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一路上,皇上暗暗地观察着那救了自己、名叫“曦宁”的小丫头。
他很喜欢这女娃儿,虽然她不多话、不懂礼节,但自她眼中
出的,却是一股难得的清灵之气——一种十分熟悉的灵秀之气。
那天他醒来后,就见一群人围着自己下跪,可远处竟站着一个着白衣的素净丫头,披散着长发,既不下跪行礼也不吭半声地只远望着,仿佛他们是一群耍猴戏的人似的。
当时的这么一瞥,就让他莫名地喜欢起这丫头。好,不懂礼节就别行礼、不晓得规矩就别在意规矩,就让她保持着那天生自然的灵秀
子行了!
并且,曦宁使他想起了一个久藏心底的甜蜜及痛楚来——她像极了那个外表柔弱却内心不驯的女子,而曦宁也同她一般,对医理及药草有着不寻常的熟悉。
越瞧她,就越觉得像。这,是巧合吗?
一路,就见皇上直拿眼盯着曦宁,平时威严的神态在面对她时就全数收尽;一股不祥的预感在祈烨心头缓缓升起。
再看向曦宁,她面对自己时就是一张沉默倔强的神情,可在面对皇上时竟可以
出难得的美丽笑容!
看着两人,祈烨在心口燃起一股陌生而炽人的火焰。
曦宁原想在这叫“皇上”的人复原后就离去,但不知是何缘故,这“皇上”的眼神使她觉得莫名的慈祥和熟悉,竟使她想起娘的眼神来。
当“皇上”要她同他一起“回宫”时,她竟答应了;虽然她不太了解“回宫”的意思,但她就是答应了。可…她还是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祈烨,见他正用那种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霸气眼神注视着自己,他平时说话时的威严及气势全在那一瞬从眼中
了出来。她不想再见这样的眼神,不想再回到那让她心痛的地方。
她,要“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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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西北再度大捷,皇上是龙心大悦,甚至还亲身前往西北驻军处探视军情,而回程时还领了此次的功臣——豫亲王府的祈烨贝勒一路游山玩水地回京,想来呀,这豫亲王府是要再更加地蒙圣上恩宠了!
前途无量呀!
除这之外,还有件奇事呢!
奇事?您老倒说说呀!
且说皇上在这次突发的游历中,还无意间遇上了个奇女子,对医理方面的知识之丰,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自叹弗如,更难得的是她既年轻又貌美,据说是天姿国
,在皇上的后宫里头也寻不出这样的美女。皇上一回京就将这女子带回紫
城,也不知是何用意里!
哦?那您老瞧,这宫里有没可能再要多位贵妃?
问我?问皇帝爷吧!
自祈烨一行人回到北京后,流言就如止不住的
水般在大街小巷间传开;也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茶楼里、市集上、胡同口…凡是能聚集人群的地方就有人谈论着,只差没成了说书的题材。
传言,真假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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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
城,一个好奇特、好严肃的地方,只要那叫“皇上”的人一经过,几乎每个人都要跪下地来磕头,恭敬得令曦宁惊讶,而这个“皇上”似乎也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一切。好怪,同样是人,为何有这样的区别?这就是香儿口中所谓的“身份”吗?
为何这所有的人都这样怕“皇上”非得要跪着将头点在地上爬不起来?在进宫之时,曦宁跟在皇上的身侧,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卑躬屈膝的人们,接受由他们眼中投来的惊诧。
不只是他们觉得惊讶,她也对他们如此奇特的行为感到惊异!
住在这奇异的地方,连一些前来她住处的女子也都同那些遇见“皇上”的人一般,见了她就下跪,什么话也不说地只是静静做事,让她几乎无法接受。
“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不要这样。”曦宁对着两个见了自己就屈膝的女子道。从前香儿一开始时也这么对她,但她真的如何也无法像祈烨及“皇上”那般适应这一切。
两个宫女不解地抬头。“因为我们是奴婢,您、您是…”一时她们也说不出曦宁究竟算是什么人,在宫里她们是不许打探任何事的,现下她们只知皇上吩咐要好好儿伺候这姑娘而已。
“我真听不明白你们的话,我们都同样是‘人’不是吗?”她们要怎么对别人下跪磕头她是无法管,但对象是自己她就能说“不”了。
“朕瞧你真是不适应宫里的生活。”皇上的声音忽地自三人身后响起,他没让人通报就径自进了这预备给曦宁的房间。
“皇上吉祥!”两名宫女齐一转向,向皇上福身。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道。
“是。”
皇上是一个人进房的,没让成群的人跟着,宫女退去后,现下这房里头就剩他与曦宁两人。回宫后的这两
忙于处理政务,直到现下才有空来瞧瞧她。再次将她从头至脚看过一回,依然是一张素净脸庞,没任何表情;但就算是这无表情的脸孔,也依旧透着清新的美丽——同那个人一般的美丽。
“你不大喜欢这宫里的规矩?”皇上淡问着,脑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与曦宁相像、同样有着不染纤尘眸子的女子。
曦宁没答话;这儿所有的一切她都不习惯。
皇上看了看曦宁,轻轻扯起和善的笑容道:“既然你不喜欢这儿,就跟朕来吧!”
那个名唤“
影”的女子,他是在江南遇见她的。她是江南第一神医的女儿,生得清灵柔美,一双明澄的眸子没半点儿人世间的心机。在河畔初见她时,他就爱她澄净的眼眸及不做作的天真,可惜
人与汉人间是不能结合的,况且他的身份…
这,都是当年事了。
见到曦宁,她与
影的神似,及她对医理的
稔都使他惊讶。曦宁有可能是她的孩子吗?若要算时间的话、如果那时有的话…皇上再回身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曦宁——也该这么大了!
但不管是与不是,他都打心底喜欢这小丫头。
曦宁默默地跟随着皇上。在这不熟悉的世界,她很少觉得什么人慈和,但却在“皇上”的眼中找到了与娘类似的关爱。虽然和祈烨相同,每个人对他都卑躬屈膝的,但他的眼神却不同于祈烨;当他注视自己时,她会想起娘,而祈烨的注视只会使她心闷,难以相对。
“这儿,会不会使你舒服些?”
“嗯?”只是默默地跟着、想着,完全没注意四周景物的变换,被这么一问,曦宁才回过神。
她抬起头四望,就发现身处在一个简单的小园子里头,当中,有一幢简朴的木屋。这儿好安静,没有一大堆华丽的装饰,也没有身着华服见人就跪的女子;有的,只是风刮过树梢引起的沙沙声。她喜欢这感觉。
“朕从前认识一个同你十分相像的女孩,她名叫‘
影’,这就是她家的模样。”这园子,是他按着
影在江南的家所建造的;看着曦宁及这幽静的园子,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
影?听起来好
…娘曾说过她的名字是——
“我娘的名字也叫‘
影’。”是了,娘说过她在外边世界的名字就叫“
影”
“你娘的名字也叫
影?”并不像问话,皇上重复了一下。听曦宁这么说,他并不惊讶,因为她们太像、太像!
“嗯。”想起娘,曦宁突然好想回山林里。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留下来的?说是因为“皇上”眼中有着和娘一般的关爱神情而留下,倒不如说是为了祈烨当时那一个凌厉的眼神而留下的。或许她根本就是故意的也不一定;隐隐的,她觉得若是同“皇上”回宫,他一定会发怒。
曦宁低头不言语的模样像极了
影,皇上再次仔仔细细地将曦宁美丽的脸庞看过一回。可是,瞧仔细些,在那同
影几乎相同的眉目中,似乎还淡淡地重叠着另一个影子——一个他可以在其他皇格格身上瞧出来的相像影子。
曦宁肯有可能是他与
影当年在江南时所怀下的孩子吗?是了,当时他突然离开了江南,本是要带着
影,但向来柔顺的她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竟不肯了!
“对我来说,你是个遥不可及的人,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影
着泪说话的模样仿若再次出现眼前。
怎么也想不到,一介平民女子也胆敢违抗他;她要求的,竟是专一的爱!
为了赌气,他离去了,刻意地想忘了她;但,却还是悄悄地在宫里头仿着
影住的房子依样建了一间木屋;这气,赌得他心头着实难受。但这么一晃,也过了好些年,若不是曦宁出现,或许他真能将这事埋进心底不再想起,而这园子他也的确许多年没来了。
看着曦宁,他心头的那份痛又再度翻腾了出来。
“你的爹呢?”虽确定,却不能笃定,对于曦宁的身世他要更清楚明白。
“爹?”是什么?“没有,只有我和娘而已。我们住的地方和外边世界隔绝,娘说,这样她就不容易想起那个让她心痛的人了。”虽不明白什么是“爹”但山里头就只有她及娘而已。
让她心痛的人?听到这话,皇上的心头猛地一紧。“她有没有说那人是谁?”
曦宁摇头。“娘只说那是个遥不可及的人,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当娘这么说时,就会显得十分难过,会掉泪。
曦宁的话让皇上深深
了口气。没错,曦宁的确是他与
影的孩子!看着她没有丝毫杂质的灵澄眼眸就使他想起
影。她独自一人将曦宁抚养大的?她将曦宁养成了多好的一个女孩儿!
虽不晓得曦宁为何会出现在那荒山野岭间,可现在,他要
明白的就是她与祈烨间有什么关系?回京的这一路上,他早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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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
书房内空气一片冷凝,皇上坐在榻上,祈烨单膝跪地,君臣两人带出一室的凝滞紧张。
“你以为你方才说的像话吗?”皇上深
了口气,以沉威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教人窒息的沉静。
祈烨将头微低了些缓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臣的确是说了不合宜的话,但确句句肺腑。在说这些话之前臣已思量过,此话既出,就愿接受圣上的裁夺。”
他的裁夺?皇上在不察觉下扯动了嘴角。
“你这话说得倒是镇静,也的确是你平
一贯的说话方式。”皇上敛住笑意起了身,往祈烨身旁绕了一圈,见他就那一派冷静沉着的模样。“可你先前的话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虽然语气上还是镇静得紧,但你可知你方才的话可让朕治你犯上之罪?更何况以你的身份——朕的女婿、堂堂的额驸,竟胆敢向朕要女人?你这眼里可还有朕没有!?”皇上喝道。
“曦宁她的确是臣的女人,请皇上将她还给臣吧。”祈烨并未慑于皇上的喝斥声,只是重复先前所说过的话——他是来要回属于他的人。
回京的一路上,皇上对曦宁所表现的关切及喜爱之情,只要是在脸上有生得两只眼的人都看得清楚。皇上正值盛年,面对像曦宁这般姿容出众难寻的女子,真要不动心也难,更何况她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一个不仅清灵优雅,还十分聪慧的女子。
现在他可以体会曦宁的心情,那种想独占心爱之人的心情!
回北京的路上他一直承受着煎熬,眼见曦宁闪避他、皇上若有意地总要她伴在身旁…他简直想一把将她抢入怀,收得好好儿的,再不让人窥见她的聪颖美丽!
他一向视嫉妒为一种丑恶的心思,但怎晓得此心之苦非人能受!
而这煎熬他的极至点就在回京后皇上的一句话:“曦宁是朕的救命恩人,就随我回宫吧!”
回宫?皇上向来严肃,此次回宫竟带了个民间女子,这当然在京城里扬起轩然大波;而这番波涛
头击得最大的,自是在祈烨心中。
几
以来,祈烨的心思没一刻离过曦宁,她的身影、她的浅笑、她水灵的眸子、她眼波
转间的慧黠、她柔弱外表下隐藏的倔强
子…以及当皇上要她跟随入宫时,她向自己轻轻投来的眼神;她进宫了,漠视他强烈的怒目,就这么淡淡地回眸,去了。
“你说这话,又将若兰摆在何地位?”皇上威严的声音打断了祈烨一时间的回想。
“臣,自觉配不上若兰格格,恳请皇上将若兰格格另许更有才学之士。”他,只要曦宁一人。
他不能忍受她的离去,更不能忍受她有可能成为别人的人!为此,他天天上南书房来,但也天天吃闭门羹;若要等皇上召告天下又添新妃,那一切就都迟了——不,或许迟了些,但到时他必定入宫抢人!
“朕都将她许你了,这亲事全北京城也都知晓,你当这全是儿戏?当朕的指婚全是儿戏?”皇上绕至祈烨身前,弯下
来
着他。
“臣并未与若兰格格圆房。”
“那是只有你们俩才知道的事儿!”皇上突然喝了一声。“天下人谁会信你
娶了新娘却不圆房?你将若兰的贞洁往哪儿摆?”
“若兰格格在新婚夜逃婚也是事实。”
皇上因祈烨的话倏地眯
起眼。瞧瞧,这后生晚辈一句句地回堵自个儿的话,面对他刻意的严厉竟还是不卑不亢,硬是了得!
“为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女人,你这么做值得?这可是会赔上你的一切!”皇上特别强调了“一文不名”四字;他要考验祈烨,要明白他真正的用心,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哪有这么容易就
了出去?他已对不起
影,不能再让曦宁受委屈。
祈烨暗暗地握紧了拳,意志坚定道:“值得。”他与曦宁的牵绊是注定的了。
打从在溪畔再见到她,见她采药、熬药、细心地为皇上敷药…一阵又一阵的莫名熟悉不断袭上心头,他想记起失去的记忆,但越想却越模糊;这使他恼,可在心中最明确的,是想将曦宁夺回怀抱的心思!
皇上望着他沉
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一向恪守君臣之道,对朝廷的尽忠尽力朕心里也明白,但朕不知何时你也学着风花雪月起来?”
祈烨默然以对。风花雪月?他这不是风花雪月,雨是明白了心里头那份煎熬代表的意义、那种不将所爱纳入
怀就无法平息的痛苦火焰;能浇熄这相思焰火的,只曦宁一人!
什么身份地位的他全不要;君命,此时也抵不上个“情”字——情,磨人!
“你对她,是真心的吗?”
祈烨忽地抬头。是错觉么?皇上说这话时,那声调竟是带着笑意的?但抬起头来,见到的却只是皇上
拔的背影,他双手后背,已踱至门口。
“皇上?”问他是真心的吗?可皇上这样子看来并不像在等他的答案。
“起来吧,跟着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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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皇上,祈烨走入一条从未见过的小径。他担任过宫里的护卫,但想不到的是,这偌大的皇宫竟还藏有他不晓得的地方!
穿过几道密门、走过几道长廊,豁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处僻静的院落。那院落简朴雅致,与宫里那种大气派全然不同,看来竟像是山野间的农家屋舍,但却幽静得不若俗世。
“丫头就住在这院里,至于她是不是跟你,全在她。”撂下话,皇上转身就走。他没同曦宁说出他与她娘之间的点滴,或者他是她父亲之类的事;而同样的,曦宁也未回答她与祈烨间的牵扯。
在回京的路上,他当然瞧出祈烨与曦宁之间存在着一股说不上的奇妙气氛。她一直都是静默多于言语,但在祈烨接近时,她向来平和无表情的神情就会自然的黯淡;而在祈烨那一方,他那一向沉冷稳重的目光在接触到她时,似乎就含着威胁式的怒意。当然,那眼神是刻意压抑过的,可他这皇帝也不是白当的,活了这一把岁数,要连这点变化也瞧不出,那还真是白活了。
可是,曦宁不仅长相像
影,就连那压抑的倔
儿也同她娘如出一辙,见着她这模样,想来她对祈烨也该是有情的。
他是不晓得这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事儿,但若兰留下了一封信就逃婚去了,他原是想趁上西北探视军情时将那封在若兰寝宫发现的信函
予祈烨,但想不到途中出现了曦宁,这使他心中原有的计划转了个弯——他想要祈烨这个女婿,但出嫁的皇格格可以不是若兰。
好吧,曦宁不想说自己与祈烨间的关系就算了,因为向来镇定的祈烨在他将曦宁带回宫后就急着想上南书房来,一直让他给挡下了,他还可以从祈烨这一方下手,或许比他那宝贝女儿好
清事实得多。果不其然,祈烨一进南书房就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竟大胆地向他要起女人来了!
本想刁难他的,但见他那坚定的模样,也就失去了那份刁难的心思…想到这儿,皇上不
笑了。
现在晓得了祈烨对她的用心,那么,接下来就看他这宝贝女儿如何决定了!
对于皇上急遽的转变,祈烨先是一愣,不明白皇上带他来这儿、又丢下这话是何用意?但他没再多想什么,只一想到曦宁就在屋里,不论皇上用意如何,他都要先见着了她再说。
祈烨轻轻推开屋舍的木门,见里头的陈设也是一派简单洁净,古老的圆木桌子、凳子,简单的几个柜子,再加上一张红木老
,这就是全部了。那,人呢?
细听,屋外仿佛有细碎的声响。祈烨一转身,循声,寻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