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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场) 白花
 曹娥秀带秀儿到店里买好点心,此时店外已经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了。刚才阿力麻里将军在时他们没敢过来,现在将军一走,都跑过来看名角了,人群中不时有人低声说出“曹娥秀”的名字。

 曹娥秀大方地朝围观的群众笑道:“想看我到戏园子里去看啊,我唱戏给你们听。”

 有人大声问了一句:“要钱吗?俺没钱买票。”

 人群哄笑,曹娥秀依然笑靥如花:“那等三月三酬神的时候去三圣宫看吧,不好意思,我也没钱,不然我买票请你看了。”

 “骗谁,你没钱?票价那么高,你们一场戏就赚肿了。”

 曹娥秀不紧不慢地说:“小兄弟,票不是我卖,钱不是我收,我也跟你一样,给老板做工,他给我点工钱,够我养活自己而已。不信你可以找知道内情的人去打听打听,一场戏下来,伶人能分到多少,那也就是个零头。”

 上了车,秀儿忍不住问:“曹姐姐,呃,不好意思,大师姐,你这样说,就不怕师傅知道了生气?”

 曹娥秀嘴一撇:“他要会生气就好了,我就可以趁机和他吵,要求涨工钱,可他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怎么说都不在乎的。”

 “啊,大师姐,你这样说师傅。”

 “我就这样说他,怎么啦?你回去告诉他呀。”

 “不是啦,我怎么会告诉他,我只是…”

 曹娥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生师傅的气。”

 秀儿有点担忧,也有点不解地问:“师傅,为人真的很不好吗?我见过他两次,觉得还好啊。”

 曹娥秀叹道:“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天下最大的铁公,非我们的师傅莫属。算了,既然下车了,索再去买点卤菜。今晚给你办接风宴,你也别指望能吃到什么好东西,师傅肯买点猪头招待你就不错了。”

 又买了两包卤菜才往南熏坊赶,车到巷口时,天已经快黑了。秀儿打起车帘想看看周围的环境,却见一个男人直朝他们的车跑过来。

 曹娥秀伏在车窗边问:“红花,发生什么事了?”

 红花抬起头,抹着脸上的汗水说:“白花昏倒了,口吐白沫,我赶着去请大夫。”

 “口吐白沫?”曹娥秀大吃一惊:“是病成这样了,还是怎么啦?”

 “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大师姐你自己回去看吧,我去请大夫了。”

 两人三步两脚进了院子,老远就听见一个人剧烈呕吐的声音,然后是大家如释重负的声音:“吐出来就好了,还是师傅有办法,晓得喂凤尾草吃,再用胰子水灌。”

 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伏在沿上狂吐的那个人,白色的单袍,凌乱的头发,细白的颈子低垂着,同样白皙到没有血的手指紧抓着一方被角,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秀儿呆呆地立在门旁,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她,她自己也忘了手里还拎着东西,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个不停呕吐的人。每吐出一摊,旁边就有人拍着他的背,鼓励他说:“再吐,再吐,吐出来就好了,快吐啊。”没有人介意屋子里呕吐物发出的刺鼻气味。

 等呕吐声终于停止了,白花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张极为清俊的男人的脸,脸色不再像刚才那种死人一样的惨白,神智也好像清醒了。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给他喝了几口热茶,拭干净了嘴,再扶他在上躺下。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怒吼:“再给我灌,灌死他个狗×的,居然敢给老子吃水莽!要死是吧,老子就成全你!你们还楞着干嘛?黄花,你再去一盆凤尾草煮胰子水来,全部一滴不剩地给老子灌进去,灌死他!”

 “师傅,徒儿错了,您就原谅徒儿吧。”上的人一骨碌滚到下,跪在自己吐得一片狼籍的地上直磕头。

 “我原谅你有什么用?下次外面的男人不要你了,你还不是一样寻死觅活,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畜生!你死了最好,免得我看着心烦。黄花,你还站着不动是不是?再不去,等下我自己好了水,连你也一起灌。”师傅面色铁青,本就瘦削不堪的脸越发像刀砍斧削般嶙峋突兀。

 “师傅,您就饶了白花师兄(弟)吧,他知错了。”屋子里,一排人跪倒在脏兮兮发出刺鼻恶臭的地上,眼看着连曹娥秀都跪下了,秀儿也跟着跪了下去。

 因为秀儿是最后跪下的,师傅总算看见了她。又骂了一会后,才偃旗息鼓,悻悻地开恩道:“算了,都起来吧,看在小师妹今第一天上门的份上,我就依了你们一回,饶过这个兔崽子。下次再敢寻死觅活在我家里闹事,他不死,我亲手灌死他,大不了我去给他抵命!这样带徒弟,我也带厌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说完气冲冲地走掉了,几个人忙跟去呵哄盛怒不已的师傅。曹娥秀留下来跟白花说了几句话,眼看着他换了衣服,重新在上躺下了,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也带着秀儿去了师傅那边。

 见几个师弟师妹站在师傅房门外,曹娥秀轻声问:“你们怎么都不进去?

 他们朝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曹娥秀会意地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说:“师傅,我带小师妹向您请安来了。小师妹知道您爱吃烤鹅,特地买了一品斋的烤鹅来孝敬您,还有您喜欢的小糖火烧,她为了这个专门绕到稻香村去买的哦。”

 见门还是纹丝不动,曹娥秀又说:“小师妹为孝敬师傅,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都花光了,师傅您就算生白花师弟的气,看到小师妹这么孝心的份上,也不要关在屋里不理人嘛。小师妹初来乍到,就吃师傅的闭门羹,会以为师傅不喜欢她,小师妹会伤心的。”

 秀儿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曹师姐,怎么什么都往她头上推啊。那烧鹅明明是她自己买的,也算到秀儿头上,这固然是一片好意,可她一新出炉的小徒弟,和师傅统共只见过两次面,根本还没有师徒情分可言,她伤不伤心,师傅会在意吗?

 就在秀儿脸尴尬的时候,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了,师傅黑着脸站在门口斥责道:“又是烤鹅又是糖烧,你钱很多吗?一点点钱都在身上放不得,还没捂热就要花光,你爷爷败家,你爹败家,现在你家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改不了那祖传的败家子?”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就连腿都在微微发抖。秀儿真想丢下手里的油纸包跑出这个院子,回到自己虽然窘困但依然温暖的家,埋进娘的怀里大哭一场。从小,爹娘就把她捧在手心里,从未舍得骂一句。还是老话说得好啊,在家千好,出门一时难,到了外面,什么都得看别人的眼色,咬牙花掉身上仅有的钱,买来这些自己平时绝对舍不得买的东西讨好师傅,谁知只讨得了他一顿骂。骂自己也就算了,还连爷爷和爹都一起骂了进去。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跑,跑了就会前功尽弃。于是,强忍着泪水,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师傅教训得对,徒儿以后一定注意节俭。只是这次,看在徒儿一片孝心的份上,就请师傅收下徒儿的一点心意吧。”说完,将手里的纸包高高举过头顶。

 “是啊师傅,看在师妹一片孝心的份上,您就收下吧。”曹娥秀也帮她说项。

 不知道过了多久,秀儿总算看见师傅的蓝色长袍缓缓地移了过来,然后,手上一轻,纸包被接了过去。

 师傅在头顶上轻叹着说:“起来吧,以后不要再浪费钱给我买这些东西了,你有点钱就自己存着,你家那无底,你这一辈子都填不完。”

 “多谢师傅。”秀儿不敢再多说任何话。看来,师傅已经把她家调查过了,不然,何来“无底”之说。

 秀儿刚站起来,前面就喊着大夫来了,于是一群人又赶到那边去。大夫见毒水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只是开了几帖安神补身的藥就回去了。

 这天的晚饭桌上,果然让曹娥秀说中了,最好的菜就是一碗猪头,其余全是时下最便宜的小菜。

 秀儿不吃肥,猪头更是沾都不沾。给师傅买的烧鹅也没见他拿出来,于是,秀儿在芙蓉班的第一餐,吃的是全素。

 晚饭没吃完,外面又来了人,师傅忙陪着笑了上去。

 来人一身蒙古打扮,坐都不坐,立在门外问了一句:“你就是芙蓉班的班主是吧?”

 “是,请问官爷找小的什么事?”

 “这月二十八,是我们相府九姨太的生辰,她点名要你们芙蓉班去给她祝寿。”

 “是,请问官爷,贵主家是哪个相府?”朝廷可是有左相右相。

 “左相府,这是定金。”

 来人丢下一锭银子,转身扬长而去。

 众人大惊,曹娥秀更是僵坐在那儿,半晌没动弹。

 左相,就是阿塔海的岳丈窝阔台,也就是上次跑到曹娥秀家里砸东西的那只母老虎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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