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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她神情憨憨的,坐在湖畔,半具身子浸在冷沁湖水间,像尊石娃娃,除了偶尔的眨眼和吐纳,她几乎是不动的。

 高悬的月儿发出淡淡晕暖光泽,夜幕里的月、湖心里的月,俩俩相望,可是看起来好孤单,就好像她此时望着湖面上倒映的自己,陪不了自己笑、陪不了自己说话,明明是成双,偏偏一天一地,离得好远,即使她将脸深深埋进湖面,也触碰不到另一个自己,只有湖水冻寒了脸颊的凛冽以及呼吸被阻断的痛苦…

 她咽了些湖水,咕噜饮下,脸蛋往更深的湖里采,整颗脑袋没入水里…

 “你不要做傻事!”

 身子突然被提起,并且朝岸上一拖,丢向草皮,她因这鲁力道而踉跄跌去。

 “好痛…”她撞伤了手肘,呼疼的声音细细小小,比呼吸声更浅,不过这样的痛楚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很快的,她的目光寻著身影望去,透过覆在脸上冰冷发的间隙,瞧见了那个阻挠她练功的男孩,发丝让她的视线断断续续,她想伸手去拨,双臂却先行一步被人狠狠揪住。

 “你大半夜跑进湖里想寻死吗!”他恶狞地近她。

 “我…没有。”他的气势让她显得胆怯——她不是真的怕,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凶,像咬牙切齿。

 “没有!如果不是我及时拖你上来,你老早就沉下去了!”

 “我只是在…”练功。这两字没来得及口说出,她整个人被一件衣笼罩住,也完全遮去她的视野,衣衫上有著淡淡的汗臭味及暖暖的体温。

 “披上!”他口气还是很冲,对于她的轻生命显得生气。

 她不再多解释,套上他的衣衫。

 好暖和…

 他双臂环,瞪她,下颚高仰,倨傲得很。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我不要你报答。反正你这副穷酸模样,又寻死觅活,八成也是苦哈哈快活不下去,讨也讨不到好处——”他彷佛没看到自个儿身上没比她华丽到哪儿去,一派上下打量她的高傲睨视样,从她清丽小脸挪到纤瘦肢,再到匀称小腿,又滑到细长手臂,眼晴一亮“不过你手上这个金镯子不错,拿来抵救命恩我可以考虑考虑。”

 他抬起她手腕盯著金镯子的同时,她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他个头只比她高几寸,年龄最多不会大过她五岁。他的眉尾挑挑的,眼尾也挑挑的,嘴角也挑挑的,像墨笔一笔朝上勾去一般,她不知道那是好看不好看,只是很肯定那不是一张正派的容貌,尤其是垂涎瞧着她腕上金镯时,眼神真坏…

 “可是我爹爹师父说,金镯子是要给命定之人的…”她爹,也就是她师父叮嘱过,这个金镯是要等她遇到愿意托付生命的王子时,将金镯递到主子手中,代表著连命一块儿呈上。虽然她不太懂爹爹师父话里的严重,但也清楚金镯子不该随便给人。

 “命定之人?这不会是媒聘之物吧!”如果是,那他不要。

 她摇头。

 “不是拿了就要娶你?”他得问清楚些,不想随随便便拿了人家的传家之宝——不,传家之宝可以拿,男婚女嫁的定情信物可不行。不过如果卖价很高的话,他可以勉强考虑啦。

 “不是。”爹爹师父没这么说,而且爹爹师父的金镯也不是戴在娘手上,而是面恶心恶的小王爷。

 “那么命定之人,就只是代表合该拥有它的人?”他眼睛又亮起来了,一副已经打定主意要快快成为它新主人的模样。

 “…你想要吗?”她举起细腕,宽大的金镯子在他面前勾引著他的贪念,尤其是衬著月,金镯子闪耀的光芒几乎在彰显著它的高价,也仿佛在对他招手呼喊——要我吧、要我吧。

 “不是我想要,而是你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送我的。我一开始不收,是你硬推给我,说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你身上只有这小小薄礼,求我要收下,我拗不过你,才在你痛哭涕的感动中勉为其难收下。”他迳自动手取下松垮垮悬挂在她细纤手腕上的金镯子,朝它呵气,在身上内衫擦擦,一点也不掩饰佞的满意嘴脸。

 “…”明明就是他很想要,还全推给她。

 “记住,这是报答我救命之恩,不是我硬抢来的。”他再度重申,好似很怕被她当成土匪抢劫——可他明明就真的是抢来的,这比盖弥彰更盖弥彰。

 她点点螓首“嗯,报答你…救命之恩。”不知怎地,她竟然顺著这男孩伪造的行径说话。

 她没有要寻死,何来救命之说?既没有救命恩情,他向她索讨金镯子便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瞧见他将金镯子套进自个儿的手腕间,她竟觉得好合适…那金镯子并非姑娘家妆点的柔致款式,镯身是两条龙咬铸成,相当豪气,女孩子戴起来稍嫌刚,给了他倒正好。

 “那你别再寻死了。才几岁而已,死了多可惜。”虽然长得不是多么国天香,但好歹五官清秀,算半个美人胚子。

 “我不寻死。”她根本没有动过这种念头,是爹爹师父要她在湖水里静心养气三天,今天不过是第二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我先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趁我离开后又扑通跳下湖里的,我就站在这里瞧着,非要瞧你回家再走。”反正她这条命,他救定了。

 “可是…”可是她要是现在回家,爹爹师父会罚她呀!

 “没什么好可是的!”

 这个男孩,蛮横不讲理。

 “好吧,我回去了。”她站起身,拍拍膝盖及沾黏到的草屑泥污。

 明知道回去会挨罚,她却更不想让这个男孩为她担心。

 他在为她担心呢,好…温暖的感觉。

 “快定快走。”他挥手赶她,一半的注意力还是在金镯子上。

 她走没几步,又回头,想问他的姓名,简单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又不敢问,她沮丧转头,又走,又停,又回头,又想问,又不敢,又再走,又再停,又再回头,终于——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自己双动的声音,却没听到自己问出口,声音全糊成一片,比蚊蚋振翅声还要小上许多。

 他挑高眉,那表情让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她顿了脚步好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想,他是没听到的。

 她垮著双肩,正要认命走远,而且这一次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回头——

 “司徒剑兰,你救命恩公的名字,记住。”

 他施恩一般的回答,是在她又朝回家的路途走了好几步后才传来,她微讶回身,却已不见那允诺要在原地亲眼见她回去的男孩身影。

 说不上来是失落或遗憾,她只知道自己伫在原地许久许久。

 “我叫一戒。我叫一戒…”

 她对著那一轮淡淡的弯月说。

 他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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