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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缘尽
 在草原上过了三个月,康熙四十三年九月,皇上启銮回京。

 日子继续浑浑噩噩地过,只是我进宫去看德妃娘娘的次数越来越多,不为别的,只是想在胤祥去定省的时候,两个人能见上一面。

 只是无奈的是,每次胤祥来的时候,四阿哥必定也会跟着就到,许多时候,我跟他只能互相朝对方望一眼,再心有灵犀地一笑,却也不能多说话。

 一,我又在宫里陪着德妃娘娘说话,就听一个小太监进来,对德妃和我跪下行了个礼,道:“娘娘,十三阿哥来了。”

 德妃娘娘温和一笑,对我道:“还是我们老十三最知道孝顺。”

 我笑着点了点头,就看见胤祥进了屋子。

 我站起来对他福了福,笑着道:“十三爷吉祥。”

 他见我在屋里,身子顿了一下,道了声:“弟妹。”

 我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他见我对他眨眼睛,嘴角明显地扯了扯,却不是笑,看我的眼神也与平时不同,多了几分局促,甚至,还带着几分悲伤和陌生。

 我正疑惑着,胤祥已经越过我,到德妃娘娘面前行了礼,叫了声:“额娘。”

 德妃娘娘笑着让他起来,他就坐着陪着德妃说话,却不再看我,就是偶尔与我的目光汇在一起,也忙低下头匆匆避开。

 我一直看着他,心思转了又转,却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胤祥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只剩疑惑。前几相见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仿佛是不认识我一般? 心不在焉地陪德妃娘娘用了膳,我就匆忙告辞。刚出永和宫,小月就把一张条子到我的手上,在我耳边低声道:“福晋,方才十三爷身边的人送来的。”

 我点点头,打开来看,只有六个字:明申时,河边。看完条子,我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翌

 申时,我准时到了河边,胤祥已经等在那里,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身形拔,背对着我站着。

 我悄悄地过去蒙住他的眼睛,笑着沉声问:“猜猜我是谁?”

 他却没有像平时那般笑着猜什么冬雪如玉,而是直接拉下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面前,却不说话,只是看我。

 我看着他严肃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

 他依旧只是看着我,眼神却是飘忽的,我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一紧,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他摇摇头,把脸别过去,看着那条河,缓缓地道:“前几天,我去了四哥那里,看到…他为你画的像。”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所以?”

 “四哥与我说起你们在江南时的事情,他说你们曾一起作诗画画,曾一起乘舟游湖…”

 “不是那样,我和四阿哥,不是你想的那种瓜葛!难道你不信我对你的心意么?”我不等他说完,就急急打断他,拉住他的袖子问。

 他忧伤地看着我,道:“我信,瑞雪,我当然信你!可是…四哥他…同我说,他喜欢你,从他第一次替皇阿玛到江南办差开始就喜欢你…”“那又如何?”我颤声问。

 “我…”他看着我,踌躇地道:“四哥待我如同胞兄弟,我…我不能对不起四哥。”

 “你想如何?”我的话问出口,眼泪就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即使他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他想如何。

 他见我流泪,慌忙捧着我的脸为我擦,道:“别哭,别哭。”

 “他喜欢我,便是你对不起他么?”我着泪问。

 他怔了一下,轻轻放开了我,背过身子,许久,才低着头道:“自幼,所有的兄弟里,就四哥对我最亲。额娘去了,德母妃抚养着我,所有我喜欢的东西,四哥都会想办法来送给我,四哥待我比任何人都好,我…我做不到…做不到去抢夺四哥喜欢的…”

 我听着他的话,已经无法思考,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你做不到?那他要你为他去死,你也去么?”我看着他问。

 他回过头来看我,却不说话,但是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我看到他眼底里的悲伤,可是我做不到原谅。

 “冠冕堂皇…你怎么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四阿哥是你的同胞兄弟,那胤祯呢?胤祯不是?”我歇斯底里地吼,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我是胤祯的嫡福晋,你不也一样爱上我了么?你不也没有觉得对不起胤祯么?怎么到了四阿哥那儿,你反而还对不起他了?我与他有什么关系?你连胤祯都不怕对不住,你居然觉得对不起四阿哥?”

 他站在那里,任由我打他。许久许久,我打累了,停下来,他才一把把我抱到怀里。“瑞雪…瑞雪!”

 我麻木地由他抱着,听着他在我耳边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唤着我的名字。

 突然我觉得想笑,轻轻地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着泪道:“人说你是拼命十三郎,天不怕地不怕。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喜欢你!你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答应我,只要我有勇气,你便也有勇气。可是…分开我们的,居然不是礼数,不是生死,而是四阿哥!你不觉得可笑么?”说着,我开始放声大笑,眼泪却止不住。

 他低着头,听着我的声声控诉。许久,只道了一声:“瑞雪,我对不起你。”

 我泪面,却对他凄冷一笑“十三爷…你还真是大公无私…”

 “瑞雪…”他看着我的样子,一脸焦急,伸手拉住我。

 我看着被他拉住的自己的手,心开始疼痛,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心里裂开来。“你走…”许久,我才开口。

 “不,我陪你回去。”他摇头。

 “你走…不要管我…”我麻木地说。

 “瑞雪,我不放心你…”他依然拉着我。

 “走!”我大喊起来,甩开他的手,把他往外推“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再也不要…”

 “瑞雪…”他抓住我的肩“不要这样,你骂我怨我恨我都可以,是我欠你的,来世…我一定会还你…”我摇头苦笑,来世?若你的来世就是方小刚,你还是一样抛弃了我!或许…这就是注定的吧,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

 可是他却仍然不放开手,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也红了眼眶。我叹了口气,道:“走吧,别挂念我,你选择了,就不要回头,不要给我希望。十三爷,我成全你的无私,成全你的兄弟情深。”说着,我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紧紧地抿着嘴,垂着手看我。好一阵子,他终于低下头,转身,上马。随即又回头,深深地看着我。

 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只听见他一声重重的叹息,再回过头时,他已经策马离去。

 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想起去年的夏天,在红色的宫墙里,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拉着我,在阳光下跑过一条条夹道,穿过一层层宫墙。我想起那个少年,对我说:“不许走啊,等着我…”我想起那个少年在这条河边,握住我的手,教我骑马。我想起外的草原上,我坠马时,他在我身边一脸焦急…

 可是现在,他所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知道我在那里呆呆地坐了多久,从失声痛哭,到眼泪干涸,只能哽咽,再到麻木,只是坐着,颤着身子泣,却再也哭不出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看着天边的晚霞,一遍一遍地问:老天爷,你把我丢到这个时空,究竟是为什么? 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随着一声马的嘶鸣,那马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人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木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发呆。

 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个人在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道:“你可知道为了寻你,我几乎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了?”

 我听着他说,却依然沉默。

 他见我不语,又叹了一声,把我拦抱起。

 “胤祯…做什么?”我惊了一下,哑着声音问。

 他看我一眼,抱我的手紧了紧,道:“回家,我们回家。”

 我听见“回家”一词,心里一阵疼痛,眼泪又从眼角滑落。胤祯见我流泪,却不说话,只把我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身下的马儿却不知为何,不安地动了动,我失去重心就要往下掉。

 一只手臂牢牢地在我往后倒时及时地圈住了我,待我反应过来时,胤祯已经把我紧紧地抱住,又拉过我的手,圈住他的

 “抓好了。”他在我耳边轻声道。见我点头,才轻夹马腹,让马小跑起来。

 我们到城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城门也早已关闭。胤祯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就低咒了一声,对我道:“今为了寻你,出门出得急,忘了带牌。”

 他见我茫然地看他,又道:“城门一关,没有牌是叫不开的。那群侍卫都没有见过我,任凭我怎么说我是十四阿哥,他们也不会信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继续眼神空地看着前方。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关闭的城门,叹了口气,对我道:“今夜或许得在郊外过了,你受得住么?”

 “恩。”我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话,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见我应了他,才掉转马头,往城外去。行至一片小树林,他勒了马停住,把我从马上抱下来,让我靠着一棵树坐下,他自己则坐在我的旁边。

 天已全黑,四周一片寂静。白色的月光透过树林,照在我们的身上。胤祯看了看天上圆圆的月亮,想了想,道:“齐格儿走的时候,你给我唱的歌儿,可是说那月亮?”

 我双手抱膝坐着,把脸靠在膝盖上,木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想起《白月光》的歌词,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却不敢在他面前哭,只好咬紧了嘴,拼了命忍着,指甲深深地掐进里。

 “你若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他轻轻地道。

 我抬眼看他,眼泪却已经不听话地夺眶而出。我把脸埋在膝盖上,开始无声地掉眼泪,可越哭,越是难过,慢慢地从无声流泪,变成放声大哭。

 深秋十月,一入夜,风就开始呼呼地刮,空气也变得冰冷起来。虽然有大树的遮蔽,但是寒气仍然一丝丝地侵入我的身体,我边哭,身子边在颤抖。胤祯看着我咬着嘴在发抖,忙问:“是觉得冷么?”

 我颤抖着点头,依然泪不止。

 “我抱着你吧,会暖和些。”他道。

 他见我点了头,就把身上的袍子褂子都了下来,围在我身上,又把我抱到他的怀里,用他的体温为我御寒。我哭累了,在寒冷下,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抓着他的衣襟,喃喃地哽咽道:“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絮絮叨叨。

 迷糊糊间,我只感觉脸上一阵暖,胤祯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道:“傻瓜,你这个傻瓜!”

 第二天,我正睡着,只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晃我,迷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胤祯的臂弯里,他顶着个大黑眼圈在摇着我的身体。他见我醒了,就道:“天亮了,我们回家。”说着,为我紧了紧身上正围着的他的褂子。

 我点点头,迷茫地由他抱上马,一路策马小跑着进了城,直奔十四阿哥府。

 刚到门口,就看见德福领了许多家丁站在外面,见我们回来了,忙上来请安,道:“爷,福晋,可叫奴才担心死了!”

 胤祯点点头,将我抱下了马,边进门边对德福说:“立刻传太医。”德福忙领命让人去了,他则抱着我直接往我住的院落走。

 到了我的房门口,他将我放了下来,让上来的小月扶着我,道:“你歇着,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瞧瞧,昨夜你冻坏了。我去上朝,晚些来瞧你。”

 我颤着身子点了点头,他又上下看了我一圈,才转身离开。

 “胤祯…”我想道谢,开口叫了一声。可是刚向他那里走了一步,就感觉一阵天眩地转。

 他立马回身扶住我,待我缓过来,又凝视了我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好好歇着,过去的,便不要再想了。可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在这世上,没有谁失去了谁,就真的活不下去的。”

 我听着他的话,突然眼前一黑,脚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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