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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芳缤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和晨庄就走得这么近了。

 认识还不到一个半月,他们俩的感情就进步神速,好像是天生注定就该在一起似的。他们两个谈什么话题都很合,从国际局势到电影艺术,从大排档美会谈到法国料理,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去夏来,晨庄还是忙着征信社的业务工作,一个人兼三个人用,忙得不得了,但是他总会出空来载着芳缤游车河,吃宵夜,再不然就是买了食物到她的屋子里去开伙,两个人挤在厨房里洗洗切切的,煞是甜蜜。

 只是他对芳缤总有着隐隐的愧疚,因为他大有能力买大房子、好车子,接待她时也让她舒适些,可是他必须信守着当初的承诺。

 既然拒绝了继承父亲的事业,他就得胼手胝足地打拚自己的将来,所过的日子也要尽量简朴才是。

 拒绝继承父亲的事业,却不拒绝他的金钱资助,怎么说都没道理。

 幸亏芳缤从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惯于过恬淡安乐的日子,所以他们两个相处起来丝毫没有问题。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开创出自己的一片天,然后风风光光地娶芳缤进门,恩恩爱爱地照顾她一辈子。他不止一次这样地起誓,更加坚定信心。

 芳缤自厨房端出了两杯香浓的咖啡,看着坐在沙发内的晨庄,尔雅谦和又跳飞扬,她心底陡然涌起一股骄傲感。

 这是她心爱的男人呵!

 “在想什么?”她递去一杯咖啡,他含笑接过。

 他修长的双腿紧裹在一件淡蓝色的牛仔中,柔软的黑色长衫完美地贴靠着他伟岸的膛,他正面对着落地窗的大海景致,思绪有些飘移到远方。

 “也没什么。”他吻了吻她,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芳缤将自己的咖啡放在花几上,晨庄轻拉着她跌坐在他的怀里,脸庞埋入了她柔软芳香的肩胛处,汲取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

 她怕,一边躲着一边笑“我也没什么辛苦的…哇…今天午餐是你做的,我只是负责饭后的咖啡而已,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

 “我以前在欧洲读书时,一到吃饭的时间就头疼,后来干脆到超市自己买东西回家煮,”他偷亲了她耳垂一记“久而久之,我的手艺简直快要比学校的厨子强。”

 “你以前在欧洲读书?读什么科的?”

 他犹豫了一下“商业类科目。”

 “大学毕业吗?”她玩着他衣领的边缘。

 他再犹豫了一下“是…”

 “你是商科学士,回来香港后却没有到企业或政府机关做事,反而挑选了一个特别的行业做…我实在敬佩你的冒险精神。”

 他微微一蹙眉“如果我结束征信社,到任何一家企业去工作了,你是不是会比较安心一点?”

 她躺在他的膛前,轻轻地道:“无所谓安不安心,每个人选择的路都不一样,只要过得下去,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了。”

 他心底透着阳光“啊,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浅笑“并非是我善解人意,而是从小我就知道世事不能强求,就像我父母亲离婚时,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等待着事情最后的结果。”

 他微微一震“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父母离异了,老天,这对一个孩子来讲并不好受。”

 “也无所谓好不好受,我父亲虽然自私地离开了我们,另娶他人,可是我母亲给了我所有的爱。”她叹息。

 “可怜的芳缤。”他拥紧了她,轻轻喟叹。

 只有母亲知道她的天赋异禀,在临死前,母亲还特地代她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一点。

 孩子,你像我一样心肠软,千万别让人家知道你看得透他的心思,否则你这辈子将没有半个朋友,而现在的人心很复杂,你留着这一手保护自己,至少可以分得清谁好谁坏,不要像我一样嫁了一个从来不知珍惜我的男人,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大半辈子…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她从来不敢忘记。

 只是每当午夜梦回,她多希望有一个人能倾听她的心事、她所有的担忧,在她惊惧、失落无依时,能轻轻地拥她入怀,告诉她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天塌下来,自有他撑着。

 她多希望有这样一个人,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她的特别,并且对她的异能丝毫不在意。

 其实她心里总是如此盼望着,但是怎么也不敢表出来,有时候甚至还把它深埋在心底,假装遗忘了有这样的一份憧憬。

 然而认识了晨庄之后,她就渴望着能对他坦白相告,可是她又怕这一坦白下去,所有的感情统统在瞬间烟消云散。

 她冒不起这个险。

 “你在想什么?”她好半晌没有回音,他不轻摇了摇她。

 她惊醒“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那么你父母现在都在哪儿?”他问。

 “我母亲已然过世,父亲和第二个老婆也生了三个儿子,在香港居住,我们很少来往,所以我现在应该算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呢?”

 相恋以来,这还是他们俩头一次谈到彼此的家里,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美满家庭,才能够调教出他这么泱泱大度的伟岸男儿。

 然而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个字,晨庄却被她问住了。

 懊告诉她他是大企业家韦应华的独生子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是却无可避免地害怕着,一旦身份的真相被揭,这一切的平静美好将走了样。

 他不喜欢凭着父亲的庇荫而走路有风,也有太多次不愉快的经验,当人家知道他是韦家公子后,便巴过来献殷勤。

 尤其是女人,他有太多次的经验,一旦女友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原本美好纯粹的感情便会变成了讨好、小心翼翼、贪婪…

 这也就是他急着想要摆掉父亲财富阴影的关系。

 他一转念,决意轻描淡写“我们家…家父是个小生意人,供我至欧洲读书毕业,回香港之后本想要我继承他的生意,可是我志不在此,因此独力出来开了这家小小的征信社,做我一直以来想做的工作。”

 芳缤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点点头道:“我父亲也是个生意人,不过他所有的生意都是要留给三个儿子的,这一点天下的父亲好像都一样。”

 “你父亲没有照顾你的生活?”他挑起一道眉。

 “没有,他的负担太重了,一个老婆、三个儿子耶。”她好笑地续道:“生意虽然做得还好,可是开销毕竟也大,幸亏我是母亲养大,又留了一笔款子和这层房子给我,所以我每天出而作、落而息,生活倒也还过得去。”

 她有时多少还是会买个水果或名贵的糖果、点心去给弟弟们,不用靠别人吃穿,她出入也免遭了许多白眼。

 “你真了不起。”他抚摩着她的头发,由衷地道:“独立自主、怡然自得…你比我这个儿子强。”

 “千万别这么说,你也很行呀,不愿意依赖父亲家庭庇荫,自己出来单打独斗,你父亲应当为你感到骄傲。”

 “他气我气得牙的,又怎么会为我感到骄傲呢?”他苦涩地道。

 “为什么?就因为你不继承他的生意?”

 “没错,他只差登报跟我离父子关系。”他低沉微笑道:“不过我父亲就是那个性子,像霹雳火一样,尽管在家大吼大叫的,可是对外还是要做足了面子。”

 “老人家都要面子的嘛!”她劝道:“其实你大可以常常回家陪陪他,身段放低一点,多陪几次笑脸也就过去了。父子无仇人,也就不必搞得这么僵了。”

 “不说我了,那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呢?”

 她面色不改,淡淡地道:“你可以和你父亲撒撒娇就过去了,那是因为你们父子还是深深相爱的,但我父亲的心里根本不爱我,对他而言,我只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女儿,所以就算我搬过去承膝下,他对我只有更加生疏而不会亲近。”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他替她气恼、抱不平。

 “别气、别气,只能说每个人的缘分不同,我们的父女缘淡薄吧!”她轻笑着,心底没有什么太多的阴影。

 日子越久,她越觉得父亲好可怜,因为他不懂得爱人,也不知道珍惜身边的一切,他只在意他的生意,只愿自私的粉饰太平。

 这是他性格上的悲哀,不该由任何人来承担。

 “可怜的芳缤…”他煞是心疼,温暖的手掌紧紧地环抱着她。

 多希望能带给她爱和力量,抚平她曾受过的伤害。

 “我不可怜啦,你为什么要一直说我可怜?”她爬了起来,转过身子趴在他膛上,直对上他的眸子“嗯?”

 她的眼神清澈含笑,神情清新讨喜,晨庄情不自飞快地偷了一记香吻。

 “啊!”她大发娇嗔“又偷袭我!”

 “那给你偷袭回来好不好?”他提议,笑意逸出眸子。

 “不要。”她嘟嘴。

 “不要?”

 “不要。”

 “当真不要?”他脸促狭,凑近了她。

 芳缤倏然双手捏住他的脸颊,教他再也不能动弹“骗你的!哈哈!”

 他还来不及笑出声,她就已经“恶虎扑羊”似地贴上他的脸庞,发出好大一声…

 “哈啾!”

 “谢谢光临。”

 芳缤愉快地擦着桌子,把客人用完的咖啡杯和点心碟子收入托盘,捧回了吧台。

 但见阿细一脸消沉,和她的神采飞扬一比,简直就是黑夜与白天的强烈对比。

 “你失恋啦?”她开玩笑地问道。

 阿细愣愣地抬起头来,未语先叹息“唉…”

 芳缤倒被吓了一大跳,见她圆圆的脸儿都消瘦下去了。怎么才几天没注意,阿细就憔悴成这样?

 她连忙把托盘内的残局丢在一旁,急着安慰道:“发生什么事了?慢慢告诉我,别憋在心里。”

 “他走了。”阿细失魂落魄。

 “吉米?”

 她点点头,还是一脸消沉“前天晚上打了通电话给我,说他在香港寻找不到知音和伯乐,他说香港人根本不了解他的艺术,所以他决定去巴黎。”

 “巴黎?”芳缤发现自己像只吃惊的鹦鹉,只能重复她的话。

 “对啊,那是他之前学导戏的地方。”

 “那…他没打算回来了?那你怎么办?”

 阿细捂住脸颊,烦躁又伤心。芳缤却感觉出她的懊恼是比其他的情绪强上好几倍。

 “对不起,触碰到你的伤心事。”她拍了拍阿细的肩,温言安慰“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的确很难过…”阿细突然激动起来,失魂落魄都不见了“不!我是很生气,他就这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跑掉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呃?”她的怒气超过芳缤的想象。

 她不是失恋又伤心吗?怎么好像一副吃了亏、上了当的愤慨状?

 “他果然是个懦弱的痞子!还对我吹嘘了一肚子的牛皮,还要我拼命帮他拉客人…”

 芳缤的心脏仿佛有一刹那的纠结梗“拉客人?什么样的客人?”

 “就是剧场的观众啊!”阿细忿忿地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精神,为他做了多少事,拼命地安慰他、鼓励他,结果他剧场的收入一不好,人家拒绝再租场地给他,他就要我拿出私房钱来帮他找场地…原来他之前送我的礼物统统是假货,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加骗子!”

 阿细气愤之余,说了个七八糟、没头没尾的,但是芳缤还是听出了重点。

 “果然是个烂人!”她也愤然地帮忙开马“太过分了!”

 她此刻绝对不会说出“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好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这样的话都只是马后炮,对事实无益,对当事人也没什么帮助,只会让她心情更加恶劣罢了。

 阿细对着她诉苦,又气又恼又委屈“我早该看出他是个空有理想、肚子里一堆草包的男人,我告诉你,他导过的那些戏我根本都看不懂,什么七八糟的鬼东西,我小弟随便屙坨大便都比他强!”

 芳缤捂住嘴巴,差点笑出来“唔…是啊、是啊!”“现在他股拍一拍就走人了,只丢下一句‘香港人不懂得欣赏我’…见鬼了,谁会欣赏他的鬼东西?就连茅坑里的苍蝇都对他没兴趣!有谁头壳坏掉会去欣赏他?”阿细骂得好顺口。

 幸亏现在没客人,要不然芳缤真怕客人吃下去的甜点会当场吐出来。

 “耶…”芳缤左瞧右瞧,见领班不在这儿,厨房里的厨子忙着做甜点,隔着一道墙应当没听见,于是道:“你还是小声一点好了,反正他都已经走人了,你也犯不着为了他被FIRE掉。”

 “我气不过嘛!”

 “别气、别气,喝杯冰茶消消火。”芳缤偷倒了一杯柠檬红茶给她。

 阿细一口气咕噜咕噜地下肚去,看起来火气真的大。

 “冷静一点,反正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也好,至少你没什么严重的大损失,就当作学个经验,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让我在香港再碰见他,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阿细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尤其发起飙来的女人最是厉害。

 “好好好,以后在香港见了他,我帮你一起扁!”

 阿细感动地看着她“芳缤,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我们是什么情了,还说这种话?”芳缤笑着,眼角隐隐有着喜悦的泪光。

 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寂寞,至少她有晨庄,还有两个好朋友…这已经足够了。

 好朋友…上回她打电话给娇丽时,娇丽的声音还有一些不自然,也许是余怒未消,不过她非常诚恳地跟娇丽道了歉。

 之后如何…就等时间来淡化掉一切了。

 “芳…芳缤。”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迟疑地响起,她和阿细不约而同望向来人。

 芳缤活生生被吓了一跳“娇丽!”

 怎么这么刚好?她才想到了娇丽…

 美丽的娇丽还是一身粉装扮,穿著名牌,戴着金表、玉镯的,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大阵仗的阿细都看呆了。

 芳缤知道阿细一定在盘算着娇丽一身的打扮装饰,她得赚几辈子才赚得到。

 不过她也知道娇丽此番前来,必定是为了言和而来的。

 “你要不要先坐坐,我请你喝杯咖啡。”她绽出笑意。

 娇丽略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扭动着窈窕的身子到前面落坐。

 “她是谁啊?你朋友吗?”阿细忍不住凑过来探听。

 “我小学同学。”芳缤匆匆地道:“阿细,拜托你一件事,帮我煮杯咖啡来,另外领班来的时候帮我跟他代一声。”

 “没问题!”

 芳缤来到了娇丽的面前坐下,温柔地道:“今天怎么有空来?你不是说要去纽约游学?行李、证件什么的都办好了吗?”

 娇丽凝视着她,见她依然关怀自己如昔,忍不住道:“芳缤,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诧异“我几时不认你做朋友了?”

 娇丽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小气,我上回没给你好脸色,后来你打电话给我,我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你,实在是我的不对,我也跟你道歉。”

 “是我在宴会里当场给你难看,道歉的人该是我。”

 “你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可是我还欠你一次道歉。”娇丽眼见好友的关怀依然,心情格外地好“咱们两个都各自道过歉啦,以后还是死忠兼换帖的好同学,你千万不能忘。”

 “你放心,我们是斩头、烧黄纸的拜把姐妹,没有这么容易就翻脸拉倒的。”她也微笑。

 娇丽好不开心,紧握了握她的手“芳缤,我去纽约以后,第一个想的一定是你。”

 “只要你小姐别玩到乐不思蜀就行了,还想我呢!”

 娇丽笑呵呵地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大家知道我要到纽约游学,都说我用功好样儿的,只有你知道我是假借名义要去玩的。”

 “有空记得打电话回来,说说你又遇到几次遇也好。”

 “那当然,你是我最忠实的听众。”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有着最熟悉的了解之

 芳缤又觉得自己好幸福了…

 怎么以前就从不觉得快乐与幸福是这么唾手可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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