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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找这个人帮忙,是人的一场赌博,但是,萧子暮必须赌,而且非赢不可。

 御书房内,他平心静气地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朱棣,但心思却悬在另一个地方。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才完成与宁国公主的协议,请她协助他搭救张玉云以及那名僧侣——前朝天子建文帝朱允。

 因朱棣暗杀了驸马都尉梅殷,又嫁祸给执行的锦衣卫,宁国公主悲不自胜,为弥补对她的亏欠,朱棣于去年十二月晋封她为宁国长公主,以为如此便能减轻她的怨恨,遂降低了对她的注意力。抓准这个时机,萧子暮找上了她。

 辅佐朱允-是老皇帝对梅殷的期望,如今梅殷已逝,长公主又对朱棣怀有恨意,纵然她是朱棣的胞妹,萧子暮也有把握说服她。

 “子暮,幸有你当初的建言,否则朕真会忽视齐王异常的行为。”朱棣如往常般向他垂询,丝毫不觉他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汹涌。“朕得知,青州城的护卫兵全换上他自己人,中央律令他也全不理会,俨然自立为王,看来齐王的动作愈来愈大了?”

 “或许是周王的文书令他心生戒备。”淡然回复,萧子暮并不居功。

 “你不必谦虚了。”朱棣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突然语带刺探。“齐王最近找过你吧?听说…还带了他女儿?”

 “是。”看来朱棣一直在监视他的府邸,所幸他这回进宫的理由系赴朱棣召见,在宫里绕了一圈才找长公主,应该未启人疑窦。

 “哈哈哈!那不就得了?齐王的女儿如仪生得娇美动人,而你又是近来朕最宠信的人,朕看,他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若不是被到绝境了,他会舍得用上这一着?”一方面是用话套萧子暮,测试他的忠诚,另一方面又直言将他纳为心腹。朱棣软硬兼施,要他不敢有所隐瞒。

 萧子暮猜想当天他与朱-的对话,朱棣可能多多少少知道,所以他十分烟一白。“齐王虽带了郡主探访臣下,但确实没有提到许配之事,只谈论了京城风光。”

 “那只是迟早的事。”明白萧子暮没有说谎,朱棣嘴角微扬,又侃调一句:“送个美人给你,齐王想的真是好主意。朕的五公主,姿并不稍逊于如仪,不如…”

 “皇上!”萧子暮面色肃然,顾不得礼仪,绝不能让朱棣说完这句话。“女并非现时所应谈论的事。皇上既知齐王意图不轨,便更应注意自身安全,加派护卫…”

 “不必。他那些伎俩,朕还应付得来。”朱棣本身亦为武将出身,怀着一身好功夫,过去燕王的时代更是军功显赫,因此提到这个部份,他十分自豪。

 “依臣之意,在宫城内齐王的确无法为恶,但出了宫,齐王随时有危害皇上的机会。他招揽了不少江湖异人及刺客到青州,这些人的行事及武艺,皆非平常锦衣卫所能招架及忖度的。”

 萧子暮的话给了朱棣一些想法,他嘲讽地笑了笑:“你说的很对,不过这些事齐王也想得到,他必定揣测朕会在身边加派人手保护。这一回,朕偏偏要反其道而行,看看他是否真有那个胆子对朕不利!”

 虽然萧子暮是利用朱棣打击朱-,但却没有希望朱棣垮台的想法。纵使朱棣的皇位是篡逆而来,但在政事上的英明果断、高瞻远瞩却是历来少见,于是他衷心劝说:“万万不可。齐王前王京城却未晋见而回,已足可看出其不逊之心…”

 “哼哼!韩非子提出君王御下之『七术』,其中『倒言反事』一术,如今正可一试。不入虎,焉得虎子?再放任齐王坐大下去,便愈难控制他,朕要速战速决,剿了他的!”

 所谓“倒言反事”,系指君王故意说相反的话,做相反的事,来试探臣子。可见,朱棣是铁了心要以自己引朱-行刺,迫他出马脚。

 “自登基之始,朕便考虑于北平兴建宫城,此次朕干脆亲自微服至余杭寻求名匠,既然齐王蓄刺客已久,朕南下之行便是他的好机会。”

 上意已决,萧子暮深知自己说服不了他,再坚持下去只是徒增反感,便不再说话,默默行了大礼,就要退下。

 “等等!”朱棣突然叫住他,浅笑着对他说了一句意涵深远的话:“方才朕所提到关于公主之事,可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相公——”萧子暮才一进门,凤翎便直冲过来,双手像树藤般紧了他,即使他还是站得直直的,一点响应都没有,她仍笑地说道:“厅里只有我在,可不是大庭广众呢,所以…”因为太眷恋他的怀抱,她连忙解释自己的行为。“你今天回来晚了,是不是朝里有事?”

 视她毫无机心的爱慕眼神,萧子暮突觉内心的闷窒卸下大半,仿佛从一个明争暗斗的大染缸中挣扎出一只手,被她紧紧握住。

 凤翎早已习惯他的沉默以及表情有限的脸,自顾自将他拉到桌边。“来尝尝这个,我新制的糕点哦!这次我在糕内加了木薯、糯米、糖…蒸了一个早上呢!爱里的长工都说想吃,但相公你还没试过,才不先给他们!”

 慢慢踱至桌边,他拿起一块糕点,若有所思地盯着它,并未送入嘴里。

 “相公?”这个奇怪的举动让凤翎相当疑惑。以往,他不管有没有食,至少也会咬一口替她尝尝味道。她不解地推了推他。“你难道已经厉害到用摸的就知道糕点好不好吃?”

 萧子暮阖百一怔,脸色有些奇怪:“-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是啊!”为了表现她的认真,凤翎直了身子郑重颔首。“因为相公真的很厉害,好象没有什么不会的,说不定你连摸都不必,用看的就知道好不好吃?”

 注视她良久,像要分辨她话中真伪,最后,他只是微弯起双,缓缓摇头。“-把我过份神化了…”

 “相公你在笑?”凤翎突兀地打断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地伸手捧着他的脸,怕是一时眼花看错了。“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笑…”

 他是在笑,很奇怪吗?被她一提醒,萧子暮才忆起自己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展颜了。在他身上的责任及秘密实在太多、太沉重,他都快忘了生活里还有“笑”这回事。

 但现下只是她寥寥数语,他却能忘记那些琐事,单纯地萌发笑意,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拉下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萧子暮整整心绪,敛起笑容回到肃然的表情。“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至少目前我就有事无法解决。”

 “什么事?”除了打架以外,居然有事能难倒她万能的相公?

 “是…”萧子暮言又止。眼下最令他烦恼的,是朱棣以身犯险,以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的事。但应该怎么告诉凤翎,才不会令她感到不悦?

 至少,她目前是他名义上的子,她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看着他蹙眉苦思,凤翎越发好奇。“相公,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困难?我能帮得上忙吗?”

 “-…”本想直接拒绝,但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些想法,萧子暮踌躇少顷,终下定决心:“-或许帮得上忙。”

 “真的?”她高兴得跳起来。“我能帮上什么忙?”

 “-可以帮我送一封信,但切勿对他人透送信的对象。”

 “这么神秘?是要送给谁?”这么重要的信却要她来送,能不能代表着相公对她的重视?

 “我要-帮我送给——玉云姑娘。”萧子暮沉声道。

 玉云姑娘…

 凤翎笑意盎然的脸瞬然惨白,兴奋的心像被狠狠掐碎,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翎儿?-怎么了?”萧子暮注意到她的异状。“如果-不愿意…”

 “不!我会帮你送的…我会帮你…”只要是他代的事,粉身碎骨她也会完成,何况只是送信这样的小事。

 心再痛又怎么样呢?

 “不对,翎儿,-的心里有事。”过去萧子暮从未特别留意凤翎的心思,总以为她就是一贯乐观天真,思考也是直来直往,但这次,他确实看到了她突然的转变,看到了她眼眸中渗出的愁意——即使她极力克制。

 “我…”她该怎么说?问他对张玉云的爱能不能分她一些?萧子暮肯娶她,救了全山寨的人,已经仁至义尽,现在还不嫌弃地留她在身边,她还能怎么说?

 “我…我一定会帮相公送信的!只是…”她鼓起勇气,向他央求一个坚决,驱使她为他送信的坚决。“相公,你能不能再对我笑一次?”

 萧子暮虽疑心她的异常,但仍是扯动一下嘴角,算是响应她的要求。

 “那,信呢?我马上帮你送!”她急吼吼地就想出门,怕自己愈想会愈难过。

 “不是现在。我们要等一个时机,一个适当的时机。”他按下就要冲出门的她,回想朱棣南下的计画,在心里做了判断。“-记得,要和-上次去时走一样的路线。”

 “不是现在啊…”凤翎像个消了气的皮囊,颓然坐下。

 她的低落太明显,这一次,萧子暮仔细地观察她的言行举动,没有错过她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

 不论致使她突然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他会找出来。

 暮三月,朱棣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微服前往余杭。不过,口头上虽说没有惊动任何人,但皇帝出巡这么大的事,多多少少也会有风声传出去。

 “皇…公子,越过这雨花台后,最快出城的路便是经由凤台门。这次不走水路,也不走官道,咱们要骑马沿着道旁树林的小路而去。到余杭,这段路最快,但也最人烟稀少,那厮只会以为咱们贪快抄小路,若不轨,这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身着青色长袍的朱棣,虽是平民打扮,却掩不住一身尊贵之气,四十出头的人看来仅三十余许,气质硬是比一般中年文士突出许多。他这次出巡身边仅带了两名锦衣卫,轻骑简从更能收敌之效。“我们在树林藏了多少人马?”

 “禀公子,为了不惊动敌人,这一路我们仅布下五十人左右,但这五十人无一不是个中好手…”

 “需要那么多人吗?未免太小看我。”朱棣轻笑看着诚惶诚恐的护卫。或许是太久没出宫,这一趟明知有凶险,他的心情仍是非常愉快。

 “属下不敢。”做随从打扮的锦衣卫险些掉下马匹屈膝跪下。

 “好了,我没怪你们。”他自得地挥挥手,眼看已出了凤台门,他低声音向左右两人道:“等会儿若真有刺客,你们叫树林里的人先别出手,让朕…让我试试身手,到我比出暗号你们再和树林里的人一起上。”

 “这…是。”左右随从苦着脸对看一眼,也只能这么回答。

 三人三骑出了官道,沿着稀疏的林子直往前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树林渐渐茂盛起来。三月的阳光不热,透在林里显得有些无力,令人有种阴暗的感觉,更何况这林子里又宁静的过份…

 啪啪啪!几只飞鸟突然由树梢冲天飞出,林子又恢复寂静。战争经验丰富的朱棣齿一笑,岂会不知这是敌人要攻击的前兆?

 “看来我们押对宝了。”他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手上马缰轻轻一拉,速度放慢了些。

 不消俄顷,三骑前无声无息地落下十余名劲装蒙面客,正中一人往前一步,无语举起刀指着朱-,那模样似乎在说:我要你的命!

 “阁下密林拦路,有何见教?”朱棣犹有余裕地问话。

 不吭一声便出手,劲装大汉在朱棣话声未尽时抢先攻上,务求将他格毙当场,因此出手迅捷无伦。朱棣想不到来人如此高明,从马身上出长刀硬挡一记。其它几名劲装大汉见一击未果,便一齐有了动作。简装的两个锦衣卫顾不得方才朱棣的代,飞身下马拦住大汉的攻击。

 朱棣不愧为一国之君,即使对敌人的力量判断错误也没有半丝惊慌,与身旁两名锦衣卫一同阻挡敌人,但数名劲装大汉或劈或砍,围攻散击饶有默契,又胜在人多,三人渐渐落于下风。

 一刀挥过,朱棣飞踢敌人不中,马上一个弯身躲开头顶刺来的一剑。这些蒙面人的武功快捷狠绝,走的是细密如雨的路子,与他平时在战场上厮杀所用大开大阖的刀法截然不同。朱棣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但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出声呼救,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嘶——一阵裂帛之声,朱棣的衣袖被裂了一个口子,眼看下一剑就要刺中他…

 “什么人光天化的打劫!傍我住手!”战况正烈时,树林里乍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跟着众人眼睛还没看清楚,一朵红云从天而降,铿的一声拨开划向朱棣的利剑,待众人发现这是一名红衣女子,这名女子已风驰雷掣地攻出十多招,打得蒙面人左支右绌。

 多了一个帮手,朱棣精神一振,刀锋立刻挥向其它的刺客,两名锦衣卫在稍口气之余,终于能掏出前的哨子,用力一吹,嗡然之声响彻林中。此时女子一声矫叱,其中一名蒙面人已被制眼,正破地一脚睬在地上不能动弹。另数名刺客见状,刀剑齐刺向她,但见四周树林似乎开始人影攒动,刺客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后皆虚晃一招,分别往好几个方向飞身逃离。

 朱棣反应极快地向两名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其中一名锦衣卫得令扬长而去。他先是面色沉重地望了属下的背影一眼,而后立即换上一个笑脸,转身朝背后女子看去…

 “姑娘…”待看清了她,朱棣先是一怔。好…好美的人儿啊!而不妖,英气,如此绝竟有这般高明的功夫?

 “我叫凤翎。”凤翎没有看出对方的惊,大剌剌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觉说出闺名有什么不对。

 “原来是凤姑娘。”有礼地一揖。“承蒙姑娘出手援助,在下…”

 “什么在上在下的,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们当山贼武功还这么差,所以出手教训一下而已。”她说这话虽是无心,却连差点受伤的朱棣等人一同损了下去。她不屑地瞄了地上的人一眼,脚上用了点力。“喂,地下的山贼,快报上你的名号,否则踩断你的背脊骨,教你以后都站不起来。”

 被踩得痛彻心扉,蒙面客哀叫出声:“哎哟!我…江湖上都称我『威震八方』游云龙…”

 “什么『威震八方』?凭你这身功夫能震个一方两方就该求神拜佛了!”凤翎皱了皱鼻子。“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差劲成这副德行?若是一对一,你绝对敌不过这位…”她美眸瞟向朱棣。

 “敝姓朱。”他尔雅地一笑。

 “敌不过这位朱公子。”凤翎又用力踩了踩。“快说,你从哪儿来的!”

 “我…我从东东…东崂山…”

 “东东东崂山?什么怪地方?”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蒙面客的话。“难怪专出你们这些蠢材。”

 “凤姑娘,他指的应是青州府寿光的东崂山。”朱棣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留下的锦衣卫,后者立刻领会地点头。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回头望向他,凤翎突然发现林子四周多了一些人影逐渐围拢过来,立刻戒备地皱起秀眉。“喂!你究竟是多有钱,这么多人想抢你?”

 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朱棣莞尔。“那些都是我的护卫。”

 “哦?原来你的人那么多?”她耸肩收回踩在蒙面人背上的脚。“那就不需要我了嘛!”

 “不!凤姑娘不吝施援,在下很是感激…”朱棣感觉她想走了,直想用话留住她。

 “行了,别姑娘姑娘的叫,我嫁了人的。”她指了指头上结成髻的发。“好啦,这会儿你的帮手都来了,我有急事先走,今天的事不算什么,你别挂在心上。”

 话一说完,她飞也似的纵身而去,留下朱棣幽幽长喟。

 “嫁人了吗?真可惜…”有趣的姑娘不是?目光憾然送走她火红的背影,他命手下带走地上刺客,领着林子里的人缓缓离去。

 直至所有人都走远了,一直藏身于树枝上的数人才跃下地面,苦笑摇头:

 “徐爷,就说萧子暮太紧张,这里根本用不着我们,丫头一个人就摆平了。”

 “若非担心她一个人出了岔子,还会叫我们吗?咱们快跟上去吧!”

 脚不停歇直奔月老庙,凤翎在庙前顿住身形,手直觉摸了摸怀里的信函。

 信里写了些什么?相公是以什么心情写这封信的?张玉云看了又会有什么反应?

 一连串的疑问,只能在心里问自己,否则谁能给她解答?况且若答案十分残忍,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庙门外,她发现参拜者不多,但看得出都是些达官显要的夫人、千金。行进一个打扫洁净的小庭院,一位老婆婆站在院内平静地盯着她,仿佛已等了很久,对她这个闯入客完全不感讶异。

 “呃…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张玉云姑娘…”解释老半天对方都没反应,凤翎如坠入十里雾般开始比手画脚。正在怀疑眼前的老婆婆非聋即哑,对方却有了动作,不声不响地回头朝屋内进去,她只好莫名其妙地跟进去。

 到了一间房前,老婆婆轻敲了两下门-,接着回头看了凤翎一眼,便默默离去将她-在门口。

 这是什么意思?凤翎一头雾水,不过,会敲门就代表里头有人在吧?可是都过了好久,为何还没人出来开门?

 踟蹰少顷,她小小声从外头唤道:“里面有人吗?我要自己推门进去喽?”

 还是没响应。豁出去一推门,还没看清里头,一道剑光已挥至眼前。

 经历过各种大大小小阵仗,她并不把这一剑看在眼里,立即偏头闪过了剑势,手抓着门扉往内硬推,将对方的招式全数撞回去,自个儿以门为轴,双手施力晃到了另一边,照面就是一记拳头…

 “玉云姐?”拳头到了张玉云鼻尖前霍然停住,凤翎差点误伤了她。

 “-是…”张玉云放下了剑,对眼前有些眼的人起了疑心。

 “我是凤翎啊!-忘了吗?我们从小一起在山寨里长大的!”凤翎尚年幼时,张玉云便离开山寨,因此对她的轮廓只有一点印象,但凤翎几乎天天看着张玉云的画像,两人对彼此的熟悉当然不可同而语。

 “-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久别重逢,张玉云不仅没有一丝喜悦,更警戒地退后两步。

 “我是来送信给-的…”凤翎一口气从萧子暮找上山寨起一直说到她无意间发现树林里的暗记为止,然后把信慎重地交给她。“所以,相…萧…呃,萧先生他要我送这封信来给。”

 “-和他是夫,还称他萧先生?”心里已有九分相信,但仍听出了不对。

 “那、那只是权宜嘛!我和他只有名义上的夫关系,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的!”急急忙忙地摇着手,凤翎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坏了萧子暮的好事。他期待与张玉云见面已经好久了,要是让张玉云产生误会,他会多么伤心难过?

 张玉云看着凤翎惊慌失惜的模样,若有所悟地点头,讥嘲的笑容冲破了冷凝的表情。“-和我一样,都是傻瓜。”撂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她低头拆开手中的信,默然阅读起来。

 天渐渐暗了,安静的室内,灯蕊爆开的哔剥声清晰可闻,凤翎见张玉云看完信后不语沉思,耐不住子问:“玉云姐…那信上…写些什么?”

 “-不知道?”优雅地弯起角。“他居然没有告诉-?”

 “我没有问,而且信的内容大概也不适合让我知道。”凤翎黯然低头。她深知依萧子暮个性,信中不可能写些风花雪月的情话,但必定是一些相思慰问之语,所以她不想问,问了也是徒增伤感。

 他不让-知道,是想保护。张玉云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只是讽然笑道:“他倒是对-很好。”

 “是啊!相公…萧先生对我很好呢!”一听人家赞美她的丈夫,凤翎一颗芳心就飞扬起来,开始如数家珍地叙述萧子暮种种的好。

 孰料张玉云愈听脸愈黑,最后冷冷地截断她:“不管他对-多好,最后仍是没告诉-信上写些什么不是?我倒可以告诉。”

 萧子暮这么护着凤翎,她就偏不让他如愿!

 “这事要从好几年前开始说起。洪武年末时,我还是个小爆女。老皇帝有一天破例带了一个平民进宫谈话,我在一旁服侍,那个平民便是萧子暮。从他们言谈之中,可以听出萧子暮见识不凡、分析时事鞭辟入里,于是我便开始注意起他。”

 凤翎极有同感地点头。当初,她也是见到他在一片混乱之中,仍能有条不紊地谋画策动,那种峥嵘的大将之风,令她一下子就恋上他。

 只是与凤翎短短交谈几句,张玉云立刻了解她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是极为单纯的一个人,便又故意说道:“-应该知道我的祖父是谁吧?”

 “嗯。”是张士诚,由于寨里的大老都是他的属下,因此张玉云从小在案里的身分便相当特殊,大家都十分敬畏她。

 “当年我祖父与朱元璋争天下,最后却兵败平江,被徐达所俘,在城破前,他只代了我父亲一句话:夺回天下!”

 凤翎闻言机伶伶地一怔。“所以玉云姐-入宫是为了…”

 “没错,只有身在敌营,才更利于从中颠覆。过去朱元璋太过精明,我父亲无法成事,但我不同,萧子暮这等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更佳?所以我刻意接近他,与他…结成友。”张玉云淡漠一笑。“靖难事起,朱棣取代朱允-,但朱棣顾忌朱允-会重起炉灶,便四处派人追踪他。我现在潜伏在京师附近,便是要劝朱允-夺回皇位,因此萧子暮这封信,是知道我处境危险,助我一臂之力。”

 “不可能!如今天下承平,若要颠覆朝政,百姓必定又陷入战之苦,所以相…萧先生一定不会帮这种忙!”凤翎难得正经八百地肃起脸。

 盯着凤翎义愤填膺的样子,张玉云噗哧一声笑出,脸上的冰霜又化了些。“瞒不过-呢!但这封信确实是他要我有危险时去找他,这可没有骗。”

 “那是因为他重感情!他知道-有危险,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很了解他。”张玉云轻柔的声音一下又沉重起来。“但是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他都没有告诉你,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啊,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没说?难道他觉得她只能同甘,无法共苦?

 “看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要再重新估量估量了。”刻意丢下这一句,张玉云秀气地举起左手,轻轻一挥。“-回去吧!帮我转告萧子暮,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既帮不了我,就不要阻止我。”

 “玉云姐…”凤翎咽下心头的苦涩,试图力挽狂澜。虽然这件事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萧子暮的好意被张玉云一口回绝,她心里就是难受,好象把他代的事给搞砸了。

 “回去吧!顺便问问他,什么都瞒着-,究竟把-当成什么了?”

 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过去她也曾思考这个问题,但当时只想到自己能待在他身边、能保护他就够了,他把她当成什么根本不重要,可是在京师他并不需要她的保护,却又让她以子的身分留下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能不能有一点点期待?

 但是,现在张玉云出现了,他…

 “…是吗?玉云姑娘拒绝了吗?”萧子暮了然地点头,一眼瞥见凤翎自责的模样,自然放缓脸上线条。“这个答案是可预见的,不是-的关系。”

 “而且,玉云姐还把很多事情都告诉我了。”她心里是憋不住话的,为了厘清心里的疑虑,她将张玉云说的话完全转述,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相公,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你不告诉我呢?”

 “这么危险的事,-何必担上一桩心事?”淡淡地为自己解套。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至少我可以知道哪些人对你不利,才好提防他们啊!”凤翎着急地拉住他的袖子。“那…还有那个大胡子的老板一天到晚想派人杀你,又是为什么?”

 萧子暮暗自喟然,想是再也瞒不住了。“他有篡位之心,我不愿协助他,又与他作对,因此他要杀我。”

 “那怎么可以!要杀你之前,必须先踩过我凤翎的尸体!”她以另一种方式宣誓她的决心,他永远别想再将她排拒在外!

 闻言,萧子暮又是一声叹息。她总是将他排在第一位,若被卷入这件事,她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危,而非他这个时时暴在危机之中的人啊!

 他一直不愿牵连她,因此有意无意地排斥她的爱慕,将她的殷慰视而不见。但人非草木,他的坚持正在无意间一点一滴被她侵蚀崩溃,就怕哪天便决堤泛滥。

 纵然萧子暮一直逃避着这个现实。

 “-很傻,知道吗?”面对一双痴的眼神,他不想抚上她娇媚的脸,大手伸到半空又愕然停下,最后克制地收了回来。

 “真的吗?”以为他在骂她,娇颜变得更加沮丧。“玉云姐也这么说。”

 “这就是我担心-的原因。”她太容易被看透。浅浅勾起角,从某一天起,他竟开始懂得笑了。

 “相公,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她艰涩地开口。“我…我在你心目中,有没有一点份量呢?”

 她居然在担心这个?他忽然觉得荒谬。“若没有份量,我何必担心-的安危?为何要教-那么多事?若没有份量,为何-每次对我的要求,我皆无法拒绝…”

 话声顿在这里,再也无法接续下去。萧子暮这时才慢慢发觉,她在心目中的份量,早已重到无法估算了…他开始质疑起自己对她,真的只有关怀,没有爱?

 “太好了!”疑虑一下子消了,娇躯陡然靠近,玉手顺势环上他的。“我就知道相公对我很好。”

 很好?真是容易足,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对她很好。深夜,美人,以及她毫不矫饰的爱恋,织成一种绵的惑,凤翎这个动作他应该早已习惯,但此时竟冲动地想回搂住她,还想进一步…

 这远超出于他应该对她抱持的情感。

 微甩头-去一切杂思,回到正务。“-这回出城,有无遇见什么事?”

 “嗯…”她偏头努力回想。“啊!对了,相公,最近城外山贼出没,你一个人千万别出城。”

 “山贼?”似乎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

 “是啊,我到城外树林时,看到一群山贼正在围攻三个人,其中一个好象叫什么…牛公子还是马公子的。”

 “应该是朱公子。”

 “对对对,相公你怎么知道?”反正他好象没有不知道的,凤翎也无心追问。“那群山贼功夫好差,若是可以,真想带他们回来练…”

 那就对了。他这么做,实险中求奇,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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