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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林妈妈拿着扫把走出店门外,先伸个懒

 十月的清晨最是适合运动,不太冷又不太热。再过一个小时,太阳爬高一些,扫起地来就很辛苦了。

 她先拿出抹布,把店面的玻璃门擦干净“早清复合花店”的字样不一会儿便耀眼闪亮。林妈妈退后一步观赏片刻,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把抹布挂回带上,继续扫地。

 “秋天月,照纱窗,双人相好有所望。有话想要对你讲,不知通也不通…”台湾小调伴着扫洒的动作响起。

 吼!店门口一堆烟蒂,现在的人真是没有公德心。虽然说前面不远就是高雄有名的夜市,可是也不要逛完就把垃圾丢在人家花店门口呀!她们一大早就要开店的。

 扫扫扫…扫到一双皮鞋?

 林妈妈顿了顿,顺着皮鞋往上看。皮鞋上面跟着一截西装,哦!那个股长得不错,跟平常电影海报那种外国明星的小股很像;西装上面是一件白衬衫,嗯!底下的膛也有看头,既宽又平,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衣服又皱皱的,听说现在就是流行这个叫做什么“颓废风”的。

 林妈妈的脖子继续往上仰了好几度,终于对上一双眼,严峻和冷肃在那双眼里。

 “哎哟!”林妈妈吓退了一步。

 “早安。”男人立即换上安抚的笑容。

 吼!林妈妈拍拍口。幸好他还会笑,不然这样高高大大的一丛,脸上又不笑的话,实在很像角头大哥说!不过他笑起来还真好看,夭寿!这样勾引她纯情的欧巴桑心。

 “先生,你这么早就要买花?我们花店八点才开始做生意耶!”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叶小姐来上班了吗?”嘴角的疲惫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心心?你哪里找她?”林妈妈一怔。

 “我是她台北的朋友,专程开车下来的。”男人指了指停在对街的宾士。

 “这样啊?你等一下,我叫老板娘跟你讲。”她拄着扫帚朝店里大喊“老板娘,有一个从台北来的男人说要找心心。”

 “台北来的男人?”纳闷的女声从店里传出来。

 “人家特地开车下来找她的,你要不要出来看?”林妈妈热心地跑进店里叫人。

 再一会儿便可以见到她了!郎云忽视连夜开车的劳顿,耐心立在原地等候。

 这世上能让他着恼的事不多,叶家小姐通常很懂得如何命中红心。

 从那一天在办公室偶遇之后,她便失踪了,而这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说不在意她和郎霈之间的诡谲气氛是骗人的。然而,他终于见识到了郎霈的固执,无论他如何威,郎霈不肯说就是不肯说,只一口咬定她要的是郎家的钱。

 “原来大哥之前说的已婚女人就是她?早知道我便早一点出来揭穿她的真面目。”郎霈事后说起来犹恨恨不息。

 弟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如果郎霈坚持叶以心要过他们家的钱,那么它就一定发生过。然而,要他相信叶以心是个仙人跳的专家?郎云吃掉自己的心都无法相信。

 在他昏的那段期间必然发生过很多事,而且不知怎地全和叶以心扯上关系。这就是她当初千方百计回避他的原因吗?她深怕遇到郎霈,继而扯出她的“真面目?”无论如何,只要想到她曾经和郎霈产生过纠葛,他的心便的不是滋味。

 好吧!既然郎霈不肯说,他便换个人下手。

 “林太太,你帮忙把店里的花排一排,我出去看看。”老板娘踩着细碎的步伐出来。

 她约莫四十来岁,五官有着明显的原住民血统,高鼻深目让她比同年龄的妇人来得更有风韵。一见到他,老板娘眯了眯眼。

 “您好。”郎云礼貌地问候。“请问叶小姐来上班了吗?”

 “你有什么事找她?”老板娘不断打量他,眉心越皱越紧。

 “我是她台北的朋友,有些私事想找她谈谈。台北分店的人告诉我,她已经调回总公司了,所以我开车下来看看。”

 “有什么事让你找她找得这样急,还连夜开车到高雄来?”老板娘的眼中出现戒意。

 “我不是坏人,只有一些私事想和她当面谈谈,绝对不会给她带来麻烦,请你放心。”他马上保证。

 “叶小姐辞职了。”老板娘突兀地丢下一句。

 “她才刚调回高雄,怎么就辞职了?”他拧起眉头。

 “她一回来就提出辞呈,我批准之后,她隔天就没来上班了。”老板娘冷淡得很。

 “那请问我要如何才能联系上她?”他按捺下焦躁的情绪。

 “不然你留个电话,晚一点我再请她主动和你联络。”老板娘虚应一声。

 她的敌意太过明显,郎云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就联络她?我可以在旁边等。”

 “现在太早了,她应该还在睡觉。”老板娘听起来就像在敷衍。

 叶以心有多么早起,他会不明白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如何联络上她的丈夫,我去征求她丈夫的同意也可以。”

 “心心的丈夫?”老板娘神色古怪到极点。

 “是的。”他顿了一顿。“她结婚了,不是吗?”

 沉默良久之后,老板娘撇了下嘴角,神情却殊无笑意。

 “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她的丈夫早就死了!”

 回到南投山上的老家之后,每天下午,叶以心固定陪村里孩子们一起到木屋后方的树林做功课。

 说不准自何时起,她开始喜欢上这片林子。印象中是父母过世不久吧!十岁的她茫然无依,对谁都不信任,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清姨的家跑出去,钻进树林里把自己藏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树林里的每条小径她已经得不能再。沿着林荫往下走会通往一个小平台,平台外面就是直落百来公尺的溪谷。村长大人利用政府拨下来的经费,在那块平台摆了一张石桌和几把石椅,平时村子里的小朋友下课之后,就来这里做功课。

 由于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经费有限,所以这条步道只有泥土路面,水泥和大凉亭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如此反而保存了树林的原始美感。

 从平台往林子的深处再走下去,就是当地有名的“鬼林”了。早期原住民将那一带视为圣错的灵地,所以在附近挂了许多法器,将整座树林森森的,村庄里的大人小孩若非必要,绝不涉足那个区域。

 叶以心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多么怕那座鬼林,不感到好笑。

 不只小时候,她长大之后不也怕得不得了?记得那一次迷路,还吓到连续好几天作恶梦呢!现在想想,其实林子不见得那样可怕,只是心理作用居多,可惜怕黑的习惯一旦染上之后,便再也改不掉。

 清泉村与一般山村相同,都有年轻人口失的问题,目前村子里以中老年人和小孩子居多,仅存的一些年轻人也随时可能离家打拚去。事实上,现在连小孩子都越来越少了,因为出外工作的人往往就留在平地生,鲜少再把小孩送回山上来照顾。

 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好处。在清泉村里,一个人的事就是全村子的事,大伙儿相依为命,互相照应。

 目前村里大概还剩十几户人家,小朋友还有七、八个,年龄介于八岁到十四岁之间,最近的中小学在隔壁村,所以他们每天得走一个小时左右的路上学。村公所开办了一些技艺课程,目前已经有拼布、织布和花班。村子里的人做了之后,便会将作品托到清姨在高雄的花店寄卖,多少贴补一点家用。

 她每年大约有六个月的时间下山帮清姨的忙,其他时候都待在山上。她的物质望不大,山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所以赚取到的生活费已经够用了。

 在山上的期间,除了忙自己的事之外,她每天都同今天下午一样,负责当一堆小头的免费家教。

 “心心姊,我的数学写好了。”坐在身旁的小卿把作业簿递过来,在所有孩子当中,最年幼的人就是她了。

 叶以心一题一题的检查。

 “小卿好厉害,每一题都答对哦!”她赞许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好,现在来写生字簿。”

 “心心姊,我妈今天下午煮绿豆汤,我想回家去吃好不好?”对面的小男生早就坐立不安很久了,簿子大部分还是空白的。

 “你吃完绿豆汤会乖乖写作业吗?”她故意板起脸。

 “会!”男孩忙不迭点头。

 宝课怎么抵得上绿豆汤?她尽量不微笑,免得这些小表头乘机造反。

 “好吧,晚上七点把簿子拿过来给我检查。如果那时候还没写完,我要在联络簿上跟你们老师告状。”

 “没问题!”男孩跳起来对其他人吆喝。“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一堆小头拚命点头。

 叶以心不好笑。

 “好吧好吧,晚上七点,每个人拿簿子到木屋来给我看,没写完的人明天股就遭殃了。”

 “好!”一群小表头扑通扑通地冲出林子。

 一如以往,只剩下跟她感情最好的小卿还乖乖坐在她身旁。大小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

 叶以心爱清泉村。

 这里是她父亲生前最后一个服务的教区,她成长于斯,父母过世之后大方接纳她的人也都在此,除了学生时代,以及帮清姨工作时必须离开之外,她生命中大半的时间都在这个小山村度过,再没有任何地方比清泉村更能治疗她的心伤。

 她的脑中掠过一张脸孔,马上习惯性地按捺下去。一切已经结束,他弟弟的“揭穿”更暴出他们俩不合适的事实。从回到山上的那一刻起,她便决定让心情归零,回到未离开之前的生活。

 一声清啸,疾风吹飒而过,融入莽莽天地间。

 山如此开阔,苍穹如此清朗,山下的纷纷扰扰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事。还有哪处地方,比清泉村更适合坐看云起呢?

 她深呼吸一口气。啊!在这座人间仙境里,万般烦恼,也都显得轻盈了。

 宾士在柏油路面,慢慢往前推进。

 地图上指出,距离清泉村最近的邻镇也在半个小时的车程外,由此可知此地的荒僻。郎云只花十分钟便把整座村子绕完一圈。

 出乎他意料的是,村子里异常干净整洁,完全不像他预期中会见到的贫穷山村。主街两旁是一列排开的双层建筑,便利商店、水果店、菜摊子,以及一些卖纪念品的小店面都在这条街上,街尾那栋全村最高的建筑物…只有三层…则是村子的行政中心,旁边有一间小巧的派出所。几座独栋木屋散落在村子的外缘,之后是环绕全村的山林。

 建筑物确实是老旧了一些,柏油路也不时出现一、两个小坑,但是街道上极为整洁,每间店都窗明几净,许多住家前辟着一个小庭院,或摆上几盆花,对陈旧的市容产生美化效果。这个村庄的人们显然很认真地在维护他们的家园,四周环绕的重山,则让小山村充了世外桃源的味道。

 他的出现似乎引起一阵騒动,几位村民特地走到街上探头探脑。

 他一下车,四周的人眼睛全都瞪大大的。郎云无心理会他们,专心搜寻门牌号码。接着他发现,竟然不是每一家门口都挂上门牌,那他该如何找到清泉街十七巷二号?

 “这位先生,你要找谁啊?”某个男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

 郎云回过头。

 拍他肩膀的男人看清他的脸之后,突然惨叫一声。

 “阿娘喂呀!我说老天爷啊,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你让我大白天见鬼实在是很不够意思…”他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壮块头,一身的短和汗衫,脖子上挂着一条巾,手里还拿一钓竿,身材不高,但是结实得如同一截树干。

 “大叔!大叔,我想请问一下…”郎云试图打断中年人七八糟的胡嚷。

 “啊人死了你就让他好好去嘛,你这样让人家死不瞑目,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嘛,你说是不是?”中年人抬头继续对着天上哭诉。

 “请问…”

 “再说我以前也待他不薄,又没有亏待过他,他如果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你应该派他去找别人嘛!怎么来找我呢?老天爷啊,你做事实在很不公平咧!”

 “住口!”郎云陡然大喝。

 中年人戛然而止,呆呆看着他。

 啼声总算安静了,郎云额角。

 “你…你不是…”中年人狐疑地走上前看他几眼。“嗯…这可奇了!有趣有趣…”围着他再绕两圈。“嗯,有点像,又不是太像,可是说不像嘛,又很像…”

 “像什么?”郎云的头隐隐疼。

 中年人眼光落回他脸上“啊,这种凶巴巴的表情就不像了。”

 郎云决定忽略他的胡言语。

 “这位先生,我是来找朋友的,想向您打听一个地址。”

 “你要找谁?”

 “叶以心。她住在清泉街十七巷二号。”

 “你说你要找心心?”中年人吓了一大跳,猛地又往后跳一步。

 越来越多人围在他们四周指指点点,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怪里怪气的,郎云不低头打量自己的耐吉运动鞋、皮夹克,和牛仔。他的装扮之于一般公事化的穿著已经算休闲了,来到这深山野岭却显得太过光鲜。

 “原来是这样,这样我就明白了!”良久,中年人终于把下巴合上,嘴里兀自喃喃嘀咕。“好,我带你去找心心。她如果看到你,一定会惊讶得不得了。”

 “我相信。”郎云漾起一丝微笑,笑容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才明了。

 一路前往叶以心家的途中,郎云终于见识到了何谓“聒噪的男人。”

 短短五分钟路程,他已经知道这位大叔叫“王汉大”村里的人都管他叫“大汉”搬来村子已经二十多年,经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过程,最后便落脚生在此处。

 “就是这里啦!心心就住在里面。”大汉领着他来到一间别致的木屋前。

 木屋有一座小小的前廊,左侧是一间温室模样的玻璃屋,左侧则有一条小径通往后方的浓密树林。

 敲门之前,大汉先回头确定一下。“你说你是她台北的朋友喔?你没有骗我吧?”

 “是的。”现在才确定身分会不会太迟了?

 “是她的朋友就好。不然我随便带人来找她,她会生气的。”大汉安了心,抡拳擂上木门。“心心!心心!你有朋友从台北来找你了!”

 大嗓门惊动树林里的鸟,几个拍翅声响,鸟儿纷纷从树顶上飞走。

 一串娇柔的声音从树林深处响起。

 “来了!”

 是她。郎云深深了口气,心跳开始加快。

 木屋的后门先打开,一阵细碎的步伐在屋内逗留片刻后,继续走往前头来应门。

 “汉叔,你叫我?”厚重的木头门拉开。

 门后是一张他千里追寻的容颜。

 无论郎云期待她见到他会有什么反应,绝对都不是现在这种。

 诸多情绪转过那双眸,最后留下来的是…愤怒。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握紧双手,身体甚至在隐隐颤震。“你怎么可以来?你…谁准你来的?”

 她的心火发得毫无道理,郎云一时未反应过来。

 “你不可以来这里!快走!走啊!”她跑出门廊上,用力推他,气到连声音都在发抖。

 郎云猝不及防,被她推撤了几步。

 “心心啊,你看他,他长得像不像…”大嗓门想话。

 “是你带他来的?”灼怒的视线烧向从小看自己长大的男人。

 “那个,他说他是你朋友嘛!”大汉委屈地搔搔头。

 “你到底想做什么?快点回台北去,这里你不能来!”她气到眼底都起雾了。清泉村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怎么可以擅自闯入?

 郎云深一口气,决定…他也火大了。

 他来搞清楚她和郎霈到底在闹什么鬼!来问明白她当年是怎样骗了郎家的钱,又是发生在何时的事。

 …他在骗谁?

 什么骗局〔么秘密,那些全是借口!真正让他千里跋涉,连夜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的原因,只是为了一个问题。

 他需要解答!不是为了该死的郎霈,而是为了他和她!

 “你的丈夫早就死了!你为什么骗我?”他猛然爆发。

 “喂,这位先生,你怎么这样说?”旁边有个人徒劳无功地打圆场。

 叶以心突兀地转回屋子里,郎云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马上扣住她的手臂。叶以心用力摆他,反身想关上门,却被他更用力地推开,闯进她的私人领域。

 她倒口气,站在木屋里怒喊…

 “不准你进来,这是我家,请你马上出去!”

 她口口声声不准他来“这里”仿佛这个村庄是她的王国,他的到临会玷污它一般。郎云说不出是懑是闷,抓住她往屋子唯一的一扇门里钻。

 咶啦咶啦赶上来的大汉顿时被锁在外头。

 “喂,喂,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门外的人焦急大吼。这是一间浴室。

 “讨厌!你走开!放开我…”她使劲想挣脱他的抓握。

 郎云干脆将她往墙壁一按,整个人锁进自己怀里。“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不要你来这里,你出去!”过度的挣扎让她双颊通红。

 “为什么不能来?怕我打搅了尊夫的安宁?他叫什么名字,张国强是吧?”他把她顶在木头墙上,让她前的每一吋紧紧和自己相贴。

 “不准你提他的名字,你这个坏蛋!”她想踢他,无奈全身被他制得死死的。

 “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郎霈为什么认识你?你为什么拿一个已经死去的丈夫搪我?你们到在玩什么把戏?统统告诉我。”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们玩把戏,我只想离你越远越好,而且一开始就把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你还有哪里不懂的?滚回台北去!”她的双眼因怒气而闪闪生光。

 郎云盯着她,感觉体内某个角落正在融化。

 她看起来该死的美丽极了,整个人充光彩,即使是出于气他的缘故。现在的她和台北的精明花店干部是如此不同。陈旧的农夫和沾着泥土的旧衬衫,看起来就像个辛勤工作的小园丁。

 她知道自己气红了脸的样子有多人吗?

 郎云轻叹一声,向望投降。

 叶以心的眼中出警戒,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低首封住她。

 美丽的瓣在他的坚持下开启…只有一秒钟。下一刻,他飞快抬起头,嘴里尝到一点咸腥气。

 “该死,你咬我!”他笑起来。“这才是你的本对不对?你这株又泼又辣的刺荆!”

 在她如此激动的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叶以心想掐死他。

 “你是怎么找上清泉村的?”

 “不容易。”他突然又恢复成那个好整以暇的郎云。“台北的店员说你调回高雄,高雄的老板娘则摆出一副想生活剥我的晚娘脸…”

 “你见过清姨了?是她告诉你我在哪里的?”她惊诧地打断他。

 “我很想说是,然后陷害那位极端不友善的母老虎,但,事实上不是。”他拍拍口袋里的手机。“我及时想到,淹水那一夜你曾经用我的旧手机打电话给某个人,于是把通话号码调出来看,再利用一点私人关系查出这个手机的持有人地址,最后请对方再试试同个地区会不会有你的登记资料,果然找到了你。”

 “擅自透客户私人资料,我会向手机公司申诉。”她恼怒地推开他。“出去!这是我家,我有权不让你进来。”

 “为什么我不能来?”他仍然用身体压制她,享受她的身躯摩擦着自己的快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没见过比你更没风度的男人了,你就是受不了拒绝,对不对?”她攻击道。

 “对。”他干脆耍无赖。

 叶以心为之气结。

 “喂,你们有话出来说嘛,厕所里又没有比较香。”门外那个吵人的大叔忧心忡忡。

 她再用力一推,这一次施力过猛,郎云怕她再挣下去会伤了自己,只好松开她。她停也不停,反手拉开门冲到整个开放空间里。

 “汉叔,这个人没有我的同意就闯进我家来,我要报警!”

 啊?大汉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徘徊。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他不悦地跟出来。

 “如果你不希望把场面搞得太难看,就自己出去。”她毫不相让。

 “不走!”他仰起高傲的下颚。

 欸,这两个年轻人怎么吵起架来跟小朋友一样?大汉左看右看。

 “你这是私闯民宅,真以为我不敢报警?”她恼怒道。

 “要报你就报好了。”他两手往前一盘“府上应该有电话,还是要借用我的手机?”

 “汉叔!”她气到浑身发抖。

 “在!”

 两个年轻人,一一怒,同时瞪向在场第三者。

 “咳,那个…好吧!要报警就报警。”大汉无可奈何地搔搔头“年轻人,你跟我上警局一趟。”

 “你?”郎云纠起眉打量他。

 “对啦,这里的管区就是我,我就是这里的管区。”

 派出所里,一张办公桌,一组沙发。

 办公桌的两旁坐着管区警察和犯案人,报案人径自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大汉打开抽屉,摸出一副几年没戴过的眼镜,拿出一本几年没翻过的警用手册,再摊开一迭几年没填过的报案四联单与笔录纸。

 “你们等一下喔!我先研究一下。”大汉戴上眼镜,开始查阅手册。“私闯民宅、私闯民宅…私闯民宅算什么罪?”

 他还问犯人哩!

 “我不清楚,以前没闯过,直接填『私闯民宅』就好?”郎云建议。

 “也好,马马虎虎,大家都不要太计较。”大汉冒险瞄一眼沙发区的小女人,被一记火眼瞋回来,嘴里登时嘀嘀咕咕“我说喔!年轻人,你也很不容易!我们村里起码十五年没有犯罪纪录了,你一来就破了戒,害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要抓你,还是要颁奖给你。”

 叶以心决定自己受够了两个男人的不在乎。

 “汉叔,你做完笔录就把他赶走,别让他再来打搅我了。”她起身走出去。

 郎云欣赏了一下她曼妙的背影。“她的脾气一直都这么倔,还是只针对我?”

 大汉也望向离去的大姑娘,眼色微微一黯。

 “心心从小在山里头长大,虽然比其他小孩文静一点,子还是很天真可爱的,村子里的人都疼她疼得不得了,直到…”大汉顿了一顿。“唉,总之经过一些事情,她的子改变很多,最近几年整个人都沉潜下来。”

 “你是指,直到她丈夫过世之后?”他低沉地问。

 “是了。”

 “她丈夫是如何过世的?”

 “阿国啊?他出车祸死的。”大汉摇头叹息。“那天他一大早就下山办事情,没想到中午我们就收到山下警察打来的电话,说阿国出车祸了,他们在他皮夹里找到我相好的花店名片,再辗转找上村子里来。”

 原来早清花店那只母老磺他相好,郎云很明智地保持缄默。

 “后来呢?”

 大汉把眼镜摘下来,掀起衣角擦一擦。“心心当天马上赶下山。我们都以为阿国住几天院就没事了,谁知道隔了一个多月她再回到山上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只说阿国已经走了。”

 “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他咀嚼每一丝讯息。

 “大概四年多了吧!我想心心也真是可怜,阿国下山那天他们刚吵完一架,吵得好凶,附近的人几乎都听见了。谁知道阿国突然就过去了,让他们连和好的机会都没有。”大汉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在被人问话,到底谁是警察谁是犯人?“喂,我说你啊,你不要一直问我问题,你自己叫什么名字?”

 “郎云。新郎的郎,青天白云的云。”他很合作。

 “噢,我写一下。”大汉尽责地把犯案人的名字填上姓名栏。“几岁啦?”

 “三十三。”张国强死亡的时间和他醒来的时间很接近,郎霈主张的骗钱事件也约莫在同一个时期,这中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你到底认不认识阿国?”大汉忍不住问。“我本来以为你和阿国是亲戚,才会长得那么像,想想又不太可能,阿国在台湾应该不会有亲戚。”

 “为什么?”他好奇道。

 大汉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一下,低声音。“我跟你说,你不要讲出去,不然我是做警察的,会惹上麻烦!”

 “我绝对不会讲出去的!”他保证道。虽然利用山村中人的纯真来打探消息有缺厚道,现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其实阿国是个偷渡客。”大汉眨眨眼。

 “嗯?”偷渡客多半混迹在大城市里讨生活,怎么会跑到荒山野岭来?

 “阿国大概七年前出现在我们村子里,当时两袖空空,连行李都没有。我盘问他的身分时,他含含糊糊的说不上来。我看他人不错,当时村子里刚被一个大台风吹得东倒西歪,需要壮丁帮忙修理房子,所以就让他留下来打打零工。”大汉不竖起一拇指。“这个阿国一开始虽然笨手笨脚的,不过学任何事都很快,而且不久之后认识了心心,两个年轻人就谈起恋爱来啦!后来阿国才告诉我们,他是来『逃难』的,我想他八成是个偷渡客,可是大家已经有感情了,我也不可能把他举报出去,你说是不是?”

 郎云心中有个警钟敲了一响,但是太过模糊,看不出具体形象。

 “如果没有身分,他和心心怎么结婚?”

 “喜宴只是一个形式,就在村子里办一办,全村的人都是见证人!反正村民们都像一家人一样,也不在乎那些注不注册的小事。”

 “阿国长得真的跟我很像?”脑子里的警钟越来越响。

 “怎么不像?我一看你还以为看到鬼咧!”大汉瞪他一眼。“不过说像嘛,又有点不一样…阿国不像你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副人家欠你两百万的样子,他做人可和气得很!而且他看起来也比较年轻。”

 警钟在郎云心里越鸣越响。张国强在他昏不久出现于清泉村,在他醒来左右消失,看起来比他年轻,又与他长得很像…

 他脸色霍然一变,起身追出门外。

 “喂,喂!笔录还没做完!你想逃狱啊?”

 这世界上有谁看起来会比他年轻却又长得相像?有什么必要在他醒来那段期间马上从山上消失?又有谁会和她大吵一架跑下山,多年见面后仍然怒气不息?他脸色铁青,加快脚步,不久便追上那个正要走回木屋的倩影。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劈头问:“郎霈就是你的丈夫对不对?”

 “…”

 十分钟后。仍旧是派出所,仍旧是那张办公桌,仍旧是同一对警察和犯案人。

 “噗哧哧哧哧…”大汉努力掩着嘴,笑声仍然很不识相地逸出来。

 郎云眯了眯眼,神情很不

 “咳咳咳,好,不笑不笑,咱们认真做笔录。那个,犯案时间…”大汉冒险抬起头,一瞄见他脸上那个又红又亮的巴掌印。“噗哧哧哧哧…”

 郎云白他一眼,连话都懒得搭。

 “我说,把美眉不能只靠那张脸啦,帅哥,好歹也要加一张甜嘴!哪有人随便替女人安个老公的?”大汉瞄着他脸上新添的装饰品,乐不可支。

 “你笑够了没有!”他低吼。“好嘛,对不起、对不起…喂,不对耶!我是警察,你是犯人,哪有犯人比警察还凶的道理?”

 “你做不做笔录?不做我要走了。”

 “喂,等一下,你不能二度越狱!喂,小子,你真的走了?你这样很不给我面子咧!”

 算了,不追了。大汉慢地从门口走回来。反正他也忘了笔录要怎么写,实在是太久没填了说。

 现在的年轻人脾气真大,笑他们两句都不行!不过看心心对那个姓郎的很有反应,好像又回到当年那个活力充沛的大女孩,就让那个姓郎的多留一阵子,让心心练拳头好了。

 练完之后,他们的“心心”说不定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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