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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外·轮回(4)
 鹿王白泽的身躯虽然巨大,在空中的动作却轻灵而优雅。不多时,已飞到泪痕之源上空。

 在苍梧峰上望去,泪痕之源悬在空中,自有一种静谧幽深的美。而如今身在半空,澹台名向下望去,却见那泪痕之源上,一片灰蒙蒙的雾,竟然看不清楚其中内容。

 他一手探到背后,握住剑柄,另一手支在白泽的背上,身躯微微弓起,在白泽靠近泪痕之源的瞬间,整个身体忽然绷紧而后弹出,如离弦之箭,直扑泪痕之源!

 他选择的目标地点,是泪痕瀑布旁的一块山崖。

 这山崖突出在瀑布旁,上面生长着一些小小的松树虬枝。澹台名一落下,左手已抓住一支较的枝干,整个身躯贴到了崖壁上!

 下面雾气腾腾,他不敢轻易落地,在崖壁上静止片刻,着泪痕瀑布的水滴,就见那瀑布近在咫尺,的确是非常细、非常小的一条瀑布,水就这样往虚空里落下去。而这泪痕之源,除了下面黑的烟雾看不清楚,周围不过是三数崖壁,围起来的空中孤岛,完全看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它数百年如一的浮在空中!

 澹台名身躯轻轻一弹,从崖壁上飞起,又落到了旁边一块崖壁上,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深深了一口气,就向下一跃,扑入那深不可测的烟雾中!

 眼前一片黑暗,那烟雾面而来,猛然,剑风扑面!

 澹台名早有准备,右手一扬,手中长剑出鞘,上对方那一剑!

 两剑相,却并没有迸发出什么光辉!那一剑仿佛砍到了什么又沉又硬的东西,他发出去的劲道如泥牛入海,竟毫无反弹。

 澹台名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抬头一望,就见到那挥剑砍他的人——

 那正是一个灭魔剑。

 一个浑身乌金甲胄,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完全看不出脸容的怪物。那身躯也比真实的灭魔剑大了好几倍,如今足有两人高。无数黑色烟气正从那乌金甲胄的界处向外漫溢,污染着这泪痕之源的清秀之地!

 然而,从那熟悉的招式,熟悉的挥剑动作,甚至是一接触时那熟悉的感觉,都在告诉澹台名,眼前这个怪物就是灭魔剑,就是他朝夕相处的东!

 “心魔…”他薄薄的嘴,不带感情地吐出这两个字,手中长剑一振,又向那东的心魔攻去。

 苍梧峰旁的乔木林中,婉华仰首望着泪痕之源。那上面云蒸霞蔚,隐隐传来剑锋破空之声。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不无担忧:“那少年上去做什么?他…他会有危险吗?”

 重光仰首,却并未望着那浮空的泪痕之源。星光洒在他脸上,这仙人的脸容有一种白玉一样的光辉,他的眉目之间却隐含忧愁:“无论输赢如何,这不过是人类一代又一代重复的命运。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他们却总想去挑战,总想去征服,总想去超越,总想,去证明自己。这是难以解的轮回…”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轻纱碧衫的少女,那个轻易就能超越人类境界,到达飞仙的游,终于舍弃不了人间的感情,她…这一世,又到了何方?

 泪痕之源上,战尤酣。

 澹台名一剑快似一剑,招招都攻向那东的心魔的要害,自己全然不加防护,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自己身上已经留下不少伤痕,却没有任何一道伤口落在后背上,全都在前、双肩、手臂!

 他每刺出一剑,东的心魔身上中剑之处,就冒出一股黑烟。

 他们两人招式相近,双剑锋,所博的不过是微毫之间。而澹台名越战越狠,仿佛他的战意、斗志,都如同他身上伤口奔的热血一样被发了出来!

 心魔身上的黑烟越冒越多,身形也渐渐变小,终于变成与常人差不多的大小。澹台名正打得兴起,大喝一声,身形跃起,手中的“升龙”一变,就是一个完美的弧线,从左上到右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劈下去!到了一半忽然变招,以斜劈划入平推,浩的剑气瞬间化作一片洋洋洒洒的清光,直攻对方腹!、

 这一招出手,他自己没有意识,那心魔却微微一滞——

 这一招不存在。

 不存在在任何剑谱里,也不存在于这个心魔的记忆里。

 心魔毕竟不是本体,只能重复着那个心魔的原本主人的记忆、招式、战斗能力,却不能另辟蹊径,独创新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也瞬间失去判断力!

 剑气入腹,片刻后,破背而出!

 数十道白中带蓝的光芒,立刻钻破它浑身的乌金甲胄,将心魔绞得四分五裂!

 心魔在一阵嚎叫中,四散而去。眼前的烟雾逐渐淡化,恢复到月白风清,一片祥和。

 而澹台名站在原地,剧烈息着,身上的数十道伤口这时才感到疼痛!

 脚下一软,瞬间倒下,他及时用长剑支撑住身体,单膝跪地,心底还在想着刚才随手发出的那一剑——

 那是他独创的招式。

 在那之前,东教他的剑术,以传承天下的澹台世家的“傲剑入门”为基础,加上灭魔剑自己对剑式的演绎。一招“升龙”在遇到灭魔剑之前他就已反复研习,无人指点,只觉得自己天资驽钝。在遇到东以后,才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只是他依然对着一招一式,可以苦练千遍。

 此次随手一剑,却是自己独创,依然能杀灭心魔。澹台名息着,仰望月下的泪痕瀑布,银线一缕,忽然心中大动,猛然立起,又跪了下去!

 他明白了!

 手中的剑身轻轻一弹,仿佛那块金属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他猛地跃起,身上的伤痕仿佛都不疼了似的,随手挥洒,剑气立时四下横飞,一招一式,都是已谙于心的,却又加以随手变化,稍加心意,就妙化无穷,随便一剑,仿佛就有无尽的后招!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剑,比得过方才破去心魔那一剑的孤绝、险傲、不可一世!

 那是“非如此不可”的一剑。

 ——要到很多年后,他遇到任桓之,加入“天道盟”这一剑才有了正式的名称:天道斩!

 澹台名练得兴起,一剑挥出,一股剑气立刻将那泪痕瀑布的水一分为二,向两边飞出!

 然而,立时又有一股柔力,将它们合二为一,再次垂落。

 一个熟悉的声音叹息:“刚而易折,为何不温和一些?”

 澹台名落下来,眼前一人白衣羽衫,眉目忧郁,却正是朝夕相对的灭魔剑。

 “…”澹台名正在思考这人是真形还是幻象,那人已经蹙眉问道“你小子是什么人,为何所使剑术中,有本人独创心法?”

 澹台名想不出该如何回答,索闭口不答。

 这个“东”却已悠悠叹息:“我被封印在此数百年,已不知人间世。莫非那人间的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澹台名忍不住问:“这里封印的不是你的心魔?”

 “心魔之极为心魂,心魂之极为心魔。有光就有影,反之亦然。游封印我心中的心魔时,就将心魂一并封印在这里了…心魂与心魔互相牵制,否则,这小小的泪痕之源,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游的念力,真能困住东的心魔不成?”东的心魂摇头苦笑“只怕它破空而去,早已为祸人间!”

 “心魔之极为心魂,心魂之极为心魔。有光就有影,反之亦然…”澹台名冷笑“你这样说法,岂不是说仙之极是魔。魔之极是仙?!”

 东的心魂不意他有此一问,侧头想了想,笑道:“也有道理。”

 澹台名冷冷道:“我此来,不过是为了向东的心魔挑战。至于他散去之后,你该如何,与我无关。”

 他虽然如此说着,却伸手召唤。那鹿王白泽浮在空中,见这里烟雾散去,就落下来,到了澹台名身边,低头就在他面上轻轻一蹭。

 澹台名最讨厌别人与他自来的亲近,没想到这头巨鹿竟然这么亲密的挨挨蹭蹭,反而被吓了一跳。抬头见东的心魂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只好忍受着鹿王白泽蹭来蹭去,冷冷道:“我要走了。你是留在此地自我囚,还是与我一起回苍梧峰,回到东的身上,悉听尊便。”他想来心魂心魔,本都是人身上分化出来的,这东的心魂自然是要回去与东合一的。

 东的心魂却摇了摇头。

 “不。”他轻轻叹息一声“我…不能回去。”

 他转头去看泪痕瀑布。澹台名趁机把鹿王的脑袋一把推开,问道:“为何?”

 “只因我是心魂…心魂,至纯至善。我记得与游在一起的所有过去,也记得当时辰星女王伯苓对我们降下诅咒。我记得这一切,我记住了所有的痛苦。然而,东是人类,人类体内兼有光与影,同时受到心魂和心魔的控制。他如果记起这一切,是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东的心魂浩叹一声:“让我独自背负这些痛苦和这些记忆,永久封印在此吧。那正是…游的心愿…”

 澹台名望着他的背影。他本不善于言辞,此刻更不知如何劝说。他冷冷一哼,跃起,落到鹿王白泽的背上:“若成仙就意味着像你这样,甘心忍受痛苦,弃绝情爱,那仙族在我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鹿王扬蹄飞起,跃入空中,泪痕之源转瞬变成空中的一块小小孤岛。

 这一夜,灭魔剑辗转反侧,却难以成眠。

 桌上,苍梧仙子婉华给他的“忘忧”莹莹闪光,一颗颗看起来好像一些诡异的宝石。东正在内心忧烦,想要出门散步,门忽然“嘭”的一声,被人推开。

 “小名?”东站起来,不敢置信“你和谁动手了?什么人伤你至此?!”

 月下,站在门口的澹台名,全身上下足有数十道伤口,全未包扎,道道皆是剑伤。他身上的布衣已被鲜血染红,看起来十分可怖。

 澹台名在微笑。

 这十分少见。

 他和这孩子相处好多年,见到这孩子微笑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发生什么事!”东厉声喝问。

 澹台名却向后走了一步。

 这一退步,就到了屋外。

 “挑战。”他说,然后扬手行礼。

 这些年来,他向灭魔剑发起过很多次挑战,无一例外的落败。本来以一个半大孩子,去挑战名扬天下的灭魔剑就无异于自杀,何况对方还是他授业恩师(虽然他从未正式承认过这一点)。因此两人之间的挑战,更像师徒之间的切磋。

 但这次不一样。

 他的神态,令灭魔剑无法把这次挑战当做一次日常切磋看待。

 他一扬手,自己名扬天下的灭魔剑自动飞来,落入他的手中。这把剑比普通长剑更长一些,也更沉重一些,剑的中间偏上区域镶嵌着一块血红色晶石,每当运气于剑,就会散溢出红色光芒。他不知道这是当年游走遍天下,为他寻来的增强攻击力的宝石,这段旅程的记忆早已被尘封,连同他和游的爱情。

 东仗剑在手,内心疑惑依然存在,忍不住又问:“你到底去哪里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澹台名双目微垂:“你。”

 东内心更为疑惑,正要细问,澹台名已吐气开声,扬剑出鞘!

 这一剑突然而来,东应声挥剑格挡,却突然心头一凛。

 不对。

 不是这样的剑。

 澹台名以往用的,不是这样的剑式。

 以往他用剑,质朴狠辣,招招扎实,剑剑拼命,都是把天下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剑术,用出了无人能比的狠与利。

 而这一剑,破空而来,是那样的行神如空,剑气如虹!

 那无头无尾,突如其来的一剑!

 东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澹台名一剑就破了他的招式。

 剑尖正停止在他手中长剑的剑脊上。

 那血宝石,被剑气一,光芒大黯。

 东颓然垂手。他自然可以反击,可以与澹台名再战斗下去,甚至可以凭借他的经验、他的老辣,反败为胜,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但,那无补于他被这一剑击败的事实!

 手中名扬天下的灭魔剑“当啷”一声落地。

 澹台名望着他,又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行了一个他从未对东行过的,无比庄重的礼。

 他转身离开。

 东望着这小子的背影没入渐渐淡薄的夜。远处,山脊的那一边,有一些晨光渐渐亮起,天空也渐渐出现一些朱紫的朝霞痕迹。他比什么都清楚地认识到,这孩子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头望望泪痕之源。

 泪痕之源,正在逐渐远离苍梧峰,回到虚空中的轨道上。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些瘟疫魔物在草丛中蠢蠢动,一只青绿色的疫怪,长相如同放大了的虫,正挪动着肥肥的身躯,从草丛中探头,远远望着他。

 天下城,澹台将军府。

 澹台从修的幼子澹台晓起的很早,着朦胧的睡眼到庭院中,中规中矩练了一路剑法。毕竟十分年幼,练完了剑术,又打起瞌睡来,头昏脑的就要“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忽然,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扶住了他。

 澹台晓一回头:“大,大哥?”

 他一跃而起,抱住澹台名的:“你回来啦!我好久好久没看到你!”

 澹台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忽然一发力,拉着他一起跃上了屋檐。

 澹台晓大为兴奋:“大哥,你,会飞啦?”

 澹台名看看这个幼弟。澹台晓本就长得红齿白,眉清目秀,又裹着一身金色绣银纹的小棉袄,用兔镶着边,整个人圆滚滚的,好像一个特别可爱的瓷娃娃。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每次看到这个幼弟,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会笑:“再过几年,我教你这飞的法子。”

 “嗯嗯!”澹台晓非常崇拜这个忽然而来忽然而去的大哥,竟然不顾父亲的咆哮怒吼,动辄离家出走,他自然不知道那是澹台名跟着东学剑去了“大哥,爹最近教我《傲剑入门》呢。”

 “哦。”澹台名记起自己刚刚学剑的时候,父亲澹台从修可没这个功夫教自己。是偏爱弟弟,还是对自己的教育太失败,现在开始反思呢?他已经懒得去细想了。

 澹台晓低头一看,忽然惊叫起来:“你受伤啦?”

 他急着用胖乎乎的手抓住澹台名的衣襟:“大哥,到我房里,我帮你包扎!”

 “不用。”澹台名眼望四方。白雾蔼蔼,这是个起雾而阴冷的黎明。天下城的一切都在朦朦胧胧中,看不清晰,远处的宫廷看起来更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他忽然仰首一笑:“我已经击败了最有名的剑客。晓弟,从此以后,天上地下,我的剑,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澹台晓抬头望着他,红扑扑的脸上是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虽然在笑,语调却那么悲凉。

 仿佛他心中无人知的角落里,正在痛哭一场-

 轮回·完-

 ==========================【仙侠闲话】========================

 猫浮:hi,hi!大家好,我是江湖闲话八卦小报的记者喵浮,关于澹台名和灭魔剑往事恩怨的篇外终于刊载完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现在,我们就来采访一下两位当事人——摄像师,给镜头给镜头!

 东:哼!

 澹台名:哼。

 喵浮:这两师徒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话方式这么近似——

 东:(薄怒)我才没有这种逆徒!

 澹台名:(冷笑)我也没有认过你啊。

 喵浮:(打圆场)莫生气莫生气,群众都知道你们是纯洁的男男关系,阿不,师徒关系。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但毕竟有过师徒之实嘛~(对灭魔剑)小东,小名现在是人气榜第一名的男生,和他亲切一点对你么有坏处的!(对澹台名)小名,你的白眼狼名声已经很响了,再被人说忘恩负义的话,人气会下跌哦!

 澹台名:人气那种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红线儿一个就够了…)

 东:被人说傍上这不肖逆徒才红的,我情何以堪!(拔剑)

 澹台名: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你想踹就踹的小孩子?!(拔剑)

 喵浮:不会吧,大过年的你们说打就打!(掐摄影师)给我拉镜头!拉镜头!把他们打架斗殴的每一帧都拍下来!hi,hi,大家好,这里是江湖闲话八卦现场,现在给大家直播的是灭魔剑东和天曜剑武澹台名的真人PK近距离直击报道!这种超级近距离观看两大剑手决斗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哟!想播广告的请立刻拨打1234567,想下注的请立刻拨打7654321,选择灭魔剑赢的请按0,选择澹台名赢的请按1,选择喵浮赢的请挂机。哎呀——(屏幕黑)摄影师你怎么了?哇,小名你不要拿剑指着我啊!你再凶我我下一章让你被灭魔剑哦,啊!(电音)

 呵呵,祝大家新愉快,虎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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