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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了心
 雁尽书难寄,

 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

 照伏波营…

 沉如筠.闺怨

 雁儒原打算在港口镇请几位保镖护航上京城去,可水仙两句话就把他的美好计画给破坏了。

 “得了吧!”水仙嗤之以鼻。“你以为寻常保镖应付得了他们那种官家高手吗?你别害人了你!”

 听得心头再起寒栗,于是,为了水仙的安全,雁儒不得不再次苦口婆心地相劝水仙别再跟着他,可水仙硬是吃了秤铊铁了心,非得跟着他不可。于是,他便使计悄悄溜走,不料才刚出镇口,水仙就已经若无其事地追了上来。

 腿长在人家姑娘身上,除非绑住她!否则他如何阻止得了她?

 无奈,他只好要她再承诺一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玉姑娘你一定要以自保为重,明白吗?”

 “是是是,大公子!”水仙不耐烦地应诺着!私底下却恨不得敲他一记馒头。

 可接下去的路程,越走下去,雁儒就越感窝囊,原因无他,只因若非水仙保护着他,恐怕他早就魂归离恨天,加入家老祖宗一伙儿谈诗论文去了!

 罢开始,雁儒还不由自主地为她担着一份心,同时锦衣卫也如他所预料的马上追杀了过来。然而,这回他可是亲眼瞧见了,他那个白、娇滴滴的未婚居然轻轻松松的三两手就把两个…四个…六个…八个…大男人一个个全都砸飞到树上去挂着,简直就像晾衣服一样,他这才真正感受到所谓“武林人物”的厉害。

 有点后悔没去学武!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还有“部下”!

 那是他们刚到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村镇里,镇里也只有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客栈,三间又小又脏的小客房,既不附膳堂,也没有马厩,连浴间也没有,他们只好把马随意绑在客栈后的大树上,要是睡个觉起来就不见,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之后,两人刚放下包袱,正准备到镇里别处去用膳时,水仙刚踏出房门的脚步忽地又收了回去,继而扭头往窗户那边瞟了一眼。

 “红凤?”

 咻的一下,一道红影立时穿窗而入,一个美而冷的红衣大姑娘抱拳恭身。

 “属下见过小姐。”

 水仙点点头,并向房门外一脸惊讶的雁儒指了一下。“见过公子。”

 红凤娇躯一偏。“红凤见过公子。”

 “呃?啊!不敢!红姑娘。”雁儒赶忙回礼。

 水仙微微一哂。“查到了?”

 “是,属下查到了。”

 有意无意地朝阳雁儒瞄了一下“查到什么了?”水仙又问。

 红凤依然恭身谨立,声音却冷得像冰。“当年门血案的缘由、经过和结果,还有和锦衣卫的牵扯。”

 正如水仙所料,雁儒一听,便惊愕地瞠大了眼。

 “够详细吗?”

 “够详细了,小姐。”

 “好,那么,现在就告诉…”

 “等等﹗”雁儒蓦然了进来,他无奈地看了水仙一眼,而后叹道:“不敢有劳红姑娘,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

 水仙得意的笑了。“好啊﹗那么,红凤,替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是,小姐。”

 待红凤又穿窗离去后,水仙便装模作样地肃手就客。

 “请进吧,大公子﹗”

 不料雁儒却在门外猛摇头。“不可!”

 “为什么?”水仙纳闷地问。房里有毒蛇猛兽,还是孤魂野鬼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

 “哦,天哪﹗”忍不住又翻白眼。“我又不怕你侵犯我,有什么好不妥的?还

 是你怕我侵犯你?”

 “别胡扯,玉姑娘,这…”雁儒顿时哭笑不得。“这无关乎雁儒是否会侵犯王姑娘,或玉姑娘是否会…呃、侵犯雁儒,而是对玉姑娘的清誉有损,这等事雁儒万万做不得!”

 “哦,拜托!饶了我吧!”水仙实在受不了了。“我这是在帮你耶!你没听过吗?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你就不能睁一眼、闭一眼的放我一马吗?”

 “不可,将来若真的出了差错,雁儒于心有愧!”雁儒依然顽固地坚持着。

 “愧你的头啦愧!”水仙低咒。“好啦、好啦!我们到客栈后的小树林里说,这总可以了吧?”

 语毕,她率先走了出去,同时忍不住暗暗计算着,她究竟还能够忍耐多久这个书呆子的迂腐个性,而不至于替锦衣卫宰了他呢?可转眼一想,她又不暗自庆幸着,幸好两人都有意退婚,否则要真嫁给了他,不出三个月,她就会被他得吐血而亡了﹗

 同样的,随在她身后的雁儒也在暗自忖度着,没想到他的未婚竟然还是个“山大王”怪不得脾气那等刁蛮又任,幸好两人都无意婚娶,否则要真娶了她,不出三个月,他就会被她气到没命﹗

 这小村镇还真是小,连小树林都小得很,只有四周围的稻田大得非常惊人,一眼望去连绵一片,可惜在冬天里实在没啥看头,而且还荒凉得很,只平添了几分寒意而已。

 站定在树林边,眼望着那片落寞,雁儒沉默半晌后,才幽幽地开了口。

 “简言之,当年身为征讨将军的龙懋德看上了雁儒的大姊,虽然家父百般不愿家姊下嫁给那等恶之人,但龙懋德的阴险是众所皆知的,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可是家姊早已和施家订有婚约,因此,趁着龙懋德到邻城去办事之际,家父先行和施家解释清楚并退婚,以免落人口实。不意家姊的未婚夫竟然坚决不肯退婚,并不顾一切的主动要求赶紧将家姊嫁过去,他以为如此一来,便可杜绝龙懋德的妄想了。

 “不料龙懋德比家父想象中的更缺度量,他在知晓家姊已然出嫁后,竟然老羞成怒地大骂家父轻视他,而后便暗中将家父和姊夫硬按上『拥护前帝的支持者』的罪名上报朝廷。

 “于是,家和施家在毫无一丝心理准备,且毫无机会申冤的情况下!于皇上当年那场消除异己的大规模诛杀中,被冤冤枉枉地砍了头,唯有雁儒侥幸获救而已。”

 “原来家…”水仙低喃。“也是当年那场诛杀中的牺牲者呀!”

 “之后,我被送到邵家,”雁儒继续述说着。“为了感激邵家冒险收容我的义心,这些年来!我尽心尽力为邵家付出,但求无愧于心。直到现在,舍弟们都已有能力自立,雁儒才能放心离开,走上为家复仇的艰巨之路。这就是家灭门血仇全部的经过。”

 “是这样啊!唔…”水仙沉思片刻。“可是,就算你到皇上面前去告冤,没凭没据的,皇上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那么我就去找证据,只要我一高中一甲!龙懋德要杀我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若再能蒙圣上派下一官半职,要找证据也就更方便了。”

 闻言,水仙不由得眼神怪异地凝睇他半晌。

 这人聪明是很聪明,可惜个性太过耿直死板,脑袋瓜子里的纹路根本就没几个弯,思考起没经验的事来总是直来直往的不晓得该拐个弯儿。

 在商场上,也许他的确是很精明能干没错,可是对于官场上黑暗的一面,他明明一无所知,偏偏又爱自以为是的编织美好远景,简直像小孩子在玩办家酒似的。

 算了,既是师父要帮他,那她也只好卯上去帮他啰!

 “看着办吧!我们,”她豪地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总会有办法扳倒那条蛇的!”

 可没想到她一时的心软,竟然被当成驴肝肺,她才刚刚碰触到雁儒的衣衫,他居然就一脸不以为然地身子一闪!闪到天边去了。

 “玉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别再这等鲁莽!”

 男女授受不亲?

 鲁莽?

 水仙愣愣地看看自己的手,再望向那个一脸不以为然的书呆子,继而受不了地白眼一翻。

 “是是是,待会儿我会去洗手,你也去换件衣服,这总可以了吧?”

 *****

 就如同水仙所预测的,越近京城,也就越危险,对方来袭的人数不但更多,而且还开始不择手段地耍出下的招数来。不过这对子一向刁钻的水仙来讲,简直是班门斧,实在是不够看。

 可是…

 这,他们在途中碰见了一个小孩在路旁捂着脸嘤嘤哭泣,不假思索地,雁儒马上下马要上前予以帮助。

 “你在干什么呀你?”水仙不觉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忘了前里上的当了吗?”

 “那不同!”雁儒头也不回地叫回来。“前里是老人家,谁都可以假扮,可这会儿是个小童子,不可能是假扮的!”

 水仙不猛翻白眼“他是白痴吗?”而后忽地飞身离鞍,及时抓住“小童子”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另一手则鲁地揪住“小童子”的头发猛往后扯,出那张绝对不像小童子的脸孔。

 “哪,瞧见没有?”不屑地斜睨着雁儒那副呆愕的模样,水仙慢地说:“这叫侏儒,即使七老八十了,他依然会是这般像小孩子的身材,学到了没有,大公子?”

 “呃、呃…学、学到了。”雁儒吶吶地道,心里头不由得更窝囊了。

 水仙哼了哼,旋即随手一甩将“小童子”扔给一旁的红凤。

 “处理掉他!”

 “是,小姐。”声落,红凤便拎着“小童子”消失在路旁树林间了。

 苞着,水仙又将不耐烦的眼神瞟向雁儒。“我说大公子,你想报仇就得先保住你的小命不是吗?拜托你以后在莽撞行事之前,先通知我一声好不好?我才好先帮你订副棺材嘛﹗”

 雁儒咬了咬牙,正想说什么,一旁却先传来一阵朗笑。

 “小泵,才多久没见,你好象越来越威风了喔!”

 雁儒刚始愕然,即见大树后突转出一位异常俊美洒逸的年轻人,只见他一摇两晃,潇潇洒洒地踱过来,更令人吃惊的是,一向不是嘲笑,就是冷讽的水仙竟然天喜地的蹦过去。

 “姊夫﹗”她欢呼着,并亲昵地一把抱住年轻人的手臂。“我好想你喔﹗”

 “少来这一套!小泵,你才不是想我,你是想我怀里的牌子,对吧?”

 “哪是!”水仙一把就推到天边去。

 “不是?”年轻人…饶逸风嘿嘿冷笑。“那好,以后你都甭想见我那牌子了,成吧?”

 “耶?啊,不要啦!姊夫,”水仙一听赶紧求饶。“你怎么老欺负人家嘛!”

 饶逸风冷哼。“谁教你只会耍赖!”

 水仙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连忙转开话题。“啊﹗姊夫,师姊不是要生了吗?你怎么还出门?”

 “生了,早生了,”饶逸风霎时亮出一脸灿烂的光彩,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一对龙凤胎,都满月啦!”

 “真的?”水仙惊喜地咧开了小嘴。“师姊一定开心死了!”

 “老实说,她的确是比我还来得高兴些,”饶逸风笑咪咪地道:“她就是爱心,说什么若是饶家无后就是她的罪过啦什么的。不像我,只要有她,就心满意足啦!”

 水仙也笑了。“师姊就是那样咩﹗不过,既然师姊才刚满月,姊夫怎么舍得离开她呢?”

 “没办法,”饶逸风心照不宣地眨眨眼。“有事得去办啰!”

 水仙马上会意地哦了一声。“那我跟你去帮忙!”

 “跟我去?”饶逸风瞄了一下脸狐疑之雁儒。“小泵,你不也有正经事要办?”

 也跟着瞄了一下雁儒,水仙的神情马上沉了下来“哼﹗白痴书呆子。若非师父的意思,我才懒得理他呢!”

 “书呆子?”饶逸风挑了挑眉,随即撇下水仙,径自走向雁儒长长一揖。“在下饶逸风,水仙的师姊夫,敢问这位兄台是?”

 “不敢,”雁儒连忙回揖。“在下雁儒,饶兄请多指教。”

 “雁儒?”饶逸风双眸一亮。“原来是水仙的未婚夫啊!”“耶?”水仙马上接着诧异地怪叫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

 饶逸风得意地扬起下巴。“嘿嘿!香凝现在可是什么事都不敢瞒着我哟!”

 小子邬马上就噘了起来!“哪有人这样的,”水仙嘟囔着抗议。“那是人家的私事耶!”

 “可等你们成亲后,”饶逸风笑嘻嘻地点点她的鼻子。“大家就是一家人啦!”

 “不会!”

 愣了愣“不会?什么不会?”饶逸风困惑地问。

 “我们不会成亲!”水仙断然道。“我们双方都同意,等办完正事后,两方就要解除婚约啦﹗”

 “解除婚约?”饶逸风呆了片刻,而后却又在角悄悄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这事不妨以后再说。话又说回来…”他瞥一眼从林里出现的红凤。“我从京里出来没多久,就探得锦衣卫后卫全体集结要追杀某人,我一时好奇跟来看看,没想到却是你们,我说你们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朝阳雁儒那儿飞去一眼“是他的事,”水仙淡淡道。“不过我会处理,不劳姊夫心。”

 “这样啊…好吧!”饶逸风颔首。“那么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要到顺庆府去处理一下,也许…”

 “咦?顺庆府?”水仙突地又一声尖叫。“啊!正好,姊夫,拜托,顺便,顺便一下…”说着,她就一把将饶逸风扯到一边去喃喃低语。“麻烦你顺道上马湖府去一下…”

 饶逸风一面仔细聆听,一面点着头,边又往雁儒那儿看过去,一脸若有所悟

 的神情。最后,他拍拍脯保证“行,就交给我了,姊夫我一定不负重任﹗”

 “谢啦,姊夫﹗”

 “不客气。”饶逸风又近前向雁儒作个揖。“那么!兄,饶逸风告辞了。”

 “饶兄没有代步吗?”雁儒忙道:“我们有得三匹,饶兄可先骑一匹去。”

 “不用了,”饶逸风笑着摇摇头。“饶逸风天生劳碌命,两条腿已足够矣。倒是兄…”他忽地靠近雁儒一些。“你真是自愿和水仙解除婚约的吗?”

 “没错,”雁儒的语气非常肯定。“雁儒和玉姑娘生长背景不同,个性亦不相合,婚后恐会时起溪,生活必定不安宁。幸好雁儒和玉姑娘皆同意解除婚约,以免将来后悔。”

 “兄此言差矣﹗”饶逸风大大的不以为然。“拙荆和逸风的个性亦是大不相同,然而,此刻逸风和拙荆却是相爱至深!生活美满至极,这也是当初所始料未及的,因此…”

 “饶兄,”雁儒摇着头。“雁儒和玉姑娘相处这些日子来,早已有所觉悟,彼此确实都无法容忍对方的个性!所以,饶兄毋需再劝言,我和玉姑娘的心意已定,断然不会更改了。”

 “是吗?”饶逸风神情古怪地瞧了他片刻,而后耸耸肩,那抹神秘的笑意再度浮现在他边。“既是如此!那就随兄了。”话落!他又转向水仙。“水仙,好好保护公子呀!”

 “知道了,姊夫。”

 随即又转向红凤。“红凤,好好看着你家小姐,别让她闯祸哟!”

 “是,三姑爷。”红凤仍是冰冰冷冷的。

 “姊夫!”水仙跺脚娇嗔。

 然后,在雁儒震惊的注视下,饶逸风哈哈大笑着翩然一晃身便消失无踪了。

 “嘿嘿,瞧见了吧﹗旸大公子?我姊夫也是个举人,可他虽然跟你同样一副穷酸样,甚至还有点吊儿郎当的,但他那身武功却是天下间少有人能及,所做的事更教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男人哪!就得像他那样,否则,光是像你这样死读书又有啥用?若是没碰上我,恐怕什么事都还没做成,你的小命就先没啦!”

 在水仙的嘲讽声中,雁儒垂眸藏起懊恼的眼神,兀自就自己的代步爬了上去。

 唉…他实在应该去学武的!

 *****

 即使在寒冬里,林谷幽深的紫金山依然松柏苍翠、花朵飘香,特别是南麓的梅花山,更是红梅朵朵、清幽高远。

 这是一栋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筑成的小屋舍,红梅苍林环绕着小屋舍,后方临着一条清澈的涓涓小溪,一座三曲竹桥横过其上,益发增添了这栋小屋的优雅朴致。

 屋内除外厅之外!尚有三进房,主房内则是简单几张斑竹桌椅衬着壁上的几轴飞马图,小玉鼎内檀香袅袅,古筝斜对着剑,坐榻上铺设着朴素的棉布坐垫,一座素雅的屏风半遮着坐榻,看去真是纤尘不染,飘然宁静。

 此刻,阳光已经斜了,林间飘游着淡淡的暮霭,衬着绵绵细雪更显清雅脱俗。眉睫落着霜,鼻前呼着白雾!十手指头几乎就要冻成冰了,雁儒却浑然未觉地捧着书本靠在窗闾边发呆。

 会考之期已近,为何他却老是会如此这般的心神不定呢?

 虽然大多数时刻,他都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之上,然而,每当他念书念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时,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刁蛮的倩影、任的嗓音与那张不耐烦的脸蛋,教他困惑、令他烦躁,好似老天存心要他好好思索一下两人之间的差异似的。

 没错,她刁蛮,说的话却往往都是正确的;她任,却也是她的一番好意!然而,他就是无法接受如此这般朗豪放的女子。

 而最令他不堪的是她的轻蔑。

 她轻视他,因为两人之间是如此的不同,就好象他看不惯她的言行一样,她也受不了他的思想与举动;她不想嫁给他,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和她共处一生;但是,他从未轻视她呀!他只是…无法接受。

 犹记得初到京城那,水仙便要直接带他到她的住处住下,可待他问清楚她的住处只住了她和红凤两人而已后,便坚决反对此种安排。以他的严谨家教而言,这是绝对不适宜的。

 于是,两人再起争执。

 “拜托,你别选在这种时候玩你的迂腐好不好?这是非常时期呀!”

 “这不是迂腐,这是礼教!”真不可思议,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连这都不懂吗?

 “狸叫?我还猫叫、狗叫咧!”

 “无论如何,我不能住到玉姑娘那儿去。”她不懂!他懂!

 “那你要我如何保护你?”

 “这儿已是京城…”

 “京城才危险呢!”水仙怒叫。“好,你说,你到底是要命,还是要礼?”

 “命不可失,礼亦不可废!”雁儒唱喏似的念道。

 “哦,天哪,你饶了我吧!”水仙拍额长叹。

 “玉姑娘以后会感激我的。”雁儒严肃的目光毫不妥协地向水仙不耐烦的视线。

 等出事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还是现在先杀了你吧!”水仙咕哝。

 “玉姑娘…”

 “别叫我,真是麻烦呀你!”水仙低吼,随即开始攒眉苦思。“唔…不住我那儿又能住哪儿呢…嗯…唔…啊、对了!”她忽地拍了一下大腿,继而招手唤来红凤。“红凤,来来来,我告诉你,你现在去…”然后就在红凤耳边细语代了几句。

 听罢吩咐,红凤随即离去了。

 那一晚,雁儒是在客栈房里睡着的,可翌醒来,却躺在这栋清雅小屋里的上,而且边还有个神情恭谨的男人。

 “属下左林,是奉命来伺候公子的。”

 雁儒忙坐起身。“奉命?奉谁的命?”

 “大爷。”

 “咦?”“水仙小姐的大师兄。”

 “啊…”雁儒怔愣之际,左林又继续往下报告。

 “属下昨夜趁黑背着公子过来,这儿附近也没有人敢随意闯入!所以暂时不会有人知道公子住在这儿。公子的日常生活将由属下负责,若公子有什么特别需求!请尽管告诉属下,属下定当竭尽所能的为公子准备。”

 “啊,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敢有劳左兄。”邵家虽然富有,但雁儒向来都是自己动手处理自己的事,连房间也都是自己整理的,从来不曾让任何奴仆伺候过他。

 “公子,为了避免让锦衣卫的人追查到你的行踪,恐怕你也不能随意离开这儿。”左林歉然道。

 “啊…我明白了,那么…请教这儿原是何人的住处?”

 “大爷。”

 “那他…”

 “大爷有公事在身,在三月前是不会回来的。”

 “这样…那就麻烦左兄了。”

 就从这起,他便不曾再见过水仙了。他颇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不自觉地感到有些惆怅。

 那个刁钻的姑娘,尽管言行教人不敢恭维,可的确是帮了他,难道他连当面道声谢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

 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童试、乡试、会试)

 闱会试在依然寒冽如冰的二月举行,位于夫子庙东方的贡院适时大开龙门,进各地考生入号房。面对龙门,位于贡院中尽头的则是供监临、监试、巡察等官登楼眺望的明远楼,楼宇层出不穷,呈四方形,飞檐出甍,四面皆窗。

 考生在号房内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环境差,啃的是冷食,大小便也只能在号房里,在这种状况下、考生们是很容易生病。熬得过寒天,却不一定熬得过病痛的侵袭,即使一切都熬过来了,难说考试成绩不会因此而低落。(注)

 不过,这一切种种,坚强的雁儒都熬过来了,他疲惫,但自信地从号房里出来,左林马上把他接走了。

 好好地洗了个澡后,雁儒便在左林为他准备好的热食前大嚼一番,而左林也同往常一般伴他同桌而食,并闲聊谈天。

 “看公子的模样,约莫考得不错吧?”

 “如无意外,应是没问题。”

 “那就好,不枉四小姐为您夜守候。”

 “咦?”一惊,雁儒险些被一块葱油给噎住,赶忙把下去之后急问:“玉姑娘一直守候着我?”

 “是啊!您在号房里自然不知道,但锦衣卫可是试了好几次想除去您呢!”左林淡淡地道。“虽然四小姐吩咐过,这事不用刻意让公子知道,可是属下认为,这种事还是告诉公子一声比较好。”

 “但…但…”雁儒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怎么可能?那里是考场呀!有朝廷官员监试的考场呀!”

 左林喝了口酒。“您忘了,公子,锦衣卫的职责之一是监视在朝官员,官员哪个不怕他们,所以,只要是他们在办事,官员们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

 雁儒呆住了。

 “四小姐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您一进号房之后,她就在附近守候着,以防锦衣卫作怪,没想到还真让四小姐给猜中了呢!”

 雁儒更觉不可思议。“既然锦衣卫如此厉害,那么玉姑娘…玉姑娘又如何阻止得了他们?”

 左林神秘地一笑。“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做法呀!鲍子。”

 这么说,雁儒也不懂,但至少他懂得水仙又为他付出了多少,心头不感动莫名。原以为她护送他到达京城之后就不再多事了,岂料她却仍在暗中不辞辛劳地守护着他,甚至还不想让他知道。

 蓦然间,他领悟到一件事实。

 水仙刁蛮任,甚至豪放鲁,可又是细心善良得那么可爱又窝心呀!

 *****

 不用说,雁儒顺利通过了会试,得偿所愿地取得了参加四月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机会。

 可是水仙依然没有来见他。

 她只委托左林转告他“即使中了一甲,最好不要在面圣时就急着告御状,待皇上派官后,再设法收集完整的证据,如此才能一告成功,免得皇上反要治你一个诬告的罪名。”

 雁儒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玉姑娘为何不亲自来告诉我?”

 左林耸耸肩。“四小姐很忙呀!鲍子要知道,只要您一出这梅花山,生命就如同风中之烛,四小姐必须先替您安排好一切,否则搞不好下回您一出梅花山参加殿试,连皇宫都到不了就先回姥姥家叙旧去啦!”

 闻言,虽然失望,雁儒却安心了。

 至少她不是不想见他。

 当然,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为何会有这般矛盾的心境!不久前他不是才因为终于得以与她分开而松了一口气吗?可是现在他却只想到殿试过后,她就会来找他了,或许…

 他只是想当面向她道谢?

 历来殿试一向都安排在皇宫殿前举行,由皇帝亲自主持,御史监试。但殿试虽然只试策问一场,却要求考生在黎明时分便来到殿前恭候,直到皇上升殿,众官员及考生们参拜行礼后,礼部官员才散发考卷,考生们下跪接受,再归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卷,这已然耗费几个时辰了。

 而且,由于殿深光线黯淡,矮几仅一尺之高,考生需盘膝书写一天,坐得腿酸痛、头昏眼花之余,还得思索出两千字的策问文章,并书写工整,赶着在落前卷,其紧张辛苦之状是可想而知的。

 但雁儒依然自信出了卷纸,一出殿门,又被左林腾云驾雾般地接走了。

 然而,过了三后,水仙却仍旧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玉姑娘她…”雁儒忍不住又问了。“不来吗?”

 “公子,并不是卷纸出去了就没事了呀!”左林一边为他按摩依然酸痛的腿,一边回道“只要有银子!或者有权有势,甚至论点恩情,殿试结果都很有可能被擅改的,也或许您的卷纸与别人换了也说不定。为避免这种状况,四小姐还是要替您去看着,直到放榜为止。”

 无言片刻!雁儒才轻轻地说:“她比我还辛苦啊!”左林忽地笑了。“四小姐说没办法呀!她说公子虽然聪颖,可有些地方却笨得可以!要是不帮您看着,就算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雁儒苦笑。“以前我并不认为如此!可是现在似乎不能不承认了。”

 “那么,公子以后就不会再跟四小姐起争执了吧?”左林试探着问。

 “这…”雁儒沉默半晌。“即便如此,有些事我还是不能不坚持。”

 “哦?譬如何种事?”

 “若无礼,道德仁义何存?”雁儒义正辞严地念道。

 左林沉片刻。

 “说得也是,可是江湖儿女秉豪放,四小姐又特别外向,公子何妨从权?所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这点公子应该比属下更了解吧?”

 “事急从权,我懂。但是,玉姑娘她无论轻重缓急皆完全不遵礼法,总是率而为,这点我实在无法苟同!”

 真顽固啊,这位公子爷!

 “或许四小姐对需要遵守礼法的时机认定与公子不同而已吧?”

 “左兄此言差矣,遵礼法如何能讲时机?鹦鹉能言口,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夫能知自别于禽兽矣!笔此,为人当要时时谨守礼法,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哇哇哇,洋洋洒洒一大篇之乎也者,最后居然骂起人来了!

 难怪四小姐老说他是书呆子!

 算了,反正三小姐只要他觑空从旁劝言几句,将来的发展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他就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的话,恐怕真会像四小姐所说的:吐血!

 “总之,”左林扶着雁儒坐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往后若是公子又将和四小姐起争执之前,请公子先行考虑一下,有必要为了一些浮面的虚礼和四小姐起争执吗?”

 静静的让左林再为他套上袄袍,雁儒思索好半天后才回答。

 “我会的。”

 为了水仙替他所做的一切,至少他可以办到这一点吧?

 注:自龙门至明远楼东西两侧是东西文场,各有南向成排、形如长巷的号房数十排。每间号房约高六尺,深四尺,宽三尺。东西两面砖墙离地一尺多至两尺多之间,砌成上下两层砖,上有木板数块,可以移动。在考试期间,考生经搜身后,携带笔墨、卧具、蜡烛、餐食半夜进入号房后,号房门便被锁上,之后他们的吃饭、睡觉、写文章都离不开这几块木板。白天,考生将木板分开,一上一下,上层是桌,下层是凳,晚上,将上层木板移至下层,并在一起,又成了卧榻。也就是说,在考试期间,考生的吃喝拉撒睡全都堆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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