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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非要等到事情发生,白湘凝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盯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她一字一句仔细印进脑袋瓜里,过大的冲击让她恍恍然抬起头,眼前的人影虚幻得很不真实,她有种恶魔降临的错觉。

 这份有着她亲笔签名的合约,条件订得合理,酬劳给得公道,还有她额外要求的福利,一切看来都很完美。但前提是,必须在正常人的工作心态与环境下,才能成立。

 对一个把工作当兴趣、闲散到有些懒惰的腐败漫画家而言,这一份合约简直是不平等条约。

 她深了口气,收回涣散的心神,抬眼望向铁门后的男人。

 “请问,如果违约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她很谦卑地问。

 门后的男人浅浅勾起,帮她将合约翻到特定的一页。

 她快速浏览一遍,狠狠倒了一口冷气,双脚虚软地抖了一下。

 上头写的数字她不是赔不起,而是一旦违约的话,她将永远失去与缪思弟弟接触的机会。

 这个损失会让她遗憾一辈子,说什么也只能忍辱撑下去了。

 “所以,这个合约是实时生效?”她小声地问。

 “不然,我现在是来做什么的?”门外的男人弯起嘴角,眼镜后的长眸也弯得像弦月,像极了惑人易的魔鬼。

 看到这个魅的笑脸,白湘凝明白自己距离地狱不远了。

 “所以,你现在要进来吗?”她更虚弱地问。

 “我有必要跟妳解释工作的内容,以及检视工作的进度。”他念条文似地说出合约的内容。

 话一出,就像是唐三藏念孙悟空的紧咒箍,白湘凝的头疼马上发作,生理的痛楚让她忘了心理的压抑,累积的怨恨从牙中溢了出来。

 “楼允湛,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我只是依法行事,在有限的时间内,取得最好的成果。”楼允湛始终都是公事公办的制式表情。

 “什么叫做有限的时间?一个月,才一个月!你居然要我在一个月内完成你们策画一年的企画案,这不是欺人太甚吗!”她握起拳,恨不得将那份不平等条约捏碎。

 原来楼允湛所说的她煽情的能力,指的是她绘画感情的能力。

 他家公司预计推出一个以情人为主题的家饰品企画案,内容包含各类室内用品,以情人间浓烈的张力为卖点,希望设计出有现代感,兼具高雅和品味的象征形象。

 这个最重要的主题图样经历了一年的内部征稿,始终无法符合楼允湛的要求。

 偏偏在这个时候,大魔头看到了她新出版的漫画作品,不晓得是什么地方顺了大老板的眼,竟让他异想天开地向她邀稿。

 之后的种种巧合,也顺理成章地教她傻傻签了卖身契。

 事情太过一气呵成,她不由得怀疑这是一个诡计,一个由魔鬼精心设计的恶作剧。

 “的确,时间是有些紧迫,所以我会不定时过来与妳讨论设计方向,随时给予协助,以及检视进度。如果在双方都尽力配合下,一个月后仍无法产生满意的作品,算是本公司的作业疏失,妳仍可享有合约上条例的所有权益,包括额外的福利。”楼允湛一字不漏地背出合约的条件。

 乍听之下,对作者似乎比较有利,但她瞄了瞄楼允湛精明的嘴脸,十分清楚他是绝对不做亏本生意的。

 所以,她这个懒散过度的漫画家,注定要被恶魔狠狠鞭策一个月了。

 她又花了些时间接受现实,顺便多瞪牢头几眼愤,才慢地拉开抗拒的大门。

 “虽然你说你会不定时过来监工,但可以事先通知或是定个大概的时间,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吗?”她领着他跨过铁门,走进电梯左手边的走道,

 在走道上唯一的门前停住。

 “可以。”楼允湛很干脆地答应。

 站在最后的防线前,白湘凝犹是很不情愿,迟迟不肯扭开门锁。

 “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请你务必配合。”

 “请说。”楼允湛从容地等着。

 她深深换了一口气,转身面对他。

 “我希望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在这栋屋子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易。所以,如果你要来监视我,麻烦请低调地从楼下后门进来,隐密地使用西边的逃生梯上楼,不要被其它人发现你的行踪。”她很认真地说。

 她不想她为了腐女的妄想而出卖自己的事迹,被伊苑其它成员察觉。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曝了光,绝对没有支持的鼓励,有的只是苏雅茉的关心与担心,以及泰瑞的嘲笑。

 现在她已经够烦了,不需要其它杂音来让她更加失控。

 楼允湛多看她严肃的表情一眼,衡量她话中的含意,末了,他莫测高深地笑了。

 “虽然这种像是偷情的行径很不可取,但若对妳的创作有所帮助,我会尽量配合。”

 看到他的笑容,她冷不防地抖落了几个皮疙瘩。

 什么偷情啊…她才不敢跟大魔头有任何感情牵扯咧!

 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努力缩短跟他相处的时间,以免折损太多寿命。

 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拉开自家大门,接恶魔的到来。

 楼允湛踏进这个五楼的神秘空间,不用太费心观察,一眼就可以把里头的混乱看得一清二楚。

 占了半层楼的面积几乎完全打通使用,极少区隔的空间里充着桌子、柜子、纸张与画具,占据了所有人类可以活动的空间。

 目睹到这样的世界奇观,他依旧面不改,顺着勉强留出的通道,走近当中最大的一张书桌,由内向外再将这房间环视一回。

 “关于妳的室内摆设,我可以请教几个问题吗?”为了确定他的企画案可以顺利完成,他必须多认识这个合作的对象。

 首先从她的创作环境开始。

 白湘凝耸耸肩,表示没意见,路地挖出一张椅子坐下。

 “请问,独立创作的妳,有必要使用这么多张桌子吗?”他对屋子里多到不合理的家具很有意见。

 白湘凝一脸轻松,随手搬开一个柜子,在后面的冰箱里捞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一瓶,聊表招待之意后,没事般地指着一张张桌子说:“窗前最大的那一张是我画底稿用的,右边那张是我画背景和效果线用的,再过去那张摆着网点纸,我在那里贴网点。左边的桌子大多是画彩稿才会用到,水彩有水彩的桌子,粉彩有粉彩的位置,麦克笔和其它颜料放在再过去的那几张桌子上。当然,我也使用计算机绘图,所以需要几张桌子摆放专门的装备。”

 简言之,这些桌子就是她懒散随、无组织的最佳表现。

 那么其它象,他也用不着多问了。

 只是,他还有一个对正常人来说重要、对她来说却不一定的问题。

 “再请问,平常妳是睡在上的吗?”在这个号称房间的空间里,他找不到这个最基本的家具。

 正在灌水的白湘凝丢给他一记白眼。

 “当然啦,我可是很注重睡眠质量的。”她放下水,有些不耐地越过他,在一个角落拉出一条皱巴巴的棉被。

 这时,楼允湛才发现那堆纸片山下,有一张疑似铺的物体。

 他不着痕迹地斜了她一眼,怀疑她对睡眠质量的标准,也庆幸当初在合约中加了一条监督条款。否则放任这样的作者在这样的环境下创作,他的企画应该不会有上市的一天。

 确认过现实状况后,他立刻拟定好对应的方案。

 “白湘凝小姐,相信妳已经完全了解合约的规定与要求,现在是否可以依约开始工作了呢?”对于怠惰成的作者,唯有斯巴达政策才是王道。

 听到典狱长下令了,小小的囚犯只有乖乖服刑的份。

 “好…”

 这时的她也没想到,她短短一个月的刑期居然会比死刑更加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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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湘凝偷偷瞄了一眼端坐在身后、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优雅男子,忍不住呼出一声长叹。

 从契约生效的第一天开始,楼允湛在这里清出一张桌子,作为他监工时使用的专属位置。第一个星期,他每隔一天出现一次,给她的工作是构思出他能接受的设计原型。只要她能在他出现的时候出东西跟他讨论,其它时间她要做其它的创作,他不会干涉。

 听起来是很自由,实际运作起来,她是生不如死。

 楼允湛的标准很高,说话又狠毒,每次她以为很完美的点子,都可以被他批评得体无完肤,彻底打击她作为创作者的骄傲。

 两天就要一次作业,光是找灵感都没时间了,她还要多花心神收回破碎的自信心。

 好不容易熬过第一个地狱,她知道接下来的炼狱只会加倍恐怖。

 再深深了口气,她捉起刚刚画好的草图,举步维艰地走到他面前。

 “这个可以请你看一下吗?”连续被炮轰一个礼拜,她对他产生敬畏心态,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的,活像是补考学生考卷般的紧张。

 原本沉静翻着书的楼允湛放下外文杂志,默默地接过她的图稿,简单扫过一眼,不动声地抬起头看她。

 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很有经验的白湘凝只想举手捣住自己的耳朵;她也知道,这种无谓的举动并不能抵挡他锋利的攻击火力。

 “经过了一个礼拜的讨论,我想妳应该很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妳以为我能接受这种像是低俗的保险套包装的图样吗?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我有必要走出公司,请妳设计吗?”他发音标准,咬字清晰,平静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起伏。

 字字句句却像是原子弹,毫不留情地在她脆弱的心上引爆。

 楼允湛厉害的地方就是他可以用新闻主播般冷静嗓音、中不肮脏的词句,组合出伤人于无形的话语。

 她颤巍巍地收回自己的作品,看着上头她用简单的线条钩出的图像,她自以为是后现代的抽象画,在他眼中居然只是低俗的保险套包装?

 这…教她情何以堪啊!

 累积多的郁闷,慢慢发酵出一种冲动的勇气,她爆发了。

 “楼允湛,我受够了!你今天如果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就算是违约,本小姐不干了!”她将手中的图稿用力拍向房间里唯一清的桌面,非要个公道不可。

 楼允湛无言地收起杂志书本,将她的图摊在桌面正中央,逆光的眼镜瞥了她一眼,思虑清晰地开口:“之前的讨论,我们决定出以象征的简单线条,画出情感由浅到浓的阶段变化。因此,妳必须订出至少三种基本的意象图腾。”

 “我觉得我画出了男女之间那种强烈的吸引。”她自认有掌握到重点。

 反光看不见眼神的镜片,又晃过她一眼。“但我希望妳发挥的是煽情,不是滥情。”

 “啥?这有差别吗?”她皱紧了眉头,听不懂大老板的逻辑。

 修长的手指指向纸上的图画,他点出问题所在。“既然要做图腾式的设计,表现手法就不能太明显,一笔一画要练收敛,将想法完美的隐藏在线条中,引人遐想。而这个,太过了,一眼就让人看透,少了想象的深度。”

 被他这么一说,白湘凝仔细研究自己的作品,不得不承认,他挑剔有他的道理。

 但理智上的同意是一回事,情感上的抗拒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默默盯着他瞧,许久才冒出话来。“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她天外飞来一问。

 “愿闻其详。”他很客气地请教。

 “我最讨厌那种把个人尖锐又刻薄的主观批评,用绝对的语气包装成天下唯一的真理,然后自以为是有智慧、有想法的人。这种人最喜欢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们不喜欢的东西吹求疵,自以为眼光精锐,条理分明,自己却不见得有能力做到自己嘴上说的那些批评。这种自鸣得意的家伙,不是活在狭小封闭的世界,就是自卑到必须用自大掩饰的可怜境界。”一有机会发,她马上滔滔不绝说出内心最深的怨恨。

 楼允湛对她的愤恨一点都不意外,随手在桌上一旁的纸堆中出一本笔记本,不经意地翻着。“听起来,妳似乎是个厌恶别人批评、小心眼又爱记恨的人?”

 笔记本上黏着许多剪贴下来的文字段落,除了黑色的印刷字体外,更多的是沭目惊心的红色颜料。扭曲的红色笔迹不是在文章上打个大叉,做溅血的效果,画些惨烈的肢体尸块,就是在一旁的空白写着恶毒的诅咒。

 在第一天清理桌面时,他发现这叠为数不少的剪贴簿,马上能理解这张桌子的用途。

 这张在最角落的书桌,是白湘凝专门用来收集她作品的评论,无论是报章杂志或是网络论坛的批评,她全汇集成册。除了别人的意见,笔记里也记载着她的情绪反应。

 收集好评的本子里,页面大致是干净清,间杂着几幅她随手画下的开心小图样。而在负评的笔记里,就采得有些血腥了。

 鲜红色的颜料加上耸动标题与图,清楚地传达出她的不以及怒意。

 “天底下有谁会爱负面的批评呢?我不否认自己是小心眼、爱记恨。可是我这种人也会听进批评,更有改进的企图心。”没注意他的举动,白湘凝一个劲地说得痛陕。

 他认同地点点头,发现在显眼的红色笔迹下,有些简单的反省眉批。对于这种有点自又矛盾的行为,他好笑地抬眼望向她。每认识她一点,他总会多些不寻常的新发现。“妳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他只有这个结论。

 正说在兴头上的她根本听不进其它声音,完全投入自己的世界。

 “我觉得有批评是好事,可是批评有很多形式,一定有更容易让人接受与反省的表达方式。总而言之,我对那种很不客气、很自以为是的说法,非常感冒就是了。”

 “所以,妳对我很感冒?”他翻到她的最新笔记,期刚好是一个星期前,里头当然详尽记载他说过的经典名言和她最真实的响应。

 这冷冷的嗓音钻进她昂的情绪里,她终于有空回头看他一眼。

 这一眼,她瞪凸了眼珠,焦急地抢回她亲笔留下的证据。

 “呃…”她尴尬地口水,努力挤出和善的笑容。“我刚刚也说过,批评有很多种。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你是属于那种可以让人深深反省的金玉良言。”

 楼允湛浅浅拉出笑容,折光的镜面始终透不出真正的心思。

 “如果妳听进我的建议,那么现在该做的事情,只有一项。”长指再点点桌上注定被丢弃的图稿,监督的工头发出开工的暗示。

 残忍的事实出她的哀鸣,沉重地收回被驳回的第二十八号作品,认命地窝回牢房继续接受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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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湘凝住在主题旅馆里;这栋旅馆里除了客房,在一楼还有一个独立的店面。

 将这小小的店面绕过一圈后,她失望地趴在收银柜台前,对里头一个低垂长发的女子抱怨。

 “老板,妳这里怎么没有普通一点的保险套呢?”她问得有气无力,手里掐着前一天被退稿的作品。

 楼允湛说她的作品像低俗的保险套包装,她就来实地取材,看看所谓低俗的包装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是这家离她最近、又是保险套的专卖店里,居然找不到半个她所认知的保险套包装!

 种种的不顺,让她受伤的心增添了更多无奈。

 听到她的声音,柜台里的长发女子缓缓拉起头,出长直发下的白色长脸。

 “什——么——叫——做——普——通——一——点——的——保——险——套?”女子极慢地拉出一朵微笑,更慢地吐出一个个字,浑身散发出一股独特、几近诡异的气质。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白湘凝早已习惯这个怪女人,处之泰然地与她继续交谈。

 “就是那种用纸盒子包装、总是用暧昧的暗系作主调,上面的图样不是猛男就是辣妹,或是的一对,那种最常见、最普通的保险套啊。”配合对方什么都慢的个人特色,白湘凝很详尽的叙述。

 店老板笑瞇了眼睛,慢慢地开口。“我——们——店——里——没——有——这——种——不——符——合——我——品——味——的——东——西。如——果——妳——想——要——的——话,山——下——的——便——利——商——店——应——该——有。”

 这一句话,这一抹笑容,触动了最近很容易爆发的漫画家极限。

 如果要符合这位老板的品味,那么这家店不会是保险套专卖店,而是鬼屋了。

 白湘凝学她也瞇弯了自己的眼睛,笑得很假地说:“潘奈娜,我有没有告诉过妳,妳真是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

 “没——有。”潘老板礼尚往来,始终保持单调弧线的笑脸。

 “好,那妳现在听清楚了,我一定要让妳知道,妳是一个多么古怪的奇葩。”放下自己的作品,她手开讲了。“首先,是妳的这家店。妳明明有个薪水不错、社经地位又高的正职,为什么要开一间跟妳一点都不搭的保险套店呢?”

 从这家店跟着伊苑开幕到现在,她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潘奈娜这个阴沉的怪女人适合这种销售服务业。

 “这——是——兴——趣——与——休——闲。”

 白湘凝抿直了嘴,勉强接受这种有钱人开店不求赚钱的说法,她的不还多的是。

 “再说,这家保险套店未免也太欢乐了吧?到处都是花花绿绿、色彩鲜到刺眼的产品。颜色奇怪就算了,包装的材质更是多采多姿。请告诉我,为什么妳会想到要用一个一公斤重的铁盒子去装一个不到几公克的保险套呢?”

 “嗯…呵呵,这——是——商——业——机——密。”潘老板笑出声音,独特的笑声依旧怪得很独特。

 这个答案让白湘凝闭了闭眼,咽下一句差点口而出的脏话。

 “好,我明白了。我根本不应该跟妳说道理的,因为妳的怪是深植在妳的基因里,充斥在妳每一个细胞里。妳老爸在妳出生时,一定没料到妳会长成这模样,才会给妳取一个绕口、现在用在妳身上更是格格不入的名字。”所有的不都被她迁怒在无辜的名字上。

 她是不晓得二十多年前的潘老爹是怎么想的,只是“奈娜”这两个会让她联想到感尤物的字,用在一个高瘦、森、又无厘头的女人身上,只会增加她诡怪的程度。

 “是!吗?妳——这——是——在——嫉——妒——我——的——名——字——比——妳——好——听——吗?”应该感的潘奈娜偏着头,无心机地看着她。

 如果是白湘凝想象的潘奈娜做这个动作,应该是娇憨可爱的。但现实的潘奈娜做起来,只会让人竖起皮疙瘩。

 “妳…”她无言以对。“唉…我没力气跟妳这条变种香蕉计较了。”最后,她再次把所有怨气发在对方的名字上。

 潘奈娜,banana,一条发音不准的变种香蕉。

 身心受创,加上现在的惊吓过度,白湘凝完全失去实地取材的兴致。她垂丧着肩膀,拖着脚步,往电梯迈去。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妳——的——东——西——忘——了——拿。”走没几步,背后传来潘奈娜平调的呼喊。

 “喔。”看到即将被遗弃的作品被高高举起,她益加无力了。

 “妳——在——画——什——么?——配——的——蛆——吗?”稍微瞄到一点纸上的图样,潘奈娜又无地歪头发问。

 这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她摇摇坠的作者之魂。

 她赶紧扶着柜台,止住自己跌坠的身躯,巍颤颤地盯住潘奈娜。

 “妳刚说什么?妳觉得这是什么?哪一点让妳觉得这对浓情意、密不可分、绵难舍的情人像虫了?”她越问越大声,到最后简直是用吼的了。

 潘奈娜无辜地蹙起眉头,指着纸上的线条说;“歪——歪——扭——扭——的——很——像——虫。”

 “我是不是该庆幸,至少妳还看得出来他们在做传宗接代的工作?”自尊已经被打击到丝毫不剩的她,开始安慰自己。

 “上——面——的————征——符——号,我——看——得——懂,以——前——生——物——课——有——教——过。”

 白湘凝又闭上眼睛,了口口水,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在心里不断为自己建设。

 现在至少是从低俗的保险套包装,进步到生物课本了。

 可惜心理建设失败,她开始自爆。

 “我完了!我已经枯竭了,画不出好东西了。”她抓着早已惨不忍睹的发,在柜台前扭曲身子。

 看她摊倒在地上,潘奈娜好心地建议:“突——破——不——了——瓶——颈,可——以——重——新——学——习。”

 “妳告诉我,灵感这种东西可以去哪里学咧?”软在地上,白湘凝开始耍起无赖。

 “任——何——学——习——都——可——以——从——模——仿——开——始。”潘奈娜很务实地说。

 听到这种答案,她又垂下眼睑,不耐地用鼻子气。

 如果有地方可以盗版灵感,当作者的不用这么辛苦,更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了。

 更惨的是,就算她想学习,也找不到可以效法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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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途,一片空白。

 面对着空白的纸张,白湘凝的脑袋也是一片空白。自从那天被楼允湛退稿后,她已经江郎才尽三天了。

 眼角小心翼翼瞄过身后那尊优美雕像,强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的冷汗从眉尾滑下,在空白的纸上晕出一朵水花。

 “需要我提醒妳,蓄意拖稿视同违约吗?”

 冷不防传来的平静嗓音让她脆弱的身子大大震了一下,脸皮不自然地搐。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身面对大牢头。

 眼神一接触到沙发上的楼允湛,她先愣了一下,接着挤出很勉强的微笑。

 “我的原则是,只要是接下的工作,一定会尽力完成。只是偶尔会有遇到瓶颈的时候。”

 “所以呢?”楼允湛放下叠的长腿,目光灼灼直视她。

 被这么犀利的眼神扫,弱小又气虚的白湘凝差点被击毙。

 她紧靠桌沿,用仅余的力量撑住自己,绝对不能让他看出她已经肠思枯竭了。

 天晓得,这个严酷的典狱长会用什么手段她生出作品来!

 她努力在僵硬的嘴巴出一点弧线,蹩脚地粉饰太平。“所以我现在想试试别的素材,做不一样的效果。”

 说完,她立刻转身避开楼允湛的视线,手脚无措地翻桌上的东西。

 “妳在找什么?”看穿她差劲的演技,他不说破,顺着她的剧本演下去。

 听到他的声音,她惯例地抖了一下。“呃…我在找…在找…粉彩,对就是粉彩。怎么会找不到呢?”一有了目标,她翻得更起劲。

 见状,楼允湛轻轻勾起角,靠回沙发,捉回看到一半的杂志,轻松淡然地说:“粉彩在妳右手边数来第三张桌子,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喔,谢谢。”

 白湘凝依言在右边第三个桌子的左边第二个抽屉找到粉彩。她转过身子望向沙发上那个安适的人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啊!”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惊愕地大叫出声。

 她的房间里什么时候有沙发了…

 张着合不上的嘴,她迟钝地环视室内一圈。每多转一个角度,她垂掉的下巴就趋向臼边缘一点。

 整齐排列的桌子、柜子,井然有序的书本、纸张和画具。没有可怕的垃圾山,没有被淹没的走道与铺。屋里的一切洁净舒得像是预售屋,甚至连她忽略已久的,都被换上全新的粉橘罩组。

 这…应该不是她的房间吧?

 “楼先生,我可以请教您一下吗?”犹处在震惊状态的她,愣愣地举手发问。

 “请说。”楼允湛再度放下杂志,有礼地等着。

 “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她手指颤颤地在空中比划一圈,赶紧退回她在窗前的位置,那是这房间内唯一仍脏的地方,也是她唯一仅存的熟悉角落。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他云淡风轻地说。

 白湘凝眼珠子再绕过这房间一回,手指不死心地擦过最近的窗框,没沾上一粒灰尘的食指又教她傻了一阵子。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只是稍微而已吗?

 她斜歪着嘴角,不敢置信地再看回那个优雅、潇洒、总是高高在上的楼大老板,心中的震撼渐渐被一个疑问取代。

 “你刚刚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亲自动手完成的?”她问得很不肯定。

 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太耸动了!

 楼允湛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她刚刚翻过的桌子,随手几下子,桌面又回复成一片清

 “妳觉得还有第三个人愿意进入之前那个垃圾堆吗?”他轻轻瞟过她一眼,像是警告她不该破坏他的辛苦成果。

 “你…你你…你太奇怪了!”亲眼目睹他利落的收拾手法,白湘凝诧异得抖着手指点向他。

 “奇怪的是妳。妳居然可以在那座顽强的垃圾山里安然生活好几年。我从没花过这么多时间去整理一个房间。如果妳创作的能力可以跟制造脏的能力一样惊人,妳现在应该是漫画界的传奇了。”他讽刺人的方式非常冷静又犀利。

 “你是什么时候动手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自动略过他的冷言冷语,她只想知道他到底是花了多久的时间,完成连专业清洁公司都拒绝的不可能任务。

 楼允湛又看了她一眼,这次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

 “从我第一天踏进这个房间就开始了,妳居然到今天才发觉,该说妳工作得太认真,还是妳实在放空得太过分了?”

 再度删除他话里的嘲讽,她又被他所创造的事实吓呆了。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可以利用每段不到四小时的时间,将一座垃圾堆变成样品屋。

 这也是名设计师该具备的天赋异禀吗?

 “楼允湛,原来你也是怪人一枚。”消化完所有奇迹,她只有这个结论。

 她不开始怀疑这栋房子的风水了,不然怎么会聚集来这么多异于常人的家伙呢?

 相对于她的茅顿开,楼允湛依旧是平着一张俊脸。

 “如果妳休息够了,东西也找到了,可以请妳开始工作了吗?”铁面牢头十分尽责地提醒。

 一被人提醒自己的刑期,白湘凝脑袋再度刷成雪白一片,痴痴地望着手中不晓得用途的粉彩。

 “如果…我说的只是如果,一切都是假设的喔。”她低着头不敢看大老板将有的脸色。“如果无论我怎么挣扎,怎么辗转扭曲,再也挤不出任何创意,画不出任何图案。你会怎么办?”

 “没有什么如果,是妳的工作,妳就该好好做,没有任何借口。”他毫不考虑,专制冷血地道出他的原则。

 这个决绝的回答像一记直拳,狠狠将她击退好几步,狼狈地倒在椅子。

 “你这个惨无人道没血没眼泪、没心没肝没肺没肾没脾的暴君!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不合理吗?什么含蓄内敛又要浓情炽热!现代哪有这种东西啊…你去楼下看看,那一对对进门来消费的客人,哪个有你要的感觉?如果有,请你带上来,我一定三天三夜不睡,每一秒都盯着他们素描取材兼学习。”空白的脑袋没有太多顾虑,她只想抒发她的郁闷。

 现在的快餐爱情里,怎么找得到楼老板的高规格情感?就算找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能理解吗?

 “因为不切实际与遥不可及,稀有的事物才引人憧憬。妳漫画里贩卖的,不也是这种梦幻情境吗?”

 她总是无法反驳他的话,不只是气势输人,他说的也是事实。

 “你这个人真的怪得很可恶!”她的新结论。

 “我的为人不是妳工作的重点。”他一板一眼地说。

 “好好好,工作是吧!我也很想立刻动笔画啊,偏偏就是一点灵感都没有呀!”她举白旗坦承,要杀要剐随便楼大老板决定了。

 不意外她的低,楼允湛仍是面不改。“妳需要什么能发妳思绪的事物吗?”

 “我现在连什么东西可以帮助我都不知道。”她干渴得很彻底。“我觉得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里,根本没有可以拯救我的人事物。你干脆把我丢到外层空间,搞不好哪些大眼睛的外星人,很会这种猛火闷烧的纯爱咧。”

 “抱歉,时间上恐怕安排不来。”他很务实地考虑可行度。

 白湘凝抬头覰了一眼无表情的楼老板。“我可以请问一下,刚刚是你的幽默感发作下所开的玩笑,还是认真的?”

 大老板回她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妳现在可以这么轻松吗?”

 收到牢头的威胁,她很认分地窝回桌上,继续沮丧。“好啦,我知道去太空是太夸张了,可是你的理想,应该已经在数千年来的演化下被淘汰了。寻找古迹是考古学家的工作,不关漫画创作者的事啊。”

 “考古是吗?”

 她的话让楼允湛若有所思,一个想法慢慢成形。

 两天后,同样的房间内,同样的作者,发出不一样的灵光。

 “楼老板,我可以叫您神吗?”缓缓抬起头来的白湘凝眼泛着闪亮的波光,感激地望住眼前的男人。

 突然间,她觉得楼允湛好伟大,冷俊的脸庞散发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的光晕,平板的表情有一种傲然。

 总之,是一种神样般的存在。

 “我只要图稿。”丝毫不稀罕她的感动,楼允湛只要他要的。

 就算是被泼冷水,依旧无法浇熄白湘凝昂的情绪。

 她生平第一次感谢老天爷,让她认识了楼允湛。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有这种撼动心弦的感受。

 弯下脖子,她再次充感情地看着紧抱在前的东西,眼神里有着爱怜狂热与不知名的兴奋。

 “如果那东西对妳的创作有帮助,请妳开工。如果没有益处,麻烦妳还给我。”看不下她激动的独脚戏,楼允湛冷酷地说。

 一听到他要收回她千载难逢的秘宝,她紧张地抱住怀中的物品,讨好地笑着。“有帮助,大大的有帮助。有了这样东西,我保证明天一定会生出好作品。”

 小心打量他的脸色,她加把劲地说:“只是,今天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好好研究一下,多做一些功课,也许会多一些灵感,你说对不对?”

 楼允湛半瞇着眼,扫向她因亢奋而粉红的脸颊。

 他发现他无法看透她。

 是因为她的一言一行总是离常理,所以他才掌握不住她吗?

 今天带那东西来只是想给她一点不同的思考,没想到她居然会兴奋到差点跪下来膜拜他。

 他不懂,那种东西真的值得让一个女人失去理智吗?

 找不出结论,他只能由她去了。

 “妳最好记住妳现在的承诺。”他冷冷地丢下话,消失在门的那一头。

 门的这一边,白湘凝依旧漾着痴愚的笑容,着地抱着新宝贝,什么都记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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