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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三 白骨掩蒿里
 星曜和风华护住了昏的任桓之。

 她们虽然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寿数,却是首次来往人间,面对魔物,一开始难免惊慌失措。如今镇定下来,护住了自身,却看着端木出现,澹台名发招。

 那名叫端木的魔物虽然外貌如同漂亮的人类男子,但在这对仙族的眼中,却直看到他身上一阵阵黑雾弥漫,那正是被仙界称作“心魔”的内在力量之核,向外溢出的表现。

 他很强!

 风华睁大眼睛,双手微张,已经准备发送一个玄炎的法术。

 她没有面对过这么可怖的魔物…在仙界无忧无虑的生涯中,仙魔战争就像是久远的历史。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魔物,又这么近,这么真实,和传说中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星曜忽然喝止了她:“等一下,不要贸然出手!”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一道剑光。

 像高岭寒雪风倾泻而下。

 像诗人一瞬之间,所有的灵感泉涌,八荒四极,都失去了意义。唯有这剑光是真实的、坚硬的。

 剑风过处,所有的血红色花朵都飞舞起来,在风中旋舞着,飞散而去。

 剑光已及端木身前。

 他依然微笑着,忽然挥手,双掌向前平伸。

 他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柄骨白色的双手大刀,那白色的刀锋并非金属,却现出一种冷惨的光。

 这光芒瞬间转作暗红,仿佛把所有四周花朵的血意了进去!

 端木站立之地四周的花木立刻枯败下去,化作灰烬四散,而那柄骨白色巨刃则立刻血光大盛,随着他的挥舞,在空中铺开如扇,接下了澹台名这一剑!

 就在这一瞬,那作为他力量来源的彼岸花又从焦灼的地表层层冒出来,争先恐后生长着,一层比又一层更浓厚的血红色!这次,星曜和风华从旁看的更为清晰,缕缕魔气作深红色,从那些彼岸召唤来的魔植物上向端木手中刀刃涌去!

 星曜和风华心中又惊又惧:他的力量岂不是无穷无尽?!

 端木手持着他的“裂骨刀”刀意一反,漫天血光向着澹台名掠去!

 澹台名心中也一惊。

 他方才强忍白骨骷髅的伤害而不出手,只因积聚力量,蓄气出此一击!

 然而,在端木面前,自己的剑竟然伤他不得!

 这端木究竟是多厉害的魔物?

 血红色的刀光已到。

 澹台名提剑,剑光挥洒,一阵疾响传来。

 裂骨刀并不锐利,但带着血红色的刀光却极强盛,瞬间突破澹台名的剑气,在他左、右胁、膝盖上都留下深深的伤口!

 澹台名闷哼一声,驻剑于地,双目寒光忽起,盯着端木不放。

 端木却现出诧异的表情。

 他十分惊异地望着澹台名,忽然纵声大笑:“我端木身为永夜之王的爱徒,竟然一刀灭不了你这个区区人类?!”

 星曜和风华互望一眼,都感到一阵寒意。

 永夜之王!

 ——君临雪国的魔王!

 无人知道他的形象,无人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强大,因为踏入他的世界之人,都已化作枯骨,成为他麾下死灵的一员。

 端木竟是他的爱徒…星曜再无法观战,一阵唱,漫天冰霜化作冰雪风暴,向端木席卷而去!

 那些血红色的魔界花朵,在冰霜的怒啸下瞬间冰结、枯萎——但立刻,又从冰封的地面迅速生长,远远看去血红色地面层层变白,又转瞬重归血红,星曜的攻击竟被这些魔界植物收,消弭无形。

 “雕虫小技,亦敢与我相较!”端木纵声狂笑,温柔之不再。他端正深邃的五官现出一种疯狂之态“玄星区区两个小仙,竟敢挑战我上层魔王?!”

 他一挥手,反手出击,层层刀意化作血向两个仙子去:“尔本是仙,凭何与魔相抗!”

 这句古怪的话语听在重伤的澹台名耳中,却引起轰然回响!

 凭何…与魔相抗!

 一瞬之间他仿佛回到俱物绿洲。刀剑俱下,自己带领麾下的天曜剑武正在屠戮无辜的人类。四周一片血海,到处都是哭号逃窜的月氏人:

 “魔鬼!”

 “修罗鬼来了!”

 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他。老人的、孩子的、妇女的…人类的。一双又一双,西陆民族特有的杏核形状的眼睛,本该充音乐和喜悦,如今却因恐惧而充血丝,用瞪着修罗厉鬼的神色瞪着他!

 那弥漫他身体中的战意,竟让他和他的军队成为修罗厉鬼吗?!

 这样的我,凭何与魔相抗!

 澹台名猛然大喝一声。

 他的左手伸进虚空之中。

 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只在端木创造的彼岸花血海的法阵中,呈现一片黑暗。

 澹台名的左手就在这一片黑暗的虚空中,拔出了一道青碧琉璃的光芒!

 “琉璃火!”

 端木一惊!

 他早知澹台名为了追求更大的力量而封印了这把左手剑,却不知竟然是封印于黑暗中——封印于他们魔族的力量来源:“影”之中!

 如今,澹台名就在他面前,突如其来解开了这把剑。

 一道青碧的剑光逸出。

 剑光浅淡,并不若“承影”那样人,带着幽蓝的余光,如水波纵横,眉眼清浅。

 如一句天马行空的诗歌。

 谁能阻挡一句诗歌?

 血红色的魔界花朵,那些剑光不能摧毁、冰霜不能冻结的彼岸花,在这道青碧的琉璃火面前,一瞬之间,都消散了。

 并未枯萎,也没有焦灼,只是消散,消散…

 像是重新归于虚无之中。

 琉璃火的青碧剑光逸出到哪里,哪里的血海就消散不见。

 这是什么?!端木几乎感到愤怒。这是一个人类应该用的剑吗?!

 剑光照到了他的身上。

 挡在他面前的裂骨刀一瞬间又恢复了那死骸的骨白色。

 血红色的刀意也化作无穷的彼岸花幻影,从刀锋上卷退而去。

 随后是他的手指、衣袖、整个身体…

 星曜和风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雨在四周淅淅沥沥下着,带着一种令人悲伤的平静。

 面前空空,什么都没有。没有端木,没有裂骨刀,没有白骨骷髅,没有血红色的花海。

 “咔嚓”一声,一泛黄的枯骨落在地上。

 琉璃火又从澹台名的手上消失了。去的那么突然,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全身浴血,那都是他自己的血,从他身体上下数个伤口一起淌出来,但他仿佛没有意识到,只低头看着雨水浇打那枯骨——那本来是个名叫“端木”的可怖魔物。

 澹台名抬起左脚,踏在枯骨上,脚底。

 响起骨骼折断的闷响声。

 星曜怀中抱着任桓之跪坐在地,觉得有一种窒息感。这一战真实发生在她眼前,并不是仙界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记录的仙魔战争那样遥远。

 这么近,这么近…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眼前的这个澹台名,他真的是人类吗?!

 任桓之一醒来,就看到一个大头。

 这大头正和他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笑了。

 “哦,这小子醒了。”

 虽然是对着他说话,但很明显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那张脸稍稍远离,任桓之不由一惊:这贵公子长得太好看了!

 那五官无一不细致,更胜在容颜如玉,气质清华高贵,令人一见忘忧…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鉴于第一眼看到这张脸是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的状态,任桓之一时大脑混乱,有点分不清状况。

 任桓之翻身坐起,顿时闷哼一声,才发现身上至少有几十道伤口在互相哭泣。

 他回忆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好歹回忆起来昏前的事情:“刚才不是在战斗吗?澹台呢?!”

 身边立刻抢过来两个看起来很眼的仙族美女。

 “他走了。”

 “他说还有一天,然后就走了。”

 星曜和风华几乎同时说着,任桓之苦笑一声:“什么还有一天?”

 “不清楚啊,好像是魔物曾经抓走了他的红颜知己红线儿,然后给他七天时间去完成什么事…”

 任桓之捧着脑袋,觉得头疼无比。一是因为刚从昏中清醒,二是对面前这两个美丽的仙族美女的智慧完全不报有信心:“你们没问?”

 “他什么都不肯说就走了。”

 “比起你的朋友,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个声音笑嘻嘻地说,声音如此动人,带着沉潜的尾韵。任桓之一抬头,又看到那清华高贵的公子,正坐在一旁,笑看着他。

 “你是谁?”

 “在下楚无忌。”那公子站起身来,白衣胜雪,气质无懈可击,但不知为何却给任桓之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这家伙正在忍着笑“千里迢迢,餐风饮,快马加鞭,一路赶来,专程给任公子治病。”

 “治病?!”任桓之伸手指着自己“你早知我会受伤,特地提前赶来吗?”

 楚无忌不知道从哪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在下有那么无聊?”

 “那是什么病?”

 “你的血气逆行之症。”楚无忌优哉游哉走到他面前,用折扇轻轻点一点他的头“或者,你这颗不安分的脑袋里的病。”

 任桓之在折扇下沉默片刻,这才醒悟过来,一跃而起:“楚——无忌!你是楚氏家主,无忌公子?!哎哟!”

 最后一声却是牵动伤口,负痛倒下。

 楚无忌哭笑不得:“真把脑袋摔坏了吗?反应真慢。”

 “或许是你自负知名度,却原来不过如此。”旁边一个声音接上,淡淡笑道。那是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子声音,即使是在笑话别人,语气也不引人反感。

 任桓之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青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模样,对着任桓之含笑点头,一头银发被室内的灯光照得闪闪发光。

 从那头银发和那略尖的耳朵,任桓之猜测他是个仙族。然而他的气场实在太平凡太温和了,更像是个隐居山村的教书先生:“您是?”

 “他是天枢仙尊。”楚无忌轻摇折扇“仙界五重星阙七十二元仙之一,药王之尊。”

 天枢仙尊。

 任桓之感觉自己耳朵嗡嗡作响,楚无忌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像是一道响雷。

 天枢的名声,算得上是“如雷贯耳”

 传说这位仙尊的药王岐黄之道,冠绝三界。医死人,白骨,也在他手掌翻覆之间!

 更传说他来往人间多少年,麾下药王弟子,遍布中州,造福无穷人类。

 如果说人间最富盛名的仙族是谁,天枢认第二,还无人敢拿第一的位子。

 ——却是这样一个,温和得好像邻家大叔,怎么看都像个普通人类的人?!

 “天枢尊者看起来是很像人类。”楚无忌仿佛一眼看穿任桓之心中所想,悠然而语“他来到人间,与人类杂居,广施针药,治病救人已有上千年…老实说,在下也觉得您实在不像个仙族。”他最后一句却是转向天枢说的。

 “那你心目中的仙族是什么样子?”

 楚无忌双眼上翻,凝神思索:“像你们玄星的星主天权,周身涌动着尊贵无比的气场。还有他的真传弟子天任,普通人类连正面看他一眼都会感到双目疼痛。或者那个瑶光…总之,都是一群一看就是仙族的仙族。”

 “这世界很多表象和真实相差甚远。”天枢正在从背囊里整理出一大堆盒子,一一打开,里面放了从小到大的金针、形状各异的玉刀,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的种子“比如说阁下,人前是清华高贵、光环笼罩的佳公子,平时却是个四处闲逛的儿。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在下看多了史书,觉得天下万事,不过如此。”楚无忌若有所思“无论我看起来是佳公子还是儿,一切——也就不过如此。只是世人热爱表面功夫,于是在下不得不在适当的场合,适当的地点,适当地洗脸,如此而已。”

 天枢尊者终于清理完他要用的东西,转向任桓之,说了四个字:“衣,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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