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云
朔风漫卷,万物凋瑟。
山脚下,这是一个在战争中遗弃不久的村子,疏疏落落十几户人家,到处有火烧过的痕迹,房塌梁倒,人烟俱失,
目苍痍。
沉重迟缓的脚步踏着坚硬的积雪艰难而行,暴风无情嘶吼,裹着年迈苍苍的老人身躯。在气冷得足以使人的血
结成冰块,但是这个老人头上却冒出腾腾热气,豆大的汗珠从布
皱纹的额头滴落。
然而无论走得多么艰辛,老人脸上却是洋溢着幸福和
足的微笑,视若珍宝般地紧紧抱住怀中的一个罐子,小心翼翼护着它。
他朝一所被火烧掉一半的砖舍走去,比起村子里绝大多数以茅屋为主的建筑来,看样了这砖舍原是此地的小康人家,却也在战争中和其他事物一般被摧毁了。
老人轻轻推开木门:“龄儿!龄儿!”一面瞪大眼睛,努力适应内外光线的差异,很快看见地上蜷伏着的一个深衣人形。
“爹!”那个人形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一面缓缓地爬起来,靠墙而坐“爹,您又出去了。您不该这样,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操劳。”
“没关系,我很开心。”在出让兵权以后,终于见到这个被藏在废弃村庄里的女儿的皇甫总督,显得心满意足,
“只要有女儿就可以了,做父母的本应为儿女操劳,我都十年不曾为女儿做过任何一件事,也没有听见你任何一句话了。”
十年来
鹜而枯涸的眼睛微微
润:“爹爹!”
“对了,你瞧我多糊涂,我找到好东西呢。我今天居然找到了一户人家,他们居然还有一头羊,你看,这是我讨来的热气腾腾的羊
呢!”
总督象捧至宝一样地把罐子捧到女儿眼前,然而,他的脸色僵住了:“这…”一路奔回,虽然极力护着这珍贵难得的东西,罐子里那半罐羊
还是结成了冰。
“我、我去生火…看看生得起火不…这可是极好的营养呢!你现在正需要!”
皇甫龄忽然起手夺过罐子,一把摔在地上,从碎片里捡起结成冻子的羊
,一个劲往嘴里
:“爹,这样就很好。”
总督叹了口气,枯老的脸上尽是痛苦之
:“爹真是无能,让你受这么多苦。”
他视线移到残废女子空
的下体部分:“这么说,是那个畜牲亲手割去你双足,把你关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然后又极尽花言巧语来骗我!——那个畜牲,他会得到报应的!他不得好死!”
“爹爹,您真不该把那个位子传给他的,我不是之前已将戒指当作信物交给一个女孩子,转达我的意思了吗?”
“可是,那个小贼带你来见我,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你也没半点异常表示。”
“这是因为我被他灌下药去!那个时候我一切都是身不由主,包括我的表情和动作,可我心里却是明白的!爹,我有多么着急,怕你上他当,最终还是被他得逞了!”
“其实我并非毫无怀疑。但是女儿啊,我等不及了。他说只要传位,我就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了。唉,龄儿,我八十岁了,荣华富贵俱已享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儿女亲情更重要了。”
“但爹爹,那个畜牲他不会放过我们,他根本不是人,不会让我们好受的!爹爹一旦失去权力,也只能任其宰割。”
“放心罢。”老人风霜清奇的脸突然绽起笑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狯“你爹也不是任由宰割的人呢。即使我现在不让位,也不可能占着那个位子太久了。皇帝猜疑
重,对于各地分散兵力的注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让位,迟早也要面对皇帝,这会给全家带来莫大灾难。这种
感的状况只有那个小贼利令智昏,他才看不出来,或者,他野心膨
到自以为有能耐里通外国、平步登天呢!嘿嘿,比起皇帝,他差着远呢,现在他自身难保!”
皇甫龄一震:“爹,这是怎么说!”
“小贼一拿到兵权,立刻联合其他几个蓄意作
的总督,和不知从哪里潜入大离国境的瑞芒
兵,由西线大元帅川照率领,准备趁着国力空虚之时北上,强占京畿呢!不料,川照是皇帝做下的套,此人花了十几年的功夫做出通敌的样子,甚至让瑞芒得到不少实惠,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皇帝一手安排。哈哈…结果是除了京营以外,山里还藏着几万
兵,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而瑞芒的损失更是惨重,川照派人找到了那条秘道,设法引起雪崩,把瑞芒屯着的几万骑兵生生
死在秘道里!这是一场辉煌的胜仗啊,瑞芒折损数万
兵,来年无力再战,而朝中反叛力量由此彻底扫空。”
“是吗?这么说,那个人…那畜牲也被杀掉了?”皇甫龄不关心如此惊天动地的变化,只尖声追问。
“这个…我没听说…多半如此。嘿,自以为掌握了最佳时机,刚拿到兵权就敢这么做,这小贼反正死定了。”
总督安慰地拍拍女儿“总之不要担心这个人了,等战事一结束,我们就回故乡去,爹在那里早已准备妥当,女儿,你以后再也不会受苦。”
“是。”皇甫龄垂下眼睑,一种凶恶的光在那低垂的眼里闪动着,就象是饿极了的野兽所发出的凶狠的光,不亲手把猎物追缉到,送进嘴里吃掉,决不甘休。
那个恶贼害苦她一世,即使丧了命,却不是她亲手报仇,也是永远的遗憾。皇甫龄一生与毒物为伴,十年来不见天
饥餐人
渴饮血的生涯更令她一颗心里除了刻骨仇恨以外装不下任何东西。亲情和友爱…仿佛九天重重
霾以上的东西,这一辈子都距离她太过遥远了。
“要报仇,我要报仇。”望着父亲开始忙忙碌碌的背影,她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才不会死,我知道他在哪里。”
阴冷而咆哮的风吹着,仿佛要把半山
艰难爬行的那个女子生生撕裂。
墨绿深衣里伸出磨光指甲的十指,攀住一块块残留冰雪的石头,没有脚,用手也可以。
风在呼啸,仿佛把一缕悲怆的声息送上山
:“龄儿!你回来,回来罢!”
她咬着牙,坚持不回头,再三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幻觉。离开爹爹很远了,他找不到我,我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父女亲情,在八十岁老父亲的眼里,至高无上,兵权,荣华,仇恨,那些都不值一提。但是在生不如死的痛苦里折磨、浸
了三千多个
夜夜的仇恨的断腿女子,报仇雪恨,亲手杀死那个恶魔一般的负心贼,才是生存的唯一意义。
听到了兵败的消息,但是以那个小贼的武功和狡计多端,肯定是会从
军中逃出去的。而他逃亡的方向,只有她知道、她知道!
第一次和他相见,那个小贼,就是躲在那个连捕食的野兽也无法寻至的地方,悄悄
食
身伤口,失败的痛苦尚未消祛,眼里重新燃起斗争的渴望。她是一路暗中跟随他过来的,从而对这个野心
、刻毒
狠等待机遇的江湖混混产生好感。以她的卓著声名以她的繁华家世和这个一名不值的小混混成亲,从此一心一意把所有一切他没有的带给他。
但是他的刻毒
狠,用在前代江湖首盟身上,用在奉承多年的徐夫人身上,亦同样用在这个大过他五岁、同样
狠却善妒的
子身上…
她爬上一道山坡,
着气在上面休息。万仞冰峰在对面闪着冷彻夺目的光华,曙
微透,
白色的晨雾把万丈深渊填得扑朔
离,潺潺
水从密林里透出,万古不变的水声。
她深深
一口气,探手抓住一块突出的巨岩,全身蜷伏,探出其外。募然,松开了手,身子扑下,但另一只手却抓上了另外一块尖冰,她勉强抬头,看见了斜下方一个浅浅雪窟,
石嶙峋,人在其上几乎无法立足,对面稀疏的透出一线亮光,看来这个雪窟两头漏空,类似于桥
一般。
皇甫龄所在的位置,和那个雪窟之间,有深不可测的沟壑隔断。
要
过去才行,但是没有了双腿,连这一点也难以做到。她在心间迅速计算着角度、力量和距离,一面小心翼翼的继续向下面一点点的攀爬,到一定方位,向对面极力扑出。
然而,在那个瞬间,那个看起来无法容人的雪窟里,突然现出一张青白的脸,形同魔鬼般裂嘴而笑。
“啊!——”忍耐坚韧的女子尖声惊叫,完全失去凭借之力的半断身躯在空中颤栗,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不已的脸,轻轻起手一推。
温柔的白光如同山谷之间晨雾迤逦徜徉,不迟不早,托在坠落女子的
间,把她送回山坡。白衣少女衣袂当风,刻不停缓地直冲下去,雪窟里那人突现惊骇之
,微微往后缩身,白光已近及面门,他占着优势地位,若全力一击那少女无所借力必无法阻挡,击,还是不击,霎那间在他心头转了两转,终于闪电般出手,招式里挟着雷霆隆隆,他确定那个少女无法躲开,不由颓丧地闭上眼睛。
但忽然他的手臂一抖,蓄
的力量陡然落空,惊愕间疾睁双目,那张他正在恋恋坠落极渊的面庞咫尺相近。
“你!”
黄龚亭喃喃出声,一时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缘故。再度挥了挥手,却发现手臂里仍然毫无力量,然而对面的少女却也不趁胜追击,只是微微转动,调整了姿势方位。
“借力卸力…这是剑神门下从来不用的两败俱伤法子。”终于明白过来,黄龚亭震惊而恐惧“如果…我的力道不是在这一刻卸空,你岂非必死无疑?”
吴怡瑾冷然,慢慢立定了身子,握紧手中之剑。
黄龚亭叹道:“是我不对,无端向叆叇下手,带累你师父。可你师父并非死在我手上,即使无那夜之战,他亦难免遗恨,你何苦恨我至斯?”
他一声声长叹,眼中却放出异样华彩。若留她在此,这个绝密的隐身之地便保无虞,更何况平生之愿,一夕而成。她毕竟年轻,无论剑技多高,眼下总还逊他一筹。现在唯一的关键,是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单身追过来的。雪窟下面虽另有一片天地,但是却不急于让她获知。
“你该死。”
吴怡瑾看着他的眼睛,那双
枭的眼睛里时时刻刻
出奔腾不息的千思万虑。此人罪恶磬竹难书,是他害死了师父,是他
死钱师姐,是他残害无辜性命,是他如此残忍地对待结发
子,更是他一手遮天,背国通敌。她忽然感到疲惫,一个人,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是如此的罪恶滔天,会做出那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来吗?
黄龚亭看她神情,只觉得好笑:“你实在没有杀人的勇气,又何必一路跟我到此呢?”
吴怡瑾不说话,一剑倏地刺出,转瞬划出一道光幕,耀人眼目,黄龚亭掣刀和她冰凰软剑相接,当当连声,每一相接便被削出一个口子。但吴怡瑾每次与他的刀相接,全身便是微微一颤,接连向后退出两步,雪窟地下石笋冰雕林立,她不曾顾及,冷不防一个趔趄。
黄龚亭呵呵轻笑:“你只身追来,勇气可嘉。不过…你决计不是我的对手呢。既然如此,就留下来吧。”
吴怡瑾在仓促间迅速扫了一遍地形,雪窟里到处是石钟冰
,有些从地上长出,有些从头顶倒挂下来,锋利有如
剑,一不小心碰到的话,极易受伤。但看黄龚亭退趋自如,显然是对这个地形熟悉已极,见吴怡瑾惶然,脸上不由浮起必胜的笑容,缓缓向前
进。
然而看见白衣少女目中陡然
出的冰雪般冷冽、不顾一切的神色,他那
怀信心的笑容为之一滞。
“真要拚命吗?为了报仇,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吗?”
那个少女当然是不会回答他的,迅疾从地面掠起,人剑合一。黄龚亭只感剑气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雪窟,而在那瞬间似乎已找不到随剑而来的那个人。手上重重一挫,那把刀竟然在这一剑之中被平平的切入进去,平削为二!
吴怡瑾身如惊电向后退出,地下虽然到处是可以割伤人的冰锋,却仗着绝世轻功,毫发无伤。然而,她在倾全力削开对方兵器以后,自己手中之剑也几乎
手而出,微微
息。
黄龚亭目瞪口呆的望着手中之刀,这其实是练剑时最基本的一招,即所谓批纸术,即使是薄薄一张纸,也可以把它一分为二,成为大小无异、只有厚度不同的两张纸。但是,那只是练眼力和手力分寸把握的基本功而已,谁也不曾听说过,用这样一招最基本的平削术,可以将一把锋利钢刀平削开来——如此,这把刀就彻底作废了!
不计一切毁了他的刀,固然是仗着冰凰软剑之利,但也已是倾尽全力,所以为了防止对手反击,只能选择向后退却,然而,却因此落到了最危险的地步。在那一进一退之间,已退到了雪窟冰缘。黄龚亭不用看也
知那个微微向下倾斜的地方,几乎是无法使人立足的。这样的话,只要自己及时发出一掌,她是根本挡不住的罢?
“弃剑吧。”他随手弃刀,缓缓
近,首先封死了她可以退避的方位“你莫要好歹不知自寻死路,雪窟以外就是万丈深渊,以为我当真不能
你退出一步?”
忽有人恻恻笑道:“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听你出言威胁而不是付诸实施,难道还真是对这小姑娘动了情?”
这个声音几乎紧贴着吴怡瑾背脊响起,随后一双冰冷的手紧紧箍住她身子,把她抱起,当成暗器般掷向
内。黄龚亭大惊,如雷轰顶,定在那里竟不会闪避,眼睁睁等着那少女自动
向他蓄
力量的双掌。
吴怡瑾
部被那女子拿住了
道,无法旋转或闪避,瞬间抬袖,从袖中飞出一件物事,一声轻响,牢牢钉住在雪窟顶上。她手腕用力一抖,顺着那件物事抬身而上,雪窟顶部犬牙
错的石
如锋利
剑般刺穿了她身体,血雾
泉而出,黄龚亭只觉得
天红光,一时心胆俱裂。蜷伏在地的女子陡然平空跳起,将他一把抱住。
“放开我!
人!”黄龚亭惊恐中怒喝,但被她拿住
道挣扎不出。断腿女子发出凄厉长笑,两人猛然滚在一起,揪成雪团似的,向着雪窟外面滚了出去。笑声和着骂声,映着极渊下一声声闷雷般的回应上来。
白衣少女等
部的麻痹感渐渐消失,这才挣脱石
,在最紧急的一刻她勉力避开了要害,然而刺入体内的尖冰少说也有十几
,已然浑身浴血。她慢慢欠身,看着手腕上的一团长索,一点点回收,长索末端钉在雪窟背面,若非自己早就做好准备,无疑会死在那个女子的临危一击之下。不知因失血还是因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微感眩晕。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那个女子一命,可那个女子却以她为质,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她微微摇头苦笑,喃喃轻声:
“为什么不可以等一会?…我有必胜的把握。…报仇…是以伤害他人为手段的吗?”
雪窟以下,云雾终年封锁,因为受到震动,雪窟以及外沿巨石上面的积雪纷纷往下直落,转眼间沉没于云雾,声影俱无。
少女裹着名贵狐裘,明亮的火花映她失去血
的面庞一抹嫣然。钟碧泽看着她,重伤之后她少了几分顽皮多了几分温婉,眉宇间的温柔悲悯少有的令他心跳。
阅尽世间花…但象她这样,就象湛然明亮的天上一抹云,投入心湖那明亮而深刻的影子,一眼之后就难以忘怀。更何况,这美丽的少女兼具聪慧,世间所谓两难并具,叆叇的女孩子们却轻易做到了。钟碧泽又想到她的师妹,仿佛一只雪白的鹤,孤独而遥远,不会有什么事令她低头一顾,如此骄傲却有一颗充
温情的心。——这两个女孩
情天差地别,却只有这点是共有的。
一旁,川照
脸严肃地盘膝而坐,苛刻而严厉的眼光不时扫在少女身上。
“一万个黄龚亭的性命,也抵不上一个沈慧薇呢。”
虽然没有亲耳听见这句话,但照样准确无误地传入川照耳中,让他说不出的恼火。
然而现在,却强忍这恼火,向她开口:“听说姑娘有一样奇特的东西,是可以象云雾升起
人眼目的,能否借给在下一用?”
沈慧薇犹疑了一下:“那不是可以大范围使用的东西。”
“是。还有一部分未清余孽,如果可以借它的力量就会省很多力气。”
另一名将领模样的人立刻反对:“那些人已经投降了,没有必要这样做!”
川照怒道:“理当斩草除
!”
他转过头来,
视沈慧薇“请给我。”
沈慧薇微笑:“很抱歉,我只有一次的用量呢,全部用完了。”
川照阴沉着脸看她。沈慧薇不自觉有些怕他,笑道:“我受了重伤不能移动身子,这边侍女应该是最清楚的了,你可以问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瓶瓶罐罐吧。”
川照哼了声,大力拂开身上襟袍,仿佛坐在这个地方使他浑身难受。钟碧泽在一旁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忽道:“川照,你出去罢。”
川照大喜,霍然起立:“是!”“主上!”另外那个将领抗议的出声,同时站了起来。
钟碧泽看了看
脸关切的少女,甚至不予理会那个将领,低头道:“让他去办。那些人不应该宽容,一次改变心意,以后也可以。”
听那个人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杀戮
血的事,沈慧薇
不住剧烈一颤,脸色慢慢苍白起来。
“行了,没事的话,你们都可以出去了。”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他们兴冲冲的赶来向此次战争的真实最高统领者汇报情况,然而他显然早就心不在此了。无言对视一番,只得一一退出。他正向火旁那个重伤痊愈的少女低声安慰:“战争就是这样。”——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变得如此温柔了?他可以随心所
的拥有天下女子,可是还从未见过这个人会如此对待哪一个女子呢。看起来,那个少女的前程是无可疑的了,川照在这么明显的情况下敢摆脸色给她看,显然是失策了呢。
每个人都在这么想。
将领出去以后,沈慧薇也感到松弛几分,不再有那样严重的压力,即使没人说话,也沉沉
着她的心。
她百转千思,末了只是低叹一口气,在摇曳跳跃的火焰里,仿佛清清楚楚映见了那个人的面庞,犀利的眼睛,英
的鼻,线条强硬的
,时刻
出不容违逆的铁一般的意志。从别后,盼相见,虽然料定他决非寻常人物,但在这种情况下重会,仍是始料未及。
“您好可怕,您倒底是谁呢?”
钟碧泽不由笑了,想了想说:“是皇帝。”
“啊?”
“皇帝的堂兄!”帐门伴着一股巨大的风推了开来,川照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尚未远去的他听见这句话,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两眼闪着怒火似地盯住钟碧泽“主上!您也不能随便开玩笑!皇上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跑到战场来!战火未休,您随随意意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是自找麻烦呢!”
钟碧泽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喜欢开玩笑。川照,你跟着我这样一个人,可得小心了,说不定我随时把玩笑变成事实。”
川照吃了一惊,瞬间恢复了些微冷静,默默行了一礼,大步流星的走开。这次是真的彻底迅速离开了。
“算了,一介武夫,他的话不必在意。”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沈慧薇脸色煞白,怔怔看着他。钟碧泽道:“傻丫头,吓到了么?天高皇帝远,我说说而已。他是我堂弟,不是我亲弟弟,我想抢来做,血统上也认不过。”
大离朝对于血统苛刻非常,血统决定等级,他一提起这个,沈慧薇便不疑有他,只道:“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身为江湖中人,随时在风口
尖上生活,也怕这种事?”
“小女子只望平安就好。”钟碧泽的眼睛不再含有笑谑讥嘲,她才慢慢定下神来,俏皮地微笑。
“平安。这容易。”钟碧泽爽快道“我应允你永远握有它。你持平
印,为我除掉徐夫人、黄龚亭,功劳极大。我赐予你永世平安。”
“其实我没有做任何事。”沈慧薇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这一切,您都已经运筹帷幄,为何还要将平
印下赐给我这样一个民间女子呢?”
“你不是民间女子,你是江湖女子。徐夫人既死,黄龚亭这个朝廷的后患也
除,江湖上需要另一个神话,铸造这段神话的人将会是你。”
“神话?”
“大离朝积弱百年,各藩拥兵自重,绿林肆无忌惮,这是决对不允许出现的状况。然而,却没有办法立刻改变过来。为此,当今皇上在接任大位后,让我采取一系列措施。前代江湖首盟九天魔帝嚣张之极,根本不可能听我摆布,我便找了一个傀儡徐夫人取而代之,同时,扶植了黄龚亭作为监视她的人。可惜,我第一次操作,只看到了这两人的聪明机变,却未及时发现他们暗藏的野心,所以才造成麻烦。如今这两人都顺利除去,但江湖终需有一股能平衡其间的力量才行,这一次,我选择了你,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了。”
“您认为我会胜任吗?”
钟碧泽大笑:“这是最糟糕的了,好象我又看走眼。你心地过于慈悲,你师妹也是一般,应该不是最佳人选。”
沈慧薇悻悻然道:“啊…明知道这么样,您何必还是要这么做?”
“我不愿意再结一次这么麻烦这么大的网了,这一次,我要放手给一个、几个完全信得过的人,来维护这张结成的网。更何况,你和你的师妹虽然心地善良得简直有些
门,却还是冰雪聪明的人哪!”
沈慧薇低头不语。不知为何,对于钟碧泽每提及她一次便要带到吴怡瑾,她心内隐隐有些异样。
钟碧泽只作不察,兴致
地继续说:“说起来,我和你们师姊妹有缘。她抱着你在山里
跑一气,若非遇上我,你小命不保。但我不遇上她,要找那条秘道还真不容易,若非如此,这场仗打得还有点吃力了。”
“所以瑾郎才是有功的人,我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瑾郎?这个叫法有趣!”钟碧泽笑起来“老实说,第一次遇见她,我还以为她是个冰做的人呢。不会笑,不会哭,浑身散发出冰雪般冷冽的寒气,只知板着脸骂人。”
沈慧薇微微笑了:“也不对,她怎么会骂人?”
“呵呵…第一次看见她嘛,是在京都。”侍女以琉璃盏奉上琥珀
酒
,钟碧泽转斟给蓝衣少女,望着她的眼波在其间
漾“我无聊,去逛奴隶市场,在那里面做游戏呢,不料她进来,立刻就大大的生气,把那个小奴隶抢下来不说,还不停骂我。”
“小奴隶?”
“呃,这个…”钟碧泽略有些不自在,避开沈慧薇询诘的眼神,似乎那的确是个很过份的游戏“我说过了在做游戏嘛。那个
奴也不一定会死,我出钱,也没人把那个奴隶当回事,她是特别爱生气。”
他看沈慧薇低垂双眸,脸上有极端不以为然的神气,笑道:“又来了。我忘了你和她一样滥好心。不提了不提了,我们不提如此扫兴之事。”
“对了,瑾郎她到哪里去了?”
“黄龚亭
中逃脱,她只身追下去了罢。”
沈慧薇一惊:“那人武功很高呢。”
“剑神门下,不会败的。你和她
相处,应该很清楚,不用担心罢?”
“倒不是担心,我只是觉得黄龚亭狡计多端…”
她微微蹙眉,不时躲闪着钟碧泽烫人的眼神,惶然不安,几乎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确定了。钟碧泽只觉她如此可爱,猛地情热如火,
身血
都似火烧起来,忽然把她一把抱住,耳语:“现在也别提到她。任何人都别提。现在只有你和我。”
沈慧薇猛然一惊,琉璃盏
手滑落,摔得粉碎,琥珀
汁
泼上貂裘,宛如鲜血:“不要!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
钟碧泽握住她试图用武功来挣扎的手,慢慢俯下身去,滚烫的嘴
吻住她惊惶冰冷的泪,感受着她全身无处不在颤抖。
“别怕。我必不负你。”
然而她的泪
得更多,钟碧泽不曾抬头,没有看见她惶惑恐惧的神色,恍如末日。
他不容她有机会说。但她清清楚楚地瞧见自己一刻以后的万劫不复。
她有瑕疵。是那个足以致命的瑕疵,是她根本连想也不敢想的噩梦。何况,她明知那个噩梦远远没有结束…地底下的那个可怕的、阴暗的老人,他还在。
他的手臂如此强硬,他的身体如此炽热,然而那样的真切却如一梦,从九天降下的雷火将她卷入,彻彻底底地燃成灰烬。她以为此生此世再无欢乐再无希翼,然而人生却带给她一点点明光。虽然她知道那只是琉璃易碎只是一触击溃的幻,在这以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狰狞鬼域,这一世永难出
。
跳动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天色一分分亮起。
帐篷里还是那两个人,只是,情热如火过后,就象那牛油巨烛燃到尽头,剩下的,是冰冷的灰烬。
钟碧泽震怒。
“民间女子!你这样的民间女子!”他咬牙切齿,受到彻底的羞辱,目中狂怒凌厉的刀锋似要将面前的小女子粉身碎骨!无上尊严!他以无上尊严之身俯就、亲近一个低
卑微的平民女子,果真如
军统领川照事前一再警告的结果,再怎么特殊也不能混淆在朝在野,身份是越不过的一道坎。
“江湖女子,谁也不知她来路。”川照轻飘飘的断语他曾以为是刻毒诅咒,然而一切都不幸成真。这个小女子成为他毕生之羞辱。
沈慧薇不能抬头。从他抱住她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能抬头,不可抬头。她只埋着脸,任凭钟碧泽的怒火似九天之上的雷霆,隆隆而下。碧泽、碧泽…为什么命中的魔星会是他呢?
他不会原谅她。他那样的霸气,君临天下一般的睥睨众生。他是无法忍受那样的瑕疵所带给他的刻骨
辱,和前所未有的打击。所以,她注定了只是在双重的噩梦中毁灭。
“看着我,你看着我!”他暴怒地扯住她的发,
使她抬头,眼色沉沉“是谁派你过来的?竟敢这么…下
地引
我,倒底有何用心?”
用心?——痛哭着的少女忽然呆住,不能置能地望着眼前那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人。
“如果不说,我会把你丢进刑部大牢。“他冷笑“反正,你这种女子,百死有余。”
她被重重地摔到地下,募然,那痛彻心肺的悲凉也冷下来。她猜到他不可能会原谅她,但是仍然没能猜到的是他会如此来看待这件事——没有恩,便是仇?
眼角的泪珠仿佛在霎时凝住,一阵阵如水悲凉浸骨寒肌的把她淹没。钟碧泽无端也是一惊。恨恨盯了这个让他最终狠不下心肠的女子一眼,募然甩开脚步,从她身畔跨过,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以后她没再见到他。钟碧泽并没更进一步为难她,甚至也派人过来加以照顾。但是一
之前还深受眷顾的女子的转瞬失宠,任何人都一眼看出。
吴怡瑾带伤回营。她伤处不少,幸好不在要害,休息三五天便即康复。钟碧泽有意把她和沈慧薇两人分开,且寻找理由不让她们见面,起初一两天,他对她也同样很是冷淡,但是不知不觉地,又殷殷起来。
一俟她伤愈,钟碧泽不待大军北返,便执意启程返回京都。
川照为此极力阻止,希望监军能随大军北归,一方面为军威军容着想,另一层未宣诸于口的原因当然是为了他的安全。不过他完全无法说服这个行事任
的主公,钟碧泽设宴与吴怡瑾作别,只邀了千辛万苦刚刚赶到军中的文恺之作陪。
冬雪消融,早
的气息透着千万株梅花盛放出来。
沈慧薇倚在花树之下,远远眺望那边三个把盏言
的人儿,一阵阵如水悲凉浸骨寒肌的把她淹没。
钟碧泽偶一回头,见到了花树之下朦胧梦幻的少女身影,心头突地一跳,只管说笑,对文恺之使了一个眼色。文恺之何不理会?微笑着借故把怡瑾引往别处而去。
见两人往相反方向姗姗而没,繁花中簇拥着
目锦绣冉冉绽开,钟碧泽忽然感到后悔,疑惑自己让文恺之引开那丫头,是不是从根本上就错了。
随即面色阴沉,迅速走到那伶仃影子之前,掩饰不住几分恼怒地道:“你竟敢跟踪我!”
慧薇什么也没说,看着他,眼神幽怨,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份悲苦,仿佛是已经麻木了。钟碧泽更怒,挥袖道:“这种不贞不节的女子,我看也不要看!快走快走!”
他袖中拂出大力,把沈慧薇身形震得微微颤栗,衣裳裙袂和发丝都向后飘飞了起来。劲风扑在她脸上,她只起手捂住了面庞,却丝毫不加躲闪,钟碧泽又气又笑,只得及时收回力道,却见她面色如纸,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她苏醒的时候,钟碧泽抱着她,冷厉如刀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和缓,抚着她头发说:“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恼你。只不过徐夫人初逝,江湖上难免有人趁机起
。你可是忘了我对你的托付么?要好好的做,明白吗?”
慧薇不说话。他从没见过那绝望黯淡的眼神,心里不是没有动摇,但想到那天晚上的光景,心里那点松动又立刻填得严实。
“你自己做下的事,应该没脸对我有何要求。我也需要冷静的想想。这样,你等我五年。”他冷冷说“等
五年,或者我来找你,或者你不想再等下去,另有新
,我都不会怪你。”
嘉丰十四年冬,大离朝彻底改变长期以来的积弱形象。在北方,枢密使龙谷涵率四十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农苦千里平沙,收复以往数十年间被占领的土地,并最终以农苦求和而达成停战协议。
而西线战事更为神奇,一直以来,每逢冬季罢战的冰封期使瑞芒与大离两国长久处于胶着状态,十四年冬,却有数以万计的瑞芒
良骑兵被大离奇计困死于隐秘雪谷,并藉此一举扫平国内动
不安的反叛力量。
自此,撤销各地总督军,保留节度使,但免除其地方
,隶属于朝廷,地方上军队亦由朝廷兵部指派。
叆叇帮由于鼎力协助朝廷扫除江湖巨蠹、前江湖首盟徐夫人,并在围歼瑞芒及叛军之战中建立大功,朝廷为此赐予座落于期颐城外的连云岭,叆叇帮帮主将成为新一任江湖首盟。
大难得
的白帮主即将返京。临行前,她做了一个对全帮举足轻重的决定,即传位,指定了叆叇帮的第四代帮主:沈慧薇。
这本来几乎是无可非议之事,但白帮主的态度却令人诧异。——以白帮主素
对沈慧薇的看重而言,众人以为她在传位时,不可能有任何疑惑,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白帮主经过了好几天难以安眠的苦思冥想,几次把吴怡瑾召入深谈,最终才做出了上面那个决定。有人说,如非吴怡瑾极力婉拒,白帮主最终选定的第四代帮主将不是沈慧薇,而是吴怡瑾。
这么做当然别有原因,吴怡瑾是世人皆知的剑神门下,师门显赫,而沈慧薇却是突如其来的一个人,她的来历和身世充
神秘,虽然据称上代程帮主曾经对她有过武功启蒙,但没有人确切的知道她授业恩师是谁。很多人说她可能来历不正,甚至,可能并非中原人,才会使白帮主在传位时如此举棋不定。
白帮主临走之际,把沈吴叫至面前,旧话重提。
“阿慧,还记得我从前建议?”见沈慧薇明显楞住,已传位的一帮之主加上一句“那几十个人,也许只一个不可信,也许有好几个。”
蓝衣少女心头怦怦而跳,万不料旧事重提,想必她从未忘记:“帮主!——不!”
白若素道:“你要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算现在谢秀苓是死了。徐夫人也丧了命。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危机都解决了。那些人如果和谢秀苓走过同一条路,说明其心意不坚,特别容易为人再次利用。那这样,你的危机始终未能真正除尽。”
正因那次期颐弟子为官府所缉捕,才出现了叛帮的谢秀苓,不但祸害叆叇帮,更几乎连累了宗家。那次缉捕之中,是否还有其他未知的叛变行为?这个要求,与钟碧泽处理叛军的态度一模一样,但沈慧薇只是摇头。——即使没有其他理由,那次缉捕中有丁堂主,她怎能因为毫无根据的怀疑而痛下杀手?
吴怡瑾也明白过来,她二人打的什么玄机。剑神殇亡那一夜围歼的血战历历在目,虽然那些弟子之中,的确是有值得怀疑的人物,但是,所有拚着性命,
血流泪的弟子,也正是第一次被缉捕的那些弟子啊!即使是李堂主、中途入帮的吕月颖,在那一夜
尽血泪,毕竟也未曾离开一步。她忍不住
口道:“帮主,祸患初渡,人心未定。若是现在猜疑自己人,对稳定大局不利。”
白若素含笑回过脸来看她。从这几天的行为来看,叆叇帮主明显的宠爱这位剑神之徒,更胜于慧薇。但,这件事,她似乎不想让她来做决定。只是慢悠悠地问:
“我仍将这个权利赋予你。你好好想想,再决定一次。——杀?不杀?”
沈慧薇苍白着脸,道:“不能杀。”
白若素沉默了一会。终于,无声地笑了。
“阿慧,不杀,是你的决定。可是你不要后悔,我希望你有朝一
,不得不为这个决定付出代价的时候,也别抱怨。”
语声冷冷冰冰,每一个字都如一块石头。沈慧薇苦笑起来,她不愚钝,这分明就是“除非叆叇帮没有出事,一旦出了事,你就得负担全部责任”的话外音啊*—白帮主以简淡平凡的出身,成为大离首富宗家的当家人,在她带领之下叆叇帮一蹴成为新一代江湖首盟,这两项辉煌,足以成就一生显赫,后世仰望。却怕叆叇崛起得如此迅速,后事难料,也是因为这样,白帮主才会这么爽快的把帮主之位传给她的罢?
虽然看彻因果,虽然心里也是有着愤懑的情绪
打不平,她却仍然只是平静地回答:“是。”
她眼中灰暗,仿佛曾经有过的梦幻已经彻底破碎,默然地在心里加上一句“我随时准备着我的报应,我应付的代价。”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她怔了怔,却无法注视对方清澈明亮的眼睛,微微转过了头。
自从那一晚之后,她和怡瑾原本亲密的关系也生疏起来。不是对她有任何意见,而是自惭形秽得不敢面对那个一身纯白的少女。
如今她非但是为了求生而失去气节的女子,更是意志不坚、惹人笑谈的人了呢。而那个少女,却纯粹干净得仿佛周身焕发出明亮的光辉。只是因为不知道,不知道她是这样该被鄙弃的一个人,否则,那个纯白的少女,只会用带着怜惜而鄙弃的眼光来看待她罢?
“别怕。”吴怡瑾握着她,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肩头,让她看着自己“不论何时、何地、何事,我都陪着你呢。”
她眼睛里仿佛一切都是了然的,又仿佛一切都是宽容的。
“慧卿、慧薇啊。”——伴着千年花开的声音。
有朝廷的支持,也确实是有着鼎盛人才,叆叇帮很快发展至世人侧目的繁华,尤以招收天底下无依无靠,贫穷困苦的女孩子为这个帮派的显著特色。
其中“清云十二姝”名声响彻,成为整整一代江湖中最美丽、最梦幻的传说。虽然钱婉若早逝,可是叆叇帮仍将她算了进去,其他十一人依次是:沈慧薇、吴怡瑾、刘玉虹、吕月颖、谢红菁、赵雪萍、崔艺雪、许绫颜、方珂兰、张恒贞和李盈柳。
翠峰如簇,千叠云飞,有亭榭无数迤逦隐现于八百里纵横连云岭——那是倾三年人力而建的清云园。五昊峰顶,停云楼。蓝衣少女一手微微按住随风飞扬的秀发,眺望极处。
作为新一代的江湖首盟和第四代清云盟主,她以宽容明朗的个性著称于世。经过这三年,她的剑法、内功都已有所大成,时常遇到新出道的或者桀骜不驯的挑战者,但是每一次,她都以深不可测的实力,把真实的比武结果包容下来,却令得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除此而外,她也明显发生了其他方面
胎换骨的变化。以往那虽然时常欢笑,却也心事重重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昔日
霾,她的眼神更坚定、更从容,更加充
了情味。
此时此刻,她极目远眺,显然是在期待着什么。
直到有人极轻极缓的拍她肩头。
“天!——你回来了!”
她飞快转身,看到后面那个温和宛然的白衣女子,也许只有“冰雪神剑”吴怡瑾,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背后而不为所觉。又或者她明明是知道的,只是不动声
,等待着她翩然而至,给她带来那一刻由衷的惊喜。
她问:“带回来了吗?”
吴怡瑾欣然点头:“我取到了冰晶莹鲛,已经交给绫儿。”
沈慧薇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一切顺利。”——眼神却是惊悸的,微微嗔怪地看着她“以后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情,必须要叫我与你同行。”
——三年来,和她们一路努力,一路患难,一路鲜血过来的女孩子们,所有的人都很好,唯一遭受不幸的是许绫颜,当年那个怯不胜衣,却又心机深沉的美丽女孩,不幸双目失明。遇此变故许绫颜痛不
生,天美、好强的她更不愿意以盲目的弱者之态现身人前。吴怡瑾听说深海处有一种罕见的神鱼,若取得鱼目上的冰晶莹鲛,覆上眼睛,虽然不能使人恢复光明,却可以使失去光芒的眼睛重新焕发璀璨的光采。
一旦打定主意,她谁也没有告诉,便悄悄踏上征程。这一去就是半年。归来时她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那风尘沧桑的面庞、双手
在外的累累伤痕,表明了这一趟旅行的万种艰险。沈慧薇心痛地抚摸那些伤痕,恶狠狠的说:
“不然的话,我再也不理你…甚至也不托梦给你!”然而没有说完,已经先笑了起来。还记得“托梦”时那年自己受伤却没有求生意志,怡瑾为了给自己鼓劲而说的孩子话,如今,却成为她俩之间相互表达最强烈不
的惯例了。怡瑾看着她默然微笑,末了,说了一句:
“绫儿也很欢喜,只有这样才能使她的眼睛与常人无异。”
这句简单的话使沈慧薇平静下来,不再负气:“我知道。但我仍是忍不住怪你,你不可以…不可以为了别人,甚至忘记自己的。”
吴怡瑾微笑:“忘记自己,那又怎么可能?”
沈慧薇任
地断言:“就是这样,不许犟嘴。”
吴怡瑾低头笑笑,三年来,她习惯于慧薇类似以进为退的关怀,更懂得她心内深藏的隐忧。——是的,那个隐忧,永远也无法消失…只因她们之间藏下了那个秘密,那个使她们魂梦萦绕、挥之不去的可怕的秘密!
“瑾郎,瑾郎啊…”沈慧薇轻声叫着,眼神里转过一霎的
惘和惊怕“若不是你,我一辈子都困在炼火的地狱里…但我只怕会连累你一生。”
“不会的。”吴怡瑾道“就算会,我亦不悔。”
两人并肩而坐,沈慧薇忽然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怎么可以,你不可以为了我不悔。瑾郎呀,你和文君,倒底什么时候让我喝喜酒呀?”
吴怡瑾啐她一口:“好好的又胡闹起来了。你是不是给雪儿做媒做上瘾了,还真爱管闲事啊。”
两人相对,嘻嘻的笑了起来。
雪儿,崔艺雪,爱着一袭黑衣的她,独来独往,风一般迅捷的身法,惊电一般的剑法,成为“清云十二姝”之一,没有人认得出她就是那个凶野幼稚的小狼人。只不过不苟言笑的她少了个能够倾心
付的人,以至于沈慧薇一天到晚想着替她找个归宿。有家、有伴侣、有那一手骇世惊俗的剑法,——“山中荆璞谁知玉,海底骊龙不见珠”那句话,也就不会再实现了吧?
天边落
溶金,暮云焕出绚烂光彩。一切如此美满,现世静好,沈慧薇只觉心头安稳而
足。只有头顶白云千幻,
目松峦浮沉之际,才会偶然地隐隐浮起一丝隐忧。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那个在最初碰见的道人,所说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谒言,仿佛成为冥冥中,一个铁定不变的声音。
岁月如
,光
箭逝,时间,分分秒秒的移动改变着世间格局,万事万物。谁也不能预知,如今美满静好的清云,十年后,二十年后,又将会
来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