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经过了一夜,尴尬还是有点存在。
自从陶起得去酒店工作后,就没有体力再早起吃早餐。
不知是两个人的刻意,还是变得有默契了,平常很少在餐桌上一起吃早餐的两人,今早竟然碰了头。
忆起了牵手的情境,想起自己的痴呆样,她的头就不敢抬起。
经过了一夜的沉思,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对他有点心动,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对她一向都只能用一个坏字来形容。
不敢抬头看他,她只好猛咬着
松三明治。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用一张大大的报纸,遮住了两人有可能的视线
会。
“你们两个平常不是很爱斗的吗?今天怎么静悄悄的呀!”一旁的赵贵美不明就里地问着。
两人低头无语,像是专心着眼前的早餐。
“不对劲哦,真的不对劲哦!”赵贵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着,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尴尬于赵贵美像侦探式的好奇心,陶起得三两口
完了三明治。
“我吃
了,我去找呆呆玩。”她赶紧地跑离客厅,离开那双像是要穿透报纸,窥视着她的眼眸。一早的阳光并不炙热,很适合伸伸懒骨头、晒晒太阳,呼吸台北难得的清新空气。
只要没看见他,她的心跳就不会
了序。
她坐在花园里的草地上,而呆呆依在她脚边懒懒地躺着。
“呆呆,好烦喔!”她嘟着嘴,咕哝着。
呆呆像是听得懂她的话,微微抬起狗脸,狗嘴“呜咽”了一声。
“呆呆。”她一手轻拍抚着呆呆的头。“你觉不觉得他很凶呀?这么凶的男人,难怪
不到女朋友!”
呆呆很配合地又“呜”了一声。
“我到底在烦什么呢?真搞不懂我自己了,呆呆你知道吗?”她用手抓了抓她那微
的短发。
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几句。皱了皱柳眉,她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又绕着呆呆走了两圈。
“算了,不想了,我们来跑步吧!”
呆呆连动都没有动的意思,还是以很舒服的姿势,趴在地上。
“起来啦,呆呆,别一早就这么懒好不好?”
呆呆还是不动,只是轻轻地摇着尾巴,表示听见了。
“厚!真是一条懒狗,别跟里面那个人一样懒,好不好?”其实里面的人,非常地勤劳,一点都不懒。她这个抱怨,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呢。
她拉起了呆呆的前脚。
“动一动啦!”呆呆知道有人肯陪它玩了,全身的精神都来了,奋力一跃跃上了她的身子,她弯下身亲密地让呆呆的长舌在她脸颊轻
着。
她咯咯笑着。“哈…呆呆,你到底有没有刷牙呀。”她边躲边笑,边又爱跟呆呆闹着玩。
呆呆的舌头
着她细腻的双颊,她呵呵地笑起。
“呆呆,你的牙齿怎么臭臭的呀!”
陆正扬不知道何时走到了花园,看见呆呆具侵略
的样子,他的额头吓出冷汗;他记得她最怕狗的,连小型的吉娃娃对她汪汪叫两声,她都会躲得远远。
他连忙出声喝止:“呆呆!你在干什么?”
呆呆一吓,陶起得也一惊,一人一狗连忙放开了原本相拥的身子。
“呆呆!过来!”陆正扬浓眉都挤到一边去了,而那张斯文的脸,也像被大石头
过一样,难看得不得了。
“你这么凶干什么?”她蹲下身子,抱住了有些惊慌的呆呆。
“我凶?”
“这样会吓坏呆呆的!”她怒眼看着他。
“我是怕呆呆咬你。”什么跟什么呀!
“呆呆是亲我,不是咬我,请你看清楚一点好吗?”她一见到他,心头就有说不出来怪怪的感觉。“你不是很怕呆呆的吗?什么时候你和它感情这么好了?”怎么好心没好报?她几时和笨呆呆变得这么亲密?
“像我这么有亲和力的人,像我这样的美女,呆呆当然很快就会喜欢上我呀!”跟他抬杠吧!这样就可以抑制住心头对他不一样的感受。
而且,她只是一个小偷,他却是一个警察,他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昨晚只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是一个不小心的火花,他不可能会和她有同样心动的感觉的。
“你没反对呆呆亲你?”他有没有听错?前几天她还怕呆呆怕得像看到老虎一样,怎么现在…“我和呆呆感情好,不行吗?”她挑衅地反问。
而呆呆也连忙摇起尾巴,附和着。
才短短几天,什么时候她和那只小笨狗这么好了?他的心里有一股酸味,从胃底冒了上来。
“你…”他怎能跟一只小土狗在生气?他怎能说他很不
那狗嘴的幅度?这一刻,他开始后悔从
动物之家捡回这只笨呆呆了…
“承认我是美女了呀!”她看得出来他又来气了。怎么一个男人,修养这么差呀!
“是呀,你若是美女,天底下所有的美女不就都要去自杀了!只有呆呆这只笨狗,狗眼没睁大才会去亲你。”是他不想,不然昨夜就有自动上门的好机会!
“你——哼!呆呆,我们走!别理这个臭男人!”她不想再看到他,带着呆呆快步地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从昨晚开始那似有若无的接触后,害她一整夜都在想他牵她的手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以为今天会有浪漫的开始,没想到,却还是看见他凶巴巴的一张臭脸。
当警察就了不起吗?她偏不吃这一套。哼!
他看着她和呆呆远走的身影,什么跟什么嘛!一大早,风和
丽的晴天,他的心情怎么突然罩上了一整片乌云?
半夜三点,催魂似的电话铃声响彻陆家的大厅。
浅眠的赵贵美急忙起身,接起在
头的分机。
深夜的电话铃声是最吓人的,赵贵美战战兢兢地才出声:“喂?”
“请问小陶在不在?”于妃莉急促哽咽的音调在电话那头响起。
“在呀!请问你是哪位?”赵贵美听出了对方话中的焦灼。
“我是阿莉…”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阿莉呀!”赵贵美听陶起得提起过这个名字。“我是赵阿姨,你先别哭,有什么事慢慢说。”
“赵阿姨,麻烦你告诉小陶,我爸爸…他病危,让她赶快到医院里来。”于妃莉顾不得该有的礼貌,话声一停,电话也跟着切断。
赵贵美听到“病危”两个字,心脏咚咚地跳起,赶忙三步并两步,跑下了
。
微胖的身躯,一口气跑上了二楼,抡起拳头,拼命地敲着门。
“小陶!小陶开门呀!”
赵贵美这一喊,不但惊醒了陶起得,连隔壁的陆正扬也开门一探究竟。
小陶一开门就看到惊慌的赵贵美。
“阿姨,怎么了?”
“阿莉打电话来说…”赵贵美停了一下,
了口气。
“阿莉说什么?阿姨,你快说呀!”她也急了,时间这么晚了,一定没好事。
“阿莉说她爸爸病危,要你快去医院!”
陶起得一慌,顾不得深更半夜,就往楼下跑。
陆正扬跑得比她更快,在楼梯口拦住了她。
“等一等,我送你去医院。”
她抿紧了
,泪水已经含在眼眶里,无措地重重将头点下。她那台破绵羊小机车,是怎么也骑不快,只能请他帮忙了。
陆正扬快速地回到房里换下睡衣、拿出车钥匙,然后和她冲下楼。
呆呆似乎知道有事情发生了,连绵的狗吠声也跟着响起。
他的车子以超快的车速直奔向医院。
她一路上脸色凝重,忍住了泪水,将双手握得紧紧的。
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医生不是说于伯还有三个月的生命吗?
事情怎么会这样?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努力平息心慌的情绪,力求镇定;她不能比阿莉先倒下来,阿莉还需要她的照顾!
陆正扬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她,也不好打扰她的思绪,怕自己一开口又没好话。
他只能全速地猛踩油门,在最短时间内帮助她火速地赶到医院。
但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们来到加护病房时,于伯正好被盖上白布推了出来,而扶在推
旁边的正是神情哀凄、眼泪横陈的于妃莉。
于妃莉一看见陶起得,泪水又纷纷而下,扑进了陶起得的怀里。
“小陶,爸爸他…”于妃莉泣不成声地哽咽着。
陶起得红了眼眶,眼泪也跟着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是阿莉此时惟一的支柱,尽管她也想放声大哭,想找个人来依靠,可是她不能。
“阿莉,别这样…”
“小陶,爸爸走了,爸爸走了…”于妃莉哭得肝肠寸断。
“我知道…”陶起得泪水盈眸。事情怎会来得这么突然?
于妃莉只是哭,一径哀伤地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给哭出来一般。
“让于伯走得安心一点,他不会希望看见你伤心成这个样子,阿莉…”陶起得忍住悲痛,还要安慰怀里的泪人儿。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于伯的往生是迟早的事,可是一旦面临生死问题,两个才刚
二十岁的小女生,还是无法承受这种人生剧变。
于妃莉继续哭,不能自己地哭,再加上这段日子,没
没夜地照顾爸爸,心力
瘁下,她突然哭声停止,身体软软地昏了过去——
“阿莉!阿莉!你别吓我呀!你醒醒呀!”陶起得紧张地扶着于妃莉软软的身躯。
“医生!护土!快来呀!”陆正扬大声喊着。
一旁的医生、护土见状,马上移过来协助,将于妃莉移到另一张的病
上,送往急诊室。
陆正扬也感染了哀伤的情绪,他无言地拍抚着陶起得的肩。
“你先去照顾阿莉,剩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就好了。”
陶起得泣不成声,这时候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点点头。
陆正扬陪同医院的人员,先将于伯移至太平间,接着办理必要的手续,然后再赶回到急诊室。
急诊室里,于妃莉正安静地沉睡着,手腕上吊着一瓶黄
的点滴。
而坐在一边的陶起得,
着无声的泪水,那憔悴的模样,让陆正扬也心痛莫名。
比起于妃莉的痛哭出声,陶起得无声的泪要让人更觉得心酸不舍。
半夜的急诊室,冷清中有一种寂寥,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几张病
上有人,而三三两两的陪同家属,也几乎都半睡着。
陆正扬来到她身旁,右手的大掌轻轻抚上她微颤的肩。
她能感觉到他手掌所传来的微微暖意。
“到外面谈谈吧。”他语气柔得像水,在深夜时分,特别撼动她哀伤的心。
她看了于妃莉一眼,暂时应该还不会醒,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他还是抚着她的肩,带着她来到急诊室外的长排塑胶椅上。
他拿出面纸,递到她的面前。
她机械式地接过面纸,擦着那源源不绝的眼泪。
“想哭就放声地哭吧。”他不能体会亲人过世的伤痛,但是他至少知道,她现在身边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替她分担哀伤的人。
她是真的好想哭,痛快地哭!于伯和阿莉是她惟一的亲人,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他们所努力,如今精神支柱消失了,以后她该怎么办?又该如何地过下去?
她的心就这么碰碎了,以往强装的坚强,都不见了。现在有另一个
膛可以暂时让她避风雨,她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躲进了那个厚实的怀里。
她闷声地哭,不敢在这深夜时分,引起更多的侧目。
他双手环过她抖动的双肩,轻轻地拍抚。“哭吧,把心里不如意的事都哭出来吧。”
她那份伪装的坚强,彻底地崩溃在他温柔的话语里,但她还是没能放声地哭,只是不停地流泪,直到泪
了他的衣襟,她才渐渐收住泪水。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她眼底因为回想起以前的事而有了暂时的光彩。
他凝听着,不敢打断她想说话的念头。
“我是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弃婴,从小就不知道有家庭的感觉是什么,直到我上了国中,和阿莉成了同班同学。”她
了
员才又继续地说:“于伯和阿莉没有嫌弃我是个孤儿,反而要阿莉常常带吃的用的给我,而我也就顺理成章时常往于伯的家里跑。
“我知道于伯和阿莉生活得也不好,但是于伯看我和阿莉这么投缘,在我国二那年,向孤儿院的院长表明愿意扶养我的意愿。
“于是我就搬进了于伯的家,虽然于伯没有正式认养我,但是只要是阿莉有的,我也绝对不会少,他待我同如亲生女儿一样…”
想到于伯的好,刚停止的泪水又迅速泛滥成灾。
陆正扬忍不住好奇心问着:“那阿莉的母亲呢?”
“在阿莉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过世了;于伯为了方便照顾阿莉,以开计程车为业。”
他听着她娓娓诉说,能明白于伯在她心里重要的地位。难怪她会为了于伯去当小偷,甚至为了于伯的病不惜出卖自己。
他很想问出,她怎么学会当扒手的本领,可是在这种不对的时机下,他还是忍住好奇心,没有问出口。
“别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应该庆幸,于伯早
离了病痛的折磨,他在天上会过得快快乐乐,也会保佑你和阿莉的。”他像安抚小孩子般,又哄又骗的。
“我只差没喊他一声爸爸而已,他其实就是我爸爸,是爸爸!你知道吗?”她双手放在他的
侧,死命地拉紧了他下摆的衣服。
她轻轻啜泣着,忍住悲伤,这几个月于伯的病情,已让她和阿莉身心俱疲了。
于伯一发病就住进了加护病房,因为肝癌来得又凶又猛,让她们这两个小女生,毫无应变的能力。
一经检查已经是肝癌末期了,医生说他只有不到半年的生命。
当时她们能做的,只能让于伯安心度过最后的日子,并接受最好的医疗资源。她们不敢想未来,未来对于她们这个年轻的小女生而言,是太奢侈的梦。
“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他轻声地说着。
“可是,我好后悔,于伯在的时候,我竟然没能喊他一声,他一定很遗憾没能在世时听到我叫他一声爸爸…”她自懊着,叫了多年的于伯,让她不好意思去改这个口,没想到所有事,都要等到来不及了,才会去想到懊悔。
“那只是称呼,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对于伯的孝心。”
他和她的对立在这个时候不见了,有的只是对她痛失亲人的伤悲,看她莹莹粉泪,一点都没有初见面时小男生的霸气,他对她的感觉在这一刻间又变了。
她从回忆中清醒时,感觉到他温暖的
膛,羞赧悄悄爬上心头,她推了推离开他的怀里,却没有勇气看着他。
她除了于妃莉外,没有其他亲近的朋友,更没有向其他人吐
过心事,没想到在这最脆弱的时候,却是这个一直跟她针锋相对的人守在她身边。
“谢谢你。”忙了一整夜,天光已经微微亮起。
“别这样说。有我在,后事我会帮你和阿莉处理的。”感觉到她的羞意,在这个时机,他虽然没有任何遐念,但还是保持君子之风,轻轻地隔离了原本紧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