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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往事(2)
 “尊驾行走之际虎虎生威,随便跨出一步间隔宽阔,别人走四步你只需两步,方才一抓,五指如屈似张,锁定对象各方向退路,是金刚门有数的高手之一。”她语带不屑“却来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孩。”

 这番言语比之她出现时更使人动容,那大汉后退两步,惑不解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面一个绿袍人笑道:“听说沈慧薇喜着男装,但是在此地出现,又着意回护这小丫头的,除沈姑娘无二了。”此人约四十许,举手投足自有一种气派,这七人之中,想必以此人为首。

 沈亦媚惊叫道:“你、你真是姐姐么?”

 沈慧薇缓缓回过脸来,温柔注视着自己同胞妹子,情怀如沸,反而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起手解下蒙面轻纱。

 这一对姊妹眉目如画,清雅绝伦,彼此有五六分相像,相逢不用言语,双方血缘关系也能确认下来。

 “妹妹…”

 摘下面纱即令那七个平素并不怜香惜玉的男子也为之眩目,但那也仅是眨眼的功夫,七人互视的目光中,有了淡淡喜气。金刚门人大喝一声:

 “留神!”

 一拳破空而出,声势凌人。堪堪碰到沈慧薇背上衣衫,见她没动,稍愣一下,就在此时沈慧薇左手拂出,食指轻轻一弹,势劲而出的一拳关节无力,中途软绵绵垂了下去。

 事先虽曾获知沈慧薇打败过瀚海山庄主人,但终究以为她小小年纪,就厉害起来也是有限,多半是仗宝剑之锋,万不料她以空手对敌。

 一招退敌的沈慧薇神色一凛,笑道:“七个一起上来罢!”挽了妹子,轻轻巧巧地掠出,每个人都看见湖水般幻影一晃而过,凝重杀机扑面而来,不及细思,各种兵刃急舞而出。

 “判官笔、三节鞭、钩镰、吴钩剑、戚家刀…嗯,还有一把波斯弯刀?”

 少女如数家珍,笑道“玩七段锦么?合家?还是全家福?”

 七个人自恃身份,若是点名要他们七个一起出手,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沈慧薇出招快似行云水,竟似化影七人,分别向他们挑战。七人意外之余奋起精神,但觉以七敌一,决没这面子输给了年方及笄的小姑娘。

 沈慧薇沉着地在七人身形空隙里趋退自如,兵刃生寒,拂过她面颊,她却怕妹子害怕,温颜笑道:“妹子别害怕。咱们多年不见,这场会面也算别致。”

 沈亦媚毫不害怕,格格娇笑说:“姐,你本事真好,今后可得教我。”

 沈慧薇笑道:“舞刀动有什么好玩?你有姐姐在旁保护你,以后凡事都不必心。”

 绿袍人心念电转:“我们七个围攻一个,她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且不说这事传出去颜面丢尽,在主人那里也没法代。”原本蓄势三分的攻势风雷隐隐,两把三节鞭鞭梢抖动如灵蛇,流利莫测。

 沈慧薇稍让,让过攻势正面,纵跃而起,铮的一声轻响,拔剑在手,淡淡清光有如微波映入眸心。

 她在半空轻巧巧向后翻出,分心直刺,退来人之后,翩然落地,微笑道:“梁三爷,代问白帮主安好。”

 七人登时面惘,绿袍人尴尬笑道:“沈姑娘已经知道了?”

 沈慧薇笑道:“只不过胡乱猜测而已。除宗府外,能收如此数量众多门派各别的一高手有限,而且金刚门这位金爷即使假作偷袭也不忘发声示警。梁三爷流星赶月的双节鞭功夫更是天下扬名,谁人不知?”

 宗家世代皇商,连同宗家自己在内,高人无数,梁三即其中佼佼者。梁三拱手道:“姑娘,心思也动得快。我们七人败在姑娘一人手里,也算心服口服。”

 沈慧薇微笑道:“哪里,梁三爷已我出剑,再过一阵我准输无疑。不然以我的年轻淘气,肯叫破吗?”

 众人都知她胜而不骄,言语更是处处衬人,少年绝艺,难得如此平和谦逊,不大起好感。

 沈慧薇又问:“七位大驾光临,有何训示?帮主现在何处,烦请引晚辈前往叩见。”

 梁三说:“主母就在山下相候,姑娘请。”

 山下停一驾马车,围着白纱,白纸窗格,白色苏,入眼竟是铺天盖地的不祥颜色。

 帷帘挑起,两名侍女扶着大离朝首富的当家主母颤巍巍的下来,沈慧薇当即楞住了:叆叇帮第三代帮主白若素重孝在身。

 定了定神,跪倒:“拜见帮主。”

 好一似闪电划过湛蓝天空,白若素也不为之一惊:十三岁沉溺徘徊于生死界限的女孩,如今已出落得风华照人。

 “你回来了。”她说。

 “是。”沈慧薇对这位帮主很是敬畏,或者是由于自己女扮男装遭识破后,判处她死的正是这位白帮主,虽说临刑那天尊贵万分的帮主不会亲临,但在总舵威武堂挖开十丈深坑,一锹锹泥砂上身来的窒息、痛苦、绝望,是这一生萦之不忘的噩梦。

 白若素无声一叹,略带疲惫地说:“有些奇怪罢?我当家人昨去了。”

 “…”沈慧薇不知说什么好。

 “起来罢。”

 “是。”沈慧薇在一边垂手侍立,风吹得她有些冷。

 “我原不在此地,只是昨天接到期颐来的急讯,冰丝馆所有人都为代节度使下令缉拿,只有你一个走。又听说赶回这边来了,我想你第一个,断然是要到父母坟上来的,所以连夜赶过来。也不及先到总舵了,就在这等你,顺便让手下人试了试你,看来学得不错。”

 “是,请帮主恕罪。弟子…”

 沈慧薇小心翼翼地筹措用词,白帮主却淡淡笑起来:“你怕甚么!亲情谁能割下呢?我还不是这几个月夜在宗家,寸步不离?这边的事,荒疏了太久,致有今之祸。论我过责,怎么定罪都可以了。”

 沈慧薇听她提起“定罪”二字,止不住一颤。

 当下沈慧薇让妹子暂且回家,自己随帮主回总舵。雪狮子一召即来,跟在车前车后。白若素赞道:“这马真是好,万中无一。”

 沈慧薇踌躇着想到赠马的人,暗暗袖手握着那枚平印,心想暂时把这事瞒下为妥。

 叆叇帮在去期颐以前多年来只是一个地方帮派,白若素虽然在宗家,但公私极为分明,哪里肯假公济私以落下口实。叆叇总舵还是设在铜驼巷内,但迤逦绵延了大半条街,在当地是独一无二的豪宅巨室了。

 屏退所有宗家人,白若素方才半含责备的说:“你出发那天已经知道冰丝馆事件,如此大事岂能耽搁,论理就该先到总舵,或者到我别居来禀告于我。”

 沈慧薇跪下道:“帮主恕罪,只因弟子以为这事…帮主必能最快获知。况且冰丝馆各同门有惊无险,不会有事。”

 白若素闪过一丝冷笑:“你就断定有惊无险,不会有事?”

 沈慧薇把那天钟碧泽向她分析的理由禀告上去,白若素沉默了一会,缓慢地说:“阿慧,你长大了。”

 停了一会,她冷颜道:“他们最终用意是要控制叆叇帮,第一步就是找到他们能利用的人。抓去冰丝馆所有的人,然后放回,我们就不知道在这几天内或更早向他们投靠变节的是哪个人,也许一个,也许不止一个。这几人混杂在几十人中,特别难于发现,要想永绝后患,只有一个法子。”

 她的分析思路与钟碧泽分析、引导的如出一辙,沈慧薇也已想到这一层,但白帮主明晰的说一遍,不由佩服无地,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人的字音袅袅不落,她微打了个颤,问:“什么办法?”

 白若素不语,缓缓把右手抬到半空,迅速猛烈地斜切了下去。蓝衣少女面色顿时苍白,叫道:“不!”

 她自知失态,低头道:“帮主,怎奈都是同门手足…况且,这些人若是一齐丧命,只怕也瞒不过对方,反而给了他们动用官府力量的堂皇借口,只要借口追查,就把矛盾提前化。”

 白帮主沉了一会,把手伸出来,道:“阿慧,你用内力探我经脉。”

 沈慧薇不敢,惶惑地看着这位帮主。十三岁时她不懂武功,见了帮主一面她也不知深浅,方才山下再见,她已有所察觉。白若素看着她的表情,微微笑道:“你有这等眼力,那就不用再试了。”

 “帮主?”

 白若素嘴角微笑依然,只不过在重孝辉映下,这重微笑显得有些凄厉,她轻轻一叹道:“我多年前误中剧毒,性命虽救了回来,可是武功全废。这些年来我故作神秘,找种种借口隐匿不出,为的就是对外封锁这一事实。倘若叫对头得知我早已是个废人,帮中又没几个真正高手的话,咱们这番到期颐,还不被杀得惨不忍睹?”

 沈慧薇轻声试探问道:“可是帮主既然…武功已废,怎么想到今年去争取铁券丹书?”

 “我这是一博。”重孝女子坦然道“我是一介女,但我当家人见识颇丰,半年前他告诉我前期颐节度使死得可疑,只怕期颐有大,说不定改变现在格局也未可知。如果这次错过了机会,只怕再等上多少年都没机缘进去。我盘算一下,你若能赶回算一个,加上秀苓和婉若,另外还有你的一位吴师妹若能及时赶到,那就更有把握了。老爷子衡量过,觉得没多大问题。”

 对照钟碧泽所分析的,宗家那位据说是常年绵不起的病人倒真不负当朝首富当家人的地位,果然是目光如炬。但听到“老爷子”三字,沈慧薇脸白了白。白若素有意不去注意她表情变化,继续说:“我相隔千里,指挥起来实有无力感,秀苓和婉若武功不错,但一个生高傲,虚荣心强,那一个又是异常腼腆,都不是成大器的料儿。好在你倒是…不负我望。”

 沈慧薇很用心的听,募然感到不妥,帮主失了武功,进军期颐都是最重要的机密,为何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似是看出她疑惑,失去了武功的一帮之主道:“我即使完好如初,如刚才梁三呈述的,你的武功到了以一制七的地步,我当年都比不上你了。老爷子没看错,你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材至宝。以我能力,实不足继续把叆叇帮的重任担当下去,和我平辈的这一代里没人值得考虑。这些年我小心物,在后起一代中,你们着实有几个不错。可是年龄也未免太小了。但叆叇帮的这副担子,迟早却要你们接过去,而且越早越好。”

 她把话说得透了,沈慧薇唯沉默而已,非但不称谢帮主看重,反而隐有忧患倦怠之

 她心里有个结,白若素很是清楚,这个结一时要打开是无处下手,而且随时都会魔魇重罩心头,亦只能点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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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内白若素有意带携,先使她认识帮内各位长辈,以及几个出色的师妹,如刘玉虹(她是白帮主亲传弟子)、谢红菁、赵雪萍等,果也是兰秋菊不一而足,连沈慧薇都看得眼花缭,怪不得白帮主笃定这一代大有希望。只是年岁偏小也是事实,这些女孩纵是天纵奇赋,但眼下可以派出独当一面的,仅有谢、钱、沈三人而已。白若素说还有一个,姓吴,已去了期颐,不过这孩子情形独特,连她也没见过。

 但在这些人里,沈慧薇唯独不曾见到自己当年的师父,稍稍打听了一下,说是早就死了。

 白若素行将出发扶灵,沈慧薇虽对她由衷害怕,但不知怎地,却又显得无限依恋,两天来几乎与之寸步不离,眼见她要走,心里着急,便有垂泪之状。白若素临走之际,提前将一付重担子了给她,说:“我把云英令付给你,这里的事也暂且全权由你处理。怕你年幼不能服众,冰丝馆众人一经释放,我立刻写信叫丁堂主回来,你二人共同主持一段时间。”

 云英令是叆叇最至高无上的信物,见之如帮主亲临。有权用它来帮主之命的,往往只有这个帮派未来的掌门人。慧薇攥在手内,见其呈五瓣花形,晶莹通透,纯净的琥珀表面泛起赤红微芒,沉甸甸一如她心。

 “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你心里有数。今后如何行事,全在你了。至于秀苓…”白若素微微皱起眉头“倒底是我的徒弟,多年心血在她身上。唉,到时也一起召她回来,等过去这番凶险再说。”

 沈慧薇凛然,知道白帮主对冰丝馆事件不能释疑,从此隔阂猜嫌将不能免。果然接下来她旧话重题:“冰丝馆之事,我很愿意听凭你的意思,你不觉得那法子干净利落,甚而也许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这或许是真意,或许仅是试探?沈慧薇心里想着,冰丝馆与她相处过几天的同门一一映现,和她不时拌嘴的谢秀苓,温柔腼腆的钱婉若,相见即投缘的方珂兰,慈和长者丁堂主、李堂主,一一都是手足同门。她断然摇头。白若素遂不再问。

 沈慧薇留恋泣涕,然而宗家发丧之事何等重要,白帮主再不能拖,终于浩浩的出发。

 她站立原处,眺望至无影。

 深心处忽然感到了彻骨的寂寞与悲凉。仿佛这个世界又一次把她遗弃,把她抛撇到任人摆的地步去了。

 闪族的守护圣女、叆叇的未来掌门人、还有黑暗中那个永远解不了的羞辱身份,她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

 远远的,同胞妹子沈亦媚扬手欢笑着蹦蹦跳跳跑到近前来,她也立即展开笑颜,等待着她。

 深切的记忆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雪儿、雪儿,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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