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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新生代(一)
 夏维的手下都是原西王军残部,一直以来编制未曾变动,只是按照马帮的习惯改为堂口负责制,此时再变回军队编制,一切进行得非常顺畅。原先的十个堂口整合为五个兵团,弥水清按照能力和资历,委任了五个团将和五个副团将,剩下的事宜都由他们去打理。大军一面清剿敌对马帮,一面完成了改编工作,夏维终于握住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但这支军队仍有许多问题。要想从马帮变回军队,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此时五个团将都已被召回到总堂,看起来这几马帮着实让他们爽快了一阵。原本西王家败北的时候,这些人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这些年当马帮的日子也不好受,毕竟都是领兵上阵的将领,让他们带着手下当贼,心里难免抵触。若不是夏维数次陈明利害关系,道出自己的远大志向,恐怕这些人早已领着残兵去与莽军拼命了。如今夏家军旗号一立,全军再次换上统一军服装备,这些人无疑又燃起了雄心壮志。而且夏维这几年有意削弱一批老将的权力,提拔年轻人才,使得这支军队更便于受他控制,而且更容易调动起战斗的热情。当然夏维也知道,这支军队对付马帮尚且可以,但面对即将到来的西北军,恐怕就要暴弱点了。

 统兵将领的经验不足,是这支军队的最大问题。提拔上来的五个团将和五个副团将,最老的一个刚而立之年,最年轻的和夏维同岁。他们年轻,有活力,干劲十足,而且崇敬英雄,对夏维这个传奇人物奉若神明,忠诚方面毫无问题。但他们的战斗经验太浅了,他们经历的最大一次战役,便是当年莽军攻破长城的那一战,当时他们还只是下级军官,在来势汹汹的莽军面前没有机会发挥作用。莽军的残暴一直在激励着他们的复仇决心,但莽军的强悍也深深地在他们心里埋下了恐惧。

 夏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他们的信心问题,因此这次派他们出去扫马帮,可以说是放手交给他们来做,马帮的乌合之众只是为他们树立自信的一个靶子。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这些年轻的军官回来的时候全都神采飞扬,谈论着这一次的战果。

 但这种自信是不够牢靠的,此时西北军正在赶来,若是稍有差池,这些年轻军官刚刚收获的自信又将付诸东。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单以兵力而论,西北军就占据绝对优势,而百姓更不会支持夏维,这些年他对百姓做的缺德事实在不少。夏维无路可退了,只有选择与西北军作战,并且必须获胜,而且是绝对的胜利,一路高歌猛进,不能有半分败象,不然他这支刚刚组建的夏家军就会立刻崩溃。

 夏维始终低头沉思着,年轻的军官们也渐渐停止了议论,纷纷沉默下来,他们自然知道眼前的局势,但他们太信任也太依赖夏维了,他们相信夏维能指引大家走向胜利,同样也把所有要考虑的问题都自然而然推给了夏维。

 夏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反正看这些年轻军官都是静等着他发号施令,他就觉得心里有气,有些后悔当初没留下几个有经验的老将。

 不过话说回来,不是他不想留,而是留不住。那些老将对西王家的忠诚是难以想象的,可以用愚忠来解释了。甚至在古开这样一个小人继任王位之后,仍然忠心耿耿。不过古开也确实有他的本领,且不说他能稳坐西王之位数年,单只是最后浴血抗击莽军,直至以身殉国,就足够他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了。

 和古开这个死者比起来,夏维就显得更为小人了。他那些传奇经历只能唬住年轻人,对那些老将可不顶用,阅历丰富的老将们看出夏维之前每去一个地方,就毁一个地方,收获大,代价也大,其中种种内情虽然不甚明了,但绝对不是值得他们效忠的人选。因此老将们也都是主动离开的。

 “唉…”夏维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感慨世事总难两全齐美。

 这一声叹息却把年轻的军官们吓了一跳,这几年来,他们还没听过夏维这样发自内心的叹息,以为这一次是遇到大麻烦了。

 其实夏维这些年不是没有烦心事,只不过没当着这些人表出来而已,每次都是单独把弥水清叫到一旁去吐苦水。弥水清对他倒是怀信心,冲大家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多虑,大家这才安下心来。

 这些年轻军官对夏维是奉若神明,对弥水清则是崇拜之至。弥水清虽然没有夏维那么传奇的经历,似乎也不及夏维的英明,但这些年表现出的细致、谨慎、干练,让大家心悦诚服地让她坐上夏家军的第二把椅。当然,军中不乏一些小伙子对弥水清存有爱慕之心,这种由倾慕转化成的忠诚也是相当牢固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全军真正的主心骨只有夏维和弥水清了。

 年轻的军官们呆呆地等候着,他们认为夏维一定会像以往一样,站起来和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将任务分派下来,而弥水清则在旁边细致地做出补充和解释。但这一次,夏维抬起头的时候,面色不善,冷冷地问道:“现在西北军正在向我们开来,你们有什么意见?”

 询问我们的意见?众人左顾右盼,都是一脸茫然。这种事可是从来没有的。一直以来,夏维为了不出纰漏,并且奠定自己的权威,总是事必躬亲,除了问弥水清,确实从来没问过别人的意见。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团将开口说道:“西北军离我们尚远,虽然其兵力庞大,但需要时间准备,而我们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方案。”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夏维的脸色。

 夏维总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些人还不是无可救藥,于是用鼓励的口吻道:“张可达,继续往下说!”

 名叫张可达的团将微一沉,说道:“我想,虽然选择很多,但真正可走的路只有一条,此次我们必须出战应敌,立我军威。”

 夏维点头道:“继续!”

 张可达续道:“虽然西北军兵力占优,但并非无懈可击。他们长期在省界戒备炎武军,士气不及我军新胜,而且其将士长期处于备战状态,精神紧张,容易出现混乱,只要我们用优势兵力对其进行一次打击,其军心必,我军自可不战而胜。”

 夏维简直想要冲上去亲张可达几口,平心而论,以往他并不是很注意这个人,一来其身形瘦弱,毫无威慑气质,在军中没有威严,二来其领兵战术实在可怜,肚子里所装的阵法,大概十个手指头就能说过来,而且用的也不怎么样,三来记也不是很好,曾把后勤补给搞得一塌糊涂,几乎是毫无优点。不过,刚才他能率先发言,可以说是有自己的勇气,而且分析问题的时候,避开了自己不擅长的战术,而直接在战略上做出陈述,能有这样的能力,可说是长期依赖夏维的环境中产生的异数了。

 夏维知道他还是不够自信,有话没说,便又鼓励道:“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张可达见夏维出笑脸,不平添几分自信,续道:“我觉得,其他地区的局势,对我们此战也是有利。比如南方各省,一直虎视眈眈的西北军回头来对付我们,那么炎武军就可以好整以暇,用武力统一南方。这一点无形中对西北军造成压力,他们必定更为紧张,想要尽快解决我们。这样一来,其占优势的兵力恐怕来不及铺开部署,步步为营地将我们吃掉。那么兵力上的差距几乎是不存在了。”

 其他年轻将领表示出不同意见,其中一人反驳道:“兵力优势怎么会不存在?一个兵就是一个兵,西北军十万兵力若不铺开,只会使兵力更为集中!”

 夏维大乐,他就是想让这些家伙吵一吵,起码争吵的时候能调动一下他们的思路。可惜张可达实在有些软弱,再加上夏维一直都不太看好他,信心不足,被同僚顶了一句就不说话了。但夏维看出他肚子里还有东西,只好继续导,道:“张可达,别像个娘们儿似的,自己有理的事,一定要争辩!”

 弥水清也劝导道:“说吧,张可达,这可是你的好机会。”实际上张可达之所以能升任团将,还是弥水清极力主张的。

 张可达忽然来了状态,皱着眉头道:“关于兵力,我是这样想的。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如果不能占据更多战略要地,那么基本和一支万人部队没有差别。眼下西北军便是如此,他们没时间将兵力铺开,形成了兵力高度集中。但是这正是他们的弱点,只要我们选择他们阵型的薄弱环节给予致命一击,剩下的,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冲垮,毕竟兵力的密集,也会使士气下滑和溃的速度成倍增长。当然这是在我刚才说的几个因素作用下才会出现的状况。”

 说到最后,张可达的声音已经相当自信了。夏维知道要见好就收,不然他再遭到反驳,信心又该没了。毕竟其他那几个人也都不是废物,待会儿提出更刁钻的问题,他可不一定就能应付。于是夏维夸奖了张可达一番,便让众人先下去休息。

 众人出去之后,夏维站起来拍拍弥水清的肩膀,赞道:“小妹好眼光啊,这个张可达平时窝窝囊囊,看似全无优点,原来也是有点门道的。虽然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一些问题,思路上跟我的差距相当明显啊,不过也是个人才。小妹,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弥水清笑道:“你平时什么事都独断专行,他们有话也不敢跟你说了。有几次你下命令的时候,我看到张可达好像神色有异,就空去和他聊了聊,发现他有自己的长处,所以极力推荐他晋升。不过,他还是胆子小了一点,那些话平时都不敢对别人说,只和我聊过几次而已。”

 夏维一听,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弥水清见他笑得可恶,嗔道:“三哥,你傻笑什么?”

 夏维意味深长地道:“没什么,我知道张可达为何只跟你心计了。”

 弥水清不解地问道:“为何?”

 “喜欢你呗!哪个男人不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表现表现啊?哈哈…”弥水清脸上一红,抬手便打,夏维大笑着跑了出去,弥水清自然不肯放过,追到外面,却见营内人多眼杂,便也不好意思和夏维闹了。

 这个大营,便是夏维自从当马贼以来选定的老巢。原先这里是个兵营,确切地说,是当年北王军来西北省征兵,临时建立的北王新军大营。夏维和弥水清,还有阎达,就是在这里结识的。

 夏维看着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军营,想起这些年的奋斗,又念及往事,不腹感慨,缓缓在营中闲逛着,始终沉默不语。弥水清默默跟在他身后,看他神色便猜出他在想什么,便也没开口说话。

 夏维走了一阵,忽然停下脚步,道:“小妹,我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将来一定会载入历史!”

 弥水清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

 夏维一本正经地道:“这里将来一定会立个碑,上面会这样写,1272年4月7夜,三更时分,千秋万载、一统天下、英明神武、惊才绝的盖世大英雄夏维,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女扮男装投身军旅的女孩子。当时月黑风高,晚风森森,那女孩子在这个位置小解,被眼光老道的夏维一眼看出了身份…”

 “要死了!”弥水清红着脸,挥起粉拳。

 夏维哈哈大笑,一边躲闪一边继续讲道:“当时夏维一看竟是个女孩子,口水都下来了,嘿嘿,仔细瞧一瞧,虽然这小妞蓬头垢面,但长相还可人的。于是乎,夏大少爷从心头起,在胆边生…哎哟…”

 弥水清终于将他揪住,嘿嘿锤了一拳,脸羞红地喝道:“后来怎么样?你倒是往下说啊!”说着扬了扬拳头。

 夏维脸委屈地道:“没怎样…后来就是正气凛然的夏维和那个小妞结拜了。”

 弥水清啐道:“就这种事还要立碑啊?”

 夏维笑道:“当然要的,以后我们都是名垂青史的伟人,伟人和伟人的第一次相遇,当然是要好好纪念的。到时候这里立好碑,就会有很多人来祭拜。”夏维口沫横飞地描述起将来“到时候每年都要搞祭典,宰猪宰羊,宰宰鸭,宰牛宰马,宰鱼宰鸟,甭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除了人不宰,其他活物都要宰一遍。你说这是为啥?当然是要纪念这块伟大的土地啊,不仅是伟大的夏维和弥水清相识的地方,而且弥水清还曾经在这个位置小解,哈哈,你说,这是一块多么有灵气的地方啊。”

 弥水清虽然和夏维闹惯了,但也受不了他这般调侃,面怒容,一甩手,转身要走。

 夏维连忙把她拉住,笑道:“怎么,生气了?不是吧,这可是值得高兴的事。”

 “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

 夏维见弥水清真有点发火了,便也不敢再闹下去,连忙赔不是。可弥水清是真有点生气了,半天也不理他。他想了想,便也不劝了,转过身席地而坐,忽然哀叹了一声。弥水清看了他一眼,便也坐过来,低声道:“三哥,我知道你每次胡说八道,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这一次,是不是为西北军发愁?”

 天地良心,夏维刚才确实没有发愁,他就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心血来和弥水清说笑罢了。不过弥水清一提西北军,他想起马上就要开战,心情又沉痛起来,感慨道:“其实西北军根本微不足道,虽然兵力占优,却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这次我不打算亲自指挥了,我想让那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军官来打这一战。”

 弥水清说道:“我明白,这次是给他们积累经验添加信心的好机会。若是他们连西北军都应付不来,将来绝无可能去和蛮军、莽军作战。”

 夏维叹道:“知我者小妹也,不过我是真不放心这群废物。这一仗虽然不难打,但实在是太关键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若是败了,恐怕这几年的努力就全部化为乌有。这种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我不觉得他们能承受得住。一旦他们失去冷静,一切就都完蛋了!”

 弥水清道:“可是若不放开手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永远也站不起来。以后对付蛮军、莽军,都是需要他们独挡一面的。毕竟势力越发壮大,我们俩也不能面面俱到,而这些一直跟随我们的人是最忠诚的,我们必须相信他们。”

 夏维点头道:“是啊,必须给他们这个机会。其实这次提拔的十个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但他们之中缺少一个真正能统领全军的人物。这一次我们要放开,就要彻底撒手不理,完全让他们自己作主。但谁来做这个主,实在难办。”

 弥水清道:“张可达不行么?”

 夏维摇头道:“很难!刚才听他分析问题,似乎是有这方面的头脑,虽然有些地方还有疏漏,但也是经验不足,以后随阅历增加,肯定会渐渐完善。问题在于,张可达胆子忒小了,你看他刚才那个熊样,别人顶他一句,他连都放不出来了!我看,他也就是跟在别人背后做做幕僚的命。”

 弥水清问道:“你有更好的人选?”

 夏维连连摇头道:“没有啊。要么是有勇无谋,要么是有谋无勇,而且,统领全军的人,关键是能收拢军心,上令下行,将士用命,现在他们还没一个能有这份魄力。”

 弥水清笑道:“不是没魄力,是暂时没经验,而且将士们太信任你了,对他们都忽视了。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能出头的。我记得当初你刚加入北王军的时候,不是也没人听你的么?”

 夏维冷笑道:“我那是拼了命去刺杀蛮族大旗主,自己拿命换回的资格。你瞧现在这几个人,哪个有这般胆识?”

 弥水清笑道:“好啦,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老把自己的功劳挂在嘴边,有意思么?”

 夏维装作发怒,伸出怪手来搔弥水清的。弥水清老实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这才继续道:“我看他们也不是不行,只要有机会,一定能有精彩表现的。这次我们也别太放开了,且把权力交给他们,我们在旁观察,加以提点,不行的话我们直接接手,总之这场仗一定要胜的。”

 夏维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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