那个就得被砍一刀。”

 她清脆的笑声回漾在林间“我猜你一定是那个胜利的人。”

 “怎么说?”

 “因为你还活着,”她开玩笑地上下打量他“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刀疤。”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背后密密麻麻的刀疤都能够用来下棋了。”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说笑话。

 也许是因为他喜欢听见她的笑声…

 芍葯又好笑又好奇,口而出问道:“真的?那我能不能看一看?”

 他被她如此直率的话扰得脸颊不泛起一丝红,轻咳了一记“男女授受不亲,我爹娘曾代,要我不能够见着了姑娘就随随便便衣裳给人看,这样有损清白。”

 芍葯笑得更大声了,简直只能以“没气质”三个字来形容。

 “哈哈…”她捧着腹,一边拭去眼角泛出的泪“我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都是你,害我笑成这副疯模样。”

 “你是说你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挑起一边眉毛,故作不信。

 “当然不是。”他的话又惹来了她一串笑声。

 连沧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如此风趣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这么引人发笑。

 不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今天的他大大反常。

 一个杀手能够多风趣?看他的德行就知道了。

 沧望向这个爱笑的姑娘,眼神情不自地柔了。

 “可否请问尊姓大名?”

 他一愣,马上回过神来“什么?”

 芍葯理所当然地道:“我叫芍葯,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畅然一笑“我姓白。”

 “白公子。”她静待下文,却见他微笑不语“咦?公子没有名字吗﹖”

 “那么姑娘也只是有名而无姓吗?”他似笑非笑。

 芍葯眼波转,了然一笑“原来我们都有不人知的事。”

 “没想到你亦是江湖中人。”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我不是江湖中人。”她摇摇头“从来都不是。”

 “那么姑娘的不人知,是因为家庭关系?”他凝视着她“或是仇恨﹖”

 “公子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几乎没有事情能逃过你的眼睛。”她回望着他关切的眼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坦白了“没错,是仇恨,我们家跟人有仇,也可以说是被追杀的,可是我从来不是个江湖中人,也不想去追究这段恩怨是非。”

 “这么说﹐还是与江湖恩怨有关。”他低叹。

 “是的,这江湖…”她的眼神若有所思“我从来不了解江湖,而且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平凡老百姓,跟江湖半点儿关系也不会有。”

 “你很幸运。”

 “怎么说?因为你身在江湖吗?”她盯着那把刀“这是一把很好的刀,锋利无匹、寒光映人,想必一定是削铁如泥吧!”

 “你的眼光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寻常百姓。”

 “那可不一定,”她学着他方才的语气,俏皮地道:“我家的菜刀锋利与否我也看得出来,像你这一把刀﹐在杀宰羊的时候一定也很利落吧?”

 他被她逗笑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我的刀拿来跟菜刀相比。”

 “宝刀也好、菜刀也罢,都只是一种工具,最重要的是看使用者的心。”

 他眼带欣赏的看着她“你并不像外表看来那样迷糊娇憨。”

 “终于发现我也不是那么笨的,是吧﹖”

 “我从未小看过你。”

 “你这么说好像已经认识我很久了。”她出一朵笑容。

 “有人认识了一辈子,却还看不清对方究竟是敌是友,有人却能只凭一眼就认定了知己。”他缓缓地收刀入鞘,站起身,眸光复杂难辨“虽是初见,白某却铭记在心。”

 “你…要离开了吗?”她抬头,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谈得很愉快?”

 “我很喜欢与你谈话。”他这辈子从未如此真诚过,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吧!

 他见过太多浮面夸饰和言不由衷,也见多了笑里藏刀及虚与委蛇。

 他自小是在两个危险却强壮的家族中长大,权势倾轧和谋权夺势令他厌倦极了,从很久以前他就分辨得出大人的表情和话里的真正意义,甚至能够猜测出他们的心底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看得出一大堆表面上亲密无比的家人,却在暗地里提防对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算计了还不自知。

 所以成年之后他宁可选择独自江湖,也不愿再回去。虽然深知留在那里他将理所当然的成为两大家族的掌门人,可是他早已厌倦了那些争权夺势。

 家,不是最亲密温暖的堡垒吗?

 可是就连他最亲的家人尚且逃不开世俗名利的争夺,对于旁人,他如何能够将心门打开?

 但是莫名的,她就是有一种令他安心的特质。

 “你在想什么?”芍葯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他这才发现她的眼光澄净纯真,并且透着由衷的关怀“我必须走了。”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说你喜欢和我谈话,可是现在又急着要与我道别,好奇怪。”她侧着头,实在不太懂。

 “我不想打搅你。”他盯着她膝上的琴。

 芍葯怔了怔,一股冲动驱使她口而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听我弹一曲吧﹗”

 他心动了一下,看着她温和恳求的神情,再望向她那双纤白若雪的小手…蓦然一股热涌上他的小肮。

 懊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眼底的温柔却紧紧地勾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沧本来张口就要答应,可是一声尖哨陡然划过天际,他眉头一攒,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

 “我必须走了。”他硬着心肠道。

 芍葯低垂下眼眸﹐不知道心底为何会有一种闷闷的感觉,但是她依然乖顺温和地道:“那么,公子慢走。”

 那声尖哨想必是江湖中人联络的暗号,她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意味,可是也嗅得出不寻常的气息。

 唉,江湖人…

 她发过誓绝不让江湖事进驻她的生命中,也绝不会结识江湖中人,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引起了她前所未有的好奇。

 生平第一次﹐她对琴以外的东西有了兴趣。

 这代表什么呢?芍葯不陷入了深思﹐连沧抛给了她一个奇异难测的眼光,并且倏然消失,她都没注意到。

 当她回过神来时,四周早已空漾漾、静悄悄,别说没有他的人影,就连天色都已隐隐昏黄起来。

 芍葯低叹了一声,抱起古琴。今天非但没有弹琴,还替自己招惹来莫名其妙的疑惑。

 左思右想,依然找不出一个帖切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对白公子的感觉。

 “呵,算了,我何必为此伤脑筋﹖”她微微一笑,暗嘲自己自寻烦恼。

 天快黑了,她也该回家了。

 沧循着尖哨声来到了湖边,蹙着眉头看着面前那个恭敬躬身的男子。

 “孙少爷。”男子一身银衣,袖子边缘还绣着小小的一个金篆字:唐。

 “什么事﹖”沧面无表情。

 “老夫人飞鸰传书,说是曲家二少爷在近要与珠宝大家的千金成亲了,老夫人希望您能够代表她,到场臂礼以示关切。”

 “你们派出了多少人来找稳檛”他反问。

 “回孙少爷,唐门麾下三大堂主的人马几乎都动员出来找孙少爷,不过孙少爷形迹飘然,小的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您。”

 “是因为太行三虎的关系?”他一挑眉。

 “是的。”

 “回去告诉婆婆,我向来不习惯参与家族之事,更别说代表她观礼了。”他淡淡地道“我不羁惯了,若她不想我把婚礼搞砸的话,最好别指望我去。”

 “孙少爷…”男子一脸为难。

 “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婆婆,就说是我说的,她不会责怪你的。”

 外婆是唐门最高首领,也是地位最崇高的长辈,在唐门中,凡事都是她说了算,从未有人敢质疑她的权威。

 可是她对门下所有的子孙统统不甚满意,唯独沧这个外孙是她最宠爱、看重的。

 同时她也打定主意,要将唐门的一切大权到他手上,只是沧说什么都不肯接下这子。

 他好自由﹐一点也不希罕权势名利,只做他想做的事,从没有人能够勉强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也因为如此﹐唐门姥姥益发不可能放这个外孙逍遥。

 沧代完了,也不理会男子张口还想规劝,就大踏步地走离了湖畔。

 他知道他没有那个胆子拦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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