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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曲行人留夜发(1)
 平台上但留二人,一开始不敢说话,生怕她还在附近,等了一会,除了风声雪声,天籁之中寂静如死,芷蕾才想到打量周围。她把他们放在山上面的一个仅有十几步宽的平台之上,后头有个黑你深不见底的山。风来,芷蕾缩了缩身子,雁志犹豫着伸出手,芷蕾将冰冷的小手覆于他手掌之上。天那么冷,雁志却感到自己额上背上全是一层层的汗珠,他微微喜悦地带着芷蕾,往那个山里走。

 山口有块天然的石头,形成一道挡风口,进去之后,气流顺畅。芷蕾随身带着火石,打亮了火,两人同声轻呼。这是个极其干净的山,有简单的摆设,纤尘不染,壁上悬着剑,桌上摆着琴,甚至还有些女孩儿家专用的妆品及玩物,铺上面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靠枕上面绣着精致的花朵,似乎还能闻到少女间的香气。

 两人对望,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愕。崔艺雪本来面目不知如何,但她浑身裹在之中,行动与兽为伴,整一个与野人无异,她的居处,怎会如此的洁净…而雅致?

 芷蕾就着火石点燃桌上的蜡烛,拿起手边的砚墨细看,雁志见她如有所得,低声问:“怎么?”

 “这是很早以前的东西。”芷蕾回答,又摆了一下被褥,沉“虽是摆放得一丝不苟,但这些东西,都不是很新,亦无鲜活之感。雪,气温极低,这里也没点火的痕迹。是有人每天来此打扫,但住在这中的主人,数年不曾归来。”

 “她无处安置我们,所以、所以…”雁志吃吃地说,到最后没声音了。

 芷蕾似笑非笑,缓缓重新走出山,象是不曾听见他的话一般。

 “崔艺雪,”雁志小声说“她是谁?”

 “与你师父、我师父,都是一样的,清云十二姝之一。是小妍打听了来,说是为了三夫人事死的,不曾想活在这里。”

 “清云十二姝?”雁志吃一惊“她怎地便想杀你?”

 “吕月颖也想杀你。”

 曾经的清云十二姝,哪个不是成雾成谜?有谢红菁之权威,有沈慧薇之忍辱,也有吕月颖和崔艺雪这样的极端,是不奇怪。雁志叹了口气。

 人影一晃,崔艺雪去而复返,提了头雪鹿,朝地上一掷。那鹿角上出汩汩鲜血,四肢尚在微微搐,显见是不活了。雁志吃得一惊,忙抢上前来,看了又看,断定是山谷间受伤的那头雪鹿,霎时间手足冰凉,颤声道:“你、你…杀了它!”

 抬起头来,却见崔和施两个人都是有些诧异的表情,仿佛对他这种愤慨相当的莫名其妙,崔艺雪说:“吃!”

 雁志募然怒了,大声叫道:“不!我不吃!我不吃!它有何辜!何以便杀了它!你――好生残忍!”

 崔艺雪定定地瞧了他一会,茸茸的脸上也瞧不出何种表情,忽道:“受伤…没用了。”

 雁志一滞,与芷蕾目光相接,心下均想:“这头小鹿原不会死,是她伤了它!鹿既重伤无用,人总是要吃食的,她拿来给我们,也算是一片好意。”雁志更是悲凉,想道:“自古来弱强食,就是这么回事,譬如、譬如就是我自己。”他闷闷地走开,芷蕾想道:“他是怪我伤了小鹿,不过…不过…”她此行是出来打猎,不是出来理佛的,那头鹿固然可爱,但若说她打猎就错了,似也说不过去。那个内向、羞腆的少年可真是透着些古怪。

 崔艺雪一见这两个人,一个远远跑开,另一个更是十指不沾水的懒洋洋的神气,指望这两人动手是不可能了,只得捡枯枝点火烤。虽然是做惯的一套,但有了两个外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刺杀的目标,怎么想怎么恼怒。

 薄暮将临,片片鹅大雪渐渐成棉线一般,又细又匀,几乎感觉不到了,当鹿香气阵阵飘于山顶之时,天边的大星已然闪闪烁烁,恍若近得伸手可及。

 崔艺雪割下一片鹿腿,扔给芷蕾。芷蕾饿了一天,想着即便她不吃嗟来之食,这鹿却是怪人主动拿过来的,不算求她。当下坐了,缓缓地吃了两块,山上无水,崔艺雪顺手捏起雪团解渴,芷蕾也只得照学,走到山崖边上,找了一处看起来最为干净的冰棱子,化去外面一层,才慢慢溶为冰水吃了。崔艺雪实在看不下去,冷笑了一声,忽又蹿得没踪没影。

 芷蕾割了一块,转到山后面,找到雁志。

 “你生气,也别亏了自己,总要吃点东西吧?”

 雁志回头,望着那块鹿眼是悲伤,不说话,也不动。芷蕾柔声说:“你不喜欢我那样…最多,以后我不再猎杀这等弱小动物啦。”

 她罕有这般软辞温言,雁志心下一“我不是生气…也没有办法生气…”他平生第一次唤她名字“芷…蕾…,你是第一个在乎我生气还是不生气的人。”

 “雁志?”

 雁志边浮起一丝苦笑。星光浮动,白雪素冰,砌成梦幻世界,他忍不住一诉衷肠,把那些从来不会说出口、也从来没有人听的话,告诉眼前知己:“白天你说,怎能将人和畜牲相比,可是,我这样的人,本也就和畜牲差不多吧。”

 “不要这样说了。我都知道,我以后不再故意伤害那些弱小的生灵,答应你啦,不会反悔。”芷蕾微笑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柔情与耐心“天冷,冻硬了就不好吃了。”

 强拉起他藏在袖中的手,手里握着一枚不知名的黑色果子,他为之苦笑:“我并非怄气厌吃鹿,而是早已不惯荤腥,有生以来,我吃的次数寥寥可数。――寒窑里,蔡总管和娘讨得残羹沫,一定会留给我的。”

 芷蕾震惊:“那在清云园呢?”

 雁志默默低下头,泪光闪动。冰衍院并非供应奇差,然而师傅常年茹素,于是所有好菜好饭,都由看守的婆子中途扣押了。他伴随师傅吃饭,也曾看过师傅眼光中的不忍,但是仅此而已。

 至于被吕月颖掳掠的一年,流离颠沛,完全是非人生涯,别提正常的三餐。吕有时疯狂起来,人事不懂,反过来还是他服侍她的进食呢。

 他没说,芷蕾已懂了,忽道:“你放心。”

 雁志不明白:“啊?”

 “今后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再让你回忆那些痛苦而不愉快的时光。”芷蕾柔声说“忘了那些事,雁志,今后,宛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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