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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知已第几次了,冷焰被挡在门前的邢培推回桌边圆凳,阻止踏出房门。

 “你说凤骁要见我,他人呢?”

 “不知道。”邢培双手环,十分不悦。“冷焰,你再强自以内息压抑阎罗令的毒,后果将不堪设想。”

 “难道要我任它毒随气走直攻心脉?”不以内力压制,他能撑回杭州吗?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等你内力尽失之后,毒随经脉游走攻心的速度更快。”

 冷焰默然,无言以对。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婉儿知道他因她的泪误中阎罗令才一直以内力苦撑,不让她看出蹊跷。

 不愿她自责,更不愿她伤心难过。

 邢培见他顷刻变换的落寞,心中更是一沉。

 他向来不多事,凤骁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这次他觉得骁太过分了。

 很多事,骁瞒着冷焰,将他蒙在鼓里,却要他卖命完成命令,这不公平。

 若是让冷焰知道凤骁执意要他取得阎罗令的真正目的,他还会从命吗?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培,有件事问你。”

 “什么?”从思绪中回神,邢培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依然平静无波。

 “阎罗令的解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婉儿?”

 “阎罗令只有阎罗令能解,以毒攻毒,是惟一的解法。”

 是这样吗?他直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是这样,为何要拖上半年才要我带回她?”

 他的疑问在他意料之中,可是要说吗?

 “邢培!”冷焰扬掌拍桌,牵引体内气血翻涌。“呕…”

 邢培见状,自暗袖取出银针,分别刺入冷焰周身大,止住他体内蠢蠢动的阎罗令。“你的内力即将尽失,现在听我的。我将针刺入涌泉、百会等大,再封你任督二脉,然后…”

 “我会变成像她一样的活死人?”冷焰接口。“你就是这样保住她的命?”

 “不会太久,只要解葯制成,你和她都会活过来。”

 “告诉我,为何要拖半年?”拍开他的手拒绝他帮助,冷焰坚持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阎罗令的毒太强,不能化作葯引,若是半年前想以毒攻毒解开阎罗令,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毒太强!一抹了然倏地袭上冷焰,但他宁可不信,宁可心中想不会成真。但确定却悄悄浮上心头。

 “莫非这半年凤骁等的是…不,他没有等,早在当时他已经知道阎罗令的下落,只是必须等,必须在取得之前做点其他事。”

 冷焰直捣黄龙似的推敲让邢培面一瞬的讶异。

 原来他是说对了!“这半年凤骁究竟做了什么!对婉儿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再瞒也没有用。邢培只得全盘供出:“他让唐青衣暗中掉包唐尧用在阎罗令身上的葯汁,改以解葯中必备的葯方,降低阎罗令的毒,以利将来作为炼制解葯的葯引。”

 冷焰闻言,凝了心。

 不单是唐尧这么对她,凤骁亦然,他竟也这么对她!“你们将她当作什么?她是人!是人,呕…”

 邢培上前点住冷焰身上六道气,不让他轻易动气。“这是惟一的办法,除此之外,阎罗令没有解葯。”

 “你和他一样自私!卑鄙,”怒气冲破被封的道,冷焰再度呕出一口鲜血。“你们把她当成什么!把她当成什么!”“要怪就怪唐尧,他不该炼出阎罗令。”

 “就因为他这么对待婉儿,所以她就活该被你们这么对待?”这是什么道理?该死的狗不通!“凤骁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要问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带回婉儿是要她作为葯引,那他就不该带她回沁风水榭。千千万万个不该!

 被利用也罢,毕竟凤骁是主,利用亦是常有;但他深深觉得被蒙在鼓里的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得彻底。

 他恨极凤骁的背叛!

 “找他做什么?”

 “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要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婉儿。”

 邢培脸色一凝。

 注意到邢培的冷焰心底生疑。“你知道他想怎么处置婉儿。”

 “我不…”

 “不要我伤你。”冷焰执剑,已有出鞘之意。“他要对婉儿做什么?”

 “就凭现在的你打不过我。”邢培点出事实。

 “就算死,我也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换作是你,难道甘心被背叛而不自知?告诉我!”

 “剜出她的心,她的心头便是葯引。”

 “你说什么…”剜心!?冷焰像被走全身力气,跌坐回凳上。“你、你说什么?”这不是真的,不是…

 “她的心头就是解葯的葯引。半年的等待为的就是这个。”邢培完美的冷淡面具裂出一抹黯然。如果那时他不听凤骁的话前去接应冷焰,是不是能阻止今之事发生?赶在冷焰动情之前?

 倏地,就见冷焰缓步走向门扉。

 “你做什么?”

 “杀了他!我要杀了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枉他一片忠心,再怎么不悦也会执行他下的每一道命令,可是他竟然…

 “冷焰!”邢培扣住动怒往外冲的冷焰。不自量力的家伙!“你是昏了头吗!掂掂自己的斤两,你碰得着他一?”

 “他要伤的人不是你,被背叛的也不是你,你当然说得云淡风轻!放手!”

 “我不准你去!别以为阎罗令毒已减,中了毒的你就没有生命危险,需要解葯的不单只有她,还有你。”

 “那就死吧!他背叛我,这是他应得的代价。”怒吼出口,冷焰气息不稳地又呕出一口鲜血,仍无法平息怒气。“拖她进地府,我这条命死了也算值得。”

 “不要再动气了。”邢培球扶他坐回桌边。“这句话也不准你再说出口。”

 “我偏要说!他骗我、他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

 门外,凤骁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因为听见冷焰语气中的愤恨而改变丝毫,就像夜来无事到朋友家串门子似的悠然。

 邢培闻声开门,凤骁身边的人令他错愕瞠目,更觉胆寒。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冷焰也看见了,气血纷一窒,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凤骁身边的人在这一刻眼见房内景象,捂嘴却挡不住出口的呜咽,难堪悲痛地转身踉跄逃开。

 “婉儿!”冷焰起身拔腿就追。

 冷焰经过凤骁身边,咬牙恨极的道:“我恨你!今后,你我再无瓜葛!”

 俊美无俦的表情丝毫未动,敛起和煦春风般气息之后,凤骁余下的是无情似寒冬的尊贵气势。

 他就这般无视冷焰含恨带怨的言语?

 让他说出这种话难道他一点都无所谓?

 邢培看着那张从没让人读出思绪的表情,莫名心寒。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终等待心上人转醒的深情男人吗?

 他愈来愈不知道凤骁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难懂,也危险。

 “婉儿!”

 在唐婉儿跌倒前,冷焰及时勾住她纤阻止这事发生。

 “放开我!放开我,求你别再碰我了,别碰我…”唐尧说的话是真的,他中了毒,中了她身上的毒。

 天啊!不单她的血,就连她的泪也…

 “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谁来告诉她?告诉她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她宁可这场梦醒,醒了后仍在寒玉房也罢,她不要现在这样。

 “婉儿!”冷焰从后头环住她,紧紧纳入自己膛,力道大到连一丝挣扎也不愿给。

 他必须将她牢牢揽在怀中,否则她会消失,会就这么平空消失!冷焰不安的心盘旋着这么一个奇异却无法抛开的恐惧。

 “你骗我!呜…你骗我你没事,骗我一切都安好,你说过你不骗人的!”唐婉儿双手按在腹上,使尽力气想扳开他的钳制。“你骗我!骗我…”

 “我只是不想你难过。”这用意错了吗?“知道你会难过才瞒着你,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

 唐婉儿摇头,他心碎的声音问得她不知怎么回答,就在自己也骗了他的时候,要她怎么答。

 “看着我。”冷焰扳过她身子与自己对视。

 皎月下,唐婉儿看见他苍白的脸,视线移到他的,拉高袖口轻拭留在他角的血渍。

 好痛,她的心好痛!“我好希望不要遇见你。”

 “婉儿!”决然的话听进冷焰耳里简直有如一把剑刺进他心窝。

 她竟情愿两人陌路!

 那过去的一切又算什么?彼此的情爱又算什么!“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她摇头,惨澹一笑。“这一生这一世不该相遇,不该…我好希望遇见你的时候我只是个普通女子,只是个不知道何谓唐门、不知道什么江湖的无知村妇,这样,是不是能得善终?是不是就能真的与你厮守?”

 “我们可以离开江湖,可以归隐山林,作一对愚夫愚妇,用不着等来生。”

 好傻,好傻、好傻的焰。唐婉儿此刻的表情已分不出是哭还是笑。她只是一个劲地拭去他边的鲜血。“你明知不可能的。我宁可现在是一场梦,宁可还待在寒玉房,回到当初好不好?回到你我不可能相遇的当初好不好?”

 “回不去,也不能回去。”冷焰将她搂紧,不敢再看她心碎的表情,他看不下去。“别再说这种话。”

 “你该后悔的,后悔到冀北,后悔遇见我,后悔把我带来这里,后悔…”

 “我不后悔!”冷焰一字字,咬牙道:“我不后悔,你听见了吗?”

 “你该后悔。”唐婉儿闭了眼,又张开,火瞳燃烧着悲哀的黑焰,灼伤了自己,也伤了他。“我是个祸害,是个灾难,没有我,许许多多的事不会发生。”

 “谁说!”

 “到这时候还要彼此欺骗吗!”推开他,唐婉儿笑得凄楚。

 她已经坦然面对现实,他为什么还不肯承认?

 “我是阎罗令,是毒物,谁拥有我便如同得到生死符,要谁生、要谁死,都可以一手掌握,我不是我,我只是…”

 “你就是你,”她在扼杀自己的存在,为什么?“难道我就不值得你托付?不值得你为我将自己看成一般人?”

 “想啊,我想这么做,想把自己看成一般人。”那是她一直祈祷上苍给予的呀!可是…“可是天下人怎么看我?在他们眼中,我不是唐婉儿,我是阎罗令是天下至毒的毒物、是妖怪。你知道我多想和你们一样,当个平凡人,当一个黑发黑眼的平凡人?”

 “你是,在我眼中你是。”

 “你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激!”冷焰打断她的话。“婉儿,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永远…唐婉儿呵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焰,我从来没习过字。”

 “婉儿?”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自小与世隔绝、与人隔绝,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不用说话、不用写字,所以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学;直到遇见你,你救我,教我说话,可是好可惜,我不会写字,早知如此,该拜托你教我写字的。”她愈说意往后退,愈是想远离他。

 “婉儿!”

 冷焰只敢一步步随着她步伐前进,让彼此距离固定在一步之间,不敢躁进的原因是怕自己会伤了她。

 她反常的模样让他只想抓住她将她锁在身边,教她动弹不得。

 这样的念头,他怕会吓着她,是以迟迟没有出手。

 唐婉儿笑着续道:“焰,如果我习过字的话,我就会写‘永远’这两字了。”

 冷焰听得心惊!一时大意,毒随经脉窜升,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向后倒。

 “焰!”唐婉儿上前扶却撑不起他,连带被拉倒在地。“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她颤着手吃力地将他搂进前。

 以往总是他给她想要的,现下,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件事,将他拥在怀里,让他舒服些。

 “我没事。”冷焰挣扎地想站起来,然而毒已走人奇经八脉,他实在无法再佯装无事。

 “焰,你不能死,就算为我。”

 “我不会死。”握住她冰冷的手,冷焰用沾血的暖着。“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死。”

 “再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跟出来的邢培残忍地点出事实,毁去冷焰企图粉饰的太平。

 “邢培!”

 “我说的是实话,她心里也明白。”

 冷焰握住唐婉儿的手,待她看他才开口:“别听他胡说。”

 “是不是胡说,看不出来的只剩瞎子。”

 “你!呕…”

 “焰!”唐婉儿拉起袖口拭去冷焰看似不止的黑血。“天啊!为什么这样?求求你、求你别…呜…”不能死啊,不能!

 剜出她的心,她的心头便是葯引…

 她真的是解葯吗?她这个毒物,也能是救人的灵葯?

 如果真如她所听见的…

 “求求你!”唐婉儿看向邢培。“救他,求你救他!”

 “婉儿!”

 “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救他,要什么你尽管拿去!求求你,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冷焰挣扎起身,这时候的唐婉儿竟力道大得出奇,让他无法如愿。

 是他已经耗去力气,还是毒攻心脉,无力回天?

 他不知道,只知道不能让他们那么对她!

 “你的心是我的,是我的。”冷焰口中喃喃念着。不行!他不能合上眼,不能!

 合上眼后就不能保护她,不能再看见她,他不能!

 “我爱你啊,焰。”唐婉儿像是看出他愈来愈深的倦意,俯身吻住合上的眼帘,令他意识逐渐模糊。“不能让你死,我会难过的。”

 “我不会…”

 “我好开心。”唐婉儿的笑容里的是化不开的情爱与感激。“遇见你,我真的、真的好开心。我以为这一生就在寒玉房待到死为止,但是你出现了,带我离开,让我看了好多、好多从没看过的事物,还让我爱上你,尝到情爱的滋味,这比我所想要的还多更多,我好开心,能在有生之年能遇见你。”

 “婉、婉儿?”有生之年?他意识逐渐涣散。不!不可以!

 “我本就只剩一年可活啊,焰。”唐婉儿道出埋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直瞒着他的事。“对不起,真正骗人的是我,我骗了你,我的命是二哥续的,早在半年多前我就不在这人世。”

 怎么可能?

 “不…”与意识相抗,冷焰坚持不肯合上眼。“婉儿、婉…”

 “你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素手捂上他的眼,给予的黑暗让冷焰更难与之相抗衡。“对不起,千千万万个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更不该害你。如果有来生,我会还你,会还欠你的一切、一切,真的很对不起。”

 “不…”破碎的呐喊是被扯痛心的哀呜,也是最后的回响。

 冷焰,终于在不甘中被拉进无法知觉的黑甜乡。

 察觉他不再挣动,唐婉儿收回覆在他眼上的手,指尖意外地沾上意,令她愕然俯首,瞧见滑落在冷焰眼角的泪令她再度痛哭失声。

 他哭了,为她哭了,是错愕,是不信,在浓浓的哀伤里,她感到一丝喜悦。

 原以为在这世上不会有人为她留下一滴眼泪,可是他为她落泪。

 她难过,难过自己害他伤心,可是又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被这样一个男子所爱,死了也值得。真的值得。

 “焰。”以指腹小心翼翼拭去这份意外,唐婉儿自顾自的一边以指描摹他的轮廓,一边低喃着:“将来若遇到心仪的女子,记得要好好把握、好好待她;要真心相爱,生一堆可爱的娃娃,要做一个好夫君、好爹爹。我知道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的是不是?”

 “唐婉儿,你不后悔?”

 “这是你首次叫我的名字。”唐婉儿抬头,诀别早扯碎她的心,让她什么知觉也不剩“在你眼里,我不是阎罗令、不是葯人了?因为我愿意当葯引,所以我在你眼里变成人,不再是妖怪?”

 她一串的问话,令邢培难堪地接不上话。

 “失礼了,我只是一时失态,请公子别介意。”

 “嗯。”邢培无心应了声,见她正试着搀起冷焰,赶紧上前。

 “谢谢。”

 邢培将冷焰搀起,投向唐婉儿的眼神合着疑惑。“你不恨?”他是疑惑,疑惑她竟还向他道谢。

 “恨?”唐婉儿仔细拍去冷焰衣衫上的灰,这是她惟一能再为他做的事,她得好好把握。“我没有多余的心力恨谁,我只想好好看着他。告诉我,我还能看他多久?”

 他头一次这么憎恨救人。该死!这是什么样的天命,又是什么该死的定数!以往的忠心,此刻薄弱得令他想背叛。

 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尽忠!

 “公子?”见他许久不答话,唐婉儿催促道。

 “一夜。”压抑着怒吼,邢培答得有气无力。天晓得光是这两个字就让他羞惭得无地自容。

 “一夜啊…”唐婉儿喃喃重复。“只有一夜。”

 可以的话,她真想看着他一生一世。

 倘若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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