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第五章 铸刃奇匠
天师和尚忽然有些担忧地道:“他…他会不会
利用断剑自杀?”
妙门大师道:“当时他被套在刑具上,全身无法
动弹,只有肘部以下部分可以略略移动,即使让他手
持利剑,他也无法用剑刺中自己的致命部位。”顿了
顿,又道:“也正由于如此,死谷中人才敢将断剑
给他,没想到,死谷弟子处处防范,终还是上了他的
当!”
妙门大师欠了欠身子,微微叹息一声,道:“那
人以左手握着断剑,仔仔细细地端详,神情极为专
注,死谷弟子知他是铸兵奇匠,自有奇招,一时间谁
也不敢惊扰他。那人看着看着,突然毫无征兆地疾速
将断剑刺向自己的右腕,只一挑,便将右手的手筋挑
断了!”
一时间,斋房内一片肃静,谁也没有说话,半
晌,天师和尚方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此人倒
也刚烈。”
妙门大师接着道:“老枘这才明白过来,众死谷
弟子一怔之后,猛然醒悟,此人既然自断手筋,便如
同废人,又如何能铸剑?惊怒之下,他们立时萌生杀
机,要取此人性命。阿弥陀佛,老衲敬重此人的为
人,便出手救下了他。”
妙门大师只是将教人的经过一言带过,但要从百
余名死谷属众的重重围困之下,救出一个人,其艰险
可想而知,范离憎见妙门大师不愿彰示自己,不由暗
自钦佩。
妙门大师道:“老衲将那人带回寺中时,由于身
受重刑,他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老衲整整用了
一个月的时间,方将他内外伤势治愈。”
广风行忍不住道:“那…他被挑断的手筋…
…”
“自然也接好了。”妙门大师淡淡地道。
范离憎甚为惊愕,谁人不知手筋、足筋一旦被挑
断,向来是无法接续的,但妙门大师绝不会打诳语,
如此看来,这位大师必有着超凡入圣的医术,无怪乎
当年悟空为救天师和尚,会求助于他。
“那人铸兵一生,本以为自断手筋之后,即使留
得性命,从此再也无法铸造兵器,心中之失落自是难
免,老南以海蛟之筋为他续上已断的手筋,使之右手
非但可灵活自如,甚至比之前更稳健有力,他对老衲
好生感澈,便向老衲透
了他的身世,原来他是一个
不为世人所知的神奇世家的传人,这一世家以铸兵之
术代代相传,以‘铁’为姓,以铸兵之术在家族中的
排名为名,此人自称为‘铁九’,想必是说在铁门世
家历代传人中,他的铸兵之术,排名第九。”
天师和尚疑惑地道:“这铸兵之术,又如何能有
什么排名?”
妙门大师道:“其实世间除了各大武林门派外,
还有一些奇异的门派,他们无意于江湖纷争,犹如地
下暗河,默默
淌,世人岂可由于未能见到这条河,
便否认它的存在?”
广风行沉
道:“既然铁九的铸兵之术如此高明
神奇,在铁门世家中却只能排名第九,那么其他排名
在他之上的人,其铸造兵器之术,岂非已高得不可思
议?”
范离憎亦道:“他们铁门世家的铸铁之术代代相
传,后人又如何与前人相较高下?何况铁九尽管能在
同辈中排列于第九位,但
后却可能有他人超越他,
那么‘铁九’岂非要变为‘铁十’、‘铁十一’…
“正是如此。”妙门大师道:“在铁门世家中有
一份家谱,与寻常家谱不同的是,此谱上的名字是不
时更换的,而且家谱中,永远只有九十九人,铁门世
家的人出生时,与常人一样,也有寻常的名字,惟铸
兵之术在整个家族中处身于百名之内,方有资格列入
此谱。据铁九说,他十四岁时,便可跻身家谱之中,
成了铁九十七,二十岁时,成了铁二十一,三十余岁
时,便已在十名之内了。铁九不单向老衲说了身世,
更许诺说
后有事需他援手,必会不遗余力,当时老
衲心忖出家之人本应远离血光凶兵,更不会去铸造兵
器,故对他的话也不甚在意。直到三月前,老衲挚友
悟空提及血厄之事,说他一直想寻找一位能将‘天陨
玄冰石’铸成剑鞘的铸兵神匠,老衲向他提及了铁
九,没想到三个月过去,铸造剑鞘之事,已是迫在眉
睫!”
范离憎不无担忧地道:“大师见到铁九,是在二
十年前,不知今
还能否找到他?”
“当年铁九临走时,留下一物给老衲,他说只要
持此物去一个名为‘天下’的镇子里找一个叫韦驮的
人,就可以见到他。”
“天下镇?好古怪的名字。”范离憎喃喃自语
道。
一
之后。
风宫无天行宫。
笛风轩。
牧野静风的神色凝重至极,更有隐隐肃杀之意在
他眉间涌动,让人难以正视。
他的声音森寒如冰:“正盟与我风宫相战,屡战
屡败,苟延残
至今,没想到他们竟敢为我牧野静风
之子传出必杀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宫必让他们
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他面前的是禹诗、炎越及都陵三人。
禹诗轻咳一声,道:“宫主,在没有查清杀了池
上楼之人是否真的是少主之前,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以防中了正盟圈套。”
炎越道:“不错,休说至今为止,宫主还未与少
主相见,难知其真假,即使是真,此事也有些蹊跷,
就算少主的武功比池上楼、戈无害高明,但他与思过
寨又怎会结下深仇大恨呢?”
禹诗神情哀伤地道:“属下的女儿在思过寨潜伏
多年,对思过寨的情况了若指掌,她从未对属下提及
思过寨有如少主这般年轻的仇敌。况且,戈无害莫名
失踪,连思过寨也不知情,正由于如此,范书之子范
离憎才能顺利以戈无害的面目进入思过寨,这一次,
真正的戈无害重现,与他的失踪一样让人无法捉摸。
据正盟的说法是少主在击杀戈无害时,恰好被池上楼
遇见,而池上楼被少主击成重伤时,又正好被痴愚等
人亲眼目睹。太多的巧合,让人不能不怀疑这是一个
圈套。而正盟又说少主受伤离去之后,我风宫为了替
少主报仇,将崆峒派左寻龙、天下镖盟沙涌江等人悉
数杀死,惟独被痴愚禅师走
。事实上,我风宫根本
未
手此事,那么,事情的真相要么是正盟故布疑
阵,要么是另有他人假冒风宫弟子杀了左寻龙、沙涌
江等人,以
起正盟对风宫最大的仇恨…若是后
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罗家庄院一役后,正盟
元气大伤,一直不愿与风宫正面
战,这一次,也许
他们会沉不住气,风宫就可一举歼灭正盟。”
牧野静风微微颔首,脸上有了赞许之
,其中固
然有对禹诗分析的肯定,但更多的是对禹诗在爱女禹
碎夜被杀后,他仍能以大局为重,做出如此缜密入微
的分析表示赞赏。
牧野静风让都陵暗中查找牧野栖之事,本不
让
其他人知道,由于风宫树敌太多,若有风声走漏,恐
会为牧野栖引来杀身之祸,没想到他所担心的事终于
发生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都陵道:“宫主,属下已查明
救走段眉母女二人的人的确是少主。”
牧野静风对此早有预感,故都陵此言倒并没有让
他吃惊,他知道都陵想说的绝不止这件无关紧要的
事,当下以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都陵继续道:“依属下之见,眼前最重要的不是
如何救少主,而是如何让少主回到风宫。”
“不错,少主武功甚高,回到风宫后,必使风宫
如虎添翼,敌人亦不再有可乘之隙,否则,若有人
加害少主,我等亦是防不胜防。”炎越附和道。
牧野静风默然无语,此刻,他心中思忖着:“自
己成为风宫宫主之事,儿子牧野栖不可能不知道,那
么,他为何迟迟不肯与自己相见?是迫于某种压力身
不由己,还是对自己有成见?”
心中疑虑,牧野静风自是不会向禹诗等人提及。
却听得禹诗道:“少主一直不愿回归风宫,必有
不得已的苦衷,以属下之见,不妨等少主被正盟中人
至穷山恶水之境时,再施以援手,少主虽会因此而
受些磨难,但惟有如此,方会使他明白风宫才是最适
于他的地方。”
牧野静风不动声
,心中却微微一震,暗忖道:
“姜还是老的辣,他竟早已看清此事。”
禹诗继续道:“如今正盟已是
隐西山,而少主
武功甚是了得,当
神风营数十弟子缉拿段眉母女,
却被少主一人从容截杀,如今正盟虽对少主发出必杀
令,但只要我们稍加留心,少主就不会有差错。”
牧野静风轩眉微微一挑。
神风营缉拿段眉母女被牧野栖阻截之事,牧野静
风本已封锁了消息,没想到禹诗却仍是得知了此事,
这让牧野静风心中略略有些不快。
禹诗又道:“思过寨一役之后,两名神秘女子从
思过寨带走一只密匣,此密匣与血厄剑有莫大的关
系,属下全力追杀,怎奈她们二人武功竟不在当世绝
顶高手之下,终被她们双双走
…”
“那只密匣亦从此下落不明,是吗?”牧野静风
道,其实,在此之前,牧野静风已单独约见都陵,从
都陵口中,他知道范离憎与天师和尚已携带一只木
匣,顺江而上,而且还知道禹诗已暗中派人阻杀天师
和尚与范离憎。
禹诗摇头道:“后来属下方知神秘女子手中的密
匣极可能是假的,由于她们逃脱之后,属下在一座废
弃的驿站中见到了那只密匣,匣子已被打开,里面空
空如也,但属下却在地上找到了几枚针形暗器,而密
匣内又有机括,由此看来,那只密匣应是思过寨布下
的一个陷阱,真正的密匣仍在思过寨内。属下仔细察
看了那只密匣中的机括,由机括的结构来看,它一次
出的针形暗器应是二十四枚或三十六枚,但属下
在现场却只见到二十枚针形暗器。换而言之,此女身
上至少已中了四枚暗器,而在这之前,她已被属下所
伤,想必密匣突然
出机括时,她固有伤在身,行动
并不敏捷,所以猝不及防之下,她被暗器
中要害部
位的可能
极大…但最终她却还是走
了,如果属
下猜得没错,她应当是被人救走的。”
牧野静风皱了皱眉头,道:“禹老,莫非救走她
的人,极不寻常?”
禹诗缓缓点头,道:“不错,属下猜测救走她的
人很可能是少主。”
此言一出,举室皆惊,牧野静风也耸然动容!
半响,牧野静风方道:“你如何能推知这一
点?”
禹诗神色一肃,低沉着声音道:“宫主,属下在
那座废弃驿站附近见到了一座坟墓,从碑文看,是主
母的坟墓,而替主母立碑的人,正是少主!”
牧野静风怔立当场!
他像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方强定心绪,沉声道:
“你是说,我母亲已死?”
禹诗极为谨慎地酌字酌句道:“如果那座墓是真
的,的确如此。属下觉得,虽然江湖中有不少人知道
宫主母子失散之事,但知晓主母名讳的人,却绝对不
多!”
牧野静风神情有些恍惚:“她老人家不是武林中
人,除了我们家人之外,他人是不会知晓的。”顿了
一顿,又有些迟疑地道:“那碑文上所写的名字,是
否为‘楚清’二字?”
禹诗点了点头,忽然郑重跪下,肃然道:“启禀
宫主,属下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以自做主张,已着
人将碑文临摹下来,以让宫主过目,此举对主母实有
不敬之处,乞请宫主降罪!”
牧野静风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以少有的和悦气
道:“禹老所做所为全是为了风宫大业,本宫又怎会
怪责于你?你乃风宫支柱,为风宫劳心劳力,本宫若
再责怪你,岂不让众人心寒?”
禹诗隐隐觉得牧野静风一直对他心存芥蒂,今
却对他如此推心置腹,疑惑之余,不由心萌知遇之
情,当下取出怀中一卷薄纸,小心展开,正是由石碑
上临摹下来的碑文。
牧野静风只看一眼,就断定这的确是牧野栖的字
迹。
他的目光落在了“栖”字上,碑文中的“栖”
字,赫然多了一横笔。
牧野静风记起儿时牧野栖初学“栖”宇时,就经
常将右半部分的“西”与成“酉”后经蒙
教诲,
才改了过来,只是心神不定时,又会故错重犯,牧野
栖为祖母立碑时,自是神情恍惚不定,难免再次出
错。
平时忙于风官战务,牧野静风已极少记起从前的
事,今
目睹这个错写之字,往事不期然地一幕幕闪
过心头,他不由轻轻喟叹一声。
众人心头齐齐一震。
他们几乎从未听过牧野静风的叹息,往日风宫属
众所能见到的牧野静风,有喜有怒,却惟独没有“
哀。”
在战族子民的心中,他们的宫主应是一往无前,
决不会有任何哀伤的。
牧野静风接过禹诗手中的纸卷,小心收好,缓步
走至窗外,默默眺望远方。
秋意已深,窗外已是一片萧瑟。
良久,良久…
都陵轻轻地唤了一声:“宫主…”
牧野静风没有回头,他缓声道:“禹老,你可知
家母是如何去逝的?”
禹诗道:“坟墓是新堆砌而成的,附近的官道上
又有打斗的痕迹,而且地上有斑斑血迹,也许主母就
是在那一场血战中遇难,少主将主母安葬后,路过废
弃驿站时,正好救了那名受伤的神秘女子,此女为了
争夺血厄,与风宫自是结下了怨仇,当她知道少主的
真实身分后,便恩将仇报,设下阴谋,使少主陷入重
重困境之中…”
牧野静风冷冷地道:“谁最有可能知道主母被杀
的真相?”
“应当是少主本人!’禹诗肯定地道。
牧野静风断然道:“你立即调集人马,前去为主
母护陵,本宫要去拜祭她!”
“是!”禹诗应了一声,又道:“那血厄剑之
事,又该当如何?”
“只要血厄剑不落在天罪山之人手中,就无关大
局。禹老,一件兵器与主母坟墓的安全孰轻孰重,你
应当清楚吧?”
禹诗立时有冷汗渗出。
他的确希望牧野静风能够多派人手截杀范离憎与
天师和尚,禹诗相信,若非范离憎告密,没有人会知
道自己女儿禹碎夜的真实身分,禹碎夜的死,让禹诗
对范离憎恨之入骨,
将他千刀万剐而后快,但今
听牧野静风语气,他对血厄的兴趣似乎并不大,这使
禹诗心中甚为懊恼。自己在思过寨苦心经营多年,连
自己女儿的性命也断送于思过寨,难道此事将不了了
之?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自己暗中派出的人马,竟屡
屡遭到来历不明主人的袭击,范离憎亦因此而逃过一
次又一次的劫难。
都陵不动声
地看了禹诗一眼,随即道:“范离
憎是范书之子,在‘试剑林’中又与不少帮派结下怨
仇,天下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只怕为数不少。不知何
故,思过寨人明明已知道了范离憎易容成戈无害之
事,为何竟不追究其罪责?是否由于思过寨有需要利
用范离憎的地方?不过思过寨能保得了他一时,却保
不了他一世!”
禹诗立时明白了都陵说出这一番话的用意,他是
在提醒自己要杀范离憎,大可不必亲自动手,若非痛
失爱女,心绪不宁,以禹诗的心智,当然不会想不到
这一点,而今由都陵出言提醒,禹诗感觉到更多的不
是感激,而是比此复杂十倍的心绪。
他缓缓地道:“不错,谁也保不了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