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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卷--2
  热闹繁华的南京西路,在建中的上海嘉里中心的斜后方有条不起眼的小马路,属于铜仁路的一段。马路很短,短到一眼能看到头,而那端就是车水马龙的北京西路。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曾经的法租界,上海人心中真正的“上只角”

 拐弯向里,过了愚园东路,就能看到白墙铁栏,宏伟西化的私家花园。在其绿色的门牌下赫然挂着两块更大的牌子,一书“上海市政府历史保护建筑”,二写“XXX故居”这种地方的这种房子,随便闹个鬼,也都是些永垂不朽的名鬼。

 黎糯哪怕只是个学生,对于老洋房的珍贵还是略知一二的。在房地产市场,这种老洋房一律被称为“挂铜牌的房子”,属于稀有商品、高端物业,售价需要用手指头点着位数来数,个、十、百、千、万…最少最少也要数到八位。至于面前的这座由一幢主楼、两幢副楼和偌大草坪组成的花园,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价格。

 她按响了铜制大门上的门铃,静候了片刻,大门自动缓缓打开。

 穿过两侧地灯映下的碎石小路,绕过清清一弯人工池塘,便来到了雕有双狮伫立的主楼门前。

 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战战兢兢的心情从未消失过。

 回望一眼绿意盎然的花园,她每每都会情不自地感叹,医生做到这个份上,哪怕被反动军阀天天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也值了。

 笑话,谁敢对这房子的主人用刑?

 房子的主人正是岳老岳益人。

 岳老何许人也?在坊间家喻户晓,在医疗界更是如雷贯耳。现任中国工程院院士,首批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学者,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中医药研究院、C大医学院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内外多所知名大学客座教授,上海市卫生系统高级职称评定委员会主席,中医世家岳氏内科第十二代传人,国医大师,全国名老中医,中医内科权威,被境外媒体誉为“沪上第一名医”、“南岳北林”中的“南岳”

 说得那什么点,就是个一旦驾鹤西去,必然引起全媒体通报,领导人一众到场的厉害角色。

 就是如此厉害的角色,此时正立在门边盈盈地朝她招手。

 黎糯手捧蛋糕,恭恭敬敬一个鞠躬:“岳爷爷好!”

 弯下一半的身子被苍劲有力的手扶起。

 精神矍铄的长者声音在耳边响起:“黎糯啊,算你长大了,还学会客气了啊。”

 她抬头,如蒙恩宠般感动,双手奉上寿诞蛋糕,忙不迭道:“岳爷爷,您喜欢的凯司令油蛋糕。”

 老人家都会有些不同程度的固执。像黎糯的,生前就不喜欢喝饮水机里的水,一定要亲自用水壶在煤气灶上烧开;又比如她爷爷,认为热水袋会烫伤人,大冬天成天抱着只古董级的手炉,一直陪伴到他去世那天。

 岳老也是这样,在她的记忆中,岳家的甜品永远只有凯司令,岳老的生日蛋糕也永远是凯司令的,且不是鲜蛋糕,而是稠厚滑腻的老油蛋糕,入口嘴的儿时味道。

 岳老接过蛋糕,笑着让黎糯进门。

 原以为面而来的会是高朋座的场景,不想整整一幢主楼只有岳老和保姆在。

 岳老看出了她的讶异,解释道:“寿宴已经摆过好几场了,可烦死我咯,所以今天晚上我说我要清净,便没人再敢来了。”

 可是,太清净了。

 她问:“伯伯们呢?还有哥哥姐姐呢?”

 岳老兀自拆了蛋糕的包装,让保姆切了一大块递给她,一一作答:“领导们自然是各忙各的。当归值班,黄芪还没下台,茯苓在北京没回来。”

 岳家的后代各个都是医学或相关领域的精英。儿辈的三子,一个是市卫生局局长,一个是C大医学院二附院院长,另一个是C大遗传学的教授。孙辈中两个孙子皆为医生,最小的孙女尚在A大医学院求学。

 “这群小的都太有出息,太有出息就不孝了,不提也罢。”岳老无奈笑笑,点燃了一支烟,了口,又闷闷咳了两下。

 问她:“说说你吧,现在大二了吧?在学些什么呢?”

 “系解、组胚、细生、生化…”她报着课名。

 岳老颔首“觉得哪门课最难学?”

 “额…”她顿了顿,决定实话实话“医学英语。”

 话音未落,保姆走回客厅,向岳老报告:“岳老,您的小孙子回来了。”

 “让他过来。”岳老掐灭了没几口的烟。

 随着毫无拖沓的棉布拖鞋声,一名身着笔白衬衫、黑西的年轻男人径直走至岳老身边,顺手将挽着的黑色西服于保姆手中。

 黎糯忙起身,刚想张口称呼,就见岳老挥了挥手,让她免了礼节。

 她将话进肚子,衣角,方拘谨地又坐下。

 年轻男人侧对着她。他背后的白衬衣有两滩汗渍,布料贴于皮肤,看着就觉热。

 他想必是走回来的,她暗暗打量。

 他说:“爷爷,生日快乐。”

 一句话让黎糯下意识往沙发深处缩了缩,将外套合拢以抵御寒气。

 磨蹭了片刻,她瞅瞅手机上的钟,又站起身来,向对面的两人施礼告别“岳爷爷,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先告辞。”

 “黄芪,”岳老同意后,拉住他孙子“你去开车送送黎糯。”

 “我没记错的话,她们的医学英语是你上的吧?黎糯说难呢,你就看着私人关系上给她补补。”岳老补充道。

 年轻男人微一点头,转身离开,黎糯忙亦步亦趋跟上。

 岳家的车库位于东侧副楼边,总共五个方块。最里面的那块常年被一大坨废物占据,外边的那几块平会停有领导伯伯们的奥迪,而现在它们公务在身,全无踪影,只剩下了废物旁的唯一那辆——学校配给岳老的商务车。

 黎糯在车库前驻足,真心赞扬岳老的低调为人。

 不想男人从她面前扬长而去,直接走至角落的废物边,扬手将罩于其上的灰布一

 她直接傻了眼。

 她真的以为那是堆废铜烂铁,或是空瓶旧报纸神马,可原来它的真面目竟然是辆包无比的跑车!

 怔愣间,男人早已坐进驾驶位,朝她不客气地鸣响喇叭。

 她犹豫了下,还是乖乖上车了。

 黎家离岳家远着呢,得换两辆地铁加步行半小时。有车不坐,除非脑残。

 上车,系保险带,启动,驶出大门。

 跑车行驶着,狭窄的车内空间,寂静无声。

 她怕冷场,但此时此景她更怕被冷死。如果他真开口替她“补习”医英,明天的早新闻会不会报出一条“妙龄少女秋日诡异冻死街头”的奇闻…

 转向窗外,头猛然膨

 黎糯同学虽然成绩一直不错,可不多才不多艺也不爱出人头地,打小没渴望过也没受过万众瞩目的滋味,此时此刻突然发觉路上行人的视线焦点都落在她的身上,哦,不对,是这辆车的身上,忽的一哆嗦。

 转念想起这般高端的车,其车窗一定已经过处理,由外向内窥不出个所以然,便又放宽了心。

 她忽然笑了“一叶障目”这个词,可不可以这么用?

 沉浸于胡思想中,以至于她连跑车下了高架,开往何方都没有注意。

 年轻男人冷不防地吐出一串土星语。

 “什么?”没听清,她忙转头问。

 “Pseudomonas aeruginosa。”

 眼睛眨啊眨,她的大脑还没切换到拉丁频道…

 三秒后,猛然似受外力强烈一推,眼前的世界不真实起来。

 跑车以至少200码的时速狂飙,伴着疯狂轰鸣的引擎声。黎糯已完全慌了神,除了张口惊声尖叫,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而身边的男人则愈发淡定,表情和坐在人力三轮上无异。

 飙了半晌,意犹已尽,一脚刹车,火花四溅。

 黎糯此时的面部表情,犹如活见鬼,张嘴瞪眼,惊恐得已无法出声。

 她不是个胆大的人,极限只是旋转木马,一切高速类游艺项目与她绝缘。今晚这个便宜蹭的哟,差点把她的小命给送了。

 好不容易恢复了心跳,她连滚带爬地摔出车门,手脚并用地摸到一颗树边“哇”的一声,将方才入肚的寿诞蛋糕翻江倒海地呕了出来。

 呕完,虚无力,席地而坐。

 靠在树干上,大脑放空,直直望向远方的天空。

 她从来不知道,上海的天空也能看到如此清晰的星星。

 细碎的秋风抚触树干,拂下窸窸窣窣一地的树叶,近处的缤纷而落同远处的点点星辰遥相呼应,相称美好。

 偶有一片降到她的脸上,凉凉的,仿佛还的,却意外惬意。

 可是,这周围是不是空旷了些?

 意识回归,黎糯跳了起来。

 这男人究竟把她带到了哪里?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副驾驶,只见他双臂环抱前,仰面闭目养神,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一下点燃火苗,简直想捂住他的鼻孔嘴巴,生生憋死这个煞神。

 可惜她不敢…

 正想问他身在何方,不料他先开了口。

 “Pseudomonas aeruginosa。”嘴巴一张一合,眼睛仍然闭着。

 “嗯?”懵了。

 “什么意思?”

 “啊?”彻底懵了“额,我想想…”

 他顿时坐直身板,伸手发动引擎。

 黎糯惊叫:“等一下!”

 “我想起来了!绿脓杆菌!”

 以前看过的文章说,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尤其是千钧一发之际更能爆发超出想象的能量。果然,她真就小宇宙爆发了。

 跑车终平速将她送至小区门口,她狗腿地道过谢,忙往外滚。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男人总结陈词般说道:“所以说,运动可以刺脑细胞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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