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田老师,你班上的考卷改完了吗?”坐在前端座位的吴识仁向道。
璎桃抬头望向他。“都改完了。主任有什么事吗?”
“最近大学部的医学院那边来了一个新教授,听说是特别从美国访回来的。”他总是找空档时间跟她闲聊。
“是吗?”学校中的许多老师教授都喝过洋墨水,不足为奇。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二十七岁了吧?”
“是的。”璎桃诚实回答。
“五年了啊。”
他漫无边际的话,令她摸不清他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有没有想过结婚的事?”他再问。
“暂时没想到。”
“是因为还没遇到适合的对象吗?”
“也是原因之一。”
“听说那个新教授也是单身。”他的口气隐含试探的成分。
噢,又来了!
璎桃心里叫苦,似乎所有的人只要一听说“二十七岁的单身女子”就会想管她相亲,恨不得她赶紧结婚,不然就会说:“再挑,小心像不出去。”说得好像怕她没人要似的。
就算真像不出去又如何?
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个人,一人
全家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顾虑家庭的经济负担。
一个人,就更不用服侍翁娘婆姑,自己都缺人服侍了,还去服侍别人?
所以一个人,也是可以生活得很好,不是吗?
她不否认,虽然一个人偶尔会孤单了点,尤其是当想要有人可以依偎,发现自己孑然一身时,会空虚、会寂寞、会有想抱着棉被流泪的冲动,但很快地这些都可以克服。
毕竟习惯与喜爱和自己独处,是独立新女
不能或缺的,不是吗?
所以她喜欢单身,也习惯单身生活。
然而,单身在某些人眼里,是一种罪恶。
尤其是田母,更是嫉“恶”如仇。
有一次,田母没头没尾地问:“你在等季军吗?”
“怎么可能。”当时,璎桃小小地心悸了一下,但也只有小小的,这个名字已不会再对她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
“那你为什么都不
男朋友?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不小了,想当初妈妈在你这个年纪时,就生了两个小孩子了。”田母一直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担心又着急。
“妈,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不流行结婚了,二十七岁还单身的女
到处都是。”她推托道。
“胡说,女人最终还是要找个好归宿。”田母驳斥她的说法,重重叹息。“唉,可惜五年前…”
“妈,别说了!”璎桃掩住耳朵叫道。
每回谈到这事时,她不免又要被唠叨一顿,在母亲眼前,她和季军的婚事无异于让到嘴的
鸭子给飞了。
“要我不说可以,带一个男人回家给我看看。”田母下最后通牒。
“田老师?”吴识仁唤道。
“抱歉,主任刚刚说什么?”璎桃将心思从和母亲的对话记忆
回。
“上课钟响了,快去上课吧。”他催促。
“喔,是。”璎桃赶紧拿起课本和考卷起身。
匆促间,她的腿撞到桌角,手里的考卷不小心掉了,落了一地,她七手八脚地蹲下去捡。
捡完了,站起来,不慎又碰倒了一张椅子,她只得放下课本和考卷扶正椅子,然后拿了课本匆匆去上课,把考卷忘在桌子上。
吴识仁望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摇摇头一笑:“真的长大了吗?”
等到了教室后,她才发现忘了拿考卷。“各位同学,你们先自习,老师回去拿考卷。”
“老师,你又忘了喔?”一名学生笑着喊道。
璎桃不好意思地微微脸红,她
线得连踩国小三年级的学生都要取笑她了。
她走回教职员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吴识仁之外还有另一个男子.背对着门与吴识仁谈话。
璎桃瞟了一眼他的背影.拿起考卷后就又匆匆离开了,没多去注意。
吴识仁也见她,笑容扩大。
“你在笑什么?”那个男子问。“姨丈。”
“我在笑一个身体长大了.心却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
“老师,王亚谅身体不舒服.一直吐。”一名学生跑来向璎桃报告道。
璎桃闻言,赶到教室带学生去附属医院看病。
“有点发烧,最好通知家长来把她带回家休息。”韦雄吩咐道。
“好的,谢谢。”璎桃道谢。
当她带着学生
走时,他叫住她,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回来了?”
“谁?”璎桃疑惑。
韦雄一顿。“喔,没什么,一个老朋友。”
璎桃道别离去,未把他的问活放在心上。她在医院走廊上打电话通知学生家长:“王亚婷的家长吗?亚婷感冒了,请你们来…”她的声音蓦然顿住,睁大眼看向一名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的男人。
“喂,老师?喂喂!”话筒传来焦急的声音。
她连忙将注意力拉回:“对不起,请你们赶紧来接亚婷回家休息好吗?”
会是他吗?
“好,我马上去!”
币上电话,身后即传来许久没再听过,从不曾在记忆中消逝的嗓音:“好久不见。”
瞬间,她僵住,一时无法转身去证实。
真的是他吗?
“小桃子。”他低唤。
是他没错!全世界也只有他会这样叫她。
她闭了闭眼,缓缓转身面对身穿白袍的季军,尽量以最平和自然的态度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他们已经有五年没见过面了;五年来两人之间连一封信、一通电话都没有。
因此,她以为当她再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心跳节拍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依然
了。
宛若一只振翅小鸟极
高飞。
“你好吗?”他问。
“很好。你呢?”
“也还好。”
她想了想。“你就是那个从美国回来的新教授?”
“是的。”他凝睇着她。“你长大了。”
她嫣然浅笑:“五年的时间,已足以让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变成一个破坏力超强的小恶魔。”
“没错。”
两人客气而生疏地寒暄着。
季军的外表无大大的变化,同样一派学者气质,只是看起来更稳重了,十分具有成
男
的魅力。
倘若她不认识他,她或许会为他怦然心动…
不,她已经怦然心动了!
璎桃的心脏节拍和思考一样紊乱,心如旌旗飞扬;幸好她已学会了隐藏思绪,毕竟她不再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了。
二十七岁了,的确是该长大了。
“璎桃。”陡不期然,贾斯文手里牵了个年约三岁大的孩子走向她。
季军的阵子瞬闪过一道黯沉,清冷地问道:“他就是你的小恶魔?”
璎桃听得出来他误会了,她想澄清,可是话到嘴边时,她硬是了回去,不想解释了。让他误会又如何?寺“季教授,座谈会的时间快到了。”站在走廊另一边等他的实习医学生提醒道。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季军漠然说道,走向学生。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璎桃感到一阵怅然若失,那背影与他五年前从她身边走开时的一样。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贾斯文近身问道。
璎桃转向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会。去看过你太太了吗?”
***
“各位同学,我们今天要上第四课,你们昨天有没有先预习?”璎桃打开课本问道。
讲台下一片安静无声,她奇怪地抬头看他们,而他们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老师的脸上有什么吗?”璎桃忙摸摸脸。
“老师。”一个学生举手发言。“这一节是数学课。”
“呵?”璎桃一愕。
“田璎桃同学,你想回来上国小数学吗?这次有没有准备彩
笔?”吴识仁站在门口说道。
她瞬时
红了俏脸。“对不起,我
错了。”她忙收课本,在学生的笑声中狼狈离开。
一整天,她显得魂不守舍,粗心大意地犯了一大堆小错误。虽然都无伤大难,但也够她难堪的了。
原因可想而知…
季军。
他的出现着实教她仓皇失措,许多年少的回忆漫天卷来,她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他,是高兴是
他?还是形同陌路?
放学后,她心思杂乱地回家,并没有将季军回国的事告知母亲,她不想自找麻烦。
回到房间里,她疲倦地躺在
上,顺手抱着一只猫咪布偶,发呆了会儿,霍然想到,这只布偶是她十岁生日对,季军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移动视线,看见窗前的风铃、桌上的相框摆饰、架上的数本书、墙上的一幅画等等,这些都是季军送的,她竟然没有丢弃任何一样。
她还给他的,只有那枚情人节戒指,以及她的心…
“我到底在想什么?他回来是他的事,我干嘛在意?”她自问着,将脸埋入布偶的身体里。
“璎桃,快去帮我买瓶酱油,酱油没了。”田母的声音由外传来。
“喔。”她放下布偶应声,出门走到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
当她来到放着酱油的架子前时,眼角瞥见季军由门口走进来。她无来由地一惊,蹲下身躲到架子后,不让他看见她。
不对,她为什么要躲?
难道躲避他已成为她的本能?
她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不停偷偷瞄着他。
见他走向她的方向,她赶忙问到另一个架子后,活像贼撞见官兵似的。
店家发现她怪异的行为,好奇而好心地问:“田小姐,你要买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璎桃惊慌地小声回道:“不用了,我自己找就好。”
“你说什么?”
她摇摇手示意,忽地瞥见季军又往她这里走来,吓得急忙转身背对他,拔腿就要跑。
“璎桃。”
嗅!她在心里呻
一声,僵硬地旋身面对他。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她试图用较快的语调打招呼,可是声音发出了一丝抖音。
季军掩嘴抑住笑声。她还是这么地可爱啊!
璎桃忍不住又脸红了。
“玩捉
藏吗?”他问。
她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原来他一开始就看见她了,他爱逗
她的习惯在经过五年之后,还是一样没改变。
“你还住在附近?”他又问。
她点点头。她又没搬家,当然住在附近。
“来探望老朋友。”他回答。
“喔。”想也知道他口中的老朋友是田碔桐。
两人陷入沉默,璎桃的视线一直放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他。
他忽然将脸凑近她,在她耳畔出声:“我的鞋子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的鞋子?”
她吓了一跳。“没…没什么,我该回去了!”她后退两步远离他,快步走向门口。
“璎桃。”他叫道。“你不是来买东西吗?”
璎桃想起妈妈
代的酱油,随手拿了一瓶去结帐,然后跑回家,她真的是用跑的。
“妈,酱油。”她把酱油拿给母亲。
“要出去等吃完饭再出去。”田母接过瓶子一看,忙呼道:“璎桃,等等,你买错了,你买成黑醋了啦!”
“打手机叫哥顺便买回来就好了,我走了!”璎桃急忙想溜之大吉,她不想再和季军照面。
“璎桃,你这孩子真…”
璎桃不理会母亲的斥责,几乎是夺门而出。
不知为何的,她怕见到季军。
怕那份重新燃起属于少年的,悸动…
***
走出家门后,璎桃才发觉没带钱在身上,而她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唱起歌来了。
她实在快被自己不成
的行为打败了,她明明可以不用躲他呀!现在怎么办?连打电话的铜板都没有,唉,只好到公园里坐坐好了,等一点再回去,希望妈妈能帮她留点残羹剩菜。
她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轻轻
呀
的,不经意地
开了久远的记忆之匣。
记得有一次,大约国小四年级吧,季军带她来这里
秋千,她坐在同样的这个秋千上,季军推着秋千,让她落得好高好高。
她记得那时天好蓝、云好自、风好凉,季军的笑脸好温柔…
“该死,别再想任何有关他的事了!”她低咒,阻止自己再想季军。
本噜咕噜咕噜…肚子叫得更大声了,她快饿得前
贴后背了,她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
当她低头沉思时,忽地有两名青少年前后围住她。
她心下一惊,警戒地要站起来。
身前的少年伸手拉住秋千的链条,将她困在秋千上。
“你们想干什么?”她惊惧地问。
“不想干什么,只想和姐姐乐一乐。”少年
出很猥琐的笑容。“你们不…”来不及尖叫,她的嘴巴被身后的少年捂住,用力往后拖下秋千,把她强
在地上,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迅速解着
头,掀起她的裙子准备侵犯她。
“唔…晤…”璎桃的尖叫声音闷在少年的手掌里,她惊骇地踢动双脚,死命挣扎。
“快点!”由后制住她的少年催道。
“她一直
动我怎么快点,抓好她!”想侵犯她的少年抓住她的双腿强行分开。
天啊!谁快来救救她?璎桃惊恐万分地陷入绝望。
“放开她!”一声低沉得如同发自地狱的声音传来。
两名青少年闻声停顿动作,来不及反应,一把亮晃晃的手术刀已经抵在想强占璎桃的少年的
间。
“我猜,你大概不会想当太监。”季军以他惯常的平和音调说道,仿佛说的不过像是切一块猪
似的。
见状抓住璎桃的少年放开她,很没义气地逃之夭夭,留下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同伴。
璎桃挣开少年的手,惊煌地拉整农服,眼泪扑簌簌地直掉个不停。
呜…实在太可怕了,就算是和季军一起吃饭也没这么恐怖。
“你希望我先从哪里下手?还是干脆一刀两断?”季军再问脸面刷白的少年,轻轻移动着手术刀。
“我…我很抱歉…我我…不是故…故意的…请…不要…”少年严重结巴,汗
浃背。
季军霍地用力一割。
“啊!”少年惨叫一声,摊软在地上。
璎桃被他的叫声吓了一大跳!季军真的阉了他?
“记住,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下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季军恫喝道。他刚刚用的是刀背,就像以前他曾吓过璎桃一次一样。
“不…不敢了…呜…妈…”少年吓得嚎啕大哭,
滚
。
季军收起手术刀,扶璎桃起身。
“谢谢。”她哽咽道谢。
好不容易止住泪的璎桃一看到他,泪水又潸潸地掉了下来。
他微微缩紧眉头,一把拥她人怀,搂着她的肩走开。“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泣不成声,无法回答。
“你还是先回娘家好了。”
娘家?
他仍以为她已经结婚了?爸妈和哥哥没跟他说吗?璎桃停止哭泣推开他,沙哑地道:“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谢谢你!”
“我送你回家。”他坚持,继而不悦地责备:“这么晚了,你一个还在外面做什么?”
他还把她当成当年那个处处被他控制、不懂反抗的小女孩吗?
她抹掉眼泪顶回去:“我才要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替你妈妈出来买酱油。幸好我刚好经过,否则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就算我的一辈子毁了也不关你的事!”她冲口道。
他静默些时,阴沉地说:“我忘了你已经结婚了,你的任何事都不关我的事了。”
“我结个鬼婚啊!”璎桃忿忿地
口叫道。
季军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和那个学生会长结婚了?”
她不由得恼火,一股脑地发难:“谁跟你说我和他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你老是自以为是他认定一切你看到的、你想的,完全不顾虑别人看到什么、有什么的感受!五年前你是这样,五年后你还是这样。”
“你现在看到什么?有什么感受?”他回问她,眼里的兴味渐浓。
“我只看到和感受到你是个大笨蛋!”骂完,转身便走,心里仍不断骂着。笨蛋!笨蛋!大笨蛋!
季军被骂得一头雾水,可是觉得有趣极了,最重要的是,璎桃还没结婚!呵呵呵…“妈妈,那个叔叔站在那里笑什么?”一个路过的小孩门牵着他的妈妈。
“小孩子不要看,快走。”妈妈紧张兮兮地拉走孩子。
季军脸上挂着怪异至极的笑容,抬头望见明月已挂上档头,光洁盈白。
今天的月亮真圆真亮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