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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嫁”入将军府半个月了,果然还是没有人来相闻问,非但不需要去跟老夫人请安问好…因为老夫人房里早早差来丫环撂过话了,不承认有娶媳妇,要她万事自理…就连第二天的回门都是她自己带着小茶走路回去的。

 在面对大肆铺张设宴的娘家时,明月脸上的尴尬一点儿都不会比沉老匠少。

 尤其看到几百年不见的陌生亲友都一窝蜂上门来阿谀,个个巴不得沾染沾染她这个新贵夫人的喜气,更让明月啼笑皆非。

 其中还不乏有帮相公、儿子讨差事的,希望能求个一官半职的…明月突然觉得自己不像是嫁进将军府作小妾,在他们心目中,好似把她当作嫁入皇宫的贵妃了!

 她很想笑,强掩住嘴角,清了清喉咙,还是将话说得十分婉转…

 “爹,娘,各位亲朋好友,将军…忙于国家大事,一早就上朝了,所以吩咐女儿,千万得替他跟两老致个歉。还有,今我是出嫁回门来着,不是上演六国大封相…你们若要跟我讨差事,就真是找错门路了。”她眼也不眨地圆着谎,可以感觉到一旁的小茶惊异到张大小嘴的模样。

 天知道她连杜少卿的脸长得是圆是扁都没瞧见过,就得替他做人情…只不过不这么做,难堪的还是他们沈家,将军府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

 沉老匠尴尬和失落的神情瞬间又飞扬了起来,得意地对着身后的众亲友道:“唉呀呀,我这个女婿可真是的,都是自家人了,还客气什么。他是朝廷的栋梁,皇上的爱将,自然是忙得紧,又何必拘泥于这小节呢?呵呵呵,还有还有,五姑六姨你们也真是的,当朝官职又不是我们家明月说了算,你们净她做什么?若想谋得一官半职,也该等我那将军女婿来呀。”

 闹烘烘的亲友们你一言我一句,还是在那儿拚命要套情。

 明月被吵得受不了,求救地望了父亲一眼。

 沉老匠大嗓门吆喝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张罗着放鞭炮开宴,把一干亲友统统赶上席。

 沈夫人却是牵起了女儿的手,偷偷地将她带到一旁,忧心忡忡地问道:“月儿,将军昨夜…对你还好吗?”

 明月愣了一愣,随即灿笑如花“他待我非常好,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杜少卿,你欠我的更多了。

 沈夫人松了口气,出慈祥的笑容来“娘真的非常非常担心,你爹一相情愿地将你给了大将军,天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呢?现在好了,听他这么善待你,娘也就放心了,之前娘还很怕你…”沈夫人言又止,倒引起了明月额外的注意。

 “怕我什么?”她茫然。

 “怕你想不开,”沈夫人凝视着她,稍嫌困难地道:“之前你口口声声说,就算要嫁也要嫁给心爱的男人,娘一直以为…”

 “以为?”她像是在听着完全陌生的经历。

 “以为你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韦大将军…”

 伟大将军?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娘,您多心了,孩儿心头并没有人。”

 怎么当朝的大将军有那么多,左一个、右一个的?

 沈夫人看着她轻松的笑容,这才稍稍放心,擦了擦释然的老泪道:“幸亏你是跟娘说笑的,要不然…教娘心底怎么过意得去哟?”

 明月心下一酸,黯然地道:“女儿不孝,就连出嫁了,还让爹娘这么挂意。”

 “傻孩子,天下父母心,就算你养儿育女了,也还是我们的心头,只要当了爹娘啊,这一颗心就得牵挂到断气儿那一天呢。”沈夫人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

 明月紧紧抱着母亲,眼眶红了。

 “好了,甭提这些感伤的话了,今儿是你回门的大喜日子,虽然大将军没有陪着你,你还是要好好地放松心情,在家里痛乐一天…”沈夫人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否则今儿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正所谓侯们一入深似海呀,再也不是小家子那般可以随意回门走踏娘家的了。”

 “是。”明月柔顺地让母亲牵着入座。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亲情隔天涯…

 **

 回门过后的半个月来,她都过得极清闲惬意,每天都有小茶定时去张罗三餐来,没有其它人再过来服侍,却也没有人来喳呼打搅。

 这一天早晨,用过了简单的早饭,她没有带小茶,而是独自散步着探索这个宽阔如森林的将军府。

 将军府太大太大了,光是她住的小跨院连接的花园和小桥水就够她走上大半天,这么绕来绕去的,一不小心就极为容易迷路。

 和煦的朝阳在越近午时越变热情如火,明月走着走着,被晒到口干舌燥,头大汗,她只得躲在一株桃花树底下避遮荫。

 桃花…她蓦然心念一动,情不自抬头仰望着缤纷娇的花海,脑际闪过了些许熟悉感和亲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没来由地低低道,心下涌起了一股又酸又热又甜的滋味来。

 好美好美…

 她傻傻地盯着怒放的桃花,有点呆了。

 “你是谁?”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她倏然回头,被吓了一跳。“什么谁是谁,我才要问你是谁哩,干嘛突然出声吓人?”

 “我没有吓你。”杜少卿瞪着她。

 她望着这一双生平所见过最深沉动人的黑眸,吃惊地发现男人的眼睛居然也有法子这么好看,好象漾着某种淡淡的水意光。

 “你真好看。”她很认真地道。

 这名高大英,面容倨傲俊朗的男子愣了一愣,随即莫测高深地盯着她,通身上下还是没有任何善意释出。

 “你在胡说什么?”他脸色一沉。

 她叹了一口气,这将军府中的人对她真视若粪土仇敌么?

 “这将军府的人实在太奇怪了,不喜欢听人家赞美,也不喜欢对人好。”她干脆靠在树干上,眨动着眼睛问道:“喂,你是将军府的哪一号人物?什么管家之类的吗?”

 他的眸光更茫然又恼怒,显然有点气愤她对自己一点都不畏惧。

 “我不是管家,”他瞪着她“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她一脸莫名其妙。“你很有名吗?很有钱吗?还是你的画像曾经被贴在各大城墙过,否则我干嘛要知道你是谁…咦?”她突然往后缩了一缩,小脸害怕了起来。

 等等,难道他真的是什么轰动京师的大盗或钦命要犯,画像曾被贴各处大街小巷的城墙吗?

 杜少卿盯着这个陌生而且始终搞不清楚状况的姑娘,耐全无“我不是通缉犯!”

 她一颗提高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拍了拍脯难掩放松和崇拜“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好厉害。”

 望着面前这个清秀端丽的小女人充敬意的眸光,他的脸微微一红,随即退了一步,轻咳了一声。

 “不要跟我说笑话。”他皱眉头。

 “你为什么老是觉得我在跟你说笑话?”她纳闷,不过还是挥了挥手“唉呀,算了,你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他研究着她,脑中灵光一闪“等等,你就是沉明月?”

 她眨眨眼,难掩一抹诧异“呵,阁下真是聪明过人,想必也与这将军府关系匪浅,否则怎么知道将军府新纳了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妾,名唤沉明月呢?”

 既知她的身分,他本能竖起了防备和冷漠,淡淡地道:“杜少卿纳京师玉匠之女为妾,早已传遍远近,我怀疑还有何人不知?”

 她点点头,微攒起了秀眉,一脸认同。“那倒是,京城很久没有这种可供众人嚼舌的蜚短长出现了。”

 他蹙眉“你一点都不以为意?”

 “因为我成了众人嚼舌的对象吗?”她噗哧一笑,耸耸肩道:“能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让他们消化消化,这也是功德一件。”

 他瞪着她,突然觉得她的言行举止极像某人…

 也是这么笑咪咪、傻呼呼又不以为意,像是天大的烦恼事不过弹指即去。

 他的眼神又复冷竣,强迫自己与她画清界线…别忘了,她是沉明月,沉老匠的女儿,是他被迫新纳的妾,一个令他厌恶的负担。

 “很好,”他的声音也很淡“有那样的心态,的确有助于应付将军府里的一切。”

 她就预备着住在广寒宫里,忍受夜夜的清冷寂寥吧,想要荣华富贵,就得付出代价!

 她望着他,忍不住好奇“你究竟是谁?”

 “我?”像是要惩罚自己,也像是要惩罚她,他慢慢地、残忍地笑了“不幸的很,我就是你那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夫婿杜少卿。”

 “杜少卿,杜少卿啊…”她一开始还傻优地点点头,旋即大惊失“你说什么?你就是…”

 杜少卿!

 那个威风凛凛、权倾朝野的镇国大将军,她至今尚未谋面的夫婿?

 她张口结舌“那个杜杜杜…少卿?”

 他嘲地看着她“有没有很后悔,没对我说出一些恭维至极的话来?”

 她屏息了好一会儿,缓缓呼了一口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头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漾。

 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他竟然就是杜少卿,她的夫婿!

 “恭维你?我做什么恭维你?”她坦白地道:“出色如你,想必这辈子听过的恭维话已经不下数十箩筐了,根本就不差我这几句。”

 他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完全听不懂他蓄意的讽刺与挑衅。

 “你没有脑袋、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吗?”他气恼地冲口而出。

 “啊?”

 “不管你听得懂不懂,你在这将军府中的日子都不会因为这个身分而特别遭受礼遇。”他生气自己竟然挑衅不成反被挑起怒意,恼羞成怒地道:“千万记住了!”

 话说完,他毫不留情转身就走,银白的修长身形迅速消失在花影中。

 明月从头到尾搞不清楚状况,更不明白为什么本来还谈得好好的,就因为她身分的暴,就惹来了他这么大的不高兴。

 看样子…他真的很讨厌纳她这个妾呵。

 这个幽怨的念头倏起,她登时被自己吓住了。

 “什么跟什么,我也根本就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她拚命安抚自己,甚至于还挤出了一朵笑来“现在摆明了讨厌我,这岂不更好?就各过各的,我落了个身边清净。”

 只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她的口莫名其妙有一丝怅然。

 微风拂过,桃花簌簌作响,彷佛是在笑她的自我欺骗…

 **

 “我绝对不容许这种事继续存在!”

 面对哀怨的母亲,杜少卿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歉疚。

 在他住的“盼容别苑”花厅里,年老却美貌依然的母亲高贵温柔地坐在对面太师椅上,眼中的哀怨和失望深深凝聚着,教他几乎不忍卒睹。

 “娘,孩儿不能言而无信。”他沉重地吁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兵书。

 杜老夫人颤巍巍地看着他“刚儿,你是国家重臣,我们杜家的光荣,怎么可以让一个出身贫的女子侮辱了你的身分呢?”

 母亲对他的疼爱与期望至深,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生命中充了太多的无可奈何…

 花容突然消失在人间,令他悲恸逾恒,是沉老匠在他的口述下雕琢出了维妙维肖的花容玉像,供他夜思念相伴,稍解相思之痛…

 面对此情此境,教他怎么能拒绝得了沉老匠这个唯一的要求呢?

 他答应沉老匠,让他的独生爱女成为他的妾,从此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这样足可以还了他雕玉为像的这份人情。

 杜少卿轻轻取出了怀中触手生莹的小小玉像,雪白又纷红的花容正对他微笑,他深沉的眼神倏然变温柔了,还带着一丝淡淡凄凉的温情。

 花容,他的花容。

 杜老夫人震惊地望着他手上的玉像“卿儿,你…”“娘,您放心,我这一生的子只有花容,没有别人。”他畔牵动了一丝凄然的温柔“沉明月对我、对将军府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您就当她是新来的一名佣仆,只不过是光领饷不做事…这样您的心情会好些的。”

 “怎么会好?”杜老夫人近乎畏惧地看着他手上爱惜若命的玉像,迟迟疑疑地问:“卿儿,花容…不是过世了吗?”

 “生要见人,死要见坟。”他执拗地道:“在我还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坟之前,我不会就此相信她已经离开人世了。”

 杜老夫人微微一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那陶家人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神色黯淡了一下“还没有。”

 他想不明白,陶家就像消失在人世间一样,不管他派出多少探子,怎么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杜老夫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随即出了慈蔼的笑容来“慢慢找,终有一天会找着的,娘也希望…花容这丫头没死,你们痴痴苦恋一场,若有个好结果,那就太好了。”

 “娘,多谢您的体谅。”他感激地凝视着母亲。

 杜老夫人拚命压抑下蠢蠢不安的良心,轻轻地微笑“傻孩子,你是娘的心头,娘不体谅你要体谅谁呢?”

 花容,请成全一个做母亲的苦心,你在天之灵要原谅我,原谅我…

 **

 桃花片片,落英缤纷…

 雄壮的战马上,英身影惊异地望着坐在桃树枝桠上的女子。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杜少卿不赞同地病捌鹆搜劬Γ墒幼潘懵对诨ㄓ凹浠窝蔚难┌仔〗叛荆耙桓雠⒆蛹遥趺纯梢运嬉馔蚜诵啵刻蛔亓恕!?br>
 莹然细致的小脚如同最美丽的玉雕,轻轻晃动间更勾动人心魂…

 陶花容趴在枝桠上,先是一惊,随即嘟起小嘴来“你这人也真奇怪,我自我的鞋袜,干卿底事?你若看不惯的话,快快骑了你的大马走开,别妨碍我看杜大将军凯旋而归的风光队伍。”

 他一怔,随即失笑了,好整以暇地瞅着她“你也是来观看大军荣归的百姓?”

 “笑话,你不也是吗?”她这才正式地打量起一脸英气却风尘仆仆的他,发现他身上还穿著银白色的战甲“咦?”他微笑了“嗯?”

 “你不是来看热闹的,你也是士兵之一?”她诧异地指着他的鼻子问。

 他凝视着这个身穿绛红色衫子,挽着两个可爱团髻,小脸绯红的小女人,心头忽地一动,畔的笑意怎么也管不住,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爱笑。

 “事实上…”他人地一笑,悠然回道:“我就是杜少卿。”

 “什么?”她大大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身子失势地往前倾“唉呀!”

 他猛然一惊,急勒马缰冲向前去,轻舒铁臂,及时将坠落下来的她揽入怀中…

 清风骤起,片片芳香幻丽的桃花旋然飞舞,簌簌然地包围、洒落了他们身…

 相思无痕,长梦有迹,相识的点点滴滴再度翻搅着他沉睡中的心绪,在梦境里,伊人的怀抱依然温暖留香…

 “花容?花容?”他紧闭着双眸,眉宇紧蹙,不安稳地挣扎挪动着身躯,低沉破碎地呼唤着“花容…我抱住你了…别怕…不,不要走…”

 梦里的花容正对他嫣然微笑,只是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不,别走!”他倏然惊醒,大汗淋漓。

 他的手掌徒然地僵直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了把的虚无,杜少卿陡然梦醒了,回到现实来,却情不自哀哀痛苦地呻起。

 “花容,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难道你真的像他们所说的,已经…香消玉殒了?

 “不。”他不相信。

 同一时间,冷月寂寂,明月抱膝坐在前,望着美丽的月,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她同样地失眠了。

 **

 当朝皇上的爱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有两位,一位是长年戍守在大漠边疆重地的护国大将军…韦端,一位就是固守京师、守卫南方的镇国大将军…杜少卿。

 他们非但是同朝重臣,也是生死至,只不过一南一北,极少有机会碰面,但是仍旧时常以飞鸽传书联络军情与私谊。

 清早,杜少卿就将缚上了讯息的雪白信鸽往空中一扬,目送飞鸽奋然展翅飞入云间。

 他托付韦端帮忙寻找陶家人的踪影,虽然他怀疑陶家人有可能搬迁到那么遥远的地域去,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他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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