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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止戈㈠
 黄沙万里天地远,饮马居延碧波急。

 遥望边城白骨枯,健儿凯旋犹悲怆。

 …《闻骁骑军月下擒敌酋次晨随圣驾入黑水城作耶律巨》

 方圆数百里之广的居延海仍泛着白色的花,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堤。远远望去,广阔的居延海与纯净的蓝天融为一体,水天相接不分彼此,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数万秦军将士在居延海边饮着战马,让疲惫不堪的人马得以歇息。

 秦王赵诚站在高处眺望黑水城,那座边城已经从平地上消失了,成了一堆残亘断壁。黑水城经受住斌由军的猛烈攻击,也承受过蒙古军路过军队的无数次进攻,却没能坚持到最后,察合台的大军让这座边城彻底地从居延海边的平地上抹去。

 众将站在赵诚的身边,齐齐往黑水城的方向望去,心头都没有一丝胜利之后的喜悦。赵诚挥了挥手,率军奔往黑水城,放眼望去那残存的一段城墙之上,战火的痕迹仍然清晰无比。

 赵诚在城门前停了下来,从追马上跳下,取下自己的头盔,步行入城,如果这还能被称之为“城”的话。众将士们也纷纷从战马上跳下,带着朝觐般的心情跟在他的身后。杂草丛生,飞禽走兽在廊舍的断垣残壁间游走,随处都可见到着的白骨和遗失的箭头。

 铁穆正带着朔方军在城内疯狂地寻找死者,这里本就是他们的驻地,所见的情景令他们心碎。城内的一万军民,存者不过数十人,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麻木地看着秦军的到来,如同行尸走。郭侃在朔方军的军营中找到了一具据信是黑水城守备范承安的遗体,四肢皆寸断,又被拦截为两段。看来死前应该受过可怕地折磨。

 赵诚和部下们站在范承安的遗骸面前,无言低头帽啜泣。

 “所有战死的将士,职位不分高下。都要收殓好,运往贺兰山下,葬于英雄冢!斯国斯民,岂能让我秦国烈儿暴尸在外?”赵诚对着自己地部下们说道。

 察合台被叶三郎押了过来,他嘴里仍然高声叫骂只求速死,亲卫军上前将一块破布入他的嘴中,并趁机狠狠地揍了他几拳。曹纲命人拉过一辆囚车。将察合台关了进去,仅容一颗脑袋在车顶上。

 赵诚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察合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地人不过是自己地战利品而已。他不必和一个将要屈辱而死地人在口舌上争个高下。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对方一眼。

 “敌军仍有不少人漏网。骁骑军擅长追踪和长途奔袭。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能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你带着骁骑军补足箭矢、干粮和清水。继续追杀。”赵诚命令叶三郎道。“将你们所看到地敌人。全被杀死!当你看到了阿勒坛山地雪峰之时。就可以回来复命!甭授你专擅之权。将士们地功簿你可以任意判定。只需在回来时给兵部报备一下即可!”

 叶三郎单膝跪下。握紧拳头。抬头回道:“国主放心。我骁骑军地将士们愿意为我秦国战死地勇士们。追到天涯海角。将所有地敌人消灭。此份内之事。我等不敢言功!”

 “你去吧!”赵诚点点头。叶三郎退下去准备长途追击。

 冰侃眼含热泪。上前请命道:“属下神策军曾与范守备并肩作战。今范守备惨烈而死。侃恨不能为其血刃仇敌。愿国主能让神策军与叶统领齐头并肩!”

 “不必了。死地人已经够多了。将士们也都累了。需要休整!”赵诚道。“今之大胜。亦属惨胜。待我军恢复元气。定要追到天涯海角!仲和。你可知我曾许诺要封你为定远侯是何意?”

 “属下明白,国主是要末将效仿汉时的班定远,为国开疆拓土,威服域外万国,斩尽一切不臣之酋!”郭侃略为思忖道。

 “家园荒废,百姓流离,眼下正是与民休息之时,尔等已经累了,孤也累了,百姓更是累了。三军将士暂且休整,待到他年他,再去寻仇!”赵诚道。

 “遵命!”众人齐声说道。

 黑水城的累累白骨将秦王赵诚驱赶而去,朔方军留下收拾残局,他则率余军溯黑水河而上。一路行去,触目所及之处,都可见到战死的人马与丢弃的兵器、箭矢。在合罗川,赵诚的心头不得不又承受一次伤痛。

 男儿心似铁,只是未到伤心之时。

 越过合罗川,赵诚地耳畔仍回响着七千西凉军男儿的呐喊声,仿佛他亲见一般。在肃州城下,安西军大都督萧不离站在秦九倒下的地方,心中百感集,他蹲在地上双肩轻颤无声地啜泣着。

 迸老地商道蜿蜒向前,汉时的长城仍然顽强地抵挡着岁月的摧残。在天老地荒之中,斯人已逝,羌笛吹奏着悲哀的曲调,令人铮铮男儿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西壁辉率领着沙、瓜两州的残军前来见驾:“安西军兵马屯卫总管西壁辉参见吾主!”

 “好,西壁能以孤军先击退拜答儿地蒙古轻骑,又能独抗畏兀儿军,护了一方百姓周全,此大功也!甭甚感欣慰!”赵诚颔首道。

 “全赖将士们诚团结同仇敌忾,方才不令危局逾发不可收拾。西壁不敢居以为己功。”西壁辉抱拳道。

 “好!你已经不再是灵州的那个西壁少年郎了,有资格独当一面,从今天起,你就是安西军的副都督了,暂时统管安西军各部!”

 西壁辉瞅了瞅蹲在地上的萧不离,和一旁面无表情的原本就是安西军副都督的罗志,西壁辉的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来。

 何进劝又止,赵诚又说道:“除去何进安北军之职,由萧不离充任。罗志与甘州义勇军陈同分别充任西凉军正副总管,重建西凉军!”

 “是!”何进毫不犹豫地说道。众人均感惊讶,却不知道秦王这是何故。何进对赵诚的忠心耿耿人人都知道。他对赵诚地命令向来不会皱一下眉头,根本就不会因为失去领军地权力而犹豫不决。

 罗志因秦九之死的事情,与萧不离两人一直不愉快。心存芥蒂,所以他们不适合在一起。至于解除何进地安北军权力,却是赵诚另有打算。

 “快起来!蹲在地上成何体统?”何进见萧不离还蹲在地上,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脚。

 萧不离冷不防吃了这一脚,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泪珠从脸上落下,滴在经战马践踏的尘埃之中。留下几点清晰可见的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伤痛,没有什么能比他些时的心情更加复杂的,复杂得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错了。

 自从在贺兰山,安西军与秦军各军会师,赵诚至今没有单独召见他,更没有提起秦九死时的详情,这反而更让萧不离感到惴惴不安。

 “国主地心情恐怕与我也一样吧?分不清是对还是错!”萧不离心里这么想,他偷偷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赵诚又转头对身旁的卫慕、古哥、汪世显、陈不弃等人说道:“各部暂随我回京师,转入休整。各部统计功勋,眼下国库空虚,孤许诺诸位会各有封赏!”

 “臣等不敢让国主费心!”众将齐声道。

 “国主不入肃州城了吗?”何进悄声问道。

 “不看也吧。我河西自玉门关至凉州城外,甚或是没黄河而下,直上中兴府,俱是家园沦丧,百姓逃亡,此时此情此景徒让人伤心罢了!”赵诚长叹道。

 “国主勿需为此伤神。”陇右军副总管汪世显劝道。“三五年之后,我河西仍会死而复生。况且北虏遭此大败,已经自身难保,何须我大秦王师追剿?至此以后,天下群雄逐鹿,见我王师莫敢相抵也!笆州百姓刚烈,自组义勇军,节节抵抗北虏大军,誓死不休。而我陇右百姓惊闻北虏兵至。亦纷纷从军勤王,可谓是民心可用也!”

 “孤心有愧也!”赵诚道。“此战非孤匠心独运,而是百姓与三军将士奋力拼死,才击败强虏。”

 笆州义勇军也就是刚被赵诚亲封为凉州副总管的陈同,上前道“末将乃燕京人氏,若非国主仁慈威武,如今不过是草原大漠上的一个奴隶罢了,今国主赐我掌兵之权,末将更愿将来吾主兵临燕京城时,能让末将担当国主旗下一马前卒!”

 “好,自古燕赵多侠士!你能不因己职位卑微,凭一己之力,摇旗呐喊,组织义勇保家卫国,功勋卓著。念他,定当让你担当前锋!”赵诚赞赏道。

 赵诚没有在肃州城停留太久,他带着范承安还有秦九的棺椁往京师进发。旗下的将士们虽然仍是雄风犹在,但脸上却掩饰不住连月以来奔波与鏖战的辛劳,胜利后的喜悦只不过在他们心头一闪即逝。

 当他们回想起昔日同一面五星赤旗下的袍泽时,却发现有许多人已经永远地消失不见了,他们迫切想解甲回归家乡。

 赵诚将身上沉重的铠甲御下,甚至将自己那常不离身地长刀全都扔到了行军马车之上,身着一身素衣骑在追马上。而沿途无数残破的村庄在他摘取胜利成果的时候,给这得来不易地功名上加了一些沉重的份量。汉使黄河远,凉州白麦枯。礼部侍郎韩安国奉王后及中书省的委派,在凉州城外接秦王赵诚的凯旋之师。韩安国向赵诚简要奏报了有关麟府、银夏、陕西及河东的数月以来的军政情况。

 “那麟州府知府王贞见河东贼兵来袭,惊慌失措,弃民于不顾,率先逃跑,致使当地百姓惨遭屠戮,其心可诛!”韩安国下意识地瞅了瞅赵诚地脸色“臣听说凉州西凉府知府严耕望也是如此,幸亏陇右军卫慕总管斩杀此等胆怯之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臣又听说他们二人都是左丞相…”

 “耶律楚材是耶律楚材,跟他们无关!”赵诚打断了韩安国的话。

 那严耕望与王贞皆是跟随耶律楚材而归附赵诚的一群中原文人的两个,他们此前表现不佳,当然会令臣下们有些非议。这个现象令赵诚警觉。

 待韩安国退下后,随同而来的是四方馆大头目耶律文海,虽然也是姓耶律的,却没有想为耶律楚材说话的意思:“中兴府被围,城中谣言四起,说是左丞相献城敌,那些中原来的人时常聚在一起,其中也包括贺兰书院向来不过问他事的王、元二位,臣以为这并非空来风…”

 耶律文海被赵诚投过来地眼神吓住了,硬是止住了话头。

 “四方馆是孤地耳目,但亦只有侦察、刺探、反间之责,而无审讯与判断之权!”赵诚道“贤与愚,忠与,孤自有判断!”

 “是!”耶律文海从阴影中退下。赵诚在帐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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