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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亮,太阳从东方渐渐升起,光芒染红天边霓云,一缕金、一缕橘、一缕紫霞,层层叠叠,把天际妆点得绚丽耀眼。

 她喜欢初夏,虽然屋里没冷气,但和小秩、竞天躺在酱菜桌上,享受凉爽微风,闻著邻墙飘来的茉莉花香,聊些没营养的话题,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大自然让人类自觉渺小,委屈显得微不足道,喜怒哀乐不再重要。小也深一口清新空气,未来突然变得光明美妙。

 对,不多想,她要快乐过日子,把一天当成一个月珍藏。

 风吹,小也头发扬起,墨发瀑在晨曦中闪闪动人。

 低头,看看睡中的小秩和竞天,两个男生无缘无由就要好了起来,小秩成天追在竞天身后,一下子要他教数学、一下子要他帮忙测验英文,这些事,小秩从没追著小也做过。

 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吧!她和竞天说不出的契合投缘,也许前辈子,他是她的谁,也许前缘未尽,此生再度相系。

 “你在看什么?”竞天醒来,坐起身,伸伸懒,打了个大号哈欠。

 “看一只误以为自己是蜜蜂的蚊子在跳8字舞。”她答。

 “真的假的?”他跨过小秩,凑到小也身边。

 “你看。”

 她指指半空,果然,那里有只小小蚊子,失去平衡感似地,绕著一个8字形不断转圈圈。

 “有意思,说不定它前辈子是蜜蜂,死亡后,走过奈何桥时,忘记喝孟婆汤。”竞天说。

 “你是说,它带著上辈子的残存记忆,来到此生?”

 “对,它一定很惨。”

 “很惨?为什么?”

 “它跟它的蚊子同伴格格不入,说不定好几次采了蜂飞回蜂巢里贡献,却被其他蜜蜂赶出来。”

 他的手指点在8的中心点,蚊子痹篇了,但仍绕著他的手指画圈圈。

 她咯咯轻笑。“没有同侪的生活,的确可怜。”

 “我应该把它抓起来,关在玻璃柜里,卖给讲究风水运气的企业老板。”竞天说。

 “怎么说?”

 “8888,发发发发,哪个老板不想养一只,时常告诉你,你会‘发发发’的蚊子?”

 “你实在缺乏商业头脑,要做就把事业做大。”

 “怎么做大?”

 “取出它的DNA,复制几千几万只像它一样会绕著8字型飞翔的蚊子,先送企业大老板一只,然后大打广告,广告标题是‘大老板企业成功的秘诀在哪里’,广告打出去,我相信,我们会接订单接到手软。”

 他笑得更凶了。他有创意,她有经营头脑,若是两人合作,怎不成为天下首富?

 “小也,你真的很缺钱,对不对?”他坐在她身旁,肩膀靠上她的肩膀,她淡淡的体香飘进他的中枢神经,镇定他不安定的神经。

 “对,我最常作的美梦是中乐透。”她实话实说,却引来他一阵哄堂大笑。

 “被钱死很快乐吗?金钱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让我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平淡的幸福,而不是充罪恶的金钱世界。”

 “夸口!若不是你很穷,我会以为你是不经世事的富家子弟。”

 他的脸色变了变,她注意到了,却不说破。

 “不骗你,幸福真的很重要。”他郑重说。

 “没有钱,怎么有幸福呢?”小也不同意他。

 “不对,幸福是钱买不到的。”

 “是吗?试举例证明之。”

 以她看来,肚子很幸福,食物要用钱来买;睡个舒服觉很幸福,名贵好要用钱买;不挨寒受冻很幸福,羽衣一样要钱买。钱可以买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买浪漫、娱乐、温暖、幸福…她想不出,什么东西是金钱买不到。

 “想听故事吗?”

 他的表情带了些微哀伤,他要说和爱情有关的故事了?

 “好啊!最好故事里面有公主、王子,还有一座镶金包银的巨型城堡。”她故作开心,其实,心头已然蒙上阴影。

 他笑笑,开启故事…

 “很多年前,王子认识灰姑娘,灰姑娘的眼睛很大,像装了两颗太阳,每个眼神都让王子感到温暖。经常,灰姑娘替王子做蛋糕,那是王子从没吃过的好滋味。”

 “王子因为蛋糕太美味,爱上灰姑娘了吗?”所以,他爱上申也宁,是经验理论。

 “并没有,王子身边围著很多公主,她们为王子唱歌、为王子展秀最亮丽的衣裳。她们不是头脑简单的公主,而是聪颖、十八股武艺样样俱全的优秀公主。”

 “王子的心里、眼里只看得见优秀公主?”小也问。

 “对,何况王子不被允许和灰姑娘在一起。”他的灰姑娘叫作小爱,如果命运不摆布两人,或者,他们会成为幸福的最佳代言人。

 “不管有没有南瓜马车、玻璃鞋都一样吗?”

 “对,都一样。但灰姑娘并不气馁,只要有机会,她就替王子送来美味到让人念念不忘的香甜蛋糕。终于,王子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什么?才第一句话?难道王子从没对灰姑娘说谢谢,从没夸奖她‘你的蛋糕是天底下最美味’?”

 “高傲的王子不习惯对人说谢谢。”

 “噢,可怜的灰姑娘。说吧!王子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手卖给我?’”

 “王子发疯了!”她低声咕哝。

 “灰姑娘的反应和你不一样,她连考虑都没,便同意王子的提议。他们约定每天下午,在学校的后山,她给他一块蛋糕,他送她一样礼物。”

 “好浪漫!然后呢?王子送了什么礼物?昂贵的钻石项炼、高雅的水晶,还是…”

 他用手指推了推她的头。脑子有价物的女生,再没人比她更现实。

 “灰姑娘要求王子,用音乐来换取她的蛋糕,灰姑娘说,在新会上,她听见他的歌声,深深醉,再找不到比他的歌声更能撼动人心的事物。”

 “用歌声换蛋糕?难怪她会当灰姑娘,要是我,我要王子拿很多的金币来换,那么很快地,灰姑娘变成银姑娘、金姑娘、钻石姑娘,甚至变成富可敌国的公主。”

 “变成富可敌国的公主做什么?”

 “到时,她不需要拜托仙女替她变马车,她要几双玻璃鞋,可以马上要求工匠赶制,她想和王子匹配,再没人敢多说一言半语。”

 她挑动了他的笑觉神经,让他的笑容一再现形。“对啊!灰姑娘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但,她的换让王子实践梦想,知不知道?王子一直想当歌星,想让自己做的曲子传遍全世界。他希望,有一天,人们听见他的音乐,就和听见‘伦敦铁桥垮下来’一样觉得亲切。”

 梦想…小也沉思。无辜的她,会否无辜地破坏他的梦想?

 “他们开始聊天了,聊梦想、聊希望、聊未来。”

 “也聊出无止无境的爱情?”小也问。她居然心酸起来,因为王子爱灰姑娘吗?

 他摇摇头。

 “他们相约实践梦想。知道吗?对王子来讲,这根本是天方夜谭,王子的工作是治理国家,而不是散播歌声,他的梦想只能在灰姑娘面前实现。然而,灰姑娘把王子创作的音乐寄到一个大型的比赛里,竟幸运地获得冠军,电视媒体大力报导,经纪人纷纷找到城堡里,王后知道这件事后大大震怒,也因此,灰姑娘被迫现身。”

 “爱情断线了吗?”

 “那时,王子还不爱灰姑娘,他们只是最佳盟友。但在王后的百般阻挠之下,他们意志坚定、同仇敌忾,好啦!你期待的爱情出现了,爱情建立于苦难之中,他们决定爱上彼此,决定一起反抗王后。”他想,当时的自己有点叛逆,他为母亲的反对而抗争,为和母亲对立,决意走入爱情。

 “成功了吗?”小也追问。

 “几乎。”

 “所以是功败垂成?”

 “对,王子离家出走,灰姑娘替王子找来鼓手、键盘手和Bass,他们组了团,不犊煳加各种不同比赛,不断过关斩将。那段时间,灰姑娘每天为王子烤蛋糕,足了王子味蕾的所有想像。”

 “后来呢?”越到尾声,小也的心情越澎湃。

 “王后找到灰姑娘了,她想跟踪灰姑娘把王子抓回家,灰姑娘发现有人跟踪,机警地躲进计程车里,并要求司机加快速度。”

 她陷入空白,喃喃说:“所以出了车祸?”

 “你怎么知道?”竞天惊讶问。

 小也回神,目光闪烁。“呃…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啊!何况十次车祸九次快,这是不变的定理嘛!我猜错了吗?”

 “你猜对了,灰姑娘出车祸,临死前,要求王子别放弃音乐,要继续追求幸福。你知道那个王子是谁吗?”

 那天,他向小爱告别,告诉她,他遇到一个好女生,他相信女孩将是他的幸福,所以,他要敞开心,放手去爱。

 照片里的小爱笑得很开心,他想,她同意。

 “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你。”小也说。

 别过头,背对他,她对著朝阳伸懒,眼光黯然。

 “为什么不会是我?”竞天反问。

 “你要真的是王子,却不肯拿钱出来接济穷光蛋申也宁,我一定要马上、马上和你绝。”她转回身,变脸,笑出他最爱的阳光。

 莞尔,耸肩,他说:“你说的对,我不是那个王子。”

 “你把小秩叫醒,今天我代替灰姑娘烤个焦糖榛果布蕾请你吃,虽然你不是王子,但吃蛋糕的幸福感会让你觉得自己是王子。”

 “说的好,光吃蛋糕就让人觉得很幸福,不需要花钱买。”他接续前面的话题。

 “错,面粉要钱、油要钱、糖要钱、榛果也要,你的幸福是钱堆起来的。”

 她跳下酱菜桌,走进铁皮屋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悄悄地抹去泪滴。

 *********

 她想,竞天对她,有某种程度的认定。

 也许背著她,他和团员们说过些什么,所以阿邦他们对她,比对任何女生都亲切,他们将她当成自己人,什么事都让她参一脚。

 是她先勾引他的,也是她发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爱上她,但他真的喜欢上她了,她反而犹豫退缩。

 为什么不慢一点?慢慢走、慢慢酝酿,慢慢来的感情才不会教人神伤。

 他的喜欢让她感觉沉重,看着他的畅意,小也想转身逃开。

 “对他好一点,他的快乐始于遇见你之后。”宾宾说。

 “别伤他的心,他中的痛因你而愈合。”小力说。

 “你让他的创作再度出现生命力,我们都感激你。”阿邦说。

 倘使她是注定要伤他的女生呢?小也在心中问。

 “老拓”还没开始营业,老板把钥匙交给他们,让他们在这里为竞天庆生。

 小也做了提拉米苏,煮了桌子菜,切切洗洗,团员们全来帮忙,人多好办事,没多久工夫,他们布置出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会场。

 “你不是对他最好的女生,却是他最喜欢的女生,希望你们一直走下去。”阿邦说。

 一直走下去?不,她与他,只是一段,不会多于一段,从初识那天,她便明白。

 “这种话,不必对小也说,所有女孩都乐于追求永恒,不乐意永恒的,通常是男生。”宾宾说的是经验。

 小也无奈地朝他抛去一眼。这个无心男人呵!

 低头看手表,竞天去接小秩,应该快到了吧!

 “别担心,依阿海开车的速度,他们五分钟之内会到。”宾宾才说著,阿海白色的福特就出现在店门口。

 小也、小力和阿邦忙拿起拉炮,迅速站到店门口列队,等竞天进门,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然,惊喜未送出去,小也先让他脸上的伤和一身狼狈惊吓。丢开拉炮,她冲到他身前,仰头,审视他眉头上干涸的血迹。

 “怎么的?”

 她的手碰触他的伤口,他痛得皱眉头,嘴还咧出大大的笑容,用笑脸告知她,半点都不痛。

 “不太严重,你别担心。”他抓下她的手,避重就轻。

 “你的语言能力很差吗?我问你怎么的,不是问你严不严重。”

 她在生气,突如其来的脾气让所有人傻眼。

 通常这时候,身为女朋友不是该温温柔柔地替男生清理伤口,用最温婉的语气安慰男人的情绪?

 “小也?”

 竞天见她迅速翻红的眼睛,忍不住拥她入怀。她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错!小也猜对了,他和地下钱庄杠上。

 竞天和阿海约在小秩的补习班前面,当竞天和小秩在等他的同时,地下钱庄的人出现,一出现就要带走小秩,并撂下狠话,要小也在十个小时之内拿钱来赎人,否则就送她一双手臂。竞天怎能让氓带走小秩,所以就变成了这样。

 “小也…”小秩拉拉她的衣服,和竞天一样抬高音量,假装轻松说:“我们没事,男子汉是不会害怕这种小事的,下次他们再来,我们一定让他们挂彩。”

 就知道,竞天不能和她沾上边,她的问题那么多,怎能拖他下水?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她怎能当他的累赘?

 “我们真的没事,哪个男生不打架?”竞天词穷,想不出好话来安慰她。

 她推开竞天,对著两个“男子汉”吼叫:“不会说你们是全世界最穷的男人吗?不会说要钱去找申也宁吗?又打不赢人家,干嘛和他们逞凶斗狠?”

 “你又没有钱。”小秩讷讷说。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你该担心是,要是受了伤,考不上医学院,我会多难过绝望。永远别忘记,赚钱还债是我的工作,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冲著小秩喊。

 “你又要把自己卖掉了吗?”小秩忧心忡忡望住姐姐。

 上次,她拿一大笔钱回家,还了债还能请他和爸爸吃大餐,那顿饭吃得他和爸爸胆战心惊。

 又要把自己卖掉了?什么意思?为还债,她不断将自己卖出?心脏被突如其来的巨掌蹂躏,绞得竞天呼吸窘迫。

 “小也…”竞天轻唤。

 他知道不是她的错,知道环境迫人,知道世道艰险,一个小小的女生无法承受这样的重担,可是…痛心疾首…

 第一次,他想回家,想向母亲妥协,要回那个高贵的地位身分。

 “闭嘴!你凭什么带坏小秩?我那么努力教他,碰到坏人就逃跑,不要和他们正面对上,你为什么要做坏榜样,教小秩和坏人对打?

 你不知道小秩的短跑打败天下无敌手吗?你不知道他玩躲藏的能力赢过所有的黑道吗?你不知道他头脑灵活、反应灵敏,要躲掉几个坏胚子,绰绰有余吗?”

 小也破口大骂,一面骂一面哭,恨不得他身上的伤转嫁到自己身上。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拉著小秩逃跑,再不和他们面对面干上。”竞天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用大大的怀抱,收纳她重重的悲哀沉重。

 不是她的错,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也想平平安安,像所有十九岁女孩那样过日子,只是,不被允许啊!

 “小也,我保证,下次一定跑得比谁都快,你不要担心。”成的小秩还在硬撑,泪水在眼眶里绕圈圈。

 “好了,不要哭,先替竞天清理伤口再说吧!”阿海拉开小秩,好好的生日别成追悼会了,不过是欠地下钱庄钱,没那么难解决啦!

 “对对对,完伤口快吃饭,吃饭皇帝大,小也烤的草莓提拉米苏已经让我两公升口水了,再不开动,我会因为水而亡。”宾宾夸张说。

 “大家快饿死了,小力,你不是有衣服留在这里?拿来让竞天换上,阿海去找医葯箱,宾宾去里面些冰块帮他冰敷…”阿邦指挥若定。

 看着一群男生匆匆忙忙,驱逐凝重气氛,小也置身事外。

 她更确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是一段,很小很小的一段。

 *********

 小秩第一次参加学校旅行,两天一夜,宾宾大力鼓吹他去,说小学的户外旅行是人生最珍贵的经验,还说错过这次,他将后悔一辈子。

 早上,小也送走小秩,晚上自“老拓”离开,她就开始想念弟弟,难怪,小秩老说他们是生命共同体。

 背起包包,她加快脚步。

 案亲捅的楼子解决了。之前,她想过再“预支薪水”的,但“那人”高高在上的威严,和不时的轻鄙,让她实在不愿意提出要求。

 幸好,阿邦他们大力相助,硬凑出十二万,让她先去还债。而“老拓”的老板也好心地取消蛋糕商合约,由她来供应店里所需的蛋糕甜点,这让她有更多收入,能尽快把欠下的债务还清。

 摩托车声自远而近,那是她听了的声音,煞车响起,竞天停在她身边。

 “你没等我。”他埋怨。

 “今天不行。”她摇头,退后两步,拒绝他递过来的安全帽。

 “什么东西不行?”

 “不行到我家过夜。”

 上次事件之后,他天天赖到她家里,接送她上下班、接送小秩上下课,他说自己很闲,她明白,他是担心他们碰到危险。

 “为什么不行?”拒绝不接受,他下车,自行替她把安全帽戴上、扣紧环扣。

 “小秩不在家,孤男寡女,太危险。”

 现在是凌晨,她圆圆亮亮的眼睛硬是教人看见太阳。他喜欢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喜欢她再大的事扛上肩,也不忘记笑嘻嘻。

 若不是那情绪失控,他不晓得她的生活过得那么压抑,于是,对于她的拜金,他有了一点点认同。

 “你是说自己危险,还是说我危险?”他笑问。

 “当然是我,光看到你的大胡子,女人就丧失胃口。”她吐吐舌头,假装不知道他有多么帅。

 “恭喜你,我对身材平板的女生,也不太有胃口。”

 不准她反对,他绑架她的包包,背在自己前,把钱当命看的小也只能乖乖就范,坐到后座。

 车子前行,他拉过她细瘦手臂圈住自己的围。她真的很小,在他身边,她成了小矮人。

 他笑开,笑声传入她耳际。

 “不准取笑我。”她的恐吓缺乏震撼力。

 “我哪有取笑你?你得了被害妄想症。”

 “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笑声?”眉毛一高一低,她歪著嘴说。

 幸好他眼睛盯住正前方,否则他又要取笑她颜面神经失调。

 “就算我在笑,也不见得是在笑你。”

 “你有三种笑,一种是苦笑,脸颊勉强扯两下,没有声音,连牙齿也不外。这种笑是拿来敷衍了事用的,常常,歌向你表达爱慕之情时,你就不自觉出这种笑脸。”

 真的吗?他没想过自己搪敷衍,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呢?”他问。

 “一种是开怀大笑,先是旁若无人地哈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收气尾端变成咯咯咯,有点像得了气病的老公。”

 他大笑的次数不多,在海滩边笑过、生日会上笑过,小秩打面团,不小心把面团砸到她脸部正中央时也笑过。

 大笑时,他的大胡子开朗了,双打开,像阿里巴巴的芝麻开门,门打开,她看见无价宝藏。

 “什么?气?哈哈哈…咯咯咯…”抓到实证,她说:“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气。”

 “第三种笑呢?”

 “第三种笑就是刚刚那种,先是闷闷地‘嗯嗯’两声,气从鼻孔透出来,接著喉头抖动,声音像生锈的门卡住了,等气快笑光,你才会拉开,呵呵,把最后的气作个终结。这种笑法很像武侠片男主角,从山上掉到山谷里,好运没死掉,又发现武林中消失多年的武功秘笈。”

 “什么叫作‘从山上掉到山谷里,好运没死掉,又发现武林中消失多年的武功秘笈’的笑法,可以简略说明吗?”他又发出第三种笑。

 “就是想放声大笑又不敢,怕笑得五腑六脏瞬间迸裂,可是看到武林秘笈,不笑一笑对不起自己的保留式笑法。这种笑最伤人,你以为拚命忍住,就没人晓得你心里正在嘲笑别人。”

 她的观察力太敏锐,敏锐得正在骑车的男人,不想顾虑安全问题,回过头来,对她竖起大拇指,以示嘉奖。

 “那你说说,我在取笑你什么?”

 他拉她的手环住自己时笑,她还需要太多联想?

 “取笑我迷路多年的部,到现在还找不到回家的路。”

 简单说就是没部啦!别人买罩“A还有找”已经够可怜,她根本是“负A”用悲惨已不足以形容她的自卑。没办法,谁叫她是穷麻雀,喝不起木瓜四物饮。

 “不是,我保证绝对不是取笑这个。”竞天伸手向上帝发誓。

 “那就是取笑我太矮,手短到几乎环不起你壮雄厚的,你不敢明著笑,只敢暗暗来。”

 “笑就笑了,为什么要暗暗来?”他没那么ㄋㄠ啦!

 “你害怕发生在阿邦身上的事,落到你身上。”

 他闷笑。嗯嗯…哼哼哼…呵呵…武林高手受重伤。

 那天阿邦穷极无聊,拿小也的身高大作文章,他问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们这种矮种女?”

 她皮笑不笑,回答:“我们的原产地是爪哇。”

 “那里的土质还是水质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让你们的身高受到大气压力的严重摧残?”阿邦不放过她。

 她把气憋在肚子里,冷笑两声,别开头,继续做清洁工作。

 没多久,小力加入,要她去拿两瓶罐装啤酒。啤酒放的位置不管是调酒师或厨师,谁来拿都是刚刚好,可就是为难到小也这种小蚌子。

 她当然是跳啊跳,跳老半天,又不甘心去搬来椅子,最后两瓶啤酒匡匡,分两声摔在地面上。

 阿邦笑着问:“想拿啤酒垫脚吗?啤酒不够高啦!以你的身高,至少要拿云梯车,才构得到。”

 她弯弯两道眉,拿著啤酒和叉子走近阿邦说:“我们会长不高,是因为偏食啦!”

 “偏食?”

 “对,我们只爱吃啤酒人泡。”说著,她打开啤酒,从阿邦头上倒下去,又拿起叉子,往阿邦的菊花叉去。

 “好样的,小也,做得好,以后他就不敢欺我们矮个子。”

 我们矮个子?小也把头转过去,看着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宾宾,好…矮的个子!鼻孔火,她差点儿做了第二盘的“啤酒人泡”

 家到了,竞天停好摩托车,拉著小也的手腕往上走。

 她的家在顶楼,越往上,就越接近星空。小也常说,这是通往银河系的阶梯,每爬一层,就越接近银河系。

 她总有本事在苦闷的生活里,创造想像。

 急促的电话铃声大响,小也加快脚步,跑上顶楼,打开门,接起电话,呼吸急促。

 “喂,找谁?”

 “申小姐,你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吗?”

 冷不防地,冰水头泼下,小也来不及预作准备,浑身透。

 时间快到了吗?她以为还很久很久,没想到才转眼,时间就不多了。

 竞天站在门边,为她的苍白忧心。

 她没说话,他已明白她的恐惧?她未寻求支持,他已经为她伸展双臂,建立起收容港湾?他这么这么好这么好,怎么…时间就快到了?

 “是。”

 “我希望一切按计画进行,不要延宕。”语毕,对方挂上电话。

 控制不住地,她起哆嗦,她听见牙齿敲击,心脏鼓噪。不是冬天啊!她怎么冷得那么厉害?是气候大转变,地球进入冰河期?

 她错了,她不要计画、不要约定,她想把时间无限往后延伸。

 “小也…”他忧郁眼神望她。

 她不想说话,投入他的怀抱里,紧扣住他的。她就要这样,无限制地地久天长,无止尽地石烂海枯,她要一直一直这样,即使望夫石太沉重,无反顾。

 他抱住她,经过半个小时,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住她,用体温融去她的冰河期。

 终于,他先开口:“小也,怎么了?”

 “为什么我那么倒楣?”遇上一个好男人,却不能真心爱恋?

 “你不倒楣啊!”他在,他会消弭她全数恶运。

 “为什么我那么贫穷?”穷到出卖爱情,出卖可怜的灵魂?

 “错了,你很富有。”有一个聪明弟弟,一个真心爱她的男,这种女人再说贫穷,走出大门,会让人用打死。

 “为什么我那么困顿?”她被囚了,进不得、退不得,连呼吸自由空气都不由她。

 “很困顿吗?”他问。

 “对,困顿,四面都是墙,我被锁死了,哪里都去不了。”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把她从口处推出去,坐到地板上,从包包里拿出原子笔和餐巾只,写下期、车次、座位,起点站是“困顿”而终点站是“幸福”

 她看着车票,笑开。

 “为什么笑?别看不起它,这张车票很昂贵,花掉我全部收入,让我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

 “笨蛋!为一张不可能上车的车票换来贫穷,你的大脑需要看医生。你要好好牢记,世界上最不能碰的东西就是贫穷。”她叮咛。

 他触触她的发,从爱上她那刻,他的大脑就需要医生了,因为放的脑波严重干扰他的生活,他没办法不想她、不爱她。

 “把车票收好,下次我们一起搭车,把困顿远远抛掉,一起走入幸福。”

 他笑了,是第二号微笑,她看见他的“芝麻开门”看见他的真挚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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