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储秀
经历过太极殿采选的秀女有两条路:一条是落选出宫;一条是进入储秀宫。“宫门一入深似海”我怎么也想不通,在几乎完全的准备之下,竟然会和第一条路擦身而过。虽然不明白皇太后为何要将我这面有恐怖瑕疵的秀女留用,但我并不绝望。因为晋国皇宫里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再有换代、宫廷开支等原因,宫女三十岁出宫的规定一向被严格遵守。
想必只要不是混的太好、或者一早不小心
丢了自己的小命,我总有机会告别这座华美的牢笼。——或许,三十岁是老了点,但也比终老于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强得多。
这样想着,我稍稍安下心来。
晋宫中的女人分属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嫔妃体系和女官体系。除了在太极殿就被直接赐封的秀女可称作“小主”之外,其余留用的秀女暂时都只是最低等的宫女。无论“小主”还是宫女,都须接受内宫教育,以熟悉各种礼仪和技艺。
由于宫中嫔妃等级森严,从吃穿用度到礼仪位份均有严格的规定,被选为小主的秀女还须接受另外相关的宫廷教习。
所有这一切,都将在储秀宫中完成。
我被安顿在储秀宫西角一间可容两人的厢房,与我同屋的秀女名叫凌碧珠。由于采选仍在进行,我们这些先一步择定去处的秀女反而有了一些空闲时间。除了不许离开储秀宫,我们是自由的。
刚进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凌碧珠就犹如变了个人似的。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旁的圆凳上:“热死了,热死了,热死本姑
了。”
似乎是我就这样站着看着她,令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一面给另外一个空杯子里倒水,又将自己一气饮尽的杯子重新装
,一面招呼我道:“坐。”
我对她升起
心好奇,便依言坐下。
她又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水,终于有些心满意足地道:“你爹是裨将?”
我点了点头,想起她是和我同批进入太极殿的秀女,知道这个不足为怪。只不过,她是什么身份来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原本,我丝毫不认为自己会留在晋宫中。忆起与爹爹临别时的轻松,信誓旦旦的保证,让爹爹等我回家…我忍不住悲从中来。——今年开
的时候,当哥哥去参军,爹爹是打算请辞回乡躲避秋季的大选的,只有我不以为然,认为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可以逃过此劫。
结果呢?我恐怕好多年都无法再见爹爹一面了。而爹爹必定会得到我中选的消息,只是我无法想象,独自将我抚养长大的爹爹在面对这个消息时的情何以堪。娘在生我时难产死了,哥哥甫一参军便赴边陲,我同样无法想象爹爹将如何独自一人渡过垂垂老矣的数十年时光。
忍不住泪盈于睫,却于此刻听到凌碧珠一声幽幽的叹息,她道:“你也想家了?”
我用无言的泪回答她。
没有哪个秀女会不清楚自己入宫后的命运。不能成为妃嫔,就只能做宫女。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仆。大多数秀女都会汲汲钻营。可是钻营的结果会怎样?没有人能预料得到。我们这些明着作为宫女被选中的秀女,除了在这一个月的教习期内想方设法吸引皇帝的注意,就只有努力展现自己的才华争取早
晋升女官了,不然,就只能从事皇宫里最低
的活计;哪怕就是在太极殿上已被赐封、此刻别院另居的小主们,随时也有落入冷宫的可能。
然而,对于一心希望出宫的我来说,宁愿从事最低
的工作也不愿
合皇宫里那个唯一的男人。因为一旦成为妃嫔,就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了出宫与爹爹团聚的机会。
摆正了心态,拿定了主意,我不由冲着凌碧珠嫣然一笑。
岂料,她立刻惊呼:“你真是美!如果没有这颗瘊子的话,恐怕皇后娘娘都比不过你!”
我环顾四周,皱了皱眉,道:“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
她警醒地吐了吐舌头,端起了茶杯,闭口不言。
不一会儿,就有掌衣女官敲门,通知我们领取宫衣。
采选时,除了身上穿着的衣裳、戴着的首饰饰品,不允许我们携带任何所谓的赘物进入宫廷。有钱人家的小姐可能会打点一下,让负责检查的女官通融,多带进几件值钱的首饰。如我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儿,就不会这么做了。一是没有这个必要;二是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带进来的东西。至于换洗衣裳,宫里会给刚入宫的宫女一人发放两套统一的宫衣。
发放的宫衣有不同的颜色,但是式样一模一样。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是由尚功局的宫女们做出来的,比之宫外寻常人家的衣物已是好得多了。
我们排队在储秀宫的存物处领取宫衣,一旁有掌计女官记下我们的名字和领取
期,然后,由我们在相应记录后按下自己的手指印。宫衣有大、中、小三个尺码,除了尺码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不可以挑颜色。不过,细心的女官会尽量给两件不一样的颜色。
我和凌碧珠一前一后的排在队伍里,还有七、八个人就轮到我们。忽然,前方有人娇声道:“这宫衣质地这么
糙,叫我怎么穿?”
在场的掌制女官冷冷地道:“别人怎么穿你就怎么穿。下一位!”
先前的女声上了火,不依不饶:“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这么说话!”
掌制女官没有吭声,倒是一直在一旁监督发放事宜的典正开了腔:“拖下去,杖十!”登时,四名女史应令上前将那个已呆若木
的秀女揪了下去。
原本,我身后还有秀女在小声议论宫衣的颜色问题,说什么“我穿这样的颜色不好看”、“希望能给我两件水绿的”…诸如此类的话,此刻,众皆凛冽,骤然鸦雀无声。
典正女官威严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视而过,一片寂然中,她严厉道:“掌制女官位列七品,虽然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阶,但比起你们这些刚入宫的小主、宫女,仍要高上两级。希望在场各位能牢记自己的位份,将今
之事引以为戒。”
我们不知道那名被拖下去的秀女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只是在典正女官严厉目光的
视下,默默地轮
领取宫衣。
我领到了一红一绿两套宫衣。捧着这两种对比强烈的颜色,我故意慢慢挪着脚步,想等待凌碧珠一起回去。这时,一名宫女急匆匆地冲进了存物处。她无视正排着队的二十几位秀女,直接奔到了掌制女官面前:“我家小主吩咐我来领四套宫衣。”
掌制女官并没有动作,而是望了望一旁的典正。
典正女官走上前问道:“你家小主是哪一位?”
这位宫女微微昂着头,面带骄傲地答道:“兵部尚书之女,新封的宝林娘娘。”
宝林后是否可以接“娘娘”二字?我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位宫女出现的方式不合礼制;而她一人就要领四套宫衣、哪怕她是代领,也不合规矩。
刚刚目睹了一个秀女被拖下去杖责,见识了典正女官雷厉风行的手段,恐怕不止是我,在场所有的新晋秀女都会心有戚戚焉。我不敢想这个宫女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典正女官只问了这个宫女需要的尺码,就吩咐掌制女官将宫衣给了她。并且,在她对其中一件的颜色有所微词时,做了调换。
立刻,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愤愤不平,却又敢怒不敢言。
这个宫女离开之后,被耽搁了一会的凌碧珠才领到了自己的宫衣,而即便我再减慢速度,也快出了存物处的院子了。凌碧珠匆匆赶上我,面目沉郁,一言不发。
直到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掩上了门,她才使劲将宫衣扔到自己
上,恨恨地道:“太可气了!”
一路沉默地回来,想通了一些事,我倒渐渐心平气和:“这里是皇宫。”
凌碧珠瞥了我一眼,倒在
上:“我知道这里是皇宫,可是那典正女官未免也太势利了!”
我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茶壶空了。
凌碧珠眼望屋顶,继续道:“之前她那么狠,怎么就不怕得罪人呢?”
我轻嗤了一声,淡淡地吐
了一个自己刚刚想明白的事实:“能得罪什么人?大官、甚至是稍有品轶的官员的女儿几乎都在太极殿受封了;容貌实在过不去的,也早就被送出宫去了。在太极殿赐封留用的秀女虽然也住在储秀宫里,但是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院子。你觉得典正女官会认为我们这群人里有她得罪不起的人么?或者说,她会把她得罪不起的人和我们混在一起么?”
听了我的话,凌碧珠一骨碌从
上爬起来,怔怔地望着我。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你爹不是绛城的裨将么?”
“裨将?芝麻绿豆大的军职,有没有品轶都说不准呢!”
“那也比我强,我爹只是个药铺掌柜。”她想了想,又道“你不是太后留用的么?总该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吧?”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实话,这个问题我至今都没有搞清楚。“或者,我只是一个太后为了对皇上说出那番话的由头吧?”我只能这么理解了。
“唉!”凌碧珠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你以后还是有可能到太后手下去做事。而我呢?如果不在这个月中好好努力的话,很可能就要去浣衣局了。然后,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
。”
我只好说些鼓励的话来安慰垂头丧气的她,并说:“如果我真的有到太后手下做事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忘记她。”这样,她的心情才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