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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听说番薯伯种的花已经有花苞了,柯待雪兴冲冲的跑到温室去,想找杜君影一起过去看看。

 如果这次能种植成功的话,相信对推广经济农业一定有很大的帮助,他也能够实现他的理想了。

 她把温室前后绕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杜君影的人影,问了其它的工作人员,却说他还在这里并没有离开。

 东张西望了会儿,终于瞥见在温室走道最底端有一个小房间,杜君影应该就在那里吧。

 她走过去,从门上的小窗往里面望了望,就看见他低着头,不知拿着试管在做什么。

 她兴奋的推开门,打算跟他开个玩笑,从背后吓吓他。

 或许是因为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再加上柯待雪刻意放轻脚步,杜君影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门被打开又关上,一条人影蹑手蹑脚的朝他走来。

 “哗—”她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并在他耳边大叫一声。

 果然如她所料,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迅速转过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柯待雪开心的笑着说。

 还以为他虽然一开始会有些错愕,但之后一定会笑着说她顽皮,但没想到他的脸色却沈了下来。“胡闹!”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不是故意的。”

 他的脸上明显的写着“我很不高兴”五个大字,柯待雪只好收起玩笑的心情,立刻跟他道歉。

 “走—”他拉着她的手臂,大步向外走去。

 他的步伐迈得又急又快,拉着她的手劲又紧又强,柯待雪一直被他这样拖着走到门外。

 “你慢一点,慢一点啦!”

 一直到柯待雪出声,脚步也有些不稳后,杜君影才停下来放开她。

 她用力回自己的手,上面已经多了一圈红印,柯待雪手臂,有些怨怼的看了他一眼。“开个小玩笑而已,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急切的追问。

 “我看到…”

 “什么?快说!”她还没有回答,他便急得继续问下去,双手用力摇晃着她的肩。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啦!”她被他摇得头都晕了,连忙大叫。

 里面就只有一大堆的植物、试管、仪器,就算她看到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真的没有?”他似乎不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发誓、我保证,这样行了吧?”她用力拨开他的手,退到离他三步以外的地方。

 “没有就好。”听到她的保证,杜君影才稍稍冷静下来。“下次你不要再进去了,那里不是你可以进去的地方,知道吗?”

 “知道了啦,那里是瑶池仙境、武林地,下次就算有人拿押着我,我也不进去总可以吧。”她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刚刚的态度不太好。”完全冷静下来以后,看到柯待雪的眼神和红了一圈的手臂,杜君影有些后悔的说。“那个房间是实验室,里面的东西都非常重要,万一有个闪失,我和伙伴所有的心血就白费了,所以我们不希望太多人进进出出,请你见谅。”

 而且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绝对不能,至少目前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算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闯的,对不起。”

 这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错,如果她不走的话,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了,所以严格说起来,罪魁祸首应该是她才对。

 “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听说番薯伯家的玫瑰长出花苞了,所以想找你过去看看,如果你在忙的话就算了。”柯待雪耸耸肩,原本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竟会成这样,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我们走吧。”没想到杜君影竟然没有说不。

 “可是你的工作…”反倒是她犹豫起来。

 “今天的进度差不多了,再下去也不出个结果,出去走走也好。”

 说完,他便率先走出去,柯待雪见了也赶紧跟上。

 * * * * * * * *

 当他们走出温室时,夕阳斜挂在天际,整个天空被染成一片火红,原本这样美好的景致应该要配上愉的心情的,但两人却一直沉默的走着,杜君影没有说话,柯待雪也跟着不开口。

 一直到他们离开大马路,拐进一条往番薯伯家必经的小径时,柯待雪终于受不了两人之间沉默又尴尬的气氛,忍不住开口:“你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吗?”

 “嗄…没有,怎么会?刚刚是我的态度不好,我怎么还会生你的气。”杜君影连忙否认。

 “其实我来经允许闯是不对的,我们两个就算扯平了好不好?”她朝他出一个笑脸。

 “嗯。”他点点头。

 等了半晌,柯待雪还是没有听到他的下一句话,不偏头看着他。“你不是说我们扯平了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被她这么一说,杜君影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有很不高兴吗?”

 “有。”柯待雪肯定的点点头。“你从刚刚就一直好严肃,一句话也不说,难道你没有看到刚刚有个小孩被你吓哭了?”

 “被我吓哭?”杜君影知道这件事有些错愕。“那个小孩没事吧?我们要不要回去安慰安慰他?”

 见到他认真提议的表情,柯待雪忍不住噗哧笑出声。“那是我骗你的啦,哪有什么被吓哭的小孩,不过你的脸色真的很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杜君影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开口:“工作上有点不顺利,我在想到底是我的努力不够,还是我的智慧不够,为什么同样的瓶颈始终没有办法突破?”

 “事情一定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坏,总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你没有必要那么失志,不要气馁嘛。”

 “这种话难道我听得还会少?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根本就不懂。”

 “君影…”柯待雪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料却被他挥开。

 “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他在路边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用力向前丢去。

 柯待雪见了,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这是他的心结,得靠自己才能解开,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在他身边,等他需要的时候适时扶他一把。

 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什么,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跟我来,走啦,快点。”她硬是将他拉起,往小径另一边跑去。

 她拉着他绕过小路,转进一条小巷,再走过几个十字路口,最后再穿进另一条小巷,走过长长窄窄的小巷后,出现了一大片的稻田。

 此时正是稻米即将成的时期,青绿色的梗上有着金黄的稻穗,一阵风吹过就漾起一波一波的稻,像是一片软绵绵的金色地毯,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稻田再过去,就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山并不很高,远远望去便可看到山顶边飘着几朵白云,天空中偶有几只飞鸟经过,附近的人家传出缕缕炊烟。

 “这个地方不错吧!”柯待雪拨开被风吹到面前的发丝,望着前方辽阔的大地说着。“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吹吹风,看看山,你看,那些山矗立在这里已经不晓得几千几百万年了,它们一定看过许许多多的人,听过许许多多的故事,和山的生命比起来,我们短短几十年,顶多一百多年的时间,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一眨眼而已,生命这样短暂,想一想,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扯开喉咙对着远山大叫。“喂—”一直到她一口气吐尽才停下。

 不用转头,她便可以感觉到杜君影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叫一叫心情会好很多喔,试试看。”她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又扯开喉咙。“杜君影—不要怕—”

 “快点,大声叫啊。”她喊完,又鼓励杜君影学她一般。

 盛情难却,杜君影只好也喊了一声:“啊—”

 “太小声了,难道你都没有吃饭吗?再来一次,啊—”

 “啊——”杜君影又跟着喊了一声。

 “再大声一点,用丹田的力量,把你心里面的郁闷都用力喊出来,你是男生,还怕丢脸?啊—”

 慢慢的,杜君影放开怀,用力的喊出声。“啊—”

 “我是柯待雪,我不怕——”

 “我是杜君影,我不怕—”

 “没有什么事难得倒我,我是最厉害的—”

 “我是最厉害的—”

 两个人狂吼一阵,好险这附近没有什么住家,要不然被别人看到的话,还以为他们精神有问题呢。

 喉咙喊哑了,也喊累了,他们才终于停下来。

 “怎么样,叫一叫心情好很多吧?”

 彷佛中的闷气都吐光了,杜君影真的觉得整个人轻松许多,全身像是又充能量,可以继续奋斗下去。

 “真的有用的。”

 “前几年我妈过世时,我也常到这里来,那个时候我想,只要我叫得够大声,我妈应该就可以听得见,她到底听不听得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叫完以后,我的心情就平静许多。”

 “老师她…”杜君影听到这件事,吓了一跳。

 “嗯,已经五年了。”柯待雪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哀伤。

 “你…你还好吧?”

 “都已经那么久了,我也都走过来了,其实时间真的是很好的疗伤圣品,只要日子过下去,悲伤总有一天会消失。”

 她讲得云淡风轻,却让他更觉得不舍。

 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也曾经历过,但那时有人陪在他的身边,而她呢?有人陪着她吗?

 * * * * * * * *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白袍医生走出急诊室,拍拍杜君影的肩膀当是安慰,但或许是看过太多死亡,语气总令人觉得有点冷然。

 听到医生的话,杜君影脑筋轰的一声,接下来便一片空白,医生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起来却教他无法意会。

 已经尽力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已经尽力的话,为什么还要跟他说对不起?

 他往病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是因为医院的冷气特别强,所以冷得要把自己全身都包起来吗?

 走到边,他想问是不是真的很冷,需不需要请护士小姐把冷气的强度调弱一点,这样她就不会那么冷了。

 “…”

 他低唤一声,上的人没有反应,他把音量稍微放大一些再叫,还是一动也不动。

 她睡着了吗?还睡得那么

 不过这也难怪,听送到医院来的人说,下午她在路口被一辆开得飞快的轿车撞到,往后弹了好几公尺,受伤的人总是比较虚弱,需要多休息,睡得这么也是应该的。

 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他还是在这里陪着她,等她醒过来好了。杜君影拉过旁边的椅子,在边坐下来。

 他摸摸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看来真的很冷啊,连手都冰冷成这个样子,还是去找护士说一声好了。

 走出急诊室,他到护理站想请护士关一下冷气,但才离开没有几步,就见到几个人把睡着的推出来,顾不得原来的目的,他连忙跑回去。

 “喂—你们在做什么,这样会把我吵醒的。”他用力推开那些人。“你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对不起,医院规定往生的病人都要送到太平间去。”

 “我告诉你们,我哪里也不去,她就要待在这里一直到睡醒为止。”他对那几个医护人员大吼着。

 “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请你节哀顺变,不要妨碍我们工作好吗?”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啦,反正我就是不准你们动我就对了,走,你们全部都走—”杜君影用力推开他们,不准他们靠近。

 他大声嚷嚷的声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边来,就连医院的警卫也都赶过来了,在其中一个护士的示意下,两个警卫架住杜君影,将他拖到一旁,让他们可以把病推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杜君影见的病再度被推动,猛力挣扎了起来。

 他先一拳挥倒左边的警卫,再用力甩开右边的,但才奔出去不到一步,又被人从后面紧紧抓住,在挣扎间衣服不但被扯破了,脸上还挂了彩。

 但杜君影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他只知道不能让他们把带走,否则就永远见不到了。

 “同学,你冷静点,不要这样,你让你安心的去吧。”虽然对他的行为感到很头痛,但警卫看到他悲愤的样子,也是于心不忍。

 “你们都走开,不要过来。”终于被他挣脱警卫的束缚,杜君影跑过去将推着病的那些人全部赶开,不让任何人接近。

 他恶狠狠的盯着眼前围着的人,全身戒备着,只要有人向前一步,他就立刻跟那人拼命。

 当林秀珍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杜君影就像头受了伤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瞪着所有人。

 “君影…”林秀珍排开人群走到他面前。“你没事吧?”

 “老师,他们想要把我带走,你快告诉他们,不准打我的主意。”他的视线望向躺在病上的,没有移开。

 见到他这个样子,林秀珍几乎不忍心再看下去,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教人情何以堪?但她是他的导师,在他其它的亲人还没有出现前,她算是他唯一的长辈了,说什么都不能撒手不管。

 她忍住难过,走到他身边。“君影,你已经走了…”

 “胡说,没有走,她就在这里啊!”“君影,你要坚强,你已经过世了,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啊!”“不可能、不可能的,明明只是睡着而已,才会叫不醒,她没有死、没有死…”

 “君影,你听老师说,你生前最关心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叫她怎么能够走得安心,你就让她高高兴兴的上天堂,不要再挂念你好吗?这样才是个孝顺的孩子啊!”林秀珍的话让他猛然一震,脑海里不断回着刚刚她说的话:

 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让她高高兴兴的上天堂…

 老师的话说得没错,应该要让安心的走,否则他就是不孝。

 体认到这个事实后,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光,杜君影颓然跌坐在地,眼神不再像刚才般警戒,显得无神而空

 医护人员见他的态度软化,连忙乘机把病推走,围观的人群也一哄而散,只留下杜君影和一旁的林秀珍。

 还有医院长廊那盏白得令人心惊的灯…

 * * * * * * * *

 因为联考在即,为了担心会影响到柯待雪的心情,再加上严格说起来,这也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林秀珍一直瞒着她,要不是某天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柯待雪恐怕一直被蒙在鼓里。

 所以当她见到杜君影时,已经是杜出殡的那天了。

 杜君影披麻带孝,将手里捧着的骨灰坛,放进寺庙的塔位里。杜家平常来往的人不多,所以周围除了几个邻居和林秀珍之外,就没有其它人了,场面有些冷清。

 仪式的过程中,杜君影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人家叫他跪他就跪,叫他拜他就拜,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般任人摆

 仪式结束后,观礼的人纷纷散去,就连林秀珍也有事必须先走,只剩下杜君影和柯待雪两人。

 “君影,回家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听母亲说这几天他为了处理的后事,几乎都没有合过眼,只凭着一股意志力你牛?醋潘?枷莸牧臣蘸劭粝旅飨缘暮谘廴Γ?涂梢灾??训酱锛?蕖?br />
 杜君影没有回答,只是直直站立在的牌位前,一动也不动。

 “走啦,我们回去啦,我煮些东西给你吃好不好,是我的拿手菜喔。”柯待雪扯扯他的衣袖,想要唤起他的注意。

 “不要管我。”他挥开她的手。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我说了,不要管我。”他的语气和刚才一样,冰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走啦,回去了。”柯待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杜君影就走。

 也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力气,她拖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甚至离开寺庙了,才被杜君影挣脱。

 “不要烦我,你滚。”杜君影对她大声咆哮,甩开她的手后转身又要回到的牌位前。

 她连忙拉住他,阻止他离开。“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可以不管你。”

 “没有人叫你管我,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柯待雪捺下子,继续劝说。“君影,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啊,这样你也才不会为你担心。”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死掉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可以讲得那么轻松,这不关你的事,你还到这里来做什么?看我有多狼狈、多惨吗?还是来表现出你悲天悯人,慈悲伟大的样子,我告诉你,省省吧,或许别人会吃你那一套,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安慰,你最好滚得越远越好,不要继续烦我…”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中止了杜君影的谩骂。

 “对,我的同情是装出来的,那你呢?你的痛苦难道就不是装出来的?你想演戏给谁看?给外人,好让所有人知道你多么孝顺;还是给你自己,让你出事时你不在身边的自责可以减轻一点?

 我告诉你,每天都有人死掉,这代表着每天都有人失去自己的亲人,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这一点悲伤并不是生命的全部,一直沈溺在自己的悲伤中不愿走出来的人是最懦弱的,杜君影,你是吗?你是一个胆小的懦夫吗?”她扳过他的脸,直视着他。“说,你是不是?”

 杜君影先是被她的一巴掌给震慑住了,她讲的话一字一句像钉子,钉进他的心中,将他心中的脓包狠狠挑开,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懦夫…”心中的伤口开始出脓血来,眼眶里开始凝聚着泪水,他忍不住跌坐在地。

 “我知道你不是,你一直都很勇敢,所以你以后也要一直勇敢下去。”她也跟着蹲下来,将他的头按进自己的怀中。“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大声的哭吧,哭完以后,你就会有勇敢的力量了。”

 杜君影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搂着他。

 然后柯待雪听见怀中声音,由微微的哽咽慢慢变成号啕大哭。

 在他把心中的悲闷全部释放出来之前,她,一直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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