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伯爵的清醒是在八年前。
那时一阵清风拂过,空气中一阵奇异的
动,温室常年盛开的玫瑰突然全数枯死,然后那沉睡了二十余年的伯爵,就在这些异象中睁开眼睛。
水晶棺柩是密封的,但于他无碍,只因他早已没有呼息以及心跳,原本沉黯的蓝紫
眼眸因接收到几番折
的阳光转为剔透,黑暗的视线里亦纳入了光亮。
尔后,开放的视界里,瞧清了温室的屋顶,左眼一如睡前,是一片黑暗,能于白
看见东西的,仅有右眼。
他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多久了?二十八年了吗?
伯爵只清醒一半的脑袋缓慢地思考着。
水晶棺上承接几瓣飘落的玫瑰花瓣,吸引伯爵的注意,伯爵打量着那边缘黑枯的深红玫瑰瓣,脑海略过久远久远之前,那令人伤心
绝的一幕。
他眼神一黯,于此刻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伯爵抬手,想捉下那散洒其上的玫瑰花瓣,然而直到碰到水晶棺的冰冷,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是封在棺里的。
“对哦,我还在棺里。”伯爵微微一笑,蓝紫
瞳眸晃过一道光亮,水晶棺即化成细末,于阳光斜
之下闪耀着无限彩芒。
而伯爵,就身在彩芒之中,他如愿捉到玫瑰花瓣,然而,躺在掌心的花瓣不一会儿即化为风中灰尘。
伯爵轻喟一声,垂敛的眼眸注意到一旁没有被摧毁的水晶玫瑰。
他眼底掠过一阵讶然,不明所以的碰触那不知放在自己身边多久的玫瑰,于其上摸到一层灰埃,他将之揣近眼前瞧个清楚,水晶玫瑰置放于此,已有一段时
,伯爵臆想着这朵雕工精美的水晶玫瑰是因何置于此、奇特因何将它放在这里。
水晶玫瑰于阳光底下发出七彩的光芒,这是伯爵头一次手执玫瑰而其瓣不坠的,即使是假的,然而它的
真
巧也搏得伯爵一个微笑。
“咦?”伯爵的掌心感受到底座并非一片平坦,而是凹凸不平的。他好奇地将底座翻过来,只见上头刻着一句:
GTOV,TheDearest。
“君延…”伯爵立刻知道这是那心系之人送的东西,
期是那人死去那年的年初,这代表他也在等自己,也在等他呵…温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年约十五左右的东方男孩戴着手套、拿着花剪、身后跟着一猫一狗进来,一见
室的玫瑰全数枯死,他嘴角
,黑眸闪着熊熊怒焰,一声大叫,转身跑了出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温室这头的伯爵。
伯爵微皱起眉,盯着那男孩离去的方向,喉间发出一阵咕噜声,干渴异常,这才发觉自己生理的需求觉醒了。
那是个人类。货真价实的人类。
“人类怎么会在这儿?”来过宅邸的人类只有他最亲爱的君延。
不久,远远地,传来一阵争吵声,伯爵回神,聆听。
“奇特、拉斐特,我要宰了你,你把我精心栽植的玫瑰全碰死了!你怎么赔我!”
“我没有碰玫瑰…很痛,别一直拧我耳朵啦!”
“不是你是谁?整个宅邸只有你敢碰,难不成强森还敢碰吗?你这个cheater(骗子)!”
“敬恒,我知道我的名字叫cheater,你有必要一直叫吗?”奇特被巩敬恒推到心烦意
,皱眉道。
“玫瑰全枯死了,你还说你没碰它们!”巩敬恒快被气死了,他去年栽植的新品种,今年来验收,结果是枯死收场,叫他情何以堪啊!
亏他去年还千
代、万
代奇特不要碰玫瑰让玫瑰枯死,结果呢?他果真人如其名,气、死、他、了!
“我还替你的玫瑰浇水让它活耶,我要是存心让它们枯死,老早就动手了,何必等你来的这一天才表演给你看啊!”奇特火了,他为自己的人格被怀疑严重抗议。
“哼哼哼。”巩敬恒鼻孔
气“我才不相信你,眼见为凭,你看!”
巩敬恒推奇特进温室,要他看看“证据”
奇特一进温室,放眼望去全是枯死的玫瑰,还有…
于尽头安坐于一堆水晶碎片、手执水晶玫瑰的伯爵。
奇特与伯爵遥遥相对,四目瞪视良久,久到巩敬恒也发现伯爵的存在大叫出声才拉回空白的意识。
“这小鬼好吵。”伯爵掠掠额前的黑发,遮住左眼,起右眼,长及
的黑发披散,那微微低哑的嗓音,打进奇特的耳膜显得过于真实因而让他有种虚幻的感觉。
“鬼啊…死人复活啦…太恐怖啦…”巩敬恒吓到腿软,口里不停的喃念着,抱着自己的猫狗,发着抖。
“菲瑞尔?”奇特站在巩敬恒身前,因受不了“打击”而碎语惊念的巩敬恒,不确定的问。
“他是谁?”伯爵见奇特护卫的动作,因而问道。
“他姓巩。”奇特如此回答。
伯爵闻言,眸里闪过一阵惊奇,盯着于奇特身后发抖的巩敬恒,随即一笑。
“他是一个胆小鬼。”
“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受尽宠爱,当然会如此。”奇特笑了,他举步踩踏过枯死的玫瑰瓣铺
的小径,跪坐于伯爵面前,与伯爵拥抱。
“好久不见。”
伯爵脸上飘过一阵惊奇,
扬起一抹浅笑,回抱,
“辛苦你了。”
“哪儿的话,这儿已经是我的产业,你只是寄我篱下的客人而已。”奇特朗笑出声,眸里的喜悦璨放,
“强森。”
“是的,爵爷。”管家强森凭空出现,岁月没有在强森身上留下痕迹,然则,强森的眼里盛
的,是时间的刻痕。
“你瞧瞧谁醒了。”奇特弯身拉起伯爵,伯爵护着水晶玫瑰起身,身上的水晶碎片洒落,惹来一串星芒晶璨。
“伯爵…”强森抬头见着伯爵,神情激动,不能成言,只能弯身行礼,声音微颤,
“伯爵,属下…属下…”
“强森,你做得很好。”伯爵倚着奇特,微抬手,强森上前半跪于地,亲吻他的手背,之后起身,弯着
行礼。
“小的这就为您准备去。”强森边说,身影渐淡。
“你还好吧?”奇特感受到伯爵的虚弱,长指甲划过手腕,将之凑近他嘴边,伯爵嗅了嗅后含住他的伤口,
。
“奇特,他他他…”一连三个他,抱着巩善巩良的巩敬恒万分害怕的站在奇特的另一边,看着伯爵
血的动作。
“没事。他就是菲瑞尔,水晶玫瑰的主人。”奇特朝巩敬恒微微一笑,脸色迅速褪白。
“他不是死了吗?”巩敬恒占这间温室做玫瑰的基因实验有五年了,他只知道有座墓碑、墓碑旁有个水晶棺、水晶棺里躺着个死人。
原本他想,既然是
血鬼,也许奇特他们这一支的
血族比较奇怪,死了
体也不会腐化,看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可从没想过,原来菲瑞尔还能活过来。
若是如此,菲瑞尔实在是太恐怖了!
巩敬恒活像看见恐怖电影在眼前真实上映一样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谁说我死了?”伯爵扬睫,离开奇特的手腕,仍是倚着奇特,蓝紫
的眸里充斥着不善,
角有道血痕划开,他伸舌将之
入。
巩敬恒见状,倒退三步,跌入花圃内,怀里的巩善、巩良喵汪两声便跳出他怀里,跑出温室,不知所踪。
“敬恒,你没事吧?”奇特本想上前扶起他,但碍于伯爵仍偎着他而无法动作。
“没事,我只是被吓到而已。”巩敬恒自己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与泥埃,他瞪着伯爵,质问:“是不是你把我的玫瑰全害死的?”
“这个温室不属于你。”伯爵因巩敬恒的态度而扬眉“是不是巩家人都不太懂得害怕一词如何写?”
“当然,巩家人是勇敢无惧的。”巩敬恒虽远离权力中心,但仍是巩家的一份子,他身为巩家人的骄傲在此时此刻挥发无疑。
“那刚刚我看到的那位畏缩的小鬼不是你你俊辈?舫し⑴?ⅲ?聿鸟?ぃ?嗽谏聿耐?刃蕹さ钠嫣鼗忱铮?兄止铟鹊钠?丈⒁荨?
巩敬恒
口水,连他这种自认美感缺乏的人,也觉得这个画面实在美
诡丽的让人屏息。
“巩家的小鬼发怔的本事都不小。”伯爵怀念的笑了起来,疲意侵占他二十多年未进食的身躯,让他昏昏
睡。
“菲瑞尔,你累了。”奇特搂着伯爵瘦弱的肩膀,笑道。
“对了,几年了?”伯爵迟缓的眨着眼,黑暗再次袭击他,他没有抵御的能力。
“二十年。”奇特低柔的嗓音像安眠曲,加促伯爵坠入梦乡的速度。
“我早了…我早了…”原来早了八年…伯爵恍然大悟,沉陷梦乡。
“敬恒,我们走吧。”奇特见伯爵安睡,将他的左手抬高绕过后脑落至肩头,环着他的腋下,另一只手朝巩敬恒伸出。
“又要玩那种游戏哦?”巩敬恒皱起眉头,口里说着,脚仍朝奇特走过去。
“不好玩吗?我很喜欢玩耶!”奇特好笑的握住他的手。
“我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巩敬恒说完的转瞬,他们即身处于那久无人居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主卧室。
“你们巩家人啊…”奇特安置好伯爵后,与他一同离开。
“我们巩家人怎样?”
“都有一种能把人
疯的特质。”奇特此话一出,马上招来巩敬恒一顿
拳追打。
是怕再次错过,因而潜意识催促自己早醒,然而醒来后面对只剩一人的世界,不免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堂侄!?”巩敬恒对伯爵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奇特在场,他肯定会跑得不见踪影。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只需回答我是或否即可。”伯爵啜饮红茶,配上刚烤好的饼干,蓝紫
的眼眸于红茶冒出的热气中氤氲,微微削减那张俊脸
布的严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巩敬恒拿下染上热气的眼镜在衣服上猛擦,黑亮的眸警戒的看着伯爵,
部不由得直往奇特的方向移去。
“敬恒,小心跌倒。”奇特出口遏止他的动作,边动手替他将椅子固定。
伯爵眉稍动,奇特见状会意解释:“他总是会莫名奇妙坐着跌倒。”
结识五年,奇特已然习以为常。
“你有什么目的?”巩敬恒不安的原地踩动脚步,擦干净戴上的眼镜重新晕染热气。
伯爵盯着巩敬恒半晌,对着奇特说:“奇特,你真能忍耐这个小鬼。”
“我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别小鬼、小鬼的直叫。”巩敬恒怒火高涨的拍桌大叫。
伯爵一直以为巩敬恒只有十五岁。东方人的年龄与外表永远是个谜,就像巩君延即使年近五十,仍然像三十岁。
“小鬼生气了。”伯爵微微一笑,与奇特
换一个眼神,
“固执与坚持,不愧是君延的孙子。”
“菲瑞尔,不要。”知道伯爵动了杀机的奇特,出口求情。
“他是我的朋友。”
“你们在说什么?”巩敬恒知道他们说的语言是失传许久的古语,可是他的语言天份很差,除了英
语,其余的他学不会。
“你根本不该跟那个女人的种来往。”伯爵多少知道了水晶玫瑰为何迟了许久才送至他手的来龙去脉,心头对君延
子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
“他也是君延的血脉。”奇特凝视伯爵,知道他会软化。
“你们可不可以回到地球了?”巩敬恒被晾在一旁,很不高兴,尤其他还没得到伯爵的任何回答。
伯爵瞥眼与巩君延完全不像的巩敬恒,叹口气。
“你那位小你五岁的堂侄叫什么名字?”伯爵一出口即接续问话,完全置巩敬恒的问题于外,他没有看巩敬恒,指尖轻触搁于圆桌中央的水晶玫瑰,神情甜柔,活像涂了层蜂
。
巩敬恒迟疑的看着伯爵,再望眼奇特,后者静静回望,要他自己下决定。
“他姓巩,叫君延。”巩敬恒态度软化的回答。
抚触玫瑰的指一顿,伯爵皱眉转头直视巩敬恒,无言地散发不信任的讯息。
“是真的,他出生那一天正好是我爷爷的忌
,因为早产身体非常小而且瘦弱,随时可能死掉,我堂哥那时因为巩家内斗,两头烧,连名字都没取。三个月后,他不知怎么回事,停止呼吸,急救一个小时才又奇迹似的恢复心跳。后来因为算命师说他的命若是要延续,就得借名。”巩敬恒一点也不相信算命师的
话,但那时家中长辈全信了。总而言之是迷信。可是他的小堂侄,就因为这股子迷信而取了与爷爷相同的名字。
“所以他就借了爷爷的名字,头好壮壮的活到现在…”接触到伯爵冰冷的眼神,巩敬恒瑟缩了下“当然,他还会一直活下去。”
伯爵默然,陷入沉思,像尊石雕般动也不动。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巩敬恒摸不透伯爵的行为模式,莫名奇妙的问奇特。
“菲瑞尔在确认某些事情。”奇特为巩敬恒倒了杯
茶。
“什么事情?”巩敬恒到现在仍然不清楚祖父为何会与这个
血鬼男人相恋。
那是他陌生的领域,他指的不是两个男人相恋,而是为何祖父一定要与伯爵立下那么长久的约定,然后自己当个失约者,在时间未到之时死去,让两个人都这么伤心,何必呢?
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伯爵将他变成
血鬼,两人双宿双栖,这样的结局多美好啊!
然而,久了,他大概能理解爷爷的心情了。
当奇特五年如一
,都是那样的俊美、年轻、苍白之时,巩敬恒只能赞叹
血鬼的神奇,然而巩敬恒却不想变成
血鬼,他想看见自己老的模样,甚或,死去。
一直都活着的痛苦,他于奇特偶
出的复杂神情中窥见理解了。
“他为何会提早清醒的原因。”奇特盯着伯爵,神情充
不确定。
“我觉得你好象也不太相信他还活着。”巩敬恒查觉奇特的变化,直言。
“我们本来就死了。”奇特笑了笑“我只是很难相信,他真的醒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他只是睡着。”巩敬恒直到伯爵清醒那一刻之前都以为伯爵是死掉的。“我以为他会同爷爷一道死去。”
“他不是没试过。”奇特只要想起伯爵全身染血的模样就打冷颤“只是没成功。幸好我们的一些书本还是有它的用处在。”
“什么意思?”巩敬恒不懂。
“你懂动物跟植物就好了。”
巩敬恒现在是兽医实习生,兼修植物系,主修植物基因改造,温室的玫瑰因此成了他寒暑假前来英国休假时的娱乐,他苦心栽植的玫瑰,观察了五年的研究成果,因伯爵的清醒而毁于一旦。
“可是他问的是我那可怜的堂侄,我一定要关心一下。”巩敬恒坚持。
“不会有事的。”奇特微微一笑,拿了茶杯往他怀里
“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现在哪还有英国人跟你们一样天天得喝下午茶的…”巩敬恒被
茶的香气给吸引,边喝边念,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小鬼就是小鬼,说睡就睡。”伯爵回神之际,巩敬恒已然缩在长沙发上安睡,奇特正拿了条毯子为他盖上,沙发旁的地毯躺着巩善与巩良,一猫一狗也呼呼大睡。
“你打算怎么做?”
伯爵的醒来,是奇特始料未及的,这是否代表伯爵与君延约定的日子将到?
“我醒得太早,早了八年。”伯爵睡得骨头全散,连进食都得缓慢增加,现在的他,是一个无害的
血鬼,而不是几十年前那毁灭他们一族的浴血使者。
他们这一支
血鬼,只剩下他、奇特与强森三人,其余的仆役已遣散。
“你那么早醒做什么?”奇特惊异,他原以为伯爵不过早个几个月,没想到是八年。
“我大概是怕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吧!”伯爵自嘲地笑了笑,凝睇水晶玫瑰,想着君延当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送给他这份礼物。
“敬恒没有半点像君延,是一个除了学术研究之外,什么也没兴趣的小孩子,你刚刚毁了他五年的心血。”奇特一想起温室里的狼籍就想笑。
“你跟他来往多久了?”伯爵很难想象奇特会与一个活人相
。
“那是我的温室,他在上头
动,我没找他算帐就不错了。”
“五年。打他替去世的祖母送东西来那天至今。”奇特也很难相信自己会跟个活人交往,到现在还没有动过吃他的念头。
“他好象在研究怎么让
血鬼碰了不会凋谢的玫瑰。”
“真久。”伯爵扬眉,
“哦?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这么跟他说,但是这个傻小子就是想玩。”奇特替巩敬恒拿下眼镜,
“比起我们的时间来说,五年只是一眨眼。”
“可对小鬼来说,却是他人生最黄金璨烂的时期。”
“我人生最璨烂的时期已经过去很久了。”奇特的目光越过花园,飘向不远的高闸墓场。
“而你,将
向另一段璨烂的时期。”
伯爵闻言苦笑。
他只希望自己当初没有做错,没有违背君延的心愿。
调转视线落于置放在桌上的水晶玫瑰,心头有个声音由小至大:
君延…君延…好想…好想见君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