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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紫宸有魔物上
 神和人大抵是有些相似的,那些融在骨子里的秉,无论如何都不能剔除。

 比如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总想着撒撒娇糊过去;比如想要求人的时候,即便是讨厌的家伙,口气也会比平温软几分;比如遇到无法排解的悲伤,总想着逃得远远的,好像时间和距离就可以疗伤一般,却从来不知,逃避只会给留下的人带来更多的悲伤。

 可她也总算明白,当年勾陈帝君仙逝后,为何爹爹会丢下她和浮台子民选择离开。

 于是西参娘娘理所当然地不见了,从这一点上看,她确实是白驰之后。

 当整个浮台陷入一种恐慌时,当勾陈帝君得知此事急急吩咐扶桑神魔各处寻找时,当殷肆孤身一人站在浮台宫门静静候着心爱之人时…谁也不曾想到,西参娘娘正在紫宸山一座竹楼里悠哉喝茶。

 是上好的碧螺

 只是她越喝越不是滋味。

 紫宸山的风景自是好的,翠*滴,深深浅浅的绿色将视野,暖风一过,依稀还能闻见花香,耳中偶尔听得鸟雀鸣叫,更显山中幽静。只是周身嬉笑玩闹的一群小娃娃却叫她头痛不已,七八个面貌不过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或跳或闹,吵嚷着要拉她一起做游戏。

 她婉言拒绝,眨巴着眼睛向竹楼的主人投去疑惑目光“这里是田花花幼稚园么,怎的来了这些个小娃娃?”

 “喔?那娘娘一定是大班的孩子没差了。”欧羽微微一笑,手中不离药臼,抬头望一眼方子,又从晒药的笸箩中取了几味药草,配的齐全后这才解释“学医嘛,自然要从娃娃抓起,你所见的这些个小孩子,都是被遗弃的妖魔之后,我若不将他们留在紫宸山中收作徒儿好生养大,恐怕早就叫野兽叼了去…”

 想不到这魔物还有些爱心。姻姒点点头,继而又问“欧前辈不问问我为何要来?”

 “腿长在娘娘身上,您去哪儿我哪里管得着?”

 “那、那前辈也不关心扶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西参娘娘这话说得倒是可笑了。”欧羽一身翠缎衣缀着缤纷鸟羽,显得甚是花哨,听得姻姒所言,不由停下手中动作,抱着笸箩走近几步,正道“天地之大,共分紫宸、扶桑、川、尚隐、楚荒等九处天,小魔若是关心,也自当是关心紫宸之事,那扶桑纵然是灭了,又与小魔有何关系?”

 她被堵得生了半天闷气“…和你说话怎么这么累。”

 欧羽长长哎了一声,将怀中笸箩丢到一边,翻翻眼睛顺着她的话道“好嘛好嘛…那,西参娘娘为何要来我这儿?还专拣我这儿最贵的茶叶泡茶?泡的手法还不对,白白浪费了小魔的好茶叶?”

 姻姒低头看了看杯中泛着青色的碧螺,确是自己招呼自己的。

 她脸色不好,故意绕开这个话题“欧前辈…便当我是逃出来的。”

 她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就来了紫宸,然而若想安然逃离下去,躲避下去,只有将体内九转合散的毒除尽,将那道无形的枷锁打破,才有机会得以摆那些困扰与责任——诏德泉没有水,十三年后沙海又将噬浮台;玄苍下落不明,而她的东商君,并非无所不能。

 “逃?”魔物在她对面坐下,摆手示意自己的徒儿们离得远些“小魔可不想窝藏犯人。”

 “遇上些令人难过的事情,就、就想着出来透透气…什么时候觉得不那么难过了,我便回去。”她老老实实回话,又下一口茶水“不敢叨扰前辈,我来时见山脚还有几间废弃的民居,收拾妥帖住下便是。”

 “喔,那是之前建的观光旅社,后来业务谈崩了,就一直闲置在那里,娘娘若是不嫌弃,大可歇脚,不过…”欧羽青蓝色的眸子动了一动“记得付食宿费。”

 “…”欧羽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也不再与她打趣“小魔今需的上山采药,娘娘需的什么敬请自便——只是不许动茶叶和坛子里酿的酒水,顺便帮我照看那些小兔崽子。”

 他指指正在装模作样玩蹴鞠的小娃娃们,虽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口气却是宠溺。起身走时却被姻姒猛然拉住衣袖,那美女子踌躇了半晌才低低道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秘密“前辈…我中了九转合散的毒。”

 她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什么玩意儿来着?”欧羽蹙眉,歪着脑袋琢磨。

 “冥山妖王调制的媚毒,之前在勾陈帝君寿辰时与您说起过。”

 “哦,那个啊。”他一击掌,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轻咳数声“依娘娘那所言,此药毒可在女子体内淤积,然冥山妖王人都死了许久,你并无他血来解毒,倒也能活得自在?”

 姻姒犹疑“为我解毒之人并非冥山妖王。”

 “喔?莫不是东商君?”欧羽抖抖眉毛,似乎是乐得去听故事,干脆重新坐下不走了。

 “前辈…怎知…”她只觉得脸颊发烫,尽管是为求药,却终归是难以启齿之事。

 “东商西参,东商西参,念着顺溜,就随口说说的。”魔物摸摸下巴,又替自己斟了杯茶“诶嘿,还真是那小子?哈,有一套,很有一套。”

 “那,如今可有解毒的法子?”她吐“我、我再不想与东商君保持这等关系。”

 “不是与你说了吗?娘娘嫁了他便是!还是说,你不喜欢人家?又或者,他不要你?哎呀,这倒是有些头疼了…东商君都看不入眼,西参娘娘这辈子可算是要嫁不出去了呢…”

 “欧前辈不必说这些话,我与东商君亦非前辈所想那般。”听得那魔物戏谑言语,姻姒倒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无赖道“今您不告诉我解毒的法子,我便赖着紫宸不走,反正回去也是难受,不如就在你这里耗着,待到下个朔月毒发,死在你这儿倒也无人知晓。”

 欧羽眯起眼睛盯着她看,姻姒抬了下巴瞪回去,两股气场冲撞间竟是隐隐惹得风动。对峙片刻终是以魔物的失败而告终,他鼻中冷冷哼了一声,猛然扯过女子手臂把脉,面上晴不定,目光在姻姒身上徘徊。

 她被这种眼神看得难受,欧羽越是沉默,她就越是焦急,正开口问些什么,不想膝上忽然一痛,定睛一看竟是个女娃娃不小心撞在她身上,手中的蹴鞠骨碌碌滚落至一边。

 “没事吧?”她关切,俯身扶她起来。

 女孩子有些认生地避开她的手,扶着桌角站起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姻姒有些发怔,她从未见过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会有如此深沉的眼神,随即又听到那孩子冷冷开了口,也不知是在与人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两个月。”

 “什么?”她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小黄鹂,去旁边玩。欧羽挥袖命徒儿走远,那小女孩扭头看了他一眼,十分乖巧地拾起蹴鞠离开。姻姒则不安地问欧羽“前辈,那女娃儿方才可有说什么吗?”

 料那魔物竟是沉默,末了又言其他“娘娘想知道解此毒的法子?”

 “自然。”

 “如果小魔说娘娘根本没有中毒呢?”

 “怎么会?”姻姒不解“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喝下掺了九转合散的茶水…也,也…若非是东商君,只怕如今已不在这世上。”她含糊其辞,着实不想回忆被殷肆所强迫时的情境。

 历经种种,虽得以原谅他,心口结疤的一道伤,却是一碰就痛。

 “约莫只是子奇烈的媚药而已。”欧羽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说这番话时也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眼“头一回便已化解,娘娘脉象平稳,体内并无残毒。”

 “不可能!”她断然否定,强在心低的不安竟是越来越浓重,像是故意争辩一般站直了身子,连双臂都经不住有些颤“那药、那药无比,每至朔月之夜都会发作一次,我已深受其苦,前辈怎么能说无事呢?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残毒?”

 她分明记得厄兰那夜,殷肆命佘青青为她送来一盅鲜血,推窗又见得他孤身一人立在树上,止不住落泪。

 欧羽不动声,默了半晌忽道“九转合散的药,娘娘是听谁所言?”

 她怔了一下“东商君。”

 “那第二次媚毒发作时,可有什么人在你身边?”

 姻姒额上沁出细密汗珠“…亦只有他。”

 “娘娘冰雪聪明,难道还不明白吗?又或者,是故意装作不明白的?”他阖眼低低叹了一声,边一抹无奈的笑“我与东商君尚有情,他的子我算是了解——很少在意身边的人,也很少有喜欢的执着的东西,然一旦下定决心,便非得紧紧攥在手里不可,为了心爱的女人不择手段,巧取强夺,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我不明白前辈的意思。”她挑眉,两掌紧紧撑着桌面。

 “还得小魔说得更明白吗?虽然有些对不住东商君,不过…到底是西参娘娘可怜些。”欧羽仰面看她,难得正经模样“世上本无此等之药,可他偏偏说有,这是为何?娘娘亲身体会到媚毒接二连三发作,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依靠他的血解毒续命,可是,那真的是九转合散的残毒吗?”

 姻姒呼吸急促,静静等着下文。

 “东商君喜欢搜集药方,寻人配得几副媚药,算准时间令娘娘服下…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罢?足以营造出九转合散残余在娘娘体内的假象。”

 她想起那夜他的折扇抵在她的下颚,言语之间似有幽香袭来,之后便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只当是九转合散残毒发作,却未料及,在不知不觉间入了另一种媚毒。

 琥珀的双眸中出恍然与憎恶,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他到底是狠!到底是绝!天底下也唯有他才做得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千算万算,左右斟酌,迟迟不敢接纳这份迟来的感情,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可是,她的谅解她的包容她的妄想…到最后却换来了什么?

 东商君,呵,好一个东商君。

 好一个…她所钟情的东商君!

 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好事多磨,不想从一开始便中了他的算计输得彻底,甚至还为对手的“仁慈”和“真挚”而感动不已——西参娘娘到底斗不过东商君,从她深陷这份感情的一刻起,就已经成了殷肆的手下败将。

 “所以我就说嘛,那男人,实在是心思太多,活得太累。”欧羽扼腕叹息。

 “那、那不是很好吗?”姻姒强忍住眼中委屈的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既然没有九转合散的残毒,我、我也就不需的什么解药了…多谢欧前辈告知,我…我没事的,断了这份孽缘倒也是好事,我来求药,本就希望如此啊。”

 “怕是断不了。”魔物青蓝色的细眸瞥向一边,神色犹疑“西参娘娘与东商君的这段姻缘,怕是一时半会儿断不了。”

 “何意?”

 他望向她,浅浅叹道“小魔当真说不出‘恭喜’二字,不过,娘娘已有两月身孕。”

 姻姒一惊,手中茶盏跌落在地,一地茶水了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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