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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临安污浊地,琼州静
 再兴在信中,对泉州造舟之举全力支持,并告之阮漓师,舟成之,足孚应用,不须为此顾虑。缎坊之事可另行择地而建,倒是江西景德镇高岭一带,须不计高价,购买或兴建大型瓷窑,其作用不下缎坊,或者利润更高。江南各茶场也应如是,虽朝庭对茶叶垄断,但只要能够与各地茶盐提举司关系搞好了,应该也可以获得充足的茶叶供应。

 但王兰前往琼州一行,却另有要务:洪皓告诉杨再兴,大宋沿海有二十余处港口对南洋贸易,但琼州一地就有五个港口,只是由于人口太少,生产不发达,除了少量的当地黎人,汉人都集中在琼州府中,实在发展不了大规模贸易,因此朝庭一向不太重视。杨再兴一听,大感兴趣,遂令王兰在琼州开设分号的同时,尽力寻找合适的港口,后必有大用。

 王兰阅书大喜,当下发书至泉州,令江南浙西、福建二路诸分号,各遣人万至泉州张远才处割,并遣得力人手襄助,不盈月而致四十余万,张远才骇得呆了,忙着人赶往各船行催工,随后亲往福建深山中,采购所需应用的红松,并向虔、吉二州船行预订半年的货量,至500船三十艘,一时间泉州轰动,都晓得张远才奉晋城商号之令,大造海船,次年将出海贸易了。泉州诸货行纷纷找上门来,要求提供江南货产。并预订来年舱位。泉州分号为此在城外新购土地百十余亩,大建仓储,城中周、邵、朱、杨等数家闻说动静,面子上皆不置可否,私底下去派人纷纷打探消息,看张远才偌大动静,究竟有多大本钱,有多少人手。等众厮仆从各钱庄调查后回话。晓得张远才不过有四五十万。恰足付船钱。货钱还未备妥,甚至连积年的船工也不过高薪聘到四五十人,才够一船一人,都是哈哈大笑,遂不再放在心上。

 王兰不晓得自己已经在泉州掀起如许大地风波,此刻却在从广州到琼州的海船上,凭海临风。意气飞扬。广州港口处亦是千帆竞发,只是不如泉州兴盛,毕竟这里远离江南最为富庶的大郡,只不过作为货物中转的用途居多,核心的贸易还是在泉州至平江府一带。但广州港的规模也只是与泉州相去较远,却与明州等地只在伯仲之间,远远超过北方江河中的码头。这艘前往琼州的商船上,便有三百余石货。并有客商百余人。犹自显得颇有余裕,大约因为在琼州还可补给,是以船上地自用物资并不多。王兰站在船头处远眺海天之间。晓得远处便是琼州方向,却是一丝陆地也看不见,竟然有些远涉重洋地味道,与当初从平江赴泉州一路沿海岸而行感觉大是不同,身后地十余位广州分号伙计却是见惯不惊,懒散地四处闲逛,浑不以为意。

 这天气大好,远方海天一,天空一片湛蓝,时已隆冬,此间却无半分寒意,只有海鸟在船上鸣噪,盘旋不去,王兰立在船头,闭目深深呼吸扑面而来的海风,惬意之极,却听得耳畔传来苍老豪迈的唱声:“兵气暗吴楚,江汉久凄凉。当年俊杰安在,酌酒酹严光。南顾豺狼噬,北望中原板,矫首讯穹苍。归去谢宾友,客路风霜。闭柴扉,窥千载,考三皇。兰亭胜处,依旧水绕修篁。傍有湖光千顷,时泛扁舟一叶,啸傲水云乡。寄语骑鲸客,何事返南荒。”

 王兰虽然不解文字,却听得正是眼下流行的“水调歌头”曲,只是辞中豪迈,有“大江东去”风范,且涉南北之事,又合当前之景,末句却颇苍凉,似是阅尽尘世后,骑鲸出游般,浑不似人间气象,不由得睁眼回头而顾,却见一清瘦老叟,皓首布衣,双目有神,眼望天际,神情意态颇为萧疏廖落,只是气度高绝,睥睨众生,自有一番出尘气慨,倒与辞中之意暗合,王兰虽久在军中,却也并非毫无见识,晓得此人不凡,也自肃然起敬。

 “爷爷,咱们这是去哪?为何看不到岸?”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跑到这老人身边,虽身上褴褛,却是机灵可爱,仰头问那老人道。

 老叟微微一笑:“此去乃是天之涯,海之角,大宋的极偏远处,有无尽风光,绝妙人物,乖孙儿可想去么?”

 那小子拍手雀跃:“好!好!难怪爷爷这般高兴,咱也去天边看看,有甚么物事!”

 王兰见后面数位官差死死盯着这老人,晓得又是一位被遣发的文臣,不由得心中浩叹:秦桧把持朝政,朝中稍有恢复之志者,便立不得脚,像这位老者,如此年迈,仍被发往琼州安置,何其酷毒!只他辞中之意,只怕对河北恢复之心未死,所以在此以辞言志,果然穷而弥壮,老而弥坚,令人敬服,不由得心生亲切,随口道:“先生果是达人,早已勘破世情,琼州之地何幸,能得先生驻足!”

 那老叟闻言微微一惊,还未作答,却听那小孙儿道:“爷爷,去了天边耍耍,何时能回临安?”老叟面色这才微变,轻抚孙儿头发,缓缓道:“琼州哪里不好?临安城中倒不如这琼州干净,何必回去?”王兰听了,越发肯定这老人必是朝中大臣,不晓得如何得罪了秦桧,才吃这等苦头。只是同为抗金志士,心有所感,见老人意下不平,遂贸然道:“老先生且看着,河北义士正积储粮草兵甲,必不令先生愁居琼州,他捷报来时,先生必可以诗酒自乐,或者返临安也有矣。”

 那老叟霍然而惊,注视王兰道:“这位壮士,莫非与杨再兴相?”

 王兰也不觉大为讶异:“先生也晓得某家大哥?某家正是杨再兴麾下统

 !”

 那老叟正拱手,和声道:“原来是王将军!老夫李光。大宋罪臣,有幸在此见到将军,得知河北之事,实大慰平生,此行不虚矣!”

 王兰这才失声道:“竟然是参知政事李大人!王兰失礼,大人勿罪!”

 李光摇摇头:“老朽戴罪之身,哪里是什么‘大人’?倒是将军襄助大宋神,深入金贼腹地。保全河北宋人数十万。功盖当今。方是大宋栋梁,有杨神在河北一,大宋有如磐石之安!老朽芶且于江湖间,而今又窜贬海外,只怕是等不得将军立下大功,恢复河山了!”

 王兰久不在临安城中,不晓得李光如何会被贬到琼州去。再三询问才知道,原来李光与秦桧恶,其来有自,绍兴十一年,岳飞北上救濠州时,张俊、杨存中等辈连连冒功请赏,李光独不信,且谓:“观金人布置。必有主谋。今已据东南形势。敌人万里远来,利于速战,宜戒诸将持重以老之。不过数月。彼食尽,则胜算在我矣。”后果如其言,任江西安抚、知洪州兼制置大使,并擢吏部尚书,才逾一月,又任参知政事,却大为秦桧所忌。既而秦桧论和议,罢诸帅兵权,撤淮南防御,李光又极力反对,所用地事由与岳飞如出一辙:“戎狄狼子野心,和不可恃,备不可撤。”更为秦桧所恶。

 但真正让李光不得不离开临安地,却是秦桧荐举郑亿年为资政殿学士,李光却于御榻前面折之,又与秦桧相争于御前,因曰:“观桧之意,是蔽陛下耳目,盗国权,怀误国,不可不察。”是以秦桧不敢自辩,却在最后柔地总结了一句:“李光无大臣体。”

 李光见终不能改变大宋朝命运,次便愤然求去,赵构却并不希望朝都是秦桧羽,极力挽留道:“卿昨面叱秦桧,举措如古人。朕退而叹息,方寄卿以腹心,何乃引去?”但李光自知与秦桧相争,哪里有立足之地,遂再三上表求去,赵构无奈,只得让他领了资政殿学士虚名,却赴外任了个绍兴知府的实职,最后又拗不过秦桧,再召李光回临安任提举霄宫的虚职才罢。可是当年岳飞狱成,李光哪里坐得住,遂在临安城中四处奔波,为岳飞求告,言语中颇忤秦桧与万俟禼等人,深为两人所恨,遂由万俟禼上奏李光有“怀怨望”之罪,授建宁军节度副使,藤州安置。数年后又因秦桧之意贬于琼州,遂与王兰同舟。

 王兰听罢,虎目含泪,拱手躬身道:“老大人如此为国,尚且远放天边,临安城污浊可想而知,此去琼州,在下有幸随行,必不令大人有失,只是在琼州府中一切皆须小心在意,若有何急难处,着人寻晋城商号,或者可以襄助一二!”

 李光扶起王兰道:“将军大事在河北,如何到了这等海外蛮荒之地?”

 王兰遂将杨再兴大计托出,李光听罢,捋须点头:“近年来杨神举动,江南士子颇有非议,谓杨神只晓得阿堵物,于恢复大计只怕生疏了,若非年内取了潞州,还不晓得有何种说法,老夫却早早料定杨再兴非是等闲之辈,昔时在临安城中之举,也不过聊以自晦而已,且看岳案一成,杨神飘然而去,仗手中在河北开创偌大局面,岂是一众短智竖子可比?江南士子未免眼界太小,容不下真英雄!便是此番令王将军赴琼设分号之事,也不无布局之意,老夫倒还小瞧了杨神!”

 王兰闻李光对杨再兴如此高的评价,也是大悦,却道:“杨大哥一片忠心,天可表,只是那秦桧直如此容不得人,才得大哥救岳二公子上太行,如今虽四面是贼,反而过得自在些,谅那河北地面,兀术尚不敢捋大宋神虎须,余子何足道哉,只等兵粮足,便是用兵之时,眼下虽行商贾之事,却是为大业积蓄,大哥岂会与竖子一般见识!倒是李大人如此知己,若有机缘与大哥一晤,或者知之更深。”

 随后附耳对李光道:“眼下洪皓洪先生便在晋城泽州府衙中措画大事,便是看不得临安城中污浊,才行此计,岂不胜于隐居葛岭百倍?”

 李光一愕,却是若有所悟,苦笑道:“怪道葛岭好大火!老夫在藤州,只恨秦桧赶尽杀绝,却原来有这等安排,杨神好计!却是便宜了洪皓小子,才返江南,又逃回江北,岂不谬哉,当便不该离晋城而南下,如今去而后返,徒增关节。”

 王兰见李光动,正要再说几句,却见一名官差缓缓靠近,当下也不多言,反正在琼州时间正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遂一路无言,直至琼州,此时琼州下辖五邑,各自皆有港口,只是海船不多,往往只是补给之用,岛上总共不足十万人口,琼州府州治所在,城内城外也才不足万户,果然煞是荒凉,到处皆是杂树草丛生,猛兽虫蛇猖獗,只有港口至州府沿路略有平安景象,其余地方皆不堪行。

 王兰入城后,自与麾下伙计觅地买屋,安排分号开张事宜,手中有的是银钱,虽然此处物价腾贵,也不愁没钱支使,李光到后却编入当地军管,幸好有王兰打点,将百十余送至军中诸统领校卒处,才让李光未受苦楚,李光口中不言,却深铭五内,与王兰心照不宣罢了。

 此时上京城外,一队人马匆匆而行,为首的一骑勒马驻足,遥望上京城,轻轻“哼”了一声,却是当与罗彦、术赤在汪古部草原上擦肩而过地完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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