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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夜寂寂。

 在睡梦中的书轻浅隐约觉得四周多了些什么,翻过身来,明媚月光透进来的寝房里真的多了道人影。

 她直起身子,抱着被子,睁着惺忪的眼看向来人。

 依旧是紫衫子,依旧媚眼如水,不知道是王子瑶为她把话带到,还是旁的原因,后王孙真的来了。

 “你到院子等我,我加件衣衫就出去。”定下心神,在上见客实在说不过去,她先开口。

 他没搭话,转身走了出去。

 现下是几更天了?

 下慢慢的梳理了发,在单衣外面穿上居家常服,趿上绣花鞋,她走出房门。

 后王孙在背着手看月亮,听见动静才转过身来。

 方才以为闺房里视线不明,看花了眼,而今在冷淡苍白的月光下很清楚,他左眼淤青得厉害。

 “是我大哥打的吧?真抱歉。”她都再三表明自己受伤和别人没有关系,她大哥还是违的很…唉。

 以常理度之,依照盟主大人疼爱妹子的程度,怎么可能不去找别人算账,他要不出这口气就不叫玄苍了。

 “你大哥的拳头很重。”他一点也不逞强的承认。

 “真抱歉!”

 “我不是好人。”他出人意料的坦白。

 “我知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不是草包。”她的回应更出人意表。

 “我是什么德的人你应该清楚,生活糜烂,风评不佳,我的劣你都看过。”到底她还能说出什么叫人诧异的话来。

 “那是你刻意要给人看的,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还说不上来,可是我很确信不是那个样子。”

 “谢谢你。”原来她不只美丽,她聪明有想法,不是那种没脑袋的傻瓜。

 “我喜欢你。”她说。

 “…”“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世间有哪个女子敢这么直言无讳的表白感情,这么诚挚坦然的爱着他?

 是男人,他能不动容吗?

 他的确动容。

 剪水双瞳,天星光沉在她眸底,长发如美丽的水藻披在身后,月光映在她五官上,使她的脸看来分外柔媚动人。

 后王孙怔怔的看着书轻浅,这是他第二次看见穿女装的她,她还是那么美,美得教人屏息。

 “我想知道,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没有。”他说得很快,很坚定。

 他的人看似浮夸,其实心细如发,凡事总谋定而后动,极少有想不清楚就行动的时候。

 他素来游戏人间,身边女子不知凡几,不曾为谁如痴如狂,不曾为谁相思忧心,也不曾为谁动心过,更不知道什么叫真心,可这会儿,自己却有些看不分明。

 对上他的眼睛,书轻浅心中一叹,别开视线。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他的话不会太好听,可是那么决绝,她的心还是痛了一下,单纯的误以为第一眼就是爱情,看在别人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他那不经意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心动,但是她现在发现,那不过是他的习惯。

 “那就没办法了。”

 “你怪我吗?”他有几分不确定。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喜欢你是我自己愿意,你不喜欢我,是你的意愿,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所以也没有失去。”她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了,要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只会自欺欺人。

 “轻浅…”放弃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多的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也许并没有真正的了解她。

 “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包容和照顾。”她深深一揖。

 这么潇洒断然的放手?

 她的眼神始终温柔,看见这样眼神的后王孙忽然觉得有些伤心。

 她怎么能笑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那眼神里曾经对他有过的倾慕一滴不留了。

 他心中模糊的了悟,有的东西,错过就是错过,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但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

 当他踏出绣楼门槛的那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对自己笑,着自己,追着他,孩子般甜蜜天真的轻浅…没有了。

 ***

 老是往外跑的书轻浅忽然沉潜了下来,不出门了。

 没闹绝食,没使大小姐脾气,规律的饮食起居,对下人的态度一如往昔,只是活动范围多在她的绣楼里,甚至连玄苍的院子也不去了。

 她成天无所事事,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此时坐在小时候大哥给她建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踢晃着腿。

 这些天静下心来,想起以前以耳代目的日子,那时候的眼睛虽然看不到斑斓的世界,她的心却比任何人更自由;春天,她听风吹鸟鸣,夏日吃甜藕闻荷香,秋天是最好的季节,从全国各地送来的螃蟹鱼虾吃撑了她,冬日,她烤橘皮,听雪落屋檐。

 然而能看得到了以后,她的眼里只有后王孙,追着他跑,厚着脸皮的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他身上。

 岁月是一道回不去的门,也许不管重来几次她都会爱上他,即使自己的心不为自己跳,是攒在别人手底,即便她把最美好的自己送给他,虽然人家不屑要,的确啊,人的手中不能只抓着一样东西,太执着,只会失去一切。

 不过也就到了这里了,接下来她得想点别的,她的人生可还有好长的岁月要过呢。

 既然后王孙还有王子瑶都知道她是个姑娘,以后也不会再跟他们混了,后会无期,倘若一直照面,她会很难把持自己,断的干净大家都省心吧。

 把心情整理清楚了,她开始考虑自己能做什么?

 所有姑娘家该学的东西她都不会,不管刺绣、针线、厨艺、裁衣这些事情都少不了要用到眼睛,眼睛不能使,也因为这层缘故,她什么都不会,她除了命好吃穿不愁,其他一无是处。

 不过,也不能说什么改变都没有,自从她中箭以后,大哥开始教她一些擒拿功夫。

 比力气她不及男人,要练武,她也过了年纪学内息,但是这种着重技巧的功夫却可以仗着反应灵敏取巧,她跟着比划了几,竟有小成就。

 看起来她这双人人都摇头的天足总算有点用处了。

 “小姐,那位王公子又来了,小姐见他吗?”

 自从她受伤,央秀这贴身丫鬟因为看护不当被责罚了,她自己也万般自责,说起话来小心翼翼,一句话要在脑子里都转上几圈,生怕一不小心刺了她什么。

 其实这关她什么事,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她比较倒霉的是她有这样的主子吧。

 “见,当然要见,我这人都来了,把我拒于门外,我会很失望的。”王子瑶一身月白锦衣踏进小院,手中除了他的琴,还有一盆花。

 看他竹竿似的人,想不到力气这么大。

 她赶紧过去帮忙。“怎么不叫随从帮你拿?”

 他有些腼腆。“我没有那么弱不风。”

 她走向前,也不嫌重,直接捧过那颇有分量的七弦琴。

 王子瑶错愕了一下,随即释然的微笑。

 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

 书轻浅宝贝的把那琴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桌案上,慢慢剥开包琴的绸缎,直到一张泽温润,好似经常被人触碰的琴身显了出来,她伸手轻轻往琴身上一抚,弦音叮咚,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清逸温润。

 “它真漂亮。”漂亮的教人移不开眼。

 “它叫焦尾。”

 “那这花呢?”她看见王子瑶小心的揭下盆子覆盖的棉纸,出一小片幽蓝。

 那花小巧素雅,蓝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黄蕊心,看起来非常雅致。

 “它叫‘雪顶’,我在胡市看到,觉得它跟某个人很像,就带回来了。”

 “我从来没看过这种花。”京城里流行的东西是一波波的,这阵子风行的是牡丹花,洛花贵,家家户户以养牡丹为门面,姑娘家就算不敢把价值不菲的真牡丹花剪下来在发髻上炫耀,头顶上一朵色彩丽的绢花是绝对少不了的。

 老实说,她就嫌累赘,打死都不肯让央秀往她头上栽花。

 书轻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能厚脸皮的问…你说我吗?”

 王子瑶笑的很开怀,斯文的点了点头。

 “呀,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这时央秀端上茶来,见两人聊得愉快,很识趣地把茶放下后就退了下去。

 “茶要趁热喝,不过夏天嘛,要喝凉茶,你尝尝我家央秀的独门配方。”书轻浅在石凳上坐下,挥手要他也坐。

 这茶上的真是时候,她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了。

 赶紧把小花盆放下,喝茶、喝茶。

 王子瑶拣了面对她的位置坐下,啜了口茶,茶水入喉甘甜,带着淡淡的甘草、菊花、青草香,味道丰富有层次,他很捧场地一口喝尽。

 “好喝吧?”

 他点头。

 “我家央秀要能干有能干,要贤淑有贤淑,上的厅堂,入得厨房,我如果要娶她一定是第一人选。”甚至比她这小姐还要矜持。

 “可惜你不是男人。”也幸好不是。

 “没关系,我以后会给她找户好人家的。”这不就是主子的责任吗?

 “那你可是为自己打算好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喽。”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可没预备这么早把自己从这间屋子送进另一间屋子。

 “这样啊,也对,不急的,那么,我来弹琴给你听可好?”

 “求之不得,不过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焚香祝祷一下?”

 王子瑶莞尔。

 “我如果说要,你也会嫌麻烦跟多此一举吧。”风仪清古的少年笑得很含蓄,泛着柔光的拉出优美的线条,教人看了心向往之。

 她是向来没规矩,不过这消息怎么走漏的?她男装出门的时候难道也这么原形毕吗?欸,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外了。

 书轻浅脸上微微闪过困窘和赧然。

 “逗你的。”王子瑶手指慢捻,勾起一束弦音。

 “瑶哥哥,你学坏了!”

 “那就让我抚琴赔罪好了。”他眼中始终闪着让人心动的光芒。

 琴声淙淙,如山高青远,似山泉水,书轻浅看着王子瑶那双在琴弦上畅如飞的双手,不由得怔住了。

 清清如水的琴音来到半途忽地多了绵的韵调,如轻丝,慢捻复挑,又如情衷,低低细诉,随着飞起的指尖,丝样的绵像线勒住人心,陷入心头,这般的“凤求凰”她第一次听到。

 她听得恍恍惚惚,直到一曲终了。

 书轻浅赞叹“实在是太好听了,”伸出自己的十指。“我要是有你一分才华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不收束修。”

 “算了,我还想继续跟你当朋友的,要是因为教琴坏了感情,不如不要。”她对自己有没有那个天分实在很存疑,就别试炼大家的友情了。

 “你若有心要学,要去哪里请像我这种师傅?”他敛下呼之出的感情,话中是自信。

 也对,这京城琴曲造诣他认了第二,没有人敢去拔那个头筹。

 “让我想想吧。”

 他也不迫“那么我改天再来,这把琴就留在你这。”

 “不好吧,我脚的要是坏了你的琴,看拿什么来赔。”

 “我身子骨弱,你真忍心要我带来带去的?”他居然装弱。

 “知道了。”就一把七弦琴咩,不怕被她坏就尽管留下来。把他送到小院门口,王子瑶忽然转过身来,望了那一直放在石桌上的紫蓝花一眼。“那花还有一个名字。”

 “咦?”哪来这么多名堂?

 “叫勿忘我。”

 她原来不怎么上心的,这时心头却咯噔下。

 勿忘我。

 这么绵的名字,这花哪能收?

 可是等她想通其中关节,要大费周章地把一小盆花还给人家又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得了,花呢,她就留下,至于那把焦尾,改天再还给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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