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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年底将近,喜帖越来越多,而试图把夏若琪跟别人凑作堆的人也如雨后笋般冒出。

 “我的外甥真的很老实。”

 夏若琪闻言,秀眉微扬,心想,又来了——虽然很想说你外甥很老实关俺啥事,但基于礼貌,还是得微笑以对,谁让眼前的婆,呃,不是,谁让眼前这位正在推销自己外甥的老太太是泥姐的婆婆呢。

 舞字并不是什么企业,只有一个高层,就是泥姐,她一手掌握生杀大权,想让谁留谁就能留,想让谁滚谁就得滚,所以说,泥姐的婆婆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婆婆,夏若琪虽然不是什么小老鼠,但是也没有熊心豹子胆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

 于是乎,即使心中万分不耐,还是得对泥婆撑着笑脸。

 “他在美国念大学的。”

 那又怎么样?

 小时候听见谁从美国读书回来还会觉得了不起,现在拜网路之赐,这世界早没有秘密,夏若琪国中时就晓得美国不是每所学校都是哈佛耶鲁,也有那种用钱就能换到的学位,何况,泥婆大概不知道有人出国念中文系吧。

 “他啊,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很乖。”

 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是很好,但不等于很乖。

 去年妈妈的好友张阿姨介绍了一个不烟不酒不赌的,两人来往三四个月,男人幽默风趣,对她也温和有礼,跟以前那些吃过几次饭就暗示过夜的人完全不同,她还以为遇到良人了,没想到有天打开电视,赫然发现男人铐着手铐,一脸狼狈的出现在电视上,主播巴拉巴拉的念着新闻稿:

 警方今晚破获一楼一凤式的窟,逮到好几个正在进行易的男客,特别的是这个应召站以俊男为卖点,专接男客人…

 青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不烟、不酒、不赌,但很爱嫖,还嫖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方竟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发誓自己只是去见见世面,心里真正爱的人只有她——但夏若琪也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女生,对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果她现在相信男人去嫖只是”见见世面“,那她以后就得一辈子自欺欺人说他只是去见见世面。

 “你放心,我这个外甥从小看到大,个性真的没话说,有房,有钱,没结过婚。”泥婆就像第四台的购物专家那样卖力的推销着“不用跟公婆住,他会做家事,什么煮饭打扫都会,不花心,很疼女朋友,长得也很帅。”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现在的好男人跟绝种差不多,一个男人有钱、有房、愿意做家事、真心疼女友、长得又帅气,居然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他身边的女人都瞎了吗?这么闪的一只金居然没看到?

 夏若琪看着泥婆,心知其中必定有诈。

 说实话,也不能怪她如此想,奔向三十的女人,相亲饭局几乎快变成例行公事,连爸妈都没隔几天就叫她回家吃饭,还发动亲戚一起来。

 为了让她同意见面,这些介绍人总是把对象美化再美化,等见面才发现真相与事实有半个地球的距离。

 今年的经典是小舅妈的一个远房亲戚。

 高中老师,爱音乐,爱看书,大学时还是排球校队,假会开车出去走走,享受生活,但却不会奢侈。

 夏若琪喜孜孜的赴约,一见面,喝,对方居然是个半百大叔。

 她是不介意年纪比她大一截啦,但这也大太多截,都可以当她爹了,是要怎么交往?

 吃完饭后,她又想,其实小舅妈也没骗她,那位大叔的确爱音乐,爱看书,享受生活但不奢侈,只说了对方的兴趣,又没讲”年纪相当“,虽然小舅妈应该是知道对方年纪有多大。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基本介绍变成尔虞我诈的游戏。

 “年轻人,见见面,就当个朋友。”泥婆以退为进“如果不来电,不联络也没关系,缘分这种事情也不能勉强,你说是不是?”

 泥婆你也太有趣了,你现在不就在勉强我吗?

 夏若琪甚至觉得,泥婆会在泥姐接待电视台高层时突然跑到这里,根本就是故意的。

 大老板在忙,大老板的婆婆上门,她这个助理当然得一马当先负责接待。

 奉上绿茶跟小点心,正想问泥婆喜欢哪一类型的杂志,泥婆笑眯眯的说:“介不介意坐下来跟老人家聊聊?”

 唉,老人家都开口了,她这个五斗米教徒又怎么敢介意呢。

 然后就开始,你多大啦,没戴婚戒是单身吧,看我这个老糊涂都忘记月清说过她最年轻的那个助手是未婚小姐,怎么还没结婚哪?然后还很假的做出一个突然想起来的表情说:“唉呀,我有个外甥也是单身,人很老实…”

 超级不自然。

 夏若琪心中有数,泥婆根本就是为了她特别来的。

 如果早几个月,她未必会拒绝,但最近因为年底快到了,好多人结婚,每一个结婚场合都有人想把自己的谁谁谁介绍给她,于是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喝喜酒跟吃相亲饭,实在有点累了。

 何况泥婆讲话闪闪烁烁,她总觉得事情有鬼。

 夏若琪一直没正面回应,最后泥婆终于使出了大绝招。“就当给我个面子,去吃个饭就好。”

 呃啊…夏若琪在心中哀号,面子、面子,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为之…

 于是,当官厉耘到舞字时,看到的就是夏若琪叠着手臂走来走去,小嘴碎碎念,一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杀人的表情。

 他已经从阿光的噗上知道了泥婆事件——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再想起她说“这世界是在追杀单身吗”时的狂嚎,他其实很想笑,但也明白这个当下要是笑出来他就完了。

 于是,官厉耘深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乖顺“琪姐,你怎么了?”

 夏若琪一脸杀气的转向他“我在想,这世界的婆为什么会这么多?”

 官厉耘作出认真求教的表情。

 “泥姐的婆婆想把她的外甥介绍给我,还说就当‘给她个面子’。”夏若琪哼着鼻子说出这五个字“所以我这个星期天不能去看电影,因为要给泥婆面子,可恶,俺好不容易到首映会的票说。”

 “也许对方真的不错呢。”

 “照泥婆的说法是很完美啊,年轻、有财、疼女友、长得帅——可是你告诉我,这样的男人为啥需要相亲?

 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男人百分之九十是同志,而且是感情生活稳定的同志…长辈总觉得只要介绍个不错的女人给他们,他们就会从同恋变成异恋,然后结婚生子。”

 生动的形容让官厉耘又想笑了。

 再度深深一口气,忍着笑意“也未必是同志,或许是工作忙,或者生活圈内没有合适的女,像我,我觉得自己条件也不差,可是我现在也没女朋友。”

 夏若琪看看他,想了想,嗯的一声“也是。”

 他觉得有趣万分——若琪绝对跟温柔沾不上边,甚至有点急躁,常给人脾气不好的印象,但其实是个很真诚的人。

 当她被说服了,就会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喜欢、讨厌、接受、推拒,她都会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又不至于到无礼或者不懂人情世故的地步。

 这两个月的相处,官厉耘慢慢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她。

 不是因为她的搭救,也不是久生情,而是他发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

 她不作戏,所以他也不用演戏。

 虽然是小头年代,但他知道班上有女生喜欢自己,小学生时就已经懂得装模作样,装成,装酷,装自己懂很多。

 夏若琪从不。

 “几分钟装装样子还行,一两个小时也勉强能忍耐,但是要装一辈子我恐怕没办法。”

 有次他笑贺明臻是假仙达人,她说,唉,若琪也是这样讲耶。然后就转述了那一段话。

 官厉耘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当年喜欢她,并不是因为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女生,而是因为跟她相处起来最自在,有话就说,没话就看自己的书或者杂志,不需要因为这样觉得尴尬。

 跟她在一起时,心态上很轻松。他无需担任气氛制造者,也不用背一百个笑话来讨她心,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招呼人,也不需要被招呼。想分享的时候分享,想独享的时候独享。

 以前,曾经有一次她来家里玩的时候,贺明臻接到男友电话,所以跑去阳台讲,客厅留下他们两人,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漫画,他在写功课,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感到不自在…

 想起那个夏日午后,官厉耘终于知道原因。

 “怎么突然发起呆了?”

 “只是在想,”他脑袋飞快运转“不知道什么样的男生会让你看的上眼。”

 “我说过啦,诚实。”

 “诚实是个笼统的概念。”

 “错。”夏若琪近他“诚实是个困难的实践。”

 “所以你从不说谎?”

 “怎么可能啦,我的工作环境充斥着谎言啊。”夏若琪很干脆的说“要是从不说谎的话,我在这一行大概早就玩完了,有利害关系的牵扯一切都会变得复杂,女主角台词被删,我要打电话致歉顺便安抚,可是安抚就某种层面来说其实也是谎言,‘以你的名气不缺这一分钟的台词’,但事实上是‘由于男主角名气比你大,所以我们决定牺牲你’,我可以接受工作上用几句小谎让别人好过一点,就某种程度来说也是职业道德,总不能杀人后还补一刀你说是不是?在这个圈子太诚实就会变成白目,以后你会明白这点。”

 夏若琪顿了顿“但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我在舞字已经是个职业骗子了,我不想回家继续当骗子,或者,面对一个骗子,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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