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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尸横遍野
 乔尼扛着威廉穿过狼藉的战场,绕过姿势各异的尸体,艰难地向着大营的方向前行。

 新鲜的血从死伤者的躯体中出,汇聚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寒风吹过,已然凝结。踏在血水之上,乔尼很想闭上眼睛。当在塔布里城他也是见过尸体的,那些在城门口被长捅死的尸体。他们面目扭曲,手捂着伤口挣扎着死去。还有在塔布里城头,死在自己身边的士兵,倒在自己剑下的敌人…

 现在却是另一种感觉。

 尸横遍野,尸横遍野!

 乔尼嗅着无处不在的血腥味,期盼着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不再有胜利的欢呼,有的只是生者的痛苦与呼唤,伤者的哀嚎与呻。牧师正在四处奔波,最多的却是如乔尼这般,扶持着战友向后方退去。

 停下脚步,乔尼望向远方,看见有军队向这边进发。他知道这是接应的队伍。这些军人将负责收敛尸体,收集战利品,运送伤员,掩护战军撤退。

 就像志愿军本来要做的那样。

 乔尼环顾四周。一场并不特别漫长的战斗,自己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手下。八个识的战友倒在了荒芜的土地上。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家伙的尸体在哪里。触目所及,奥赛丁的两种罩袍和野蛮人的兽皮混杂,血代替了雪,覆盖了整片土地。

 膝盖用力,调整了一下威廉身体的位置,乔尼低下头,继续前行。

 他尽可能地不去正眼打量那些尸体,可余光却无法控制。那些望着天空,面带不甘的脸庞,不断闪现在乔尼的眼前。

 “你们将在奥丁的身边享受永恒的安宁。”乔尼轻声自语“你们将在奥丁的身边享受永恒的安宁。”

 一团白色的雾气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看时,却是一身兽皮。

 “野蛮人…”乔尼将威廉轻轻放下,摸了摸绑在腿上的短刃,犹豫了一下,松开手,从间拔出长剑。

 小心地走到那野蛮人的身边,乔尼用脚碰了碰对方的脚,见没有反应,便踏住那身躯的一侧,用力一踢,将他翻了个身。

 果然是个野蛮人。乔尼站在一边,扫了一眼那野蛮人的身子。前的兽皮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没有金属的痕迹。兽皮已经被血给浸透。

 “原来是个装死的。”乔尼冷笑。

 说着,一脚踩住野蛮人的口,长剑当刺入。然后松开剑柄,取出短刃,在对方脖子上一抹——没有溅的鲜血,想来这野蛮人本就是快要死去了。

 “以你肮脏的血祭奠我死去的战友。”乔尼轻声念诵“每一个英雄都该有人陪葬。”

 说完,拔出自己的长剑,用野蛮人的兽皮外套擦拭了一下血迹,还剑入鞘。

 他觉得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

 “乔尼。”侧躺在地上的威廉呲着牙忍痛说道“你刚才…”

 “别担心,我的朋友。”乔尼重新将威廉扛上肩头“安静地养伤吧,战争才刚刚开始。”

 战争才刚刚开始,但离结束已经不远了。

 野蛮人营地。

 “伟大而睿智的乌苏里斯族长。”恭敬的言语中却透着嘲讽“我族的子弟已经死伤大半,狄苏斯一族将拒绝参加任何战斗。”

 一片附和声。

 人口是什么?对于野蛮人来说,人口是比金子更有价值的东西。

 男人充当战力,女人生育后代,老人提供智慧,儿童代表希望。如果有可能,野蛮人的族长们希望自己治下一个人都不要死。

 森林里有握着弓箭的蛮族,荒原上有成群出没的冬狼;最重要的是,身边的部族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自己的那点人口食物,还有传世的战斧。

 不能再死下去了。联盟中的部落族长们这样想着,警惕地盯着身边的盟友。

 凯利斯。乌里。乌苏里斯端坐在盟主的座位上,俯视着吵闹的酋长们,面色铁青。三四万的大军,现在不过是两场失败,死伤数千,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各位尊敬的族长。”凯利斯踩了几脚地板,将台下的混乱控制住“请听我说几句。”

 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凯利斯。

 “虽然这两场战斗我们都失败了,但必须看到,奥赛丁人的伤亡也是非常巨大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奥赛丁人一定会首先退兵的。到时候整个荒原都将成为阿祖格尔子民的乐园!”凯利斯慷慨昂“我们甚至可以尾随奥赛丁的败兵进入他们的边境,到时候,我的朋友们,好日子就来了!”

 一片议论声。

 “咳咳咳。”苍老但却清晰的咳嗽声传来,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智慧的阿迈尼老人。”凯利斯客气地招呼着“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荒原上的狐狸阿迈尼,这个低调而智慧的老家伙,就连强大的凯利斯也不得不保持尊敬。凯利斯自诩并不比谁笨,但是北方的那些酋长似乎隐隐然以这个老头为中心抱成了一团。

 “部落联盟的盟主大人。”阿迈尼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欠身一礼“老朽有些问题。”

 “请讲。”

 “如果我们坚持下去,死光了战士的部落怎么办?如果我们坚持下去,奥赛丁从国内调兵过来怎么办?如果我们坚持下去,不知道盟主大人您,会把我们怎么样?”

 “这个…”凯利斯有些语,正犹豫时,阿迈尼话锋一转,语气渐渐严肃起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们这些南方来的家伙惹出来的。你们打了奥赛丁,抢了他们的东西,杀了他们的人,跑到了我们的土地上避难。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我们阿祖格尔座下的兄弟。可你们又用刀兵威胁我们加入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酋长们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他们纷纷想起了乌苏里斯族的信使带着战士前来的场景。

 “都给我闭嘴!”凯利斯一声爆喝,脸上显出狰狞的表情“你们现在还有退路吗?你们以为奥赛丁人会放过你们吗?在他们眼里只有野蛮人,没有谁可以从那些黑衣魔鬼的剑下幸存!”

 酋长们的脸色齐齐一暗。作为奥赛丁人口中的“野蛮人”他们知道自己的祖先和那个国家的恩恩怨怨。

 “谁也逃不了。”凯利斯平复了一下情绪,盯着阿迈尼缓缓地开口道“只有战胜才有活路,不然大家都得死!”

 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所有野蛮人听好了。”并不流利的野蛮人语“对待敌人,就要像荒原的寒风一般无情;对待朋友,我们要懂得仁慈。国王陛下及奥丁圣殿教宗遵循奥丁的教导,决定给你们一次机会!”

 “谁在说话?”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从木屋中鱼贯而出。放眼望去,整个营地里的野蛮人都在翘首凝望,似乎是战场的方向。

 “…只要收起你们的武器,放弃对于神阿祖格尔的信仰,皈依奥丁,奥赛丁王国将接纳你们,你们将在奥赛丁王国的北方边界拥有自己的土地,从此不再为食物担忧,也不用为来自身边的威胁烦恼!”

 “混蛋!”

 “杀了他!”

 “杀出去,让奥赛丁的混蛋知道厉害!”

 “大神永远诅咒你们!”

 萨与一些族人跳脚大骂。大骂声中,那个声音依旧响亮。

 “…如果你们坚持与奥赛丁王国为敌,那我们战场上见!”

 喧闹声中,那个声音消失了。

 木屋前,各族酋长也是大骂不已,但一种诡异的气氛已经浮在他们头顶,再也挥散不去。

 “那是扩音术。”空的木寨中,乔尼对威廉说道“应该是第一军的随军主教释放的,效果那么好。”

 “那…嘶,他说的是真的吗?”威廉趴在褥子上,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想扰对方的战斗决心吧。”乔尼摇摇头,然后问道“一会儿牧师来了,你真的不用我把你打晕吗?”

 “不用!”威廉坚定地回答“你听说过哪个英雄是让人打晕了治伤的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乔尼耸耸肩“我可是知道,要拔箭的话,要用烧红的小刀刺进你的皮肤,挖啊挖地把箭镞挖出来,然后包裹一下,再挖另一个,烧红的小刀哦,它刺进你皮肤的时候…”

 “啊啦啦啦啦啦…”威廉大声地叫嚷,见乔尼闭了嘴才停下“你别说了,你一说我都有点害怕了。”

 “唉。”乔尼突然叹了口气“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

 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却不得不承认。原本拥挤的营寨空旷了许多,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战士没有回来。

 “死战不退啊,两边都他娘的死战不退。”乔尼爆了口“要是在维尔萨打仗,十个里面死上两三个就该分出胜负了!”

 “那你说的那个什么塔布里城保卫战怎么…”

 “我们这里无路可退,对方身后有督战队…”乔尼解释着,再次激动起来“但野蛮人怎么也那么狠呢?”

 帐篷门突然被掀开,沃夫加的脑袋探了进来。

 “你们十人队还剩两个人吗?”沃夫加问道。

 “是的,长官。”乔尼站起身,行了个礼回答道。

 “乔尼。史密斯和威廉…”沃夫加抬起左手,右手用炭笔在羊皮卷上做了两个记号,然后苦笑着说“以前只听说战后划名字的,老子今天战后倒是在勾名字。”

 然后他指了指帐篷一角摆放的头颅:“这是谁的?”

 “野蛮人的。”乔尼回答道“威廉一个,我十个。开始的几个没割。”

 “可以啊小子。”沃夫加有点惊讶地看着乔尼“虽然是斩首记功,但真能在战场上杀一个砍一个的倒是不多,有前途。”

 低头又记了些什么,沃夫加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摇了摇头,他对乔尼和威廉说:“好好休息吧,我们算是打残了。你受伤了?等着,牧师马上就会过来了。”

 “长官!”乔尼叫住了沃夫加“我们百人队还剩多少人?”

 “前面几个十人队最多的只剩下四个人,后面的我还要去看看。”沃夫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千人队有两个百夫长都战死了,那些牧师学员救不了他们。唉。”

 说完,摆摆手,转身出去了。

 “这要是再打几场,人不就都拼光了?”乔尼有些震惊了。想起之前自己那句“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不自嘲地笑了一下。

 “要是那些混蛋真的过来皈依奥丁就好了。”乔尼轻声自语道。

 与威廉闲聊了一会儿,帐篷的布帘再次被掀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位黑袍的牧师。仔细一看,正是战场上见过的那位。

 “这么巧啊?”那牧师也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招呼道“维尼尔。路德维希,愿奥丁护佑你。”

 “乔尼。史密斯。”

 “威廉。布朗。”

 自我介绍之后,那牧师便蹲下身来查看起威廉的伤口了。

 “您是路德维希家的人?”乔尼好奇地问道。

 “是啊。”维尼尔低头探查着威廉的伤势,骄傲地回答“史蒂芬。路德维希是我爷爷的堂兄。”

 这关系够远的。乔尼在心里吐槽。

 “这几支箭入不深,也没有倒钩,问题不大。”说着,维尼尔用力拔出了那几支羽箭,在威廉的惨叫声中用绷带包裹住,按住渗血最严重的那块纱布,低头唱几句,蓝色的光芒闪过,血似乎是不了。

 “这支箭就麻烦了。”维尼尔盯着最后一支的很深的箭杆说道“我需要火盆。”

 “牧师先生,您能轻点吗?”威廉在惨嚎的间隙,这般哀求道。

 “你是说慢慢往外拔吗?”

 “…算了,您是牧师。”

 说话间,乔尼已经捡拾了一些柴火进了帐篷。

 “你要把这里烧着吗?”维尼尔奇怪地看着乔尼。

 “我们只有篝火。”乔尼耸耸肩。

 于是威廉被两人搬到了室外。

 割开威廉的管,折断长长的箭杆,维尼尔把一把小刀递给乔尼:“在火上烤一烤。”

 “烧红吗?”

 维尼尔手中的动作一滞,然后扭头带着微笑道:“不,我以后还要用。”

 乔尼当然知道,他只是想看看威廉的表情而已。

 就和乔尼描述的一样,小刀切入,开出一条道路,将箭支起了出来。

 “果然是有倒刺的。”维尼尔将那枚箭簇递到威廉面前“你的苦没有白吃。”

 刚才还叫的惊天动地的威廉这会儿一脸宽慰。望着那枚箭簇,他甚至扯出了一丝微笑。

 “你就像一个看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的母亲。”乔尼终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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