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阳,已经逐渐偏西了,黄昏正慢慢的移步而来。
暮色从谷底向上升,缓缓的蒸腾弥漫,一忽儿的时间,
已淡薄得像一层灰色的雾网,苍茫的笼住了山巅、树木、和岩石。太阳掩映在彩霞堆里,透过了大堆大堆的云朵,
出一道道橘红及金黄的光线。天是
和了苍灰的绿色,云是带着玫瑰紫的青莲
,还有山和树木,黝黑的墨绿色染上了橘红。摇曳在微风中的枝叶,像国画山水画中的介字点和个字点,一枝枝,一叶叶,全带着悠然宁静的飘逸气质。云在山
中浮动,忽来忽去,忽聚忽散,忽隐忽现,如同出自魔术家的戏法。
大家都走得十分疲倦了,歌声久已不闻,代替的是吃力的
息声和叹气声。随着暮色的加浓,天气也转凉了,湘怡接连打了两个
嚏。嘉龄用
子支着地,一步步向前拖着,仿佛自己的身体有着千钧之重。胡如苇擦去了额上的汗,
息的问纪远:“到底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
纪远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答得
轻松的。可是,所有的人中,已没有一个再是轻松的了。疲倦征服了每个人,连那黄昏的深山景致,都无人有那份闲情逸致去领会和欣赏了。
嘉文走在可欣的身后,自从可欣摔了一跤之后,他就寸步不离开她,生怕她再滚落到山谷里面去。行程的艰苦使他有些丧气,他已没有来时的兴致和精神了。每当战战兢兢的跨上一条栈道,他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暗暗诅咒这次旅行。有次竟
口说出一句:“在家里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这山里来,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可欣望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你的老毛病又来了!”
嘉文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耳边突然响起淙淙水声,像一串美妙的琴音
泻在这黄昏的山林里。绕过了一块巨大的岩石,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绿茸茸的草,平坦得像经过了人工的修剪,山坡上面,零零落落的缀着几匹芦苇,
着晚风摇
。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这还是初次看到如此开旷的平地。纪远掷下了身上的背包,回过头来,用一种振奋人心的声音,嘹亮而有力的喊:“到了!扎营!”
“到了?”嘉龄睁大了那对黑而亮的眼睛,惊喜的四面张望了一下,接着就吐出一口长气,像个
了气的皮球,瘫痪的在草地上平躺了下来,伸展开四肢,仰视着被夕阳燃亮了的天空,大声的嚷了一句:“真美!真好!我现在懂了。”
“懂了?”胡如苇盯着她问:“懂什么了?”
“懂得什么叫做‘疲倦’了!”嘉龄说,又吐出一口气,真的阖上了那两排黑而密的长睫
,似乎就准备这样睡到大天亮了!
纪远和那三个山地人已经匆匆忙忙打开了背包,找出帐篷和扎营的工具,开始分别竖起两个帐篷来。杜嘉文和胡如苇四面打量着,带着份新奇和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喜悦,望着那眩目的太阳被对面的山岭所
噬。纪远喊了一声:“胡如苇!别尽站着,去收集一些干燥的落叶来!越多越好!”“干什么?起火吗?”胡如苇问。
“不是。垫在帆布下面,睡起来会比席梦思
还舒服。”
落叶收集来了,帐篷也以惊人的速度架好了。三个山地人的刀子发挥了最大的功效,砍来了无数的树枝和木桩,并且立即生起一堆熊熊的烈火。在草地的四周,不乏燃烧的痕迹,许多石块上也残留着烟熏过的黑痕,证明这儿是山地人狩猎扎营的老地盘。可欣侧耳倾听,身不由主的跟着水声向前走,那清脆的、细致的、琮琮的声音使她的心灵深处有种奇异的震撼,仿佛那泉水声带着什么崭新的、令人感动的东西,
过了她的身体。她停在一堆岩石旁边了,在这岩石之中,一条小小的山泉正从山坡上
下来,轻轻的滑过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块,
泻到不知有多深多远的山谷中去。她凝目注视着这道泉水,
不住的看呆了。
一个山地人走了过来,她惊奇的看着他找到一
竹子,把它从头到底的劈开来,然后
进泉水的石
中,水
过了竹子,立即作成了一个人工的水龙头。山地人接了一壶泉水,对她笑笑,走开了。她醒悟的拂了拂头发,走过去,用手捧了一捧水,洗了脸和手,水清凉而舒适,一些水
进了嘴里,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甜味。用嘴凑着竹子,她干脆大喝特喝起来,那水那样的清澈,她觉得把自己的灵魂都涤清了,而且,把自从摔跤以后,就莫名其妙的有着的那份不快也带走了。站直了身子,她愉快的走回到营地来,发现他们已经在火上面架了一个三角架,用铁丝吊着锅,开始煮起晚餐来了。
她拍拍湘怡的肩膀:“去不去洗洗脸?那边的泉水真清凉极了!”
“是吗?”答话的是嘉龄,她像个弹簧般从草地上弹了起来,闻着刚开锅的饭香,她突然间精神百倍了。“走!湘怡,我们洗脸去,回来吃饭!我已经饿得眼睛发花了。”
湘怡从背包里找出了
巾和肥皂,和嘉龄到水边去刷洗了。可欣学着嘉文和胡如苇的样子,在火边坐了下来。但是,纪远并没有坐,他正用石块架着砧板,在那儿忙碌的切着
和菜,嘉文推了推可欣,说:“总该你去忙忙做菜的事吧,这原来是女孩子的工作!”
纪远从砧板上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谐谑的笑意,说:“算了,不必!现在的女孩子未必会做菜,而且,我对自己的手艺非常骄傲,还是让我来吧,何况她刚刚洗干净手,又──刚刚坐下去!”
可欣原也预备站起来去帮纪远,听到他这样说,就又坐了回去,笑笑说:“既然如此,我乐得吃现成!”
“好意思吗?”嘉文说。
“你觉得不好意思,你去帮忙吧!”可欣笑着说。
“那可不成,那一定越帮越忙,”嘉文转向了胡如苇:“胡如苇,你对做饭怎么样?去帮帮纪远吧!”
“我?”胡如苇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怎么行?我只能和他分工合作,他做,我吃!”
“好了,你们都等着吃吧!”纪远咧了咧嘴,夸张的切着菜,
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
湘怡洗过脸回来,一眼看到砧板上的
,和神气活现的纪远,她伸头看了看,问:“你准备烧什么?红烧
?”
“不,炒
片!”
“你切的是
片呀?”湘怡问。
“怎么不是?”纪远说:“节省时间,马虎点,切厚一些免得麻烦!”
湘怡不自觉的抿着嘴角笑了起来,从纪远手里接过了菜刀,她温柔而小心的说:“我帮你修改一下如何?我会
得很快,决不耽误你吃饭的时间。”
纪远皱皱眉,把菜刀交给了湘怡,嘴里仍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我打过那么多次猎,每次自己做饭,从没有说切了
片还要修改的!和女孩子一起出来,就有这么些莫名其妙的名堂!”
这回轮到可欣来微笑了,她
边浮起的那个有趣似的笑容,竟下意识的模仿了纪远的微笑──带着三分优越感和两分谐谑。
天色似乎突然间就由明亮转为黑暗了,那些绚丽而发亮的云,都在刹那间变成深灰色,接着就无法再辨识出来了,暮色
而滞重的挂在树梢,浓得再也散不开来。黑夜无声无息的来临,把山和树,云和一切,都一股脑儿的掩盖住了。
火烧得很旺,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围着火坐着,经过了一顿
餐之后,(他们都吃得那么多那么香,菜是湘怡炒的,连纪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
片”经过湘怡“修改”之后,确实颇不“平凡!”)他们的疲倦都已恢复了不少,而“火”是天然使人振奋的东西,纪远摸出了预先带来的口琴,吹着修伯特的小夜曲。然的泉水声成了他天然的伴奏。湘怡已在三角架上悬着的水壶中,煮了一大壶的咖啡,嘉文宣称,他从没有喝过这么香,这么美的咖啡。湘怡被大家的称赞
得红了脸,带着个静悄悄的、羞怯怯的微笑,坐在嘉龄的旁边。嘉龄正热中的啃着牛
干,一边用脚给纪远的口琴打着拍子。
天空由黯淡再转为明亮,第一颗星星穿出了云层,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月亮在云背后游移,是半轮明月,再过几天,月亮该圆了,再过几天,又该缺了。可欣斜倚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坐着,仰视着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嘉文坐在她身边,有股懒洋洋的文静。她把视线从天上落回到地面,接触到他默默凝视的目光,不
嫣然一笑,轻轻的问:“看什么?”
“你。”
“想什么?”
“你。”
她心头掠过一阵暖烘烘的热
,多美的夜!多奇妙的夜!
属于谁呢?她环视着火边这年轻的一群,也包括那三个山地人。这时,那几个山地人都坐在离火很近的地方,靠在一堆儿打盹。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这三个山胞都很年轻,脸上没有野
的代表──刺青。显然他们也被文明所陶冶了。在这火光之下,以黑夜的山林为背景,她觉得他们都很漂亮。或者他们混杂了一些荷兰人的血统,眼眶微凹而额角和颞骨都比内地人高些,但他们确实是很漂亮的!调过眼光,她看到了纪远。锁锁眉,再睁大眼睛,她望着那个
不在乎的男孩子──不,他不该是个“男孩子”而是个标准的“男人!”──她有些惶惑,这张脸,和那伸向着火的长长的腿,都比那些山地人更像个山地人!说不定他也是个山地人呢!她摇摇头,又微笑了。
“笑什么?”这次是嘉文问她。
“没什么,”她掩饰的看看天:“只是觉得很开心,很
足。”
“真的?”他问,握住了她的手。“不再为摔那一跤的事别扭了?”
“噢!”她失笑了。“怎么会呢?又不是小孩子!”
“你别不高兴纪远,”嘉文本能的为纪远讲话。“他就是那么样一个人,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和心理的,总是我行我素。但他是个心地最好,也最热情的人。”“别说了!”可欣突然的脸红了。“我一点不高兴他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好了!”嘉文说:“我喜欢纪远!”
“说不定他会成为你妹夫呢!”可欣微笑的说,望着纪远那边。这时,嘉龄正端着杯咖啡,走到纪远旁边坐下,不知凑在纪远耳边讲了句什么,纪远就停止吹口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好像相处得很好。”可欣又加了一句。
“我希望嘉龄别认真,”嘉文咬了咬嘴
:“纪远很少有专一的感情,他的女朋友可以成打的计算。”
“大概是个自命风
的人物!”
“他不是‘自命’风
,而是真正风
,”嘉文顿了顿,又摇了摇头。“用风
两个字对纪远是不公平的,他并不是风
,他就是──就是──”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他烦躁的下了结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物!”
可欣笑得很有趣,欣赏的望着嘉文,她真喜欢他那股善良劲儿。故意的,她重复着他的话:“就是那样一个人物!”
“真的嘛!”嘉文辩护什么似的嚷着。
“当然,当然!”可欣拍拍他的手,带着种安抚的味道。
“我不是不相信,是欣赏你这句话。”
纪远的口琴换了调子,一阕“罗莽湖边”吹得每个人心头都充
了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的口琴技术显然经过一番训练,拍子打得清晰而准确。嘉龄跟着琴声在低唱:“出城郊,风光好,望远坡,真美丽,香尘
照里,罗莽湖上,忆当初,双情侣,终朝携手共游嬉,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可欣不由自主的也哼了起来,胡如苇加入了,嘉文也跟着哼。歌声,琴声,火焰在跳动,木柴被烧裂的啪声。还有近处的风声,远处的松涛,和那溪
的潺oe低诉…夜是觉醒的,张着静静的眼睛,凝视着这欢笑的一群。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今夕何夕?月明星稀?美丽美丽的罗莽湖上?还是美丽美丽的卡保山中?湘怡把她的下巴放在弓起的膝上,注视着那熊熊然向上奔窜的火苗,一点火星跳了起来,落在沾着
珠的草地上,熄灭了。哦,愿那点火星永不熄灭,愿心头的火星永不熄灭…她转头对嘉龄那边看去,嘉龄的手肆无忌惮的搭在纪远的肩头,身子摇晃着唱得正有劲。调过目光,可欣和嘉文并倚在一块儿,手握着手…她眯起眼睛,睫
盖住了双瞳,侧耳倾听,夜是觉醒着的,到处都有着属于山林的声响。夜不寂寞,人不寂寞,而她呢?张开眼睑,火燃烧得多么热烈生动!今夕何夕?
或者这“夜”并不属于她,但她却仍然衷心渴望“它”永不消逝!永不离去!胡如苇不知从那儿摸出了一架电晶体收音机,越过好几个电台之后,史特劳斯突然柔美的跳跃在夜
里,纪远抛下了他的口琴,拉着嘉龄站了起来。用手绕着她的
,他们围着火舞动。维也纳的森林!卡保山的夜
!三个山地人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新奇的望着那旋转的一对人影。嘉龄忍耐不住了,音乐是容易使人血脉加速的东西,而欢乐是具有感染
的?趴尚赖氖郑且布尤肓嘶痰男辛小:缥咽找艋旁谑飞希桓始拍亩韵驸狭艘还;鹕嗵衾中咐锫分诘囊笆薷枚急幌排芰耍錾降厝嗣婷嫦嚓铮故腔畹模故嵌摹呛纬⑾肓允裁匆笆蓿克且丫宰帕恕翱ūI街梗 ?br>
维也纳的森林之后是蓝色的多瑙河,他们自然而然的
换了一下舞伴。纪远微笑的注视着可欣,火光与月光
和,她的脸红润清幽。他不喜欢那对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又在安详的剥去他的外衣。你是谁?他旋转着。我不信任你!他旋转着。长发的罗蕾莱!他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夜越转越深,星光越转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个山地人走开了,伐木之声立即响起,大
大
的木头和树枝被拖了过来,火被
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扬起头来,欣欣然的燃烧着。
倦意在无声无息中悄悄的来临,没有人再跳得动舞,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小提琴独奏的小曲子,幽默曲、离别曲、冥想曲…嘉文打了个哈欠,望望那竖在暗夜里的帐篷,倦意深重的说:“我想去睡了。”
“夜里不是还要打猎吗?”胡如苇也打了个哈欠,仿佛连哈欠都具有着传染
。
“等打猎的时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说,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劲来了。
纪远坐在火边,沉思的凝望着火,一面用一
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的拨
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的问:“他们干什么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
“为什么?”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的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
可欣坐在那儿,嘴
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纪远看着她,问:“你要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来,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怎么不去?”
“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才奇异的瞪视着他,说:“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
“是吗?”他泛泛的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
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的说。
“为什么她离开了你?”
“是我离开了她。”
“是吗?”
“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
“为什么?”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的时候,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
“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
她深思的摇摇头。
“未见得吧!”她不同意的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
“有梦的才有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
“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不愿意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他陡的跳了起来,脸色发河邙愤怒。
“你要什么?你在干什么?”他愤愤的问。但是,接触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时,他的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脸,他看看火,又抬头看了看
天的繁星和那半规残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气和的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许多秘密。”望着她,他劝解什么似的说:“他们都去睡了,你还在等什么?去睡吧,再见!”
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过身子,她钻进了属于她、湘怡、和嘉龄的帐篷,甚至没有向他说再见。
帐篷外面,火光与星光相映。纪远坐在那儿,伸长了腿,深思的望着黑夜的丛林。
深夜两点钟,纪远叫醒了三个山地人,把四管猎
分别上好了子弹。然后,他钻进帐篷,摇醒了
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苇。
“做什么?”嘉文翻了一个身,在睡袋里蜷缩着身子,睡意朦胧的问。
“起来!起来!”纪远叫着:“该出发了!”
“出发到那里去?”胡如苇呻
的问。
“打猎呀!”
“我只要睡觉,什么地方都不去!”嘉文再翻了个身,好像起
是什么痛苦无比的事情。
“你们这么远的跑到山上来是做什么?别
气了好不好?起来!起来!看你们这副公子哥儿相,还打猎呢!”纪远说着,抓住嘉文的两个肩膀,给他一阵
摇。又抓住胡如苇,如法炮制了一番。
嘉文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懵懵懂懂的
着眼睛,打着哈欠,嘴里唧唧囔囔的诅咒。胡如苇比嘉文也好不了多少,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穿衣服。纪远抛给他们一人一管手电筒。又用电筒在他们脸上分别照来照去,希望强烈的光线能把他们的睡魔赶走。他们两人摇晃了半天,诅咒了半天,终于总算是从帐篷里走出来了。
着帐篷外清凉的空气,和凛冽的夜风,两人都
不住打了个寒噤,睡意也被这冷气驱除了不少。
纪远跟着跨出帐篷,刚一抬头,不
微微的吃了一惊。唐可欣服装整齐的坐在火边,正用一对清醒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纪远走了过去,问:“你起来做什么?”
“和你们一起打猎去!”
“嘉龄呢?”胡如苇伸过头来问。
“睡得太
了,推都推不醒。”可欣说。
“你不要去!”纪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这样黑而密的树林,到处埋藏着看不见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出问题,如果我们想打猎,势必不能再照顾你,免得出危险起见,你还是留在这儿的好。”
可欣静静的望着纪远。
“我不要你们照顾我,我会照顾自己,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会。”纪远说,皱起了眉。“最起码,你会让我分心,使我不能全神贯注的打猎。”
可欣深思的看了看他们,顺从的垂下了头,拨
着火说:“好吧!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她又抬起眼帘,很快的扫了纪远一眼:“你认为这山里真有野兽吗?”
“当然,”纪远说:“我已经闻到了野兽的气息。”他夸张的深呼吸了两下。可欣不安的欠动着身子,注视着仍然带着浓厚睡意的嘉文,牙齿轻轻的咬着嘴
。“你在担心什么?”纪远问。
“没,没什么。”可欣低下头,又很快的抬起来。“你们──还是小心些好。”
“怎么!怕我们给野兽猎去?”纪远笑着问,递了一管猎
给嘉文。一面转向嘉文,带点玩笑味道说:“你这管猎
是单发的,如果一
不中,野兽向你扑过来,用
托子打它,别
扣板机。”
“那么,你还是给我一管连发的吧,保险一些。”嘉文说。
“不行,只有一管连发的,还是我拿着比较好?鲜邓担乖谀忝鞘掷锊还亲鲎鲅樱檬裁辞苟家谎!?br>
嘉文和胡如苇分别拿了一管
,剩下的一管交给了三个山地人。一行六个男
,都整装待发,大家检查了一番手电筒和
弹,就向丛林中开步走去。嘉文回头向可欣喊了一句:“可欣!等着让我们打个大野猪来,你把火烧旺一点,好烤野猪
吃!”
可欣抿着嘴角微笑,目送他们走开,望了望那深黝黝、黑暗暗的山林,忽然感到一阵模糊的恐惧。张开嘴,她忍不住的喊了一声:“嘉文!要小心一点哦!”“你放心!”说话的是纪远“我们这么多人,你怕什么?管保还你一个完整的未婚夫!”
他们笑着向前面进行,几点电筒的灯光在黑暗的山坳里闪烁摇晃,只一忽儿,就变得遥远,渺小…而终于被那庞然、巨大、黑暗的深山莽林所
噬了。
可欣独自在火边又坐了一会儿,火已经烧得很旺,用不着再加木柴。四周的寂寞对她
倒
的卷了过来,她凝视着深山中那一幢又一幢的黑影,倾听着山风的呼啸,远处有不知名的兽类的低嗥…她的背脊上冒起一阵凉意,有种
骨悚然的感觉。站起身来,她钻进了嘉龄她们
睡着的帐篷,并且在帐篷门口挂起一盏风灯,用以驱除孤独和黑暗的恐怖。
纪远等一行人投进密林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安静和肃穆了起来。为了免得惊动野兽,纪远把人分成了两组,分头向山林深处走去。纪远和杜嘉文、胡如苇一组,三个山地人分了两管
,遥遥随后。
山林黑而密,草深没膝。大家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胡如苇的
给了山胞,他就负责用电筒照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按照“路”去走,而深入了丛林。
无路的莽林比想像中更难走,凹凸的巨石常形成无法翻越的阻碍。深密的杂草在许多时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着一个深坑或陡坡。随处蔓生的藤蔓,以及原始莽林里那些巨树的树
,都成为防不胜防的、绊脚而危险的东西。他们进行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倾听,深夜的山林里林立着恐怖,野兽的气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一阵轻微的嫌诏,嗖嗖的从树梢中掠过。他们惊觉的站住了步子,纪远托着
,仰视着树梢,他的眼睛在暗夜里亮晶晶的发着光,灼灼的搜索着那浓密而黑暗的枝叶。
“是什么?”嘉文问,紧张的空气使他不安,他还有些怀念火边的帐篷和睡袋。
“嘘!”纪远轻嘘了一声,仍然用目光在树与树中间逡巡,四周十分寂静,那轻微的响声已经听不到了。“可能是飞鼠,”
纪远低声说:“让它跑掉了。最好在打猎的时候避免说话。”
他们继续前进,夜在凝重的空气中流逝,四周似乎充
了动物的气息,又似乎一无所有。纪远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静静的靠在树上休息。
“怎么不走了?”嘉文问。
“嘘!低声些。”纪远说,仰头看看那些树丛,和远方黑暗的、看不透的林木。“狩猎,狩猎,要猎也要狩。”
“这是训练人耐心的玩意。”胡如苇灭掉了电筒,打量着黑影幢幢的四周。“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还一
都没放过呢!”
“打三天猎,一
不放的情形还多着呢!野兽也是很警觉的东西,不会轻易来送死。山地人打猎,很少像我们这样拿着
来寻野兽,他们都在兽类必经的路上,设下陷阱或撞杆,那就比我们省力得多了。”纪远说。
“我们为什么不学他们那样打猎呢?要这样提着
找
撞?”嘉文又开了口。
“那是需要长时间的,是真正猎户的打猎方法,我们只是客串
质罢了,真要那样打猎,要做十天半个月的计划才行。”
“我听到有鸟叫。”胡如苇说。
“是猫头鹰,属于黑夜的飞禽,北方人叫它夜猫子。”纪远倾听了一会儿。“不过,猎这种鸟类真没味道。”
“总比什么都猎不回去好些。”胡如苇说。
“嘘!别讲话!有东西了!”纪远突然发出警告,顿时站正了身子,一把抓起了
,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黑夜。嘉文和胡如苇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嘉文握着
,摆出姿势,瞪视着密密层层的林木与深草。空气滞重,时间停驻,而黑夜的山林依然故我的铺展着。嘉文和胡如苇听不出任何动静。只有那只猫头鹰仍旧在单调的、反覆的啼唤,不知想啼醒什么,也不知道想唤回什么?但,纪远所谓的东西绝不会是指的这只猫头鹰,听它的啼声,它起码在一里路之外。
嘉文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前面的草丛。夜很深,而他的手心在沁着汗。“那东西”不知匿藏在何处,他咬着嘴
,神经紧张的等着“它”突然出现。他的脑子里,仍然谨记着纪远告诉他的话,他的
只有一颗子弹,如果一
没打中要害,野兽扑了过来,他就得用
托及时应战。他的嘴
干燥,喉头枯涩。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花豹?犀牛?老虎?狮子?大象?野猪?…他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眼睛瞪得发酸。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扑动了一下,同时“砰”然的声
响使他惊跳了足足有三尺高。一时间,他脑中懵懵懂懂,
不清楚这一
所自何来。但,一样黑糊糊的东西从头上的大树上直落了下来,接着是纪远胜利和嬉笑的声音:“一只飞鼠!”他拾起了那还有余温的、
茸茸的东西。
“它简直是跑来送死嘛!这是台湾山区里特产的玩意儿,有老鼠的身子,却有着翅膀,能在黑夜里飞行。”
“大概就是蝙蝠吧!”胡如苇说。
“你看过这么大的蝙蝠?”纪远把那东西往胡如苇手里一送。“交给你,你负责拿着吧。飞鼠的
也
好吃的,皮还可以卖钱。”
胡如苇接过那软绵绵的、带
的东西,提在手上并不重,那有着爪子和薄膜的躯体却颇引起他本能的恶心感。
“打死我我也不吃这东西!”他喃喃的说,把它拿得远远的,生怕它的血会沾污了自己的衣服。
嘉文的神志恢复了,伸伸脖子,他又咽了一口口水,望着那只飞鼠,不
大大的失望起来。
“不过是只飞鼠!”他说:“我还以为是一只什么了不起的猛兽呢!”
“能打到一只飞鼠已经不错了!”纪远说:“你希望是什么?大象?”
嘉文的脸微微发热,暗中也为自己的过份紧张而失笑。他虽没有“希望”是大象,也几乎“以为”是大象了。
“别期望太高,”纪远拍拍他的肩膀,有股老大哥的味道。
“不要
错了,这儿是卡保山,并不是非洲的蛮荒地区!”
这只飞鼠使他们的兴致提高了很多,总之,这一次的狩猎绝不会一无所获了。拿到营地去也可以向可欣她们炫耀一番。重新检查了一下
弹,他们又继续搜索着向前面走去。纪远手中是一乖粕以连发七颗子弹的新型猎
,零点二二的口径,和普通步
相同。也是纪远惯用的一枝猎
,据说纪远为了这枝猎
,曾经负债达半年之久。
那三个山地人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纪远这声
声并没有把山地人唤来,可见他们一定距离纪远他们很远了。在这黑夜的山林里,彼此想保持联系和距离是很困难的。好在纪远对黑夜和山林都不陌生,也不太需要山胞的协助。摸索着,他们向前面又继续走了一个多小时,从树林里仰视天空,繁星已疏,晓月将沉,看样子,这一夜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
突然间,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深草簌簌的响了起来。同时,一串类似鹧鸪鸟的啼声在草里清脆的鸣唤。嘉文迅速的举起了
,正想管他三七二十一,也放一
试试运气,还没来得及扣扳机,纪远立即扑过来,
下了
管,用一对发亮的眼睛瞪着他。
“怎么这样鲁莽!”纪远责备的说:“难道是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这是他们!那几个山胞,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在向我们打招呼。”
嘉文倒
了一口冷气。
“这种打招呼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讷讷的说。
“是人干嘛不发人声,要做出这种怪腔怪调?”
“发出人声就把野兽吓跑了。”纪远说,也学着对方那样叫了几声,然后向他们所在的地方跑去。嘉文和胡如苇跟在后面,杂草越走越深,他们显然到了人迹罕至的地区了。纪远走得很快,全然不管荆棘和树枝的羁绊,可想而知,那些山地人一定发现了什么,这使得纪远兴奋。
果然,前面的草丛里,那三个山地人正蹲伏着,在察看地上的某些东西。纪远走过去之后,他们马上把他拉下来,指着地上的痕迹给他看。这是一片长
杂草的凹地,草下的土地
润泥泞,石块上也
着水渍,可能在雨后是个积雨的小水潭,而成为一些野兽跑来喝水的地方。现在,在泥泞的地上,可以看出一个新鲜的兽类的足迹,附近的草也有偃倒的现象。山胞们用猎刀拨开了草,可以很清楚的看出那野兽走过的痕迹,凡它经过的地方,草都或多或少的折断及偃倒一些,成为一个明显的标记。纪远和山地人低低的
换了几句话,就站直了身子,胡如苇紧张的问:“是什么东西?野猪?”
“不,”纪远摇摇头:“可能是一只鹿,或者是羌。我们追踪吧!看情形,它经过这里不过半小时的事,不会在太远的地方,大家散开一些,尽量保持安静,谁看到了它就放
击,不过要瞄准一点,一
不中就麻烦了。”
苞着那痕迹,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前进行。纪远托着
,目光灼灼的投向了丛林,那神采奕奕的样子,看来浑身的活力和精神都在发挥着最大的效用。前进了一段时间,一个山地人猛的停了下来,用山地话叫了一句什么,同时,纪远的
迅速的瞄向了一棵大树的后面。嘉文也举起了
,神经质的凑了过来,嚷着说:“在那儿?在那儿?让我放这一
!”
“你别挡着我!”纪远喊,把他推开。顷刻间,一只野兽从树后面突然的跳了出来,显然人声已经惊动了它,使它领悟到危险就在面前,而急于想
身逃走。纪远马上放了一
,但是,由于嘉文那一混,耽误了几秒钟,这一
没有中。那野兽更加惊惶,拔腿跳跃进了草丛,一个山地人再放了一
,那东西嗥叫了一声,奔跑到丛林里去了。
“它已经负了伤,别放它逃走!”纪远叫,又用山地话叫了一遍,就领先冲进了丛林。嘉文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握牢了
,这种刺
而紧张的气氛唤起了他的英雄气概,他渴望能由自己放一
,打中那玩意,回去好向可欣夸口。跟着纪远,他奔跑得气
吁吁。可是,他们已经失去了那野兽的踪迹。
“是一只羌。”纪远站住说:“一只不小的羌,大家分开找,它不会跑得太远,它的后腿已经被打中了。”
“我跟着你,”嘉文说:“你等会儿让我也放一
!”
“等会儿我把它打死了,你再去补一
吧!”纪远说,他心中对嘉文颇不满意,打猎就怕有人夹在里面瞎起哄,刚才假如不是被嘉文闹了一下,他一定可以打中那只羌,绝不会让它这样跑掉。
“这边有血迹!”胡如苇喊。
大家都跑了过去,果然有一滩血迹,大概那东西曾在这儿休息过。纪远端着
,循着血迹往前去,由于随时可能放
,他没有关上
的保险。嘉文仍然紧跟在他的身后。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树木都由一幢幢的黑影转为朦胧的轮廓,又由朦胧的轮廓转为清晰。树隙中的天色变白了,电筒的光已不再必需,黑夜去了,曙
来了。他们停在一处浓密的草丛、藤蔓和树林里,纪远看来困扰而不快。
“找不到血迹了。”他皱着眉说:“可能它已经逃进了
里。”
“带着伤,它应该跑不了太远,或者我们折回去再找一找。”胡如苇建议的说。
“羌是一种狡猾的动物,它一定匿藏起来了,”纪远说:“那一
只打中后腿,就动物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我看,找到它的希望并不很大。”
“不妨试试看!”嘉文兴致
的说:“我们再折回去找吧,我还没有放过一
呢!我希望──我也能小试一下身手。”
他们又折了回去,在羊齿植物和荆棘丛中搜索,那狡猾的动物毫无踪迹,他们几乎已经决定放弃了。忽然,胡如苇大声的惊呼了一句:“在那儿!”
“那儿?那儿?”嘉文追着问。
胡如苇指着一棵阔叶植物,在那植物像芭蕉叶片般阔大的叶
中,一个褐色的
茸茸的东西正半掩半
。嘉文又迫不及待的举起了
,纪远喊了声:“别放!”“怎么?”嘉文不解的仰起头。
“不必浪费子弹!”纪远说着,走过去,用
杆挑起了那
茸茸的东西,竟是一团金丝般的植物,附生在一块朽木上面。“开
打这东西,才是闹笑话呢!山地人常把它们做成动物形状出售,据说这茸
可以止血。”纪远抛下了那块东西。
“走吧!不必找了,希望回到营地就有东西可以吃,我已经饿得头发昏了。”“我们可以烤飞鼠吃!”胡如苇举起那只飞鼠看了看,那长着薄膜的丑陋的玩意,用一对细小、光秃、没有睫
的眼珠瞪着他,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吃这东西?除非人都变成了兽类。
虽然不再抱着大希望去找寻那只羌,但他们仍然小心翼翼的在丛林中走,同时四面搜寻。再走了一段,有一个山地人欢呼了一声,他们都看到一片染血的羊齿植物,跟踪着这个新发现的痕迹,他们又转入了丛林深处。接着,纪远站住了,用手对后面的人摆了摆,
止他们前进。大家都停止步子,伸长了脖子看,那只羌正停在一棵落叶松的前面,筋疲力竭,瞪着一对乏力的眼睛,狐疑的望着面前的敌人。纪远举起了
,还没有扣下扳机,身边猛的响起一声砰然
响,那只羌顿时应声倒地。同时,嘉文狂
的大叫大嚷起来:“我打中了它,是我打中了它!”
他向那只倒地的羌奔去,手舞足蹈得像个天真的孩子。纪远还托着
,但已用不着放了,他把
向后面一撤,
的把手碰着了旁边的大树,意外的就在这一刹那间发生了,他听到一声
响,看到火光从他的
口冒出去,他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关上保险的
,因把手和大树间的撞击力而走了火。他提着嗓子大叫:“嘉文!躲开!”
一切都迟了。
嘉文突然止了步,
弹从他的背脊中
入,他愕然的回头,摇晃,大约半秒钟,就木头一般的仆倒了下去。纪远抛下了
,奔跑过去,跪在地上凝视他。
他的眼睛张着,那张年轻的脸秀气而苍白,带着几分孩子气。他的嘴
动着,轻轻的说:“告诉可欣,是我打到的!”
“嘉文!嘉文!”纪远叫。
他的头侧向一边,不再说话?杳鞯氖锕獯邮飨吨姓战矗蚕甑纳湓谒昵岫恋牧成稀R采湓谀侵怀舐摹⒀鑫宰诺牧曰裎锷厦妗?br>
在天亮以前,可欣好几次钻出帐篷,去把逐渐低弱下去的火烧旺。当她最后一次去加木柴时,天边已经
出了蒙蒙一片的灰白色,她坐在火边,没有再回到帐篷里去。用手抱住膝,她凝视着那庞大的、灰黑色的山林。火焰在跳动着,整个的山林树木,仿佛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显出某种令人心悸的、震撼着人的灵魂的魔力。
她微侧着头,下意识的倾听着什么。山林中并不寂静,风声里夹杂着兽类的低鸣,不知何处的瀑布声,喧嚣了一夜。随着黎明的光临,鸟类最初在曙
中惊醒,嘈杂的啼醒了夜。她伸长了腿,天亮了,那些打猎的人呢?深山里没有丝毫“人”的声息。
她听到帐幕掀动的声音,回过头去,湘怡正从帐篷里钻出来,披着一件旧外套,在晨风中不胜其瑟缩。
“噢,好冷!”
湘怡说着,走到火边来,把冻僵了的手伸向熊熊的火,一面望了望可欣。
“你一直没睡?”她问。
“在他们去打猎以前,睡过一会儿。”可欣说,不安的拾起一枝树枝,丢进火里去。
“还没回来?”湘怡看看那在曙光中呈现着灰色的轮廓的山林。“也真有瘾!这么冷,又这么黑,我不相信他们会猎到什么野兽!”
可欣深深的看了湘怡一眼。
“你也一夜没有睡吗?”她不在意似的问:“我听到你一直在翻来覆去。”
“我睡不着,”湘怡把外套拉紧,扣上
前的扣子:“我有认
的毛病,一换了环境就睡不着,何况,山里各种声音都有,吵得很。”
“我没听到过
声,你听到了吗?”可欣问。
“也没有。”湘怡在火边的石头上坐下。“他们一定跑得很远了,或者是根本没放
。”
“我有些心神不宁,”可欣站起来,走去找出锅和米,准备煮稀饭。湘怡没有动,望着可欣把锅架在火上。“不知道为什么,”可欣看着火说:“我觉得这次打猎有点…有点…有点讲不出来的那种滋味,仿佛是──别扭。”
“怎么呢?”湘怡问:“你不是一直都很开心吗?嘉文对你又那么体贴!”
“嘉文?”可欣顿了顿,凝视着湘怡,突然说:“湘怡,你对纪远的印象如何?”
“怎么突然想起他?”湘怡心不在焉的说,注视着越来越清晰的山和树木。“只是一个比较出色的男孩子而已,我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吗?”可欣又拾起一
树枝,在火里胡乱的拨
着,脸上有股焦躁和不耐的神情“那么,嘉文呢?”
湘怡迅速的掉过头来看着可欣,她不知道可欣在不安些什么,但她却莫名其妙的心跳起来,大概是受了可欣的传染,不安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心头,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微微的发热了。
“嘉文比纪远安详宁静,”她思索着说:“嘉文像一条小溪,纪远是一条瀑布。我想,前者比较给人安定的感觉。”
“是吗?”可欣脸上的焦灼和不耐更加深了“但是,我总是不放心嘉文。”“不放心他什么呢?”
“不放心他任何地方!总觉得他还处处都需要照顾和保护。”
“那是因为你爱他!”湘怡把锅盖打开,米汤已经泼了出来。“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你越爱他,就对他越牵肠挂肚,爱人之间,大概都是这样的。”
“你认为这是正常的吗?”可欣蹙起了眉,深思的望着向上奔窜的火苗。
“当然啦!”湘怡丢下了手里燃着了的树枝,站起身来说:“我不明白你在烦恼些什么?你看来很不安似的。别担心,嘉文对你是死心塌地的爱,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她走到堆食物的地方,拿起菜刀和香肠,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用故作轻快的语调说:“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都出来了,我猜他们一定马上会回来,一个个饿得像三天没吃饭似的,最好我们把早餐都
好了,让他们坐下来就可以吃!”
“湘怡,”可欣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你是个标准的贤
良母型,将来谁娶了你是有福了。”
“是么?”湘怡淡淡的笑了起来。“可惜你不是男人!”拿起水桶,她跑开了,到泉水旁边去提水。
太阳穿出了云层,绚烂而嫣红,谷底的晨雾散开了,清晨的
珠在树叶上闪烁,整个的山从黑夜中苏醒,美得像一幅画。连那帐篷、营火、炊烟都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画的一部份。早餐已经都做好了,罗列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火上烧着一壶滚开的水,等着冲牛
,壶盖在水蒸气的冲击中跳动,从隙
里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热气。
“这些人呢?怎么还不回来?”可欣伸长了脖子,不耐的望着那条深入山中的小径。
“要叫醒嘉龄吗?”湘怡问:“到底她年纪最轻,睡得那么
,还闹着也要打猎呢,睡成这样子,假若夜里有只老虎来把她衔走了,她恐怕在老虎嘴里还照睡不误呢!”湘怡笑着说,竭力想让可欣安定下来。
“他们来了!”可欣欢呼了一声,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向那条小径飞奔着
了过去。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刹那似的离别,竟使她这样的紧张和神经质。
从山坡上滑下了一个人,这人是像猿猴一般攀住树枝和葛藤翻越下来的,速度非常之快,顷刻间已经停在可欣的面前了。可欣定睛一看,是那三个山地人中间的一个,他的衣袖被荆棘划破了,
脚也破了,神色紧张而惶恐,站在可欣面前,他
着气嚷:“纠苏腊达跪!纠
巴杜斯!”
“什么?”可欣愣了愣,望着那紧张得气都
不过来的山地人。“你说什么?”
“纠苏腊达跪!纠
巴杜斯!”
山地人重复的嚷着,指手划脚的向身后的山林指着,看到可欣茫然不解的样子,他急得跺了跺脚,就用手比成放
的姿态,嘴里“砰砰”的喊,又作倒地状,比来比去,可欣仍然迷糊得厉害。可是,山地人惊惶的神情立即传染给了她,她尖着喉咙喊:“湘怡!你看他在说些什么?”
湘怡在看到山地人的时候,就已经走过来了,望着那指手划脚的山地人,她喃喃的、猜测的说:“一定他们打到什么大野兽了!”
“他们在那儿?”可欣问山地人。
“纠
巴杜斯!”山地人喊。又作倒地状。
“百分之八十,真打到野猪了!大概太大了,背不回来!”
湘怡说。
“是要我们去帮忙吗?”可欣狐疑的问。
“或者是。”
“我看不对,”可欣嗫嚅着:“他的样子并不像很得意很开心呀,别出了事!”
“绝对不会,”湘怡说,但她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把握:“你太紧张了。”
“那么,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可欣焦灼的喊。
“我们看看去!”湘怡说。
但是,不用她们再去看了,纪远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山头上。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肩膀上还扛着一件什么东西,越过了石块,滑下了山坡,翻过了泉水的小山沟,他连滑带跌的走了下来。那厚重的爬山鞋上全是重重的泥土,浑身污泥,脏得像矿坑中爬出来的工人。在他身后,其他两个山地人和胡如苇沉默的跟了下来,胡如苇一只手提着只飞鼠,另一只手握着一个丑陋的、淌着血的野羌。
“嘉文!”可欣喊,脸色倏的变成惨白,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纪远停在可欣面前,默默的站了大约三秒钟,他的额上全是汗珠,手臂上布
了荆棘刺破的伤口,衣服撕破了,头发零
而面色苍白。站在那儿,他一语不发,只用一对内疚的、求恕的眼光,呆呆的望着可欣。
“猎
走火。”他喃喃的说:“他打中了那只羌。”他有些语无伦次,自己也不清楚在说什么。
可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
颤抖着,身不由己的,她抓住了身边的一棵小树,用来支持自己的体重。接着,她就由头至脚,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他死了吗?”
可欣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但,那是湘怡。
“不,他受了伤。”
“把他放到火边去,可欣,你去把高粱酒找出来,我去拿急救包!”湘怡迅速的喊,马上转身对帐篷方向跑了过去。
纪远把嘉文放在火边的草地上,可欣跪在她的身边,她的颤栗始终没有停止,抓起了嘉文的手,她茫然的瞪视着他那张苍白而漂亮的脸,无法思想也无法行动,似乎陷入一种催眠似的昏
里。她听到一声惊呼,接着,嘉龄闪电似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嘉文的肩膀,尖声的喊着:“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怎么了?”抬起头来,她把泪痕遍布的脸
向了纪远,哭着大嚷:“纪远!你把我哥哥怎么了?你为什么不保护他?你明知他不会打猎!他从没有打过这种鬼猎!纪远!你这个混蛋!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嘉龄的大哭大嚷把可欣从沉思的状态里唤醒了,她迅速的恢复了思想和神智。躺在地上的嘉文是没有知觉的,
弹从他的背脊里
进去,血
了很多,
衣和夹克的背部被血染透了一大片。她把嘉文的身子侧过去,胡如苇已经捧了睡袋和棉被来,垫在嘉文的身子底下。嘉龄还在哭,可欣喊:“嘉龄!你把火烧旺一点,我要
掉他的衣服!”
嘉龄止了哭,伸过头来,怯怯的说:“他会死吗?可欣?”
“不会!”可欣说,咬了咬嘴
。“他太年轻了!生命不是这样容易结束的。”
湘怡拿了纱布葯棉和葯品跑来,跪在嘉文身边,她帮可欣
去了嘉文的上衣,用睡袋盖在他身上,以免受凉。伤口附近是灼焦的,血还在继续
出来。湘怡呻
了一声,闭闭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提起精神说:“谁去
一点干净的水来?”
纪远提了水过来,湘怡用水拭去了伤口附近的血,又用双氧水略事消毒,就撒上止血葯粉和消炎粉。纪远扶着嘉文的身子,让湘怡和可欣把嘉文的伤口包扎起来。一切
好了,再给他穿好衣服,湘怡站起身来,用手扶着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我们要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
说完,她突然失去了力量,双腿一软,就对草地上栽倒了过去。可欣惊呼了一声,抱住她的头,嘉龄也喊:“湘怡!湘怡姐!你怎么了?”
湘怡立即恢复了,睁开眼睛,她虚弱的笑笑,脸色似乎比嘉文还苍白。
“没什么,”她乏力的说:“我只是──向来不能看到大量的血。血会使我头晕。”站起身来,她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什么了,我们赶紧吃一点东西下山吧。”
“我什么都吃不下。”可欣说。
“你应该吃,否则没有力气走路。”
三个山地人已经把帐篷拔了。纪远始终一语不发,只忙碌的帮着山地人整理东西,匆促的装好背袋。又用帐篷垫底的帆布和营
,做成了一个临时的担架。他埋着头工作,对于周遭的情形,都不理不睬。一切在惊人的速度下
妥当了,他走到嘉文身边,和一个山地人说了几句话,就把嘉文抬到担架上面。背上背袋,他又和那个山地人抬起了担架,回过头,他不知对谁
代了一声:“我们先走,我要争取时间,尽快把他送进医院。”
可欣赶过去,手里端着一杯牛
。
“你什么都没吃。”她低低的说。
纪远看了她一眼,接过那杯牛
,一仰而尽,可欣又递上几片面包,他摇摇头,轻轻的说:“我很抱歉,可欣。”
可欣含着泪摇了一下头,说:“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大家都一起走吧!”胡如苇说,用水熄灭了那堆火,这是这次打猎最后所余下的东西了,一堆烧焦的木柴和灰烬。纪远和山地人抬着担架领先走了。可欣、嘉龄、山地人、胡如苇等随后。没有人唱歌,没有人欢笑,大家都沉默而迅速的向前进行。走了几步,可欣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下,那堆火还剩着一缕轻烟,袅袅的升腾着。只一忽儿,那袅袅的轻烟也消散了。她的眼眶发热,泪涌了上来,把手轻轻的按在嘉文的
前,注视着那张年轻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庞,她觉得喉头哽
着。他会好转,她知道。一颗猎
的子弹不足以要他的命,他一定会复元,她知道。但,在这次打猎里,她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很多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打猎以前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