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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愿你的笑容温暖如初(下)
  十几年后重逢,是一种百般讽刺的状态。

 “再见,岳教授。”

 “再见,田教授。”

 三号线虹口足球场站,她回家,他回医院。

 方向相反的站台,又是一个夏天。

 她的家在锦江乐园附近,火车站下换一号线。他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会买在那块离一附院遥远无比的地方。

 他这边的列车先行进站。

 田佳酿终于舒了口气。无意间抬头,却见他仍站在对面,仿佛她不走,他便可以站到海枯石烂。

 他一直认为,她比他更适合穿白大褂。

 实习期间,只要田佳酿参加的比赛,无论是技能、问诊、急救、英语,她所代表的队伍都稳拿第一。这样的优秀学生,理所当然以第一名的成绩保研。

 在那个手写病史的年代,她会兢兢业业地复一完成自己的,再把两人份的作业做完。等月底岳归洋准备疯狂补抄时,她笑盈盈地摸出来,说:“来,小弟弟,姐姐给你。”

 于临,她同样榜样得令人发指。据说她转大内的时候,被比她年资高的硕博甚至带教尊称为“低钾女王”——她总能考虑到不常见的鉴别诊断,尤其擅长揪电解质紊乱。

 九十年代的本科生比较稀少,但能留在附属医院也没那么容易,大概只有她能做到让几位大主任不约而同向教办提出“希望她毕业后留我们科”

 他们曾经天真地暗自偷乐:班对,又是同一系统的战友,天作之合。

 岳归洋的命运是决定好了的:西医转中医,继承名号。

 唯有出国才可能争取到自由。

 而她一心选产科,因为她死于羊水栓的妈妈,那是她的心结。

 “和我一起出国吧,去找我弟弟,再也不要回来了。”他三番五次地恳求她。

 田佳酿是个主见非常强的女生,他们之间历来由她说了算。

 她的回答是:“我不出国。”

 “为什么?”

 “美国顶尖的医学院一般都没有全奖,我拿不出留学的钱,也不能把爸爸一个人放在家里。”

 事关经济亲情,超出了二十三岁的岳归洋的能力范围,他愣愣地“哦”了一下。

 他们并没吵架,却掀起一场冷战。

 毕业分手族,总是由于种种现实的壁垒选择了退缩。向面包屈服,丢掉曾视为一切的鲜花。

 冷战期间,他正转着大外。昏天黑地的生活,加上落后的通讯,找到他难过登天。

 某次值班,在台上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继续,直至月亮升起。

 他眼冒金星地跌回办公室,却看到她等在那里,趴在桌上盯着窗外的漆黑,仿佛原地静坐了很久很久。

 见他出现,她忙像只小兔子般蹦到他身边。

 “我跟你出国,申请了JHU的公卫,导师说有项目,可以给全奖。”

 “那你的保研名额呢?”

 “放弃呗。”她甩甩头,笑道:“当然你更重要咯。”

 “真的?”他欣喜若狂,差点把她抱起来转圈。

 她吃吃地笑:“岳归洋,你真像个孩子。”

 是夜,在空无一人的寝室,他把她变成了自己的人。

 年底,毕业考前夕。

 她突然把他拖去了佘山,毫无预兆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询问她理由。

 “这辈子没见过山,想看看而已。”她答。

 说是这么说,可她仿佛冲着天主教堂一处而去。

 那天,风很大,没什么游客。

 她定定望向正前方的耶稣,眼神虚无软弱。

 “我和你说过吧,以后想生个女儿,好好疼她。”

 不疑有他,他点头:“我知道。”

 “如果你是她的爸爸,能做到这点吗?”

 岳归洋当下“咯噔”一记,似乎体会出了她的话中之话,沉默。

 果然,之后家中引起轩然大波。

 身为局长的爸爸骂出了最狠的话:“你必须为年少轻狂买单,一刀两断,还是断绝关系,二选一。”

 他挣扎了许久,自私地选择了自己。

 原本以为将揪心的话讲出口会如何残酷,而她只是默默转过了身。

 “你想清楚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放弃了一次,就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他沉痛地发誓:“等我自力更生了,我会娶你,生个可爱的女儿,给你幸福。”

 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以为“自力更生”是件随着年纪增长即可得到的事情,以为“娶你”是个网住人心的用语,以为“幸福”是个垂手可得的字眼,以为一切终会水到渠成。

 一年后,他听去了美国的同学无意中说起,她结婚了,嫁给了投资移民过去的富家子弟,两人仅仅认识了一周。

 他告诉自己,连打听她消息的资格都没有,心如止水吧。

 医学院和中医学院,两个学校离得非常近,有从前仍旧本校读研的同学找他吃饭,发现他仿佛胎换骨,比大一时更沉沦,甚至过犹不及,抽烟喝酒全能。

 如果不是不久后接到了弟弟的一席电话,他一定继续行尸走下去。

 岳芪洋隔着太平洋和大片的美国土地,不急不慢地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听完你别发表评论。”

 亲爱的弟弟几年不见长成了小大人,他笑:“好啊。”

 当他干巴巴地陈述完,他遵守约定没有发表评论,确切说,是太过震惊无法评论。

 医学院雅典娜,出人意料地延毕了半年,同学们只听闻是因为身体原因。他亦诧异,人不需要休这么久。

 原来如此。

 当晚,他找爷爷认真谈了谈:“宫外孕至一侧输卵管切除加子次全切,再怀孕难吗?”

 “比常人难。但若好好调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岳老如是回答。

 他不语,半晌后抬首:“爷爷,帮我一次,转中医妇科吧。”

 老人家不解:“这么突然…为何?”

 “因为我的一句话断送了一条生命,我要用余生赎罪。”

 这些年,他们自然没有联系,天各一方。

 岳芪洋会不经意地透些她的近况给他。她果然朝着女神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其中咽下了多少血、泪和汗他不敢去想。

 所幸他悟性不错,拜世家子弟所赐,全国一的妇科名家能跟的全跟了一遍,逐渐成长。

 年前成功聘上了中级,主任赞许地表扬他:“小岳不愧为岳家后人啊,恭喜你能独当一面、自力更生了。”

 自力更生。

 这个成语如同匕首扎得他遍体鳞伤。

 除夕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着礼花炮竹无节制地嘈杂,他发了封邮件给她。

 “新年快乐。”

 “我好想你,你在哪里。”

 最终第一封点下发送,第二封留在了草稿箱中。

 没想到几分钟后她便回了信,其内容更像是风马牛不相及。

 “Give without sparing。”

 “Forgive without punishing。”

 “Promise,but forgetting。”

 以上三条,她以为自己都能做到。

 所以她才会对重逢的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羡慕黄芪和糯米,从互不关心,至反目成仇,共同经历了生离死别,尝遍了困苦艰辛,走到了生死相许。

 他那永远扑克脸的弟弟尽然在婚礼上笑了起来,明晃晃的,把他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们所举行婚礼的酒店赠送了一夜客房,但他们明显更倾向于回到自己的婚房,便把房卡交给了跑前跑后忙碌了一天的岳归洋。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却是同样惊讶万分的田佳酿。

 她折回来是因为新娘拜托她来拿下东西,如此情景,他们何曾不明白这是他们特别附赠的机会。

 “我们谈谈。”

 “如果无关科研,恕我拒绝。”

 “无关科研,”他说:“但依旧需要你。”

 她那天穿着一袭宝蓝长裙,抹着口红,衬得皮肤稍显苍白。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夺目,岁月是不公平的,不愿意在美丽的人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她靠在门后,静静望向他。

 “对不起。”

 “没关系。”

 “我好想你。”

 “我结婚了。”

 “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又离了婚。”

 “我不介意。”

 “我介意。”

 答非所问的对话,两条线路似乎在并行,又分开着。

 “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回来,所有的过去我都不介意。”

 她叹了口气:“有些伤口是不会愈合的,眼看它一步步度过急炎症期、细胞增生期、瘢痕形成期、表皮及组织增生,可微微一碰,即刻开裂。”

 “你的心病和身病,都由我来治。”他坚决道。

 她依稀笑笑,开门离去。

 他抓住她的手,说:“相信我。”

 “算了。”

 “以前犯下的错我会连本带利地赔还。”

 “不用。”

 “我娶你,给你幸福,只要你点头。”

 “我不配,你知道的。”

 “我说配就是配。”

 “岳归洋,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用尽全力把颤抖的她拥进怀中:“我就是孩子,喜欢的东西不再放手,绝对。”

 其实他这些年还反复做着另一个梦,梦中有个女孩不停地绕着他跑跳。

 女孩像他,长得没妈妈漂亮,而雅典娜般的妈妈盈盈地立在不远处。

 她的笑容,甜美温柔,温暖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算开放式结局?本人其实更倾向于悲剧 怎么说呢 曾经的那个人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好了 完了 准备准备两只过分可爱的小包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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