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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街上的商家几乎全熄了灯,关上了店门。向乙威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车里将近三个钟头了,离开餐厅后,先送未婚住进最近的饭店,然后又返回这里,距离中国餐厅约两百公尺。熄了车灯后,又了六、七烟,等待餐厅灯火全灭后随时走出的人影。

 跟踪的把戏似乎在今天不断上演,他不想挪揄自己。

 总觉得钟应伶瞒着他什么事情。刚才被自己的怒气冲昏了脑子,回头想想,似乎有什么破绽可以发现她的异样。但有可能是什么事呢?这是他整整三个钟头来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所以他决定还是跟踪她,看看她接下来的动向。是如她所说兼第三份差事呢?还是回家养小白脸?虽然都不是他乐见的答案,但不管了,今天不查出一点头绪来,晚上甭想安然入眠。

 不愿承认心底深处仍旧为她担心,对于这种“跟踪”的行为,向乙威归咎于自己的好奇心。

 陆续从餐厅侧方,显然是员工出入处的小门里,走出了几个伸懒的员工。全然换上便服,而身着牛仔、T恤的钟应伶一如她离开医院时的打扮,匆忙地在倒数第三人前弃出。向乙威紧紧盯着她的去向,只见她跑向小门左侧牵过一辆脚踏车三两下跳上车,没多久已骑上大街。

 向乙威捻熄烟,发动引擎,跟上脚踏车的路径,远远保持一段距离。可怜了堂堂奔驰跑车的一世英名,如今竟以这种慢于脚踏车的牛行速度,侮辱身价地陪主人玩间谍游戏。幸好现在夜阑人静,街上没多少车辆与行人,跟踪不致引人注意。

 然而这样的情境却令他不为脚踏车上的主人捏了好几把冷汗。深夜的美国大街,是全世界犯罪机率最高的场所之一。看看周围沿街躺卧的汉和几名不怀好意盯着路人看的大块头黑人,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教他莫名地升起一股无来由的怒意与恐惧。

 天杀的钟应伶!

 拐过几个弯,约莫二十分钟的光景,脚踏车于一处住宅区前停下。附近的建筑物皆大同小异,全是二层楼构成的公寓,分列A、B、C、D、E五栋,围绕一片篮球场而立。

 钟应伶将脚踏车锁在C栋楼下最近的一棵树,轻手轻脚地沿着C栋外侧的楼梯往上走,浑然没发觉向乙威正坐在没开车灯的奔驰内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她停在三楼,掏出钥匙开门入内。

 三楼灯光蓦然亮起,窗帘阻隔了外界的窥伺。五分钟后,从屋内走出一位约十七、八岁左右看似学生的女孩,手中抱着两本厚重的书。她走下楼梯后沿着公寓相通的回廊往A、B栋的方向步去。

 不及细想,向乙威敏捷如豹,无声地下了车。

 他急急趋向女学生,在她走上A栋楼梯前唤住了她:“对不起,可以请问一下吗?”

 显然没料到深夜会突然出现男人的声音,女学生全神戒备地回头,在看清楚来人面貌后脸颊竟倏地染上红晕,她呐呐地开口:“呃…需要我帮忙吗?”

 向乙威没发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只注意到她俨然是个东方女孩,脑筋飞快地思索该如何问出他想要的讯息。

 “喂,事实上我是从外地来找朋友的,因为对这里仍不所以找路找晚了,现在才找到这里的公寓…

 咦?你是东方人?”末尾的语气刻意以无比讶异的惊叹来修饰。

 女学生痴然的红脸上多了两道闪闪发亮的眸光,几乎口吃地迫不及待回道:“对!对…对!我…我是台湾人,请…请问…先…先…先生…也…也是东方人吗?”

 显然向乙威相当满意进行至此的问答。他出了温暖无比加凡人无法挡的帅气魅惑笑容,亲切地以中文说道:“真令人高兴,能在这里遇到来自台湾的同乡,缘分真是奇妙不是吗?小姐,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已主动伸手握了握对方的手表示友谊,在她来不及反应前退开了一步,再度开口。“恕我过度的关心,不过小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不怕危险?”他相信他的口气是无比诚恳。

 女学生晶亮的双眸又多染上了一层感动,抱紧手中的书急急解释。“不会的,我在朋友家打工,呃…离这里只隔一栋楼,我下班后走过来这段路很短、很安全。我们这个社区还算单纯,先生刚从外地来可能不知道…”

 向乙威静静完她滔滔不绝的叙述,猜测着她所谓的“打工”

 “工作得这么晚?”他打断她,尽量以关心的语气问着。

 顿了一会儿,女学生疑惑的表情仿佛正思考着他的问题;片刻,红透的脸上出了恍然大悟的情绪,回道:“你一定误会了,不是什么非法工作,是帮朋友照顾小孩,也就是保姆啦!我朋友她太忙了,而美国法律又规定不能放小孩子一个人在家,所以我帮她带从安亲班回来后的五个小时,就算是我放学之后的工读赚点外快…”

 女学生再次滔滔不绝的同时,没发现向乙威眉宇间已绷紧了风雨来的狂怒,炽烈忿然的僵硬笼罩上他的脊背,凛然的目光透着冷冽。

 “小孩…多大?”他极力克制将引爆的情绪,好不容易才从牙咬出他的问题。

 “咦?喔!你说Ricky啊!我们都叫他奇奇,上个月才四岁,说到这小家伙啊,你该看看他长得有多可爱的,只是非常顽…”

 濒临爆发的活火山只差临门一脚,然翻涌的熔浆此刻已弥布向乙威周身。他握紧了的拳头不断重复着收紧了放、放了又收的动作,像只蓄势待发的公牛,着气,不耐烦地跺着蹄。

 “…其实也不完全那么皮啦!奇奇通常也乖巧懂事的…先生?”女学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若悬河,试探地问候“好”耐的帅哥路人。

 昏暗的夜没让她看清向乙威浑身散发出的暴戾,此刻的他与月圆时出来吓人的“某种野兽”恐怕不分轩轾。

 “谢谢,不耽误你了,再见。”向乙威僵硬地抛下简短结语,在戾气爆发前离开。

 晚风袭来,凄凉微寒。

 女学生怔怔黯立楼梯间,犹独责怪多话败事的嘴舌,捶饮恨未问帅哥之名,顿足感叹良缘难再。

 这厢怒气冲天的向乙威,正恨恨地用他那双火眼“”睛忿瞪着C栋三楼无辜的窗户,似不将它瞪到石焚玉碎的地步不肯罢休。

 他,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

 被欺骗的窝囊、被隐瞒的无奈,以及事隔多年累积的无知与忿恨,熊熊引燃了他心底深处最嗜血的角落。如果他没有任何绊脚未了的责任,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拿把刀二话不说,冲上三楼,痛快地宰了那个女主人。

 天杀的、该死的钟应伶!

 向乙威倾尽生平所学最鲁、最狠绝的脏话,在心底咒遍了钟应伶,只差没内伤。直看到三楼灯光全灭,他才不甘心地跳上奔驰跑车,准备飙整晚的车以心头鸟气。

 钟应伶 二十九 英文别名:Irene

 美国公民 领取绿卡三年六个月

 服务机关:乔治亚州、亚特兰大城市

 艾密利大学附设医学中心

 服务单位:妇产科病房

 职位:护理师年资三年

 单亲育一子资料如下:

 钟睿奇 四足岁英文别名:Ricky

 父不详 出生记录不详

 “老板?喂?你有没有在听?”

 手握传真纸,右肩撑着话筒,向乙威听若未闻地瞪着纸上“父不详”三个令他吐血的字。

 礼拜天的清晨,春风送,煦和初拂洒一室温暖,该是适合继续赖的好时光。

 但是此刻向乙威正睁着一双熬夜的血丝眼破口大骂:“他妈的,什么出生记录不详!”

 “别气了、别气了。”电话那头的好好先生急着安抚。“上次就跟你提过,她在离完婚后就跟着红十字会跑了;前面空白的一年半时间,只查得到她到过波斯湾,而那里混乱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谁死谁活没人管得着。至于她如何能着一个大肚子出现在美国,我认为那根本不重要,你该高兴的是她能安然无恙地活着产下你的小宝宝!”说着说着,石毓恨不能跟着传真机越洋奉送老板一把大锒头,好敲醒他顽固的铁头。

 “你没见过那孩子又没他的染体检查报告,怎么可以确定那一定是我的种?”即使心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直觉,但尚处在震撼与不真切的感觉中的向乙威,仍需藉由旁人来给予充分的支持与证明。

 “我看你是美国待太久,闲到脑袋全糊了。”石毓难得逮到机会以下犯上。“我不相信以向老板的算盘会算不出来。这孩子在上个月才四足岁也!怎么那么巧,刚好吻合离婚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你们离婚前几个礼拜,你还高兴地宣布说你要做爸爸了,哪里知道——”

 听到这里,向乙威忍不住嘶吼:“因为那女人后来告诉我她拿掉孩子了!”

 “啊?”

 “我们离婚,是因为那女人莫名其妙闹情绪,隔天就给我无理取闹地跑去做人工产!”说到伤心处他更是气呼呼的。

 另一端的石毓陷入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怎么确定她真把孩子拿掉了?”

 懊恼地耙了耙头发,向乙威撑着话筒的肩垮了下来。他抚了抚一夜未刮的胡渣,喑哑地开口。“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她一副病依依的模样,脸色好苍白…

 她闹着想离婚,证书备好,印章也盖了,我当然不肯答应,哪里知道…”痛苦地深口气,他企图平复五年来不断干扰他的绝望情绪。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不堪一击。

 “老板?”越洋那端透着了解与关心。

 “她说…孩子没有了,她拿出当天就诊的挂号证,甚至连手术证明和劳保需要的诊断证明书都有,你说,我能不相信吗?”

 他闭上眼,犹能看见当时白着没血脸庞的钟应伶,手拿数张宣告扼杀他们孩子的证明书,残忍地他在愤恨加的情况下签字离婚。她怎么可以?他一直不愿相信她真这样对待他们的爱情结晶,然而当时他不得不相信。

 也因此他自地过了五年“”的生活。拜钟应伶赐与的后遗症,那之后他便视女人如蛇蝎。他必须用尽所有的时间与精神避免去想起她的残酷与美好。

 是恨意支持他到今天,若不是为了父亲与家族使命,他不曾想过要再婚;却偏在他决定再婚并抛下过去的这同时,她竟然出现他眼前。

 老天要亡他吗?

 无语问苍天。

 “那是当时你因为失去孩子太伤心,否则你想想就会知道,钟应伶本身是护理人员,她要什么样的手术或诊断证明会没有吗?你想想,她若是像你所说那么现实,怎会不要半赡养费就跑了?我看,她根本就是怕你可能怀疑孩子仍在,所以先离你远远的;甚至不惜深入混战中的国家,隐藏抹灭出生记录,直到她找到一处不可能被你打扰的地方她才安定下来。你认为我推测得对不对,老板?”

 话筒两端再度陷入一片沉默。向乙威蹙紧浓眉解读伙伴的推测,但是,他仍不懂。

 “她为什么要抛弃婚姻?宁可一个人这样千辛万苦地逃开我,甚至不惜任何方法去独立抚养我们的…

 私生子?”眼光再度瞄到传真纸上“父不详”三个刺眼醒目的字,下意识捏紧了传真纸。现在的他恨不能亲手扭断他前纤细的小脖子。她竟敢让他的孩子在身分证上有父不详的记录,进一步沦为非婚生的私生子!

 该死无数遍的钟应伶!向乙威觉得近五年来,尤其是这两天,他活了三十几年的修养不断面临考验。

 仿佛感受得到老板从太平洋烧来的火气,石毓再次安抚。“如果你想不出有什么事威胁到你们的婚姻,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她好好谈一谈。”

 “我当然会去找她谈,顺便确定那孩子是不是我的;但前提是那女人也愿意谈,而不是又拿着包袱躲得远远的!”那只乌!向乙威边说边由鼻孔出气。

 “一旦你确定了孩子是你的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别忘了你手上已经套了另一个女人的订婚戒指了。”石毓就事论事地提醒好友。

 对哦!从昨天到现在,他没去想过。万一“确定”那孩子真是他的,那该怎么处理“后事”?到目前为此,他堂堂向氏集团大总裁一直处在被欺骗及不确定的水深火热中,理智早不知忘在哪神经里,甭提有没有去想过那个依旧记不清容貌和姓氏的未婚姿文小姐。是姓王呢?还是黄?唉!背了整条公路的时间仍没进步!

 耳边石毓的声音再次叮咛。“老板啊!凡事不必强求。我认为老天仍眷顾你的,好死不死才让你碰上前。否则依你前躲藏的方式,加上你恨得不去调查的情况来判断,可能多活几辈子仍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落异乡的骨血存在咧。”

 不听还好,听到这就更令他光火。若不是他老爹搬来亚特兰大,又凑巧住进她服务的同一家医院,再幸好他向乙威心血来走楼梯碰上…到中国餐厅的跟踪等等一连串的活动使他怀疑,难保他活到老死会知道这世上仍有一个“儿子”还活着跟他呼吸同样的新鲜空气!

 钟应伶,这笔帐铁会跟你算清楚!

 狡黠深远的眸光从向乙威瞳孔进出,一如每回商场上握有势在必得的筹码时那般老谋深算。

 “记住,适可而止,毕竟她独立抚养一个孩子这么些年了,她们母子的感情不是我们能介入的…”石毓仍力挽狂澜。

 “好了,电话费很贵的,不要以为是我付的钱就善加利用,老哥我很感激你的帮忙,虽然什么忙也没帮上。公司给我好好顾着,不要等我回去发现公司垮了,拜。”收线。

 可以想像另一头的石毓是哭笑不得的。

 别想他向大老板能学会怎么说感谢了。

 什么叫“感情不是他能介入”?向乙威恼火着,那女人剥夺他介入的机会!五年了,从她怀孕开始,他曾是连胎教也想全程参与的好父亲,结果呢?到现在孩子都四岁了,连通知也没有,更无法想象他的样貌;甭提有机会参与他成长以来的四个寒暑了。

 他发誓,若是再让他错过那孩子接下来的岁月,他就不姓向。

 舒展僵硬的筋骨,抹了把脸,突然又有了好心情欣赏礼拜天清晨的朝阳。

 一之计在于晨。

 他点头认同古人,压抑不住雀跃地走入浴室修饰门面,准备给儿子一个好的印象。

 九点三十分。

 奔驰跑车再次停在钟应伶所租住的C栋公寓楼下。

 精神奕奕的向乙威,穿着浅灰色休闲服,一身清,丝毫不见熬夜该有的倦容。停好车、摘下墨镜,率卓绝地下了车。仰头望向三楼足足十分钟之久,思索着待会儿的开场白。

 蓦地——

 C栋地下室飘来一阵清脆熟悉的笑声。

 随着声音距离的拉近,逐渐走上来一大一小的人影——

 “你这样抱着,妈咪怎么走?”掩不住笑意的女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咯咯…咯…”开心足的童稚笑声回响在楼梯间。

 向乙威屏息地眯起了眼观望——

 钟应伶一身短热、短T恤,手捧着装干净衣物的篮子,右大腿上挂着一个小男孩,一拐一拐地走上楼梯。

 显然两人全没注意到公寓外修长的身影。只见小男孩更用力地死抱住母亲的大腿,由着母亲拖着他小小的身子往上爬,这逗得他开心不已,玩得好不快乐。

 尽职的钟应伶也奋力装跛地陪他玩游戏,滑稽至极。爬上三楼已是身大汗,放下手中的篮子,刻意跪坐下地,头贴着门,她虚弱地道:“妈咪不行了,快完蛋了。”说完还煞有其事地两眼翻白。

 小男孩蹲到她身旁,慎重地握住她的手道:“妈咪不怕,奇奇来救你了。”

 说着奉上两记响吻贴她脸颊,而她亦合作地缓缓睁开明眸,无限感动地道:“喔!我的小王子,是你救了我…”尾音消失在气管里,她倒了一大口气。

 向乙威正双手抱,嘴角噙着笑,潇洒地倚着楼梯扶把看着他们母子。

 呐呐地,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希望刚才的游戏能成真。她宁可装死也不愿面对这张恶魔般的笑脸,钟应伶祈祷。

 闭了闭眼,再用力闭了一次,发现向乙威仍没如量所愿地消失。她只好继续赖在地上,动也不想动,让时间和耐力展开拉锯。

 能拖过一秒是一秒——求生必备座右铭。

 她甚至开始考虑能否在不被他抓住的第一时间内,抱着奇奇直接跳下三楼,存活与逃生的机率会是几比几?

 “你最好不要想,机率是零。”

 不等她反应,向乙威已走近她,轻松地抱起小男孩,举到眼前审视。

 他的儿子。

 忍不住鼻酸和差点败坏男人形象的热泪盈眶,在小男孩稚气的脸上,他看见属于向家人的浓眉和傲鼻。

 不需更多血淋淋的证明了,从远远看见小男孩一头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黑鬈发时,早已认定。

 看着刚才上演的母子同乐剧,他实在很不想承认,他非常、非常地嫉妒钟应伶被儿子抱着的那条腿,她拥有儿子全部的专注。而他呢?看看他儿子正在用那种评估好人与坏人的目光审判着他呢!

 粉稚的小脸写着疑问,倒是不怕生地问:“请问你是谁?”显然,对陌生人一律用英文。

 好问题!

 向乙威出赞赏的表情冲着他笑了笑,转头瞪了眼拼命打pa 的前,回头亲切地以中文说:“我是怪医黑杰克,来救奇奇的妈咪,你看你妈咪还站不起来。”

 说完将小男孩高举过头,让他骑坐在肩膀上,头顶马上传来兴奋的轻呼;小手扯着他头发,显然满意新游戏的高度。

 宠溺溢向乙威的眼底,双手握住在他膛踢动的小腿,他走向杵在地上装死的女人。

 “钥匙。”听起来像命令。

 钟应伶忽地跳起,颤抖的食指指着他鼻尖。“你…你你…你你你…”显然尚未恢复镇定。

 瞄见挂在她头上的锁圈,向乙威慢条斯理地伸手取过。注意到她两颊染上红霞,气的嘴角不勾起一抹笑。他转身开了门,顺道空出一手抓过洗衣篮,大刺刺地登堂入室。

 随后跟着冲进来的钟应伶,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依然口不成言。“站住!你…你…你竟敢…”只能跟在后头团团转。

 向乙威闲散地逛了室内一圈,大抵摸了室内的格局。两间卧房,一厨一卫一厅,小巧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只有用来做儿子房间的地方摆了中、英文各半的儿童图书。玩具并不多,看来钟应伶对教育儿子花了一番心思。

 “把…把我儿子…放…放下!”好不容易,钟应伶才吐出了她的宣言。

 没有理会她,向乙威刻意将头一偏,以商量的口气问肩膀上的儿子:“妈咪有没有教过你要随手关门?”

 稚气的小脸望向现行犯,蓦地扬眉当场扯起母亲后腿。“妈咪!呵!呵!妈咪忘记关门,要扣掉一颗果冻!”

 百口莫辩的钟应伶以不置信的眼光瞪着她含莘茹苦养育了四年的小叛徒。才几分钟的光景,就弃械倒戈了?她气得红了脸,不甘不愿地扭身回头甩上大门。

 做了好几口深呼吸后,扭回头,一鼓作气走向父子档,大喊:“他不是你儿子!”

 看见向乙威出得逞的胜利笑容,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再掌嘴五百遍,喔!真是…

 此地无银三百两!

 几乎没有再开口的勇气,她伸手抢过洗衣篮,走向客厅,就地毯坐了下来;开始折起干净衣物顺便乘机思考下一步棋。

 向乙威索也蹲在她对面。小家伙一骨碌从他背上爬下来,习惯性地坐到妈妈身边,乖乖地从散的衣物中找出一双双自己的卡通袜,细心地折叠好并分门别类,动作专心又熟练。

 此情此景,又差点让向大男人潸然落泪。他太感动了!看她把孩子教得多好,懂事的,害他老把持不住。

 悄悄以指节拭去差点破坏他形象的眼角小水滴,轻松地盘腿坐了下来,也学着母子档分门别类地折起衣服。钟应伶没搭理他,迳自专注于手边的工作。

 “我会来亚特兰大是因为爸爸他生病住院了,嗯,事实上几年前他就定居在这里了,我是直到他决定动手术才在最近两天赶过来。”

 向乙威决定不打破这温馨的“折衣乐”聊聊天能解释许多事,又可探取敌情与动机;既不伤和气又能有所得,何乐而不为?此乃商场必胜伎俩。

 他眼尖地注意到她听见他用算她一份的称呼“爸爸”时,折衣的手停顿了片刻。他发誓,有三秒钟。

 只是她仍不打算开金口。

 “爸爸他老了,没几年可以活了,这几年他天天打越洋电话告诉我,他想抱孙子,想到他都住院了,我好惭愧,想他老人家的心愿就这么简单——”他倒是唱作俱佳。

 终于,钟应伶听不下去了。

 “住嘴!”连翻几回白眼,不耐烦地道:“那关我什么事?你干么跟我提你爸爸?我警告你——”来不及出口威胁,向乙威又打断她。“我又没有说那跟你有关!”他说得好无辜,表情上有狡黠的疑惑。

 钟应伶气得抓过东西就住他身上扔,而向乙威争气地不闪也不躲,缓缓从她扔过来的“东西”中捞起一件比基尼内衣,双手指尖撑开内衣两端肩带,远远对着女主人描摹起来;气的目光就着她的曲线非礼了一圈,不忘吹了声狼哨,盯着她红得透的脸道:“想不到你瘦归瘦,该有的却是一寸也没少嘛!”拇指抚内衣上的丝质蕾丝,冲着她又是暧昧一笑,肆无忌惮的眼光来回打量。

 可以想像此刻钟应伶的脸色已经直晚霞了,她急急越过衣服堆,挥手抢下贴身的内在美,骂道:“不要脸的登徒子!你…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她一手,另一只拿内衣的手指向大门,看起来气势便弱了半截。

 而向乙威更嚣张干脆赖在地毯上欣赏她发作的模样。

 “妈咪!”小家伙出声发表意见了。

 两个大人同时回头,看见儿子摆出义愤填膺的架势。

 “你都不乖,都了!”指控的小脸皱眉地指着地上原本已折叠整齐的小袜子,已被母亲冲动地推倒成一团无章法可循的酱菜。

 愕然的钟应伶再次荣登现行犯的卫冕宝座。

 向乙威哄然爆出大笑,抱着肚子在地毯上滚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颇有罢不能的嫌疑。

 良久,他笑岔了气地问道:“是…不…是…

 又要扣掉一…颗果冻?”他拼命忍着笑,断断续续地挤出问题。

 “对!”小判官义正严词,不容置疑地用力点头。

 “喔,我的天哪…哇哈哈哈…太好玩了…我会…会笑死…”这下子爆发的山洪别想在一时半刻内收复了,他笑得出英雄泪。

 不能怪向乙威夸张地笑得不留情面,但是他记得很清楚,钟应伶从小就嗜吃凝胶类的零食。举凡你、布丁、果冻等类似产品她都特别偏爱,每天必定随身携带。她常常忘记吃正餐,就是不能一天不吃这些零食。有时候他看不下去,威胁要没收,她竟然还头头是道地拿出专业口气教训他。“少没水准了,我告诉你,你有纤维质,而果冻是凝胶类制品,在我们肠子内可以凝集水分,保持肠道内的米田共不会干硬,能够预防便秘、痔疮,甚至是…”

 反正她的道理都对,为了她的“果冻拥有权”不惜搬出她那堆专业医学歪理跟他辩。

 没想到如今这对宝贝母子竟以果冻当成奖惩记录的赏罚办法,教他几乎笑破了肚皮仍忍俊不

 喔!真是被打败了。

 看来这辈子他向乙威不必担心儿子会有任何“门直肠”类的问题了!

 “笑够了没?”几乎拉不下脸的现行犯努力稳住阵脚,坐回儿子身边,以说教的口吻道:“东西了,我们可以再重叠,不能这么没有耐——”儿子打断她的话。

 “妈咪你又赖皮了。”小脸出鄙夷。

 这引起向乙威的好奇,兴冲冲地问道:“奇奇说,妈咪怎么赖皮?”他好期待答案。

 小男孩严肃地举起手指算了算,告状道:“妈咪总共欠奇奇六颗果冻了。”

 这下子,钟应伶母亲的尊严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

 而再度笑翻天的向乙威,不对儿子竖起引以为傲的大拇指。他决定,以后儿子若不是从商,就是让他读法律。看看他小小年纪就能有商业算盘,并且几句话便堵得对方死死的,以后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引以为傲之余,不免令向大男人沾沾自喜,想当然,这都得归功于自己的优良基因了。

 “我哪时候欠你六颗了?”钟应伶极力扳回颓势。

 奇奇小家伙倒也不慌不忙地一一列举。“你说奇奇生日那天会很早回来的,可是我跟姨姨等得冰淇淋都吃光光了你才回来;还有家长会也没有参加;还有上次说要带人家出去玩也没有…”

 证据确凿,说得做母亲的惭愧得低着头不敢造次。

 向乙威没有错过,儿子稚气的脸上有着早的情绪。他心疼地发现,身为单亲家庭的孩子,需提早体谅忙碌的母亲无法给予完整的关心,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孩子在一次次期望落空后,便得自我调适遗憾了。

 这项认知揪痛了他的心。他的儿子不应该面对这些的,他应该是在父母完整的呵护下长大的,若不是——思及此,不再次恶狠狠地瞪向一旁发愣失职的母亲。

 钟应伶理亏得无地自容,眸中闪烁求饶的讯息。

 向乙威决定乘胜追击,以不容拒绝的口气宣布“就是今天,我带你们出去玩!”

 此举立即博得小奇奇祟拜向往的欢呼。此刻钟应伶只能把抗议回肚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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