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然后这家伙就再半个客套和情绪也没有,直奔主题:“我不看我的背后,因为我在进攻。”
我看着他,这不是个草包,他拿来慑人的不光是他的貌似
豪和脸上的刀痕。
海正冲:“以渡河器材应急改装为避弹板,继续冲击;呼唤远程火力向二防大量发
烟幕弹,掩护渡河;三防无需我来
心,你的远程火力自有虞师座亲来照应。”
我看着他,这是个凶人——我将会更加吃力。
他几乎是自杀式的攻击,为了让第二主力团能接续他们好容易抢占的一防。那样悍不畏死的进攻本可以是让他们至少跟
军二防绞接在一起的,但是南天门半山
上,本来是火力空白的地方冒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那家伙外形扁平,说白了像巨大的乌
壳子,子弹打上去只有金属的响声,但是从下边的缺口里却冒出轻机
的火焰。于是海正冲最后的攻击不仅是自杀式攻击,也是无效的自杀式攻击。他被我命中的时候,他被阻滞的士兵正在被一防撤退
军增援的二防火力中死去。
海正冲瞪着死啦死啦而不是瞪着我,他总算还是个有自控力的人,并没像何书光那样失控,海正冲:“龙团长,你为你的部下出了个好点子,可谁见过能走路的碉堡呢?”
死啦死啦:“我见过,和那些土造盔甲一起放在工事里,原始得很,可得看用在什么时候。竹内连山一定会死守,可不是死在那里不动,防御不等于放弃机动。”
虞啸卿:“下去吧。你已经尽力,只是没他无赖。”
海正冲一个敬礼,干脆地退开,倒也去得昂然。
安静了一会儿。我很疲倦,汗水
淌让我的脏脸快要溶化了一样,这样的打仗,我实在是宁可继续窝在南天门之下忍受孤独。虞啸卿很平静,可他一向不平静。死啦死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其他人很躁动,躁动但是沉默,这比喧哗更让人不安。
虞啸卿:“俞大志俞团长,这小子
损得很,和他现在死守的南天门一样。便宜占尽,似弱实强——你是打不过他的。”
我们的第二主力团团长便只好啪一个立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
虞啸卿便向我:“贵庚?”
他居然这样客气起来,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实岁二十五。”
虞啸卿:“顾忌太多。你讨厌我,可又怕我,我要上来,怕你的损劲全上不来了,那就叫束手待毙——你好像很想保住那颗惹事生非的脑袋。”
死啦死啦苦笑了一下。我不出声,因为虞啸卿说的是实情,他要上来,怕
也把我
死了。
虞啸卿:“
个年岁和你相仿的斗吧。”
他说的那位明白得很,张立宪迈步出来,他也不向谁敬礼,只是向沙盘摊了摊手,反把沙盘当作了巨大的棋盘。
虞啸卿:“新提拔的特务营营长张立宪,民国四年生人,倒从民国二十年就跟着我打仗。我记得你是学生兵。他也是学生兵——你们学生娃对学生娃看看。张立宪,你接手第二主力团。”
张立宪:“是。我请求向
军二防施以黄磷弹轰击,美军轰炸机应已可再次出击,请以汽油纵火炸弹施以攻击。”
我:“第一主力团的残部还在你的攻击区与
军纠结。”
张立宪:“知道。可不这样,整团人拿血
换来的寸寸山河就又成泡影。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我轻声地:“你没被活活烤死,当然得其所哉。”
他不说话了,只做一副儒雅表情,而虞啸卿在和美军顾问轻声交流后给出答案:“可以。”
我也不说话了,他如秀竹我似枯草,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
我看着那家伙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拈掉
军阵地上的兵力标识,以及第一主力团的最后标识。在我的印象中他敏锐但是无知无觉。他一定没有经历过大头兵在身边死去,更没经历过他自己的死去。
我也像被烧糊了,一脸枯焦的表情,看着他。
他也流离失所,他也愤怒,他也茫然。同样的情绪做出不同样的事情,
龙找了个家,郝兽医决定做好人,死啦死啦决定和不堪的我们同命运。而他和他的师座因此爱上了武器,他们
来了杀害力最强的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向任何东西开
。
那小子又摊了摊手,该我了——他倒并不得意。
我:“…你的炸弹炮弹,就算扔在祭旗坡这样简陋的阵地上,总也还有人活下来的。人是怎么都能活的。”
张立宪:“同意。”
于是在燃烧时覆盖上了的甬道开启,戴着防毒面具的
军从里边蜂涌而出,对那些汽油桶改装的简易甬道则是爬出钻出,他们推开倒在武器上的尸体,重新
起还在发烫的武器。
于是南天门又一次开始喧嚣起来,二防和南天门树堡上的武器再度向冲锋部队攒
。
张立宪是有条不紊的,因为倒在
炮攒
下的那些炮灰们并不干扰他决策的心情,他和他亲遣的那队人甚至不加入冲锋的人群,而是斜
入半山
上的那块巨石之后。
一个临时的联络点很快建立起来,那家伙显然是个酷爱使用先进武器的人,巴祖卡火箭筒、六零迫击炮、火焰
器,诸种我们见所未见的家伙在那后边组合起来,然后开始对二防那些仍在
火舌的火力点予以拔除和彻底歼灭。
与他随行的美军联络官开始呼叫空中,这回是战斗机对山顶树堡的点打击,无法摧毁,但至少可以压制。
现在的战争看起来很怪异,第二主力团的兵看起来像在和南天门本身作战,一片焦土上,他们缓慢地推进。
军仍从他们蜘蛛网一样的甬道里四处冒头。对攻方造成极大的伤亡,但只要一个出口被发现,便会被
进炽烧着的凝固汽油,他们不仅是要歼灭窝在里边的
军,也藉此发现另外的出口,然后掘开每一个冒出油烟的地方,扔进手榴弹和TNT炸药块。
终于他们可以几无阻碍地冲锋了,除了半山石反斜面的工事下还在机
轰鸣,这是我最后的抵抗手段了,我调进了八
重机
。封杀任何想越过巨石拿下山顶的攻击者。石头下暗堡里的每一个
眼都
界极其窄小,才十几度左右。但正因此
手极其专心,每一股张立宪派上来的兵力都是未及展开就被扫倒。
火手身上的压缩空气瓶被打爆,那几乎波及了他周围所有的人。
巴祖卡火箭手和他的火箭筒一起滚下了陡坡。
张立宪组织他的人搭一道人梯,一个个土造的爆破罐传了上来,看着土,可里边
的全是高烈炸药。
然后那些玩意从石头上向暗堡悬垂放下。
点燃的引信咝咝地冒着烟。
第二十六章
我站了起来。我已经死了,死于上百公斤炸药连续不断的轰炸。我很想做成这件事情,但我又没能做成这件事情。
我只好看着死啦死啦,担心他的脑袋,他厚颜无
地向我笑着,以至我看起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小脏孩。
张立宪向他的师座敬礼:“二防已扫清。敌军顽强,第二主力团伤亡逾半。”
虞啸卿:“你也太不知节省。”
张立宪:“对不起。”
死啦死啦也看着正从沙盘边退开的我。
我瞪着他,轻声地埋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搞错啦,他们强得能拿下南天门…只要拿我们垫。”
死啦死啦没理我,他看着沙盘对面,因为虞啸卿正在看着他。
虞啸卿:“告诉你的手下,他不是个草包!我看错了,道歉!”
死啦死啦用嘴角向我微笑:“听见没?那就不要说草包话。”
我真的不在意虞啸卿认为我是个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
然后死啦死啦向沙盘边走,他现在瘸得比我更狠。因为他两条腿都瘸。虞啸卿也向沙盘边走,一边松开永远不松的第一个扣子,活动着关节。
虞啸卿:“小孩子们都玩过了,现在咱们。”
死啦死啦:“小孩子都让几千人尽成飞烟了,现在咱们。”
虞啸卿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猜没这么些外人在。老虞就算嘴巴子够不着也会抓上什么扔将过来。
虞啸卿:“我停止攻击。”
死啦死啦蹙着眉瞪着沙盘,意外意味着绝不轻松,他脸上罩着乌云。
停止攻击绝不意味着放弃攻击。攻击部队在与半山石齐平的第二防线上就壕为营,把它改装为适合于向上攻击的工事。虞啸卿不像张立宪那样酷爱使用新鲜玩具,实际上他利用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
军的机
、战防炮和步炮被掉转了
界重新筑巢,刚从东岸运来的点五零机
和二十毫米自动炮瞄准了三防,连
军丢弃的那些活动碉堡和
甲都被他捡起来废物利用。
南天门的三防现在就像被一群豪猪围着的刺猬。
生力军在烟幕掩护下几无损失地登岸,那是虞师最精锐的人马,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
虞啸卿说:“你方已无力阻滞渡江,我以整建制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对攻击兵力予以补充。浮桥未搭,战车连无法渡江,但可于祭旗坡上建立固定发
阵地。我师可调配大部直瞄重火力随舟渡江,重筑阵地。我之炮兵、美盟之空军对南天门山顶予以不间断之轰炸
扰,把你们
在地下,无法重做部署。”
死啦死啦闷闷地说:“嗯,你做得到。”
当美军飞机的再一次来临和再一次远离,南天门地山头就像刚爆发完毕的火山,烟柱几乎遮没了西望的天空。
阵列的坦克在余治的口令下,开始从祭旗坡的阵地上轮番发炮轰击,偶尔南天门顶直瞄火炮发
的炮弹会在它们中间炸开,
重的扬土砸在坦克上,也砸到战壕里的我们。
我们窝在安全的战壕里,我也在其中。死啦死啦也在其中,我们做饭、笑骂、指点,逗逗不安的狗
,这场血战与我们无关,与我们无关——我从战壕里呆呆仰望着黑烟伴随的暮色,闻着空气里飘来的焦糊,它是否真的与我们无关?
被命中的坦克在燃烧中退却,它辗过我头上的窄壕,燃烧的余治从车上跳下,摔在我的脚下——我呆呆地看着他。这是否真的与我们无关?
暮色下的虞师开始第三次进攻,暮色下的竹内联队也开始第三次反击。战线已经拉近到如此距离。战防炮几乎在顶着工事开火,而迫击炮手把炮弹引信截短到一个几乎出膛就炸的距离。
他们迅速就绞结在一起了,成了逐壕逐沟的争夺,面对面的抢
。扔过来的手榴弹因为距离过短被对方捡起来回掷,一段战壕里的冲刺——只要不被对方的攒
击倒,就可以把刺刀扎进对方的身体。
何书光用刀狂砍着阻碍了部队前进的铁刺网。他不怕死,真不怕死,他倒下了,不是被子弹击倒的——铁刺网上闪烁着电火花。
从南天门的主工事群滚下来汽油桶,推它们下来的
军立刻扎回工事里,然后那些鬼玩意开始爆炸,炸得比航空炸弹还要响,然后里边的碎片飞
几百米方圆。
李冰指挥着迫击炮为远程压制发
烟幕弹指示目标,但从三防上飞来的烟幕弹立刻和他发
的烟幕混为一体——于是后续而来地远程炮弹在
军阵地上也在我军阵地上炸开。
李冰从目瞪口呆到捶
顿足。
那两双眼睛互相瞪着,虞啸卿如虎。而死啦死啦似足待机而噬的狗
。
死啦死啦:“我保证我用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是将来会砸在我们头上的。”
虞啸卿便将冰冷的目光自死啦死啦脸上移向沙盘:“特务营准备。”
仍在进攻,仍在防御,没完没了的进攻和没完没了的防御。
炮火在夜
下炸开,任何军队在这样毁灭
的爆炸下都会暂缓攻击的。但这两支不会-于是我们看见人在TNT和钢铁之下如何渺小。
巴祖卡火箭终于炸上了南天门树碉的表面,那意味着他们距目标已经只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但是爆炸过去,树碉
出它石质的纹理,连
眼炮眼里发
的火舌都未稍停一下。
军从树堡的上层
出身体,投掷的不是手榴弹。而是整发改装的迫击炮弹、七五山炮炮弹和比通常手榴弹大十倍的特制手榴弹。它们在竭力用人梯和竖梯攀上树碉的人们中间炸开。
我的团长今天不损,而是…他的战法说出来都嫌恶毒。他给铁棘刺通了电,在防线上不光布设了地雷。
还埋设了五公斤炸药再加五公斤钉子这样的摇控引爆,他用尸体堵住炸开的铁丝网,让
军通过地道在虞师背后出现,他从陡坡上投掷装
炸药和玻璃片的汽油桶、炮弹壳、炸药包和炮弹改选的巨型手榴弹、燃烧瓶、瓦斯和死人,他用曲
火力收拾了半个总爱
放信号的搜索连,让人发现
放信号弹等于通敌,虞师倚重的空中支援居然被他用老式迫击炮发
的烟幕化解,他甚至用假烟幕把美国飞机引到了虞师头上。他让人看战争会如何歇斯底里,他也引来了最多的仇恨,全部来自自己人。
虞啸卿说:“休息。”
于是一切定格,一切嘎然而止。死了的,活着的,将死的。
这个屋里的气氛像是凝固,所有人: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都用一种古怪的忿恨眼神看着沙盘前那个浑身汗渍、重伤并且
疲力竭的家伙。连麦克鲁汉亦是,连阿译亦是——连我亦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古怪眼神。
虞啸卿低头看着沙盘,虞啸卿不看他。
虞啸卿:“正午早过。大家少事休憩。一小时后再述。”
然后他没看任何一个人,出去,张立宪和何书光一步不拉地跟在他身后,唐基也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