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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当晚,明世远前来带回明小时,李旭渊便顺口告知儿子将不再随自己到处奔波,还盼他多加照顾。

 翌,明夫人的女儿举办满月酒会,李彧炎代替父亲出席,送上一对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让席上宾客莫不惊叹连连,给足了明夫人面子。

 从此以后,李彧炎只要一得闲,便到明府串门子,要不便是拎着明小带着上宫凌到家中,陪他一起上夫子的课。

 身为家中独子,他长年陪同父亲在外,甚少有同年玩伴,唯有一个褚善最得他的欣赏,如今添了明小和上官凌,他俨然成了兄长,不仅负责照看两人的琐碎杂事,也能拉着他们一道玩捉藏,让他过足了兄长的瘾。

 也因为难得待在衔月城,今年他才终于有幸见到五年一回的辟典。

 辟典,是衔月城年终的最大庆典,也正是舞官存在之意义。

 衔月城出南城门便可直通海湾商埠,传说在百年前曾经发生过地动,引发海席卷村落,所以从那时开始,便举行了辟典,以舞伶献舞,人人戴上面具,过后便将面具丢弃,代表霉运除尽,再摆上丰盛的牲畜食谷,祈求海不再侵袭村落。

 然而这样的祈福庆典,却在近十年来有了改变,成了特别的求爱庆典。

 这一天,男男女女皆会戴上面具,男子会在此时找出心仪之人,对之求爱,女方要是愿意接受,三天之后也会回报一支舞,以诉衷曲。

 在庆典开始之前,必定由舞宫携教坊女伶开舞,而今年较为特殊的是,在南城门彩楼上献舞的,就是明世远和他的小妾。

 “娘,是娘!哥哥你瞧,今年开舞的是我爹跟我娘!”坐在茶肆三楼的明小直指着彩楼上的爹娘,兴奋低呼。这些年下来,八岁的明小说起话已比同龄的孩子还要伶牙俐齿,就连身子骨都长了。

 “知道,哥哥我的眼睛好得很。”李彧炎哼了声。

 他对舞艺兴致缺缺,今天会来,纯粹是被明小眼里的两泡泪给来的。

 如今,渐黄昏,彩霞瑰丽浓,壮观得如泼墨画,扎了七层彩楼的附近商家和空地也早已挤

 突地,只听见急促如珠玉敲打的琵琶声响起,在彩楼上如人偶般的两个人,突地舞动起来。

 明世远身穿七彩舞衣,水袖抛出,舞步款移,眸威严冷肃,让李彧炎微愣。

 他从不知道男子的舞竟可以如此剽悍,不见粉味。再见女子身如无骨柳絮在他身旁团绕,随着渐层而上的各丝竹,舞姿渐野渐狂,他不深深被吸引住。

 “哥哥,娘的身上怎么有一团黑影?”

 “嗄?”李彧炎看得正入神“哪来的黑影?”

 “有啊,就跟姑丈那时候一样,姑丈——”

 “小,别胡说,这是场人神共舞的戏码,别扰人。”上官凌语气平淡地制止,俊目却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明小抿了抿,没再多说什么,而李彧炎则是从头到尾都被远处两人的舞姿吸引,从此对明世远更加改观。

 只是几天之后,明小的生母突然病逝。

 明世远悲恸死,瞬间苍老了许多,而明小则变得沉默不爱说话,常常把自己藏起来。

 “小儿?小淘气鬼,又要和哥哥玩捉藏了?”李彧炎一如往常地踏进明府,直往后院而去,没话费太多工夫,便在假山的山里头找到了瑟缩在里头的女孩。

 明府后院并不小,能躲的地方不少,可他就是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里。

 明小直瞅着他,圆圆的杏眼红肿,红滥小嘴紧抿着。

 “谁欺负你?”他神色一凛。

 这些年有他照顾,她变得丰腴许多,圆润润的脸蛋白里透红,煞是可爱,甚少再听她喊冷喊饿,但近来,她却常红着眼眶,话也不肯多说。

 明小摇摇头,过肩的黑润长发未束,身上穿着锦绣素绫。

 “想娘吗?”他如此猜测。

 毕竟噩耗来得突然,如今棺还未下葬,就连上官凌都随侍在明世远身边,就怕他的身子撑不住。

 她用力点点头。

 李彧炎从怀里取出纸袋,里头搁着几块像雪花般的玉葱糖酥。“喏,想娘的时候,吃点糖酥,嘴巴甜,心里就不哭了。”

 明小接过手,却没有吃,只是张着眼,任由泪水在眸底打转。

 “不吃?”他想取出一块糖酥哄她,却瞥见她的手上戴了只极为特别的银制手链。巧的手链横拉出两条细链套在指戒上,而两条细链上头则穿上一颗扁平、约小指指甲大小的黑色宝石。

 她的手链戴在手上,指戒套在中指上,尚嫌宽松,黑色宝石刚好位于手背的位置,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剔亮。

 “这是爹爹给我的,说是娘留给我的遗物。”她一开口,细童音竟痦咽得像被石砾磨过,一开口便像是泣血般的痛,难怪她始终不开口。

 李彧炎直瞅着她忍不住掉泪的面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真好,哥哥我可从没自我娘手中拿到什么,她在哥哥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可以拿手链思念,真好。”

 “咦?原来哥哥没有娘?”明小惊诧极了。

 “你到我家里,见过我家里有娘吗?”他眯起眼,采手轻掐她粉的颊。

 “偶、不、猪、到…”她的嘴被掐得歪斜,话说得模糊不清。

 她眼里只有哥哥,哪里会想到其他?

 “原来你都没将我放在心上?”他耍狠地腾出另一只手,硬是把她粉的颊往两边扯,指间是她粉腻柔润的肌肤,教他掐得过瘾极了。

 “偶、有、偶、有…”她挣扎,小手抓着他。“葛、格、痛…”

 “哥哥一点都不痛,反倒是痛快得很。”他笑得恶劣。

 “呜呜…”她好可怜,娘不见了,大娘骂她,哥哥还欺负她。

 见她两泡泪滑下,他随即松开手,将她抱入怀中。

 “想哭,就来找哥哥,别忍着,痛快哭出,心就不疼了。”

 明小听了,不放声嚎啕大哭。

 她好喜欢哥哥,因为哥哥待她最好,总会抱她,让她不觉得冷,还会带着她到处跑,宠她爱她,这样的哥哥,就算一辈子都会掐她的脸也没关系。

 暖意从他怀里细细渗透,让她眷恋,让她不舍,可是往后她不能再依赖哥哥了,因为她…不值得。

 大娘说,娘会死是她害的,就跟凌的爹爹会死是凌害的道理一样…大娘说,她要是再跟哥哥在一起,早晚有天也会害死他。

 她好喜欢哥哥,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决定…离哥哥远一点。

 那过后,李彧炎便很少有机会再见到明小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事情特别多。

 先是商行的货粮莫名着了火,让他忙着四处调货,就怕迟交给买主。没多久,又传出李家名下、位于东方青州的上百万亩良田遇上百年难见的大旱,他赶往青州差人凿井取水,一面又与掌管青州的傅氏州尹商谈如何取河道灌溉,一耗就是大半年。

 不过,每年近年终之时,他必定会回衔月城,确定明小过得好不好,还带回不少外地的名物,甚至赠与一块他亲手雕刻的李家火凤令,但停顿不了几天,便又得起程赶往他处。

 多亏这两年的奔波,让他自弱冠之年便养出了商场霸气,与人涉谈判时,眸气度皆胜过在商场打滚数十年的大佬,加上他遇事处变不惊,沉着寻思对策的气概,在在令人折服。

 几年下来,李彧炎的名字,在皇朝里已是闻名遐迩,加上李旭渊这些年也在邻近几个国家投资买卖矿产,如今正是收网之际,让李家的财富与人脉更是大大攀升,堪称首富,富可敌国了。

 可就在这当头,却传出明世远去世的消息。

 李彧炎闻讯赶回,就见明府门口的白幔随风飘摇,让他的心都凉了。

 踏进屋内,是震耳聋的哭声。

 他走到灵堂前,在他最敬重的明叔叔灵前上了香,却没见着上官凌和明小,不由得问向哭哭啼啼的明夫人。

 “小儿呢?”

 “天晓得她上哪去了!她爹死了,她连一滴泪都没掉,那没良心的丫头,我怎会知道她现在在哪?”

 李彧炎沉下浓眉,转身就走,过了衔廊,便见后院的亭子里,明小正紧抱着上官凌。

 这一幕没来由的教他心头一震,霎时冒出难解的恼意。

 恼什么?他不由得自问。

 小儿怕冷,喜欢搂着他和凌,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小儿就像他的妹妹,凌就像他的弟弟,他俩又是表兄妹,两人抱在一块,许是凌在安慰她而已。

 他这么解释,然而心就是沉着,令他不快。

 “小儿、凌。”他走近,轻唤。

 两人闻声抬眼探来,这一幕又让李彧炎心里有股异样蔓延,总觉得这情景就像那年的辟典,明叔叔和他的妾共舞那瞬间,男的俊魅,女的妖娆…但再仔细一瞧,凌的面貌原本就柔魅人,然而小儿一张圆润的小脸,却完全打不上妖娆两字,只能算是清秀。

 令他愈发不悦的是,小儿并没有哭,既没掉泪,为何凌会搂着她?

 “彧炎,你回来了。”上官凌微勾笑意。

 “…你们在聊什么?”

 “聊…舅舅一下葬,我便要带着小一块生活。”上官凌倒也不隐瞒,直接说出打算。

 “凌!”明小低喊,揪着他的袖角。

 这个动作让李彧炎迅速解读出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他不口问。

 “毕竟明夫人才是正室,我和小跟她没有关系,被赶出去也是早晚的事,倒不如先谋好后路。”

 李彧炎一顿。其实他问的为什么,并不是指这件事,但这一刻,他选择垂敛长睫,顺势转话题。“小儿今年才十三,带着儿,你要怎么生活?”

 “我爹在世时,便是以炼丹为活,那些医谱我都收着,打算间炼丹铺子,生活可能清苦了些,但总比待在这里看人脸色好。”

 李彧炎没再搭腔,只因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个不受的外人。

 是他这些年在外奔波,和小儿疏远了?要不,为何她瞧都不瞧他一眼?

 是了,不用明说他也感觉得到,这五年来她一直想法子闪避他,即使他好不容易空回衔月城,也难得遇见她。

 这点认知,让他的心隐隐痛着。

 “彧炎?”

 李彧炎回过神,不形于地抬眼问:“想间铺子,你手头上可有积蓄?”

 “这些年我已经开始学习炼丹,也卖出了些许,而且小会雕刻,雕了些精细的木制手炉,有些官夫人喜爱,便买回去当饰品。”

 “凌!”明小低呼,像是不上官凌什么事都告诉他。

 “怎么,这些事不能告诉我?不能让我知道?”李彧炎不恼火低骂。

 明小一怔,傻愣愣地看着他。

 瞧她眼眶倏地委屈泛红,他微恼地别开脸“怎么,连声哥哥都不叫了?”他也难以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明明遇上天大的难关或再难搞的商主,他都可以平心静气地运筹帷幄,怎么她的淡漠便教他这么难受,使他如此心痛?

 “…你又不是我哥哥。”

 李彧炎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心像是被人狠狠打上一拳,几乎不能呼吸。

 这些年,他是怎么护着她,多么宝贝她,难道她是石头,感受不到吗?狠心的说他不是她的哥哥…

 “少爷、少爷,不好了!”

 远处突地传来褚善的急喊,他应该感觉不对劲的,毕竟褚善行事从不躁,会在他人府中如此失态,必定是家中出事,他应该静下心神,但是此时此刻,耳里却只是不断回着她没心没肺的那句话。

 那痛意,像是一种毒,直往心间钻,痛得他双眼发热。

 “少爷,老爷出事了!驻守在波罗的马队回传,老爷仙逝了!”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震了下,双眼却依旧直瞅着明小,见她瞪目掩嘴,随即上前一步,状似要撑住他,他快一步往后退,让她扑了空。

 扯起冷冽的笑,他挖苦“我不是你哥哥,你还靠过来做什么?”

 “不…不是的…”泪水在明小的眼眶里打转,她不知所措的向上官凌求救。

 闭了闭眼,李彧炎转身就走,褚善随即跟着离开。

 见状,明小也立即迈步追上小桥,直到瞧见他的身影转出拱门,才敢放声喊“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小。”上官凌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凌…”她抬眼,泪如雨下。“我伤到哥哥了,我终究还是伤到他了…”

 “别哭,这是咱们的命,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别哭了。”上官凌叹口气,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天色未亮,灰蒙的雾气笼罩衔月城,有辆马车停在城南一间小屋前。

 听见马车声,极早便起身准备炼丹的上官凌开了门,刚好看见李彧炎下了马车,朝他走来。

 “彧炎,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和小昨晚连夜搬出明府,没想到李彧炎竟知道他们落脚在这里。

 “这点事难得了我?”他哼了声,踏进屋内,里头是简陋的桌椅,破损的墙面钉上了横木条,上头摆放着几个瓶子,下头又搁放了三个小巧精致的木雕手炉。

 听说昨晚明夫人大骂他俩极为不祥,将他们赶出明府了。

 说来,凌的心思的确缜密,早猜到明世远一死,明夫人绝对不会容下他俩,才没在第一时间慌了手脚,只是此刻他得要前往波罗处理爹的后事,也无暇再照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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