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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寺的香火很旺。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寺院。这天正赶上长老们为本城的百姓诵经说法,子姹等人也没有惊动,不声不响随着香客们入内进拜。

 可是在观音像前合手它祷告完毕之后,一名年逾古稀的长老就走了过来:“施主玉驾至此,贫僧有失远,还望恕罪。”子姹微愕,含笑回了个礼:“长老客气。”那长老又道:“贫僧空竹,敝寺方丈想请施主入禅院一坐,不知施主可否赏面?”

 子姹想了想,看了喜儿一眼,点头道:“如此,便请长老带路。”

 空竹作着手势在前边引请,一路过了佛堂,佛院,又上了两道回廊,终于到了后头的禅院。空竹指着一道半虚掩着的门说:“施主且请入内稍坐片刻,贫僧这便就请方丈师兄前来。”他边道着佛号边往后退,子姹也微微倾身还了一礼。

 这禅房颇大,摆设也极有趣味,无论墙上字画或是柜上瓶樽,样样都皆是好东西。却又透过质朴。子姹打量了一轮,在当中的藤垫上坐下,见喜儿仍在看着新鲜,于是笑了笑,翻起了桌上的典籍。

 门口忽然微响了一下,她抬起头来,门口就站着个白衣如雪的人,背着手面含柔情望着屋里。

 子姹以为看花了眼,低头闭了闭眼睛,才又抬起头来。可是面前还是那个人!还是白衣如雪!还是温柔儒雅!…她腾地从地上站起,面色煞白地瞪大了眼睛:“你——你——”

 喜儿也冲了上来,呆呆地扶着她看向那人喊了一声:“大少爷…”

 这句“大少爷”就像一道天雷,把子姹震得晃了两晃。如果说方才她还只是震惊,此刻一听到喜儿这句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她已经有些把持不住…她捂着口,望着地面大口息了片刻,才咬再望向门边。

 凌云的脸色已经由温柔欣喜而转换成心疼和无奈了,他叹了口气,缓缓迈进门槛,上栓着一方碧玉随着白衣的拂动而有如绿波漾。“傻丫头…”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头顶,像真的在抚摸着一个任不听话的小女孩一样,宠溺无比的声音从他温润的喉间滑出“你心里的那团火焰,终于燃烧起来了。”他用手指摩挲她额间的烙痕,轻轻地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六年…真没想到,你竟然还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子姹抬眼望着他。浑身颤抖着,脸色早比先前还要更白。喜儿在旁边望了片刻,默然低头走了出去。

 禅房的房门被轻轻掩上,屋里静寂得像是全世界再没有了别的物事可以活动。

 “你…你怎么来了?”她发白的双在颤抖下,仍坚持说出了这句话。

 凌云微微一笑“每次都是这一句。以前还嫌毫无悬念,如今听来,倒觉得十分怀念又动听了。”子姹定了定心神,从他身边走开,回到桌案后坐下。瞟了他一眼,打起精神道:“你倒是神通广大,竟然还能混进这里。守城的将士一定是混水摸鱼去了,回头我倒要好好训训他们!”

 凌云坐在她对面人,悠然笑道:“你倒不必责备他们,我要是进城来,至少有三种以上的法子。他们又哪里拦得住我?”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现在那位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来头?我怎么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子姹道:“你没听过的人多着呢,又何止这一个?”渐渐地平复了心头波动,于是微哼了一声。说:“龙煜派兵攻打你们这一战,你们得下不少好处了吧?”

 凌云把桌上反扣着的茶杯倒转过来,执起茶壶给彼此倒上茶水,说道:“他的输,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若不输,我不就输了么?”他把杯子凑近薄边轻抿了一口,望着子姹。子姹抿着嘴低下头,冷笑道:“但是你总不可能一直赢下去的,如果是这样,他也就不是龙煜了!”

 凌云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伸手把她拉过来“我们不谈这些…我这回来是专门来见你的!”他一脸认真地望着她“本来一听说长安出了事之后,我就想赶过来看看你,可是那时龙煜已经发兵了,所以不得不推到现在。——姹儿,把你往东往北的城门都打开,让咱们两股兵自由走动吧?”

 子姹一怔,把手缩回。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龙煜会以攻打我为幌子,暗地里调兵来围攻承德,到时候你便连退路都有限。”

 子姹低着头不作声。凌云也不言语了,端起茶杯又轻啜起来。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由她来决定。只不过,有时该当他要她作决定的时候,他却自己作了决定。

 子姹咬着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泷国跟龙恪联手?”

 凌云边浮开一笑。冷若寒冰“凌家子孙,永世不做卖国贼!”

 子姹微怔,一时无话可说。屋里便又陷入了沉默。

 一聊到这些事情,好像就再也没办法融洽了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两人都觉得沉默地够久了罢,子姹先站起来,望着窗外怔了怔,说道:“你回去吧!大家各自为政,从此后,我便也与你们一道争争这天下!”

 凌云目含凄苦:“我怎么可能会跟你争…”

 “你不跟我争我也要争!”她回过头,像宣誓似的说道“难道要我放了手,然后再去依kao别人,做着卑微的祈求吗?去奢望别人对我一辈子的忠心和不离不弃吗?我早已看出来了,没有权力势力,没有能够给予别人的东西,就根本不可能有人对你忠诚!”

 “姹儿!”

 凌云痛苦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子姹居高临下望着他,微哼了一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龙煜讨厌秦子嫣,但是还是心甘情愿封她为后,让秦家权倾一时。而你,不也是为了官职荣耀,而甘心做回龙煜的臣子吗?”

 “可是我从没想过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他缓缓从地上站起,很快地接了这么一句。“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么我承认,我只想得到你的心,你的谅解。我想重新过回从前的生活,我想跟你夜在一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我想让你一丝不漏地感受到我的真心。如果这也算贪心的话,那么,我也认了…”

 他低着头。沉重的话语从他口里说出,就像一颗颗大石一样砸在子姹心头。可是她扶着桌角站稳了,脸上除了一抹倔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出了寺门之后,子姹已经没有再去巡城的兴致,一言不发地与喜儿回了宫。

 喜儿不敢问她什么,但是也猜出她此刻心情,于是见到有人拿着奏本在廊下待批,也只把它收了回来,让他们改再来过。

 到了殿里,挥退了四下宫人,子姹顺势往榻上一歪,又跟昨夜一样发起了呆。喜儿没走,坐在旁边陪着她。“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呗。”她轻轻地说“反正,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有些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再纠结的必要,如果大家还有机会,为什么要把这机会给掐灭?掐灭了,往后这一辈子不还是自己后悔么?”

 子姹背对着她躺着,一动未动。喜儿看了,叹着气把她扳过来,却发现她脸上早已经泪面,立即愕了愕,拿着帕子替她揩拭起来。

 “说哭还真哭了…这又是何必呢?顺顺当当地借个台阶了不就行了么?非得逞这门子强,跟自己过不去…”喜儿眼睛也有些濡。子姹翻身坐起,在榻上抱住自己双膝。

 “谈何容易…”她幽幽地吐出四个字。

 喜儿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现在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依我说,大少爷与你既是结发夫,如今又有破镜重圆的机会,为什么不肯呢?我看他倒也是真心的,要不然这么多年身边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你也别揪着那事不放了,说实话。这两个人之间有误会的比你们大的多的都有,难不成人人都学着你们这样?”

 子姹看了她一眼,没接话。手里捻着裙摆,眉头不经意地皱起。

 “我不是光为了那件事…我是害怕。我害怕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被抛弃的次数已经够多了,而且偏偏每一次都是在我以为可以放心的时候…这又怎么能让我下得了决心?”

 喜儿一怔,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只好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我只知道人生苦短,青春年华一晃即逝,若是还这么由着子蹉跎,到最后只怕只能带着腹遗憾归入黄土了…”

 她缓缓地站起,苗条的背影看上去也有些落寞孤单的意味。长裙的裙摆拖在身后,犹如涟漪一般充说不尽的韵味。

 子姹定定看着她走出门槛,心里一动,忽觉大概有件什么事情她忘了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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