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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上卷--15
  举国上下节的二月,黎糯苦的奋斗在血科病房。

 由于盛青请假回东北老家过年,她作为本科室唯一的实习生,和留沪的研究生翻两天一档的背对背班,过着值班-出休-值班-出休的痛苦生活。

 血科同样位列一附院除外科外的四大炼狱之中,但和急诊不太一样,以病人的难闻名,而更享誉全院的,是A11凶悍的护士们。

 比如某次黎糯在走道里叫了一声“盛青”,主班护士听闻虎躯一震:“谁青?”而后对盛同学的名字表达强烈谴责:“改名字去改名字去,叫什么青。”盛同学无语,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还有别样的含义:青霉素的青,青霉素

 再比如A11的护士姐姐从来不知道内线电话为何物,声音能传到的绝对用吼的——“师傅!”“阿姨!”“同学!”“X!”…以至于他们入科第一天,由于不熟悉住院病历系统而把医嘱打得一塌糊涂,然后护士姐姐们就咆哮了整整一上午。

 “同学,X医嘱打错了!”

 “又错了!”

 “还是错!”

 “重打!”

 “怎么还错!有没有脑子?

 …

 A11的护士长别名“嬷嬷”,远远走近,就有一种容嬷嬷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实习生们更喜欢唤她“没文化”——嬷嬷的口头禅。

 “敲个ampoule都能划开手,没文化!”

 “谁又忘打叉配血了?没文化!”

 “哪个把DX滴鼻写成了PO?没文化!”

 “别用脏手去碰骨穿包!没文化!”

 …

 因而,来血科轮转的所有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在嬷嬷嘴里千篇一律都变成了白丁文盲。

 黎糯仰天长叹,怪不得前辈们都说,实习医生的天敌,一是病人,二是护士。

 长假过后,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田佳酿。

 节后第一天晨班,她正木木地听着值班医生念班本,有个身影轻轻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看,我们的科花回来了。”有医生提醒主任。

 “我们科自然基金的实验做得差不多了,我就回临了。”田佳酿向主任微微一笑。

 黎糯先闻其声,顿时抬头,望向其人。

 原来所谓悦耳动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是清脆如银铃,不是娇滴似闺秀,而是细水涓涓,几分温婉几分甜,一派莺莺燕燕

 黎糯上中学那会儿,班里有个同学的父母是外官,她只见过一次那位同学的母亲,至此难忘。其实也说不上她具体哪样五官长得美,但就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舒服,从骨子里透出的适逸。田佳酿同样如此,高雅、清新、恬淡集于一身,不愧为一附院的门面。

 幸运的是,住院总无视掉盛青贼亮的眼神,把她分到了田佳酿那组。如此一来,她便可以一周听个几次田姑娘用秒死人的声音查房、用秒死人的声音指导她写医嘱,还能时常见到那张心旷神怡的脸。嗯,想想心情就好。

 血科实行同组值班的排班制度,田姑娘第一天回科就上马值班,她值二班,手下的黎糯同学就跟着值一班。

 到了午饭点,同事们争相留在科里与她们共进必胜宅急送。不想被她一一婉拒,说:“真不好意思,今天约了朋友到科里吃饭。”

 “什么朋友啊?探个班还要清场。”有人打趣道。

 “还不是那谁,老搭子类,”主任也加入,说:“反正你们男未娶女未嫁的,凑一对算了。”

 田佳酿一笑置之,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对方。

 可是无论内线,短信还是手机,对方都没有反应。

 “小黎,你能帮我个忙吗?”田佳酿问正在埋头开二方的黎糯“病房我镇着,你替我去叫个人上来吃饭吧。”

 “好啊。”黎糯答道“去哪儿?”

 “门急诊大楼四楼内镜中心3号诊室,找外三岳主任。”

 周四全天,岳芪洋专家门诊。

 他的门诊网上挂号和排队挂号各限三十号,但因为看病的同时做肠镜,所以速度会慢一些。又因为有不少转诊以及复诊病人,还有各种理由的加号,因此往往是上午的病人还没看完,下午的挂号已经开始。

 黎糯十二点到达四楼的时候,候诊室仍然座无虚席。三号诊室的门口,也依旧拥着一堆病人。

 诊室右侧的屏幕上显示着“正在检查,请勿入内”

 好吧,那她就等会儿。站在病人们当中,听他们闲侃。

 “你是来做肠镜的吗?”其中一位病人问另一位。

 “是啊,之前在冷医生这儿烧的息,定期来复查。你呢?”

 “我啊,我是来吃中药的。”

 “啊?他还会开中药啊?”

 “是啊,我当初也是将信将疑,不相信外科医生会开中药。那时候住在病房里化疗,化得一个人差点废了,他便给我开了减轻副作用的中药,结果真的管用,就一直吃到了现在。”

 “是吗?这么神?”

 “后来听其他医生讲,他可是岳益人的孙子。”

 “岳益人?是那个很有名的岳氏内科的岳益人吗?”

 “对,岳益人是岳氏内科十二代,那冷医生就是十四代。”

 “这倒不错,老中医的孙子,不懂中医才怪。我也找他调理调理去。”

 旁边有病人嘴道:“你不会刚知道冷医生懂中医吧?”

 “你也不看看他的名字,黄芪的芪,西洋的洋,这不就告诉你中西医结合疗效好嘛。”

 病人们笑开了,黎糯也跟着笑。

 她想起岳老曾经说过,岳家的孩子,启蒙读物不是《三字经》,而是《黄帝内经》。所谓家学渊源,大概就是如此。

 过了半晌,系统又开始叫号。

 黎糯随病人推门入内,见到了手术衣外套着白大褂的岳芪洋。

 看到仿佛又见清瘦的他,一愣,杵在门口忘了说话。

 直到打电脑的同学问她:“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哦,”她幡然醒悟“血科田老师让你忙完了上去吃饭。”

 说完扭头就走,一口气冲进电梯里,还能感觉到加速的心跳。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回科时,田佳酿正在和病人家属谈话,桌子上一大袋必胜客原封不动。

 “辛苦你了,”看到黎糯回来,她说“还有我们刚收了个加9,淋巴瘤待排,你先去看一下吧。”

 新病人加9,是个和黎糯同年同月同生的女孩,两人直叹有缘。可是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发热、乏力、三系进行减少、颈部及腋下有两枚无痛浅表淋巴结进行肿大。

 女孩的父亲把黎糯拉到一边,问她:“医生,门诊医生说我家孩子可能得的是淋巴瘤,倒底是坏的好的?治的了吗?”

 “我们下午就做淋巴结穿刺活检,等结果出来就能确诊了。”她叹口气,答道。

 收完新病人,还未走进办公室,她就听到了田佳酿愉快的说话声。

 而接下去的二十分钟里,黎糯真心觉得自己像枚巨大的电灯泡,同时深刻悔恨自己中了田姑娘的“美人计”,说不定之后每个班都会撞上前来探班的岳芪洋。

 她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码首程,而他们两个就在前面的桌子旁相谈甚,从共同的朋友到叉的课题,从实验的模型到统计的方法。

 如此健谈的岳芪洋她只见过一次,而这次,似乎更加意趣相投。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团无名火,烧得她完全吃不下披萨。

 这还是大家嘴里沉默寡言的冷医生吗?

 他怎么可以和田佳酿有那么多共同语言聊?

 还特意出宝贵的休息时间跑上来吃饭?

 听起来还不是第一次?

 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

 憋了一会儿,她忽的拍案而起,扔下写了一半的现病史,愤愤然去楼梯间怒啃翅。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会有这种感觉。

 加9那天下午做的淋巴结穿刺活检,一周后出了病理报告:高危非霍奇金淋巴瘤确诊。

 女孩的父母了解情况后,当场接受不了。黎糯于心不忍,离开谈话室时悄悄留下了包纸巾。

 事后家属表示舍不得女儿,毕竟还这么年轻,希望医生尽全力治疗。可惜天意人,在跟着田佳酿值到第三个班时,患者猝死。

 深夜,她默默在办公室里写着死亡病例讨论,边写边抹泪。

 这时有人递给她一张纸巾,抬头一看,竟然是女孩的父亲。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说“谢谢。”

 她差点嚎啕大哭。

 第二天出了夜休,变成兔子的黎糯觉得心里着实堵得慌,便约樊师伦出去玩。

 这厮最近恋情告吹,心情同样低落。两个郁闷的人对饮了一下午咖啡,都快喝出胃穿孔了,还没想好去哪里放松心情。最后脑子一,决定去占卜馆算塔罗牌。

 相比于樊师伦的热衷,她纯粹觉得新奇,不懂大阿卡那小阿卡那什么的,也不信随机几张牌就可以知晓未来。

 信疑参半地坐下后,神秘打扮的占卜师看过她的牌,告诉她,最近家人可能会有不顺,让她小心。

 她想了想,也许指的是前不久心梗的岳老,便赞同地点点头,可转身就忘了一干二净。

 直到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自母女大吵一架后几个月不曾有联系的妈妈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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