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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来
 正值夕阳西下,几道淡金色阳光从柳叶格窗影入,照在白墙上一幅山水墨画中,使空灵淡远的画卷平添了几分暖意。

 宽敞的内室里,只见一个锦服少年立于一张枣香几前,神情呆滞地望着香几上那个晶莹透体的纸槌瓶,瓶中的水仙淡雅清香,少年却视若无睹,只如石像一般站着,目无焦距。

 看那少年面容稚,年龄约莫在志学之年间,他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全身白衣似雪,头戴方巾,脚踏云履,端是一副好模样,若非目光呆滞,倒算是个翩翩佳公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画中阳光早已消移,少年忽地浑身一颤,脚下不稳地向后趄趔了两步!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少年喃喃自语着,脸色变幻不停,嘴有些发白,他环顾一周,入目的尽是古古香,哪有半点是假?

 他不是在作梦,也不是成了“楚门”而是真的穿越了,回到了古代!

 少年微微一叹,他并非悲观主义者,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父母很早就去了天国,我走得倒是无牵无挂。”

 穿越回了古代,对他这个国粹爱好者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要知道他以前,就常常恨不能生在汉唐。

 在古代,表示着他可以更好地摆那些让他着的琴棋书画、花虫鱼鸟;而且没有现代的烦躁,没有快得让人不过气的生活节奏,只有书香琴韵、佳茗美人!

 只是古代纵有百般的好,当穿越真正降临在自己头上时,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接受的,他不过是把复杂繁的心情下,不去想而已。

 少年强打起精神,认真观察起这布置风雅的内室来,像眼前这样的水仙瓶花还摆有几处,而室正中位置放有一张案桌,边设两把太师椅,再内些立着一架描竹梅围屏,隐约可见后边盖着绢纱帐幔的雕花八步

 而那风雅之物也有不少,除了挂于墙上的字画和几处瓶花之外,还有琴箫宝剑,以及一些装饰小物。

 踩着铺在地上的柔软地毯,少年踏步来到太师窗下的书桌前,果然,这张书桌又是花梨木料所制!这内室里的一应家具的造料,不是花梨木便是紫檀木;还有那稀罕的枣香几,居然一摆就是数张!要知道这种香几全由天然枣所制,不烦凿削,堪称奇品。

 少年可以断定“自己”绝非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书桌上摆放着一摞书经和文房四宝等文具,而正中位置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纸上并无一字,但旁边端砚里却磨有墨水,一支湖笔停放于山形笔格上,笔头没有沾墨,大概是前人刚把墨磨好,正要大洒笔墨之际,身体就被穿越者夺了。

 少年将湖笔拿起,微一端详便赞道:“好笔!”此笔非是狼毫兔毫,而是极为奢侈的貂鼠毫,这种笔圆劲殊甚,但稍觉肥笨,非高手用不好。

 握着如此好笔,刚才还心情纷的少年此刻却是心的,他忍不住将笔尖蘸了蘸墨水,然后疾风般抵在纸上,挥毫起来。只见少年握笔的右手如风似电,笔下龙飞凤舞,写下“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八个大字,铁画银勾般的文字有如在狂啸怒吼。少年写罢将湖笔一掷,湖笔正好重归笔格,不差一分一毫,他哈哈一笑,又赞道:“好笔,好字!”赞罢,他定睛望着那八个字,良久才喟然一叹,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左右四望,少年的目光又被墙上一幅山水画吸引了去,他走近认真一看,脸上徒然变,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这画竟是王维的《雪溪图》!

 《雪溪图》是王维的传世之作,全图采用俯视法,透视精确,画意看似冷漠萧瑟,实质空灵淡远,透着无限的禅理。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少年曾经有幸观摩过《雪溪图》真品,如今再看,却又是另一番的感受,先不言其它,只想到此画是他自家之物,就令他恨不得大吼一番,以抒中喜悦之情!

 一如前世所见,《雪溪图》里的世界是一片白雪银川,树木凋零,人烟稀少,几间茅屋建于一条小溪两岸,溪中飘着一叶篷船,船夫正撑篙而行。

 少年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忽地眉头一皱,却是想起不对之处来。据他所知,这《雪溪图》本来无款无题,后来宋徽宗赵佶题上“王维雪溪图”几字;再看这张《雪溪图》,没有宋徽宗的题字,却有王维的亲题!

 这难不成是赝品?

 当下,少年便认真鉴定起来。大多赝品都是形似而神不似的,这是因为作画者没有相应的心境,就根本无法画出那种意蕴来。而这幅《雪溪图》,形神具在,的确是用王维创立的“破墨法”而画,且画意淡远,并不似是赝品。与前世的那幅《雪溪图》相比较,更是不差半点,只是在题字这里,又怎么解释?

 “咦,这…”少年瞪圆双眼,望着绢布最下角的一处,那里竟然印有一个名字!这处名印在角落,又较之隐蔽,是以少年方才并没有看到,此番细细鉴定,才将其发现。看着这个淡红色的名印,少年只觉得一团怒火中,怒得破口大骂:“哪个混帐、印的名字!”

 就算这《雪溪图》真是赝品,那也是值得珍藏的,怎么能如此来!再看那个名字,却是“李天纵”三字,少年已是怒极反笑,摇头叹道:“这个李天纵,真是胡闹…”

 这样一来,少年便失去鉴定之兴了,他放下这幅《雪溪图》,转而去看内室里的其它事物。

 转渐来到围屏后面,少年微一观察,便不哑然失笑,这里的空气中并没有一丝的粉黛女儿香,再看四周也没一件女儿之物,由此可见方今之躯是个“单身贵族”甚至连个丫环侍女都没有。

 这真是让少年好生疑惑,古人多是早婚,就算尚未婚配,在这种大户人家中,有个通房丫头也绝非是件过分的事,怎么“自己”都十五,六岁了,还这么纯洁?

 少年轻笑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个不解***的稚儿!

 “这是什么?”少年看着头悬挂的一幅字帖,又是一笑,只见字帖上写着“学海无崖”四个字,不过这字写得着实难看了些,斜斜歪歪,就像一个垂暮老人在费力行走,在气神上,只得一个“差”字可言!

 让少年惊讶的是,这字帖的落款竟然写着“李天纵”三字。

 难道,李天纵就是这里的主人?不然,挂在头的励志之字又怎么会这样的惨不忍睹?再一看自己身上的华服,少年便是一怔,他不会就是李天纵吧?

 正困惑间,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稚的叫声:“少爷,少爷——”那人叫了几声,似乎站定在门外,又急道:“少爷,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

 听到这几声少爷,少年便知自己就是毁画之人李天纵了!他啼笑皆非地拍了拍额头,转身往内室中间的太师椅走去。

 在前世时,少年家有薄财,从小就见过很多大场面,如今虽然是初来乍到,不过应付一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打定主意,要旁敲侧击地从这个小厮口中套出自己的处境。

 往太师椅上坐下,李天纵声音缓和地道:“进来吧。”

 那小厮得了吩咐,连忙走了进来,只见他也是十五,六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绸褶子,头上戴一顶瓜皮帽,脚下布鞋白袜,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

 李天纵又是微微吃惊,心忖这回是找对对象穿越了!看这随从小厮,竟然也身穿绸缎,这户人家的气派可见一斑。

 那小厮见自己都喊“大事不妙”了,一向躁急的少爷居然没有慌问究竟,而是脸淡然的坐于椅上,小厮脸上不闪过一丝疑惑之,然后赞道:“少爷,您的养气功夫真是了得啊!小人刚才可是急坏了,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似的,可是一看到少爷如此自若,小人就镇定下来了,真是神奇!”

 小厮的口音带有一点苏白,却又不完全是,这种味道也在李天纵的口音里,自然而然。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的马功夫也是十分了得。”

 闻得此言,小厮顿时含了块黄连似的,一张稚脸皱成一团,叫冤道:“少爷,小人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是什么马啊!要是少爷不信,小人愿意掏心挖肝,以表忠诚!”

 看来这个小厮是他的贴身随从,还连着书童一职,不然怎么会这样口齿伶俐?李天纵意味深长地眯笑着,对小厮道:“那你就挖吧。”

 小厮一下子呆若木,嗫嚅地不知说什么好。

 见小厮如此,李天纵噗嗤一笑,哈哈道:“跟你说笑呢,还当真了不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这样逗小厮,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探探这个小厮的品,现下看来,这个小厮虽然爱拍马,但心还是纯的。

 少爷大笑,做下人的当然也得跟着笑了,小厮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问道:“少爷,什么是‘幽默感’?”

 李天纵呃的一声,方才想起“幽默”一词是近代由英语音译过来的,这叫小厮如何能懂?他笑道:“就是风趣的意思。”

 小厮听了,便一脸尊崇地向李天纵作揖,赞叹道:“少爷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跟少爷相比,那林轩算个甚么,依小的看,临仙第一才子是少爷您才对!”

 李天纵微笑不语,拿过案桌上那个小巧的紫砂茶壶,往茶杯里倒,待茶水快之际,他拈杯一饮,只觉闲甘入喉,闲静入心,闲清入骨,李天纵闭上眼睛,沉醉于这种清淡馨香之中。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回味无穷叹出一口气,望着指间茶杯轻声道:“好茶!如果我没有品错,这应该是岕茶。只有岕茶,才会有如此沁人的淡馨之味。”

 据他所知,岕茶在明末清初之时,在众多名茶之中是排名首位的,每斤可到纹银二三两的价钱,为清雅之士所喜。李天纵忽生一念,看这内室的诸多事物都很具有明代特色,尤其是那张华丽的铁力木八步,在明代之前是没有这种的,难道他穿越到明代了吗?

 李天纵尚在判断着,那边小厮却有点诧异地道:“少爷,这正是庙后岕片。”小厮诧异的是,之前少爷还嫌这茶淡而无味呢,还是老爷说要用这岕茶洗涤少爷的浮躁,少爷方才继续饮用。怎么现下又品得津津有味了。

 竟是庙后岕片!就像看到《雪溪图》一样,李天纵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这庙后岕片是岕茶中的极品,前世李天纵曾经求而不得,现在乍闻已尝,叫他如何不又惊又喜!

 他忙问道:“还有茶叶吗?”这话问得很傻,却是李天纵心里最真实的写照,他刚才所饮的岕茶明显是瀹泡而制,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煎煮之法,若在一清雅之处,放上一个小香炉,煎煮岕茶而饮,那真是妙哉!

 小厮奇道:“少爷,我们这里还有半斤庙后岕片,要是少爷觉得不够,只消说一声,小人便去前院的茶房取够来。”

 “不急,不急,以后再说。”李天纵展颜笑道,又想起那幅《雪溪图》,他想了想,便道:“你别老是小人,小人的了,以后就自称姓名吧。”他这般说,实为套出这小厮的名字来。

 小厮又是揖了揖,道:“谢少爷,李吉知道了。”

 李天纵点点头,指了指那边墙的《雪溪图》,这才问道:“对于那幅《雪溪图》,你有什么看法?”

 李吉快被这个少爷晕了,怎么放着“大事不妙”而不问,净问这些古怪的问题呢。他却不知道,对于李天纵来说,还有比穿越更“不妙”的事么,还是先清楚这《雪溪图》要真假要紧。

 心里虽然奇怪,但少爷的问题还是要答的,哪怕是问他今天解手了几次!李吉微一酝酿,便开赞道:“这《雪溪图》画意深远,画法高超,是幅好画。王维真是好福气啊,他的笔墨能挂在少爷的卧室里,实在是他的福气…”

 李天纵摆了摆手,笑骂道:“你这马,也知道王维?”

 李吉脸上收起笑容,认真地道:“这便是少爷您的恩赐了,若不是能跟了少爷,沾着您的光学了几个字,李吉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小子呢!”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并非马讨好。

 “嗯,那我便来考考你,看你学了多少。”李天纵自然是要借考核为名,实质来清楚一些诸如朝代时间的基本问题,他首先问道:“你对王维有何看法?”

 李吉恭谦地微弯着身子,道:“王维王摩诘,那可是有名的诗人和画师,哪是小的这种俗人能有什么看法的。李吉就觉得他很有才情,不过跟少爷仍有距离。”

 “行了,我不是丁秋,你不用这般溜须拍马的。”李天纵摇头一笑,继续问道:“好,下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本朝的由来?”

 李吉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到这丁秋是何许人也,又闻少爷出题,他马上一脸严肃,抱手向上揖了揖,道:“唐朝灭亡之后,进入五代十国,最后由本朝太祖皇帝统一了天下,国号为‘新宋’。”

 国号新、新宋?李天纵紧皱眉头,五代之后明明是北宋,又哪来的新宋了?他道:“李吉,你肯定?”李吉郑重地点了点头,让他极为疑惑,只好又问道:“好,我再问你,你认为如今世道如何?”

 李吉揖了揖手,赞道:“新宋至今已有一百余年,每个天子都勤政爱民,辨识忠,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如今是大大的盛世啊!”他脸上是骄傲自豪之,有点激动地道:“依小的看,与新宋相比,那强汉盛唐只怕不过如此!前些年,东瀛岛国犯我朝天威,当今天子下令大将军杨尚武领兵二十万攻打东瀛!真不愧是杨家将!那东瀛不过几月,便成了咱们新宋的亡国之奴!现下谁不向我们新宋俯首称臣?哪个番邦异人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入新宋国籍?当今天子说了:不向新宋称臣者,虽远必诛!”

 李天纵愣了,他到底穿越到哪里了?

 那边李吉轻哼了一下,笑道:“少爷您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大食国富商来递名帖,带了好些胡姬和金银财宝,恳求老爷帮他入新宋籍。嘿,那大食商人真是猪油蒙心了,新宋里谁不知道老爷一向公正廉明,与夫人恩爱无比?而且就他那几个黑不溜秋的胡姬和一点小钱,连我李吉都不稀罕,老爷又不是开善堂的,怎么会帮他啊。”

 说着,李吉很好笑地道:“那个大食商人这些天活像无头苍蝇,到处投名帖呢!可是被我们老爷拒绝过的,谁还会接他的帖呀?听说他今天连教坊司都跑了,他也不想想教坊司最大的官才几品,嘿嘿!那大食商人在教坊司被轰出来之后,气得当街指骂他的狗头军师呢。哈哈,如今在临仙,那大食商人都传为笑谈了。”

 “好了,先别说话。”李天纵摆了摆手,脸上淡然自若,心里却翻江倒海,怪不得那《雪溪图》有王维的亲题,原来历史一直都有小小的改变,然后酝成这个新宋!

 他拿过紫砂茶壶,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内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新宋就新宋吧,太平盛世不是更好吗?要是去到了北宋末年,才叫一个冤!而且听李吉所言,这是个比汉唐还要强盛的王朝,倘若果真如此,自己更应该庆幸。

 李天纵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白墙前,凝望着墙上的《雪溪图》,出神静思。

 那边李吉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却在心里嘀咕着,怎么少爷还不关心一下“大事不妙”呢。

 凝望许久,李天纵若有所思,轻声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真是好画。”他转过身,问道:“你方才大嚷着什么大事不妙,到底是何事?“

 见少爷终于问了,李吉立刻变得脸紧张,忧愁,他还神神秘秘地左右一看,才低沉地道:“少爷,这回真的是大事不妙啊!来了,来了!”

 李天纵凑了过去,同样紧张地皱起双眉:“什么来了,大姨妈么?”

 “不是大姨太太来了…”李吉摇了摇头,悲叹道:“是张夫子来了!”

 虽然不知张夫子是什么人,他来了又有何不妙,但李天纵还是表现得惊了惊,然后道:“快给我说说详细的情况。”

 李吉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经一番旁敲侧击,李天纵才清楚是什么回事。原来这个张夫子名作张正,字一宗,号东溪居士,是当世颇有名气的大儒,为人严肃固执,出了名的严师,也曾教出几个高徒来,这次“来了”是受李天纵父亲之托,收李天纵为徒,传经授道。

 张夫子约莫明天就到临仙了!经过接风洗尘,择吉举行拜师入门之礼,然后开始授课。

 李吉忧愁地道:“唉,老爷明知道少爷您志不在读书,怎么还找来张夫子呢!听说那个张夫子整天板着脸,为人非常严格,到时候少爷就苦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他倘若有真才实学,我拜他为师自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过是一个腐儒,能教我甚么!”

 “那少爷您的主意是?”李吉问道。

 李天纵眼里泛起一丝光芒,就似顽童拿着弹弓,装上石头对准了树上的鸟儿一样!他微笑道:“等拜师之礼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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