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卑微
郑王坐在屋内,顺眼打量着四处,摆设都是尚宫局的人按规矩布置的,看不出什么特色。唯独透过帘栊可以看到西窗下的罗汉
上摆着一盘未完的残棋,相隔太远看不到局势,但桌上两只楠木棋罐边沿却磨得光滑透亮,看得出来是常用的。
他六岁的时候才被皇后收为嗣子。六岁以前他独自在储秀宫的后殿里住过一段时间,他记事是三岁,而那个时候他的母妃已经死了。据说太监把他从母妃身边带出来的时候,母妃已经死了三
,身子已经发干发硬,而他还趴在她怀里哭着要吃
。
那个时候他一岁不到吧。
皇子们大多生下来就会被抱到专门的地方侍养。
但他不同,他的母妃只是个低阶的御
,甚至是他被皇后抚养后才被追封了个嫔。他从后殿里出来后,就按律搬去了端敬殿,凭良心说,皇帝对他还是不错的,虽然不如太子和楚王,但至少当他知道了还有这么个儿子之后,还是派了专人照顾他。
这样,他长到三岁,有一天太子来端敬殿寻辽王,辽王不在,太子看到了他。
当时已经开了
,他还穿着旧年的冬衣坐在廊下,用嘴啜手腕上被臭虫叮出来的红包。也没有什么人理他,太子走过来,看到他额上有只小虫子,伸手替他捉它,旁边的太监连忙阻止,太子才知道原来那小虫子是他头上长出来的虱子。
太子红了眼眶。
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因为年年月月都是如此。
那天太监送来很多绸缎,他也因此穿上新衣裳。去给太子磕头。但那之后便没有了。
他渐渐长大,渐渐懂事,渐渐知道人并不是生来就要受侮,于是他沉默中学会了怎样保护自己,也学会了如何替自己争取到有利的东西。
太子再来的时候,他会恭顺地与他说话,适可而止地述说着身边宫人的贪婪与恶毒,太子全听在心里,先是帮他换了宫人,没过两年。又劝说皇后收了他为嗣子。
那个时候他只想活命。皇后淑妃自然不屑于杀他,可是宫人们会,活在那样的宫人们手下他迟早会被
死。
皇后起初并不同意收他,因为毕竟他的母妃也曾承过皇上的雨
。可是后来还是答应了。因为太子身边的谋臣向她陈述利害。收了他为嗣子只会对她的贤名更有好处,而太子地位稳当,等到他成气候时太子说不定已然登基。而介时他多一个皇弟辅政。也有好处。
就这样他成了皇后的嗣子,太子的弟弟。
他开始一改往日的处境,变得与辽王楚王一般可以
直
杆说话。他也同样地认真读书明理,预备着来
好好的辅佐太子。可天有不测风云,太子倒了,他居然从一跃又被皇后推到人前去与楚王来争夺太子之位!
太子被废之前,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敢想,可一旦成了事实,有些东西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收不回来了。这两年他愈发在皇后面前彰显着愚孝恭顺和木讷寡言,他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必须往下走,所以他只能竭尽所能做到最好。
他赢回了沈观裕,却输在了韩稷手里。
他竟没想到,韩稷前夜赢下那场并非偶然,昨
马场上,他与楚王又成了他这只黄雀眼里的螳螂与蝉。
他跟韩稷他们幼时玩得少,他们的
子他并不很了解。
本以为勋贵们大多如此,不是与顾颂秀刚正不阿,便是与薛停董慢一般游手好闲。韩稷虽然表现得大方些,想来也不过是故作出来的深沉。
但没想到,他被自己的主观给害了。
对待韩稷,竟要打起如同与沈观裕等人一般十二分的精神全力应付。
他深思
虑了一整夜,于是抢在楚王之前来了。
韩稷踏进门,便见郑王端着只方盏在轻抿。
他勾出一抹笑来,缓步进内道:“王爷驾到,有失远
。”
郑王平静地抬头,放下盏道:“冒昧到访,还望恕罪。”
韩稷笑着在主位上坐下,接过辛乙递上的茶来,说道:“不知道王爷拔冗到此,有何吩咐?”
郑王默了默,看向他,倒是直
:“我是特地来向你陪罪的。”说罢,望着门外清庭,又接着道:“这两年因着刘俨和其余人的一些缘故,使得钟粹宫与勋贵们之间关系有些僵。前天夜里我行事冲动又误犯了将军,事已至此,我也并不打算多说,只请将军能恕罪则个。”
韩稷扬了
,漫声道“莫说我只是个勋贵小将,就是个举足轻重的大官,以王爷的尊贵,又何须如此煞有介事前来陪罪?事情都过去了,王爷莫怪下官当时不知底细地把事情牵扯到了王爷身上便是。”
气氛有些尴尬。
郑王渐觉有些牙疼。
他幼时虽然受尽冷眼过来,但自打傍上皇后,到如今他也不曾被人这般冷嘲热讽过。淑妃与华氏等人明明就是韩稷派人前去请来的,那撞墙而死的太监也明明是他的人,可他明知道这一切,却也无从辩驳。
他的力量还很薄弱,他比楚王不同,他的头顶除了皇帝,还有个皇后。皇后不遗余力地将他推上太子之位不过为了来
通过控制他来控制这个朝堂,而他既有机会为自己争取
直
做人的机会,又怎么能不紧紧抓住。
他比楚王更需要勋贵的力量。
因此,他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道:“是我鲁莽,原是为与楚王争口气,却无意伤及了将军。”
眼下他卑微些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来人能风光称帝,他总有一
能雪
。
韩信不也受过
下之辱么?这一点也不影响他
后封侯拜相。
韩稷侧首望着他,目光扫过他微勾的头顶,落到门外还
润着一树银杏上。
楚王这里才从正宫里请安回来,就收到了郑王去了毓庆宫找韩稷的消息。
“竟让他给抢先了!”
他握紧着双拳,眉间有丝懊恼。
印象中郑王木讷寡言,即使太子被废之后他常被人挂在嘴上提起,但也没见他有过什么主动的行为。原当他就是个傀儡的命,可这次他不但反被这呆子暗中摆了一道,还险些被他得逞,这口气总是堵在心里,找不到出口释放。
而眼下他还在犹豫如何去寻韩稷时,反倒让他且抢了先,万一韩稷被他策动,那可如何是好?
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被动了,他一向是悠然从容的,怎么会这样呢?
“快去盯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如果能听懂他们说什么则是更好!”
他拂袖吩咐着冯芸,凝眉在榻上坐下来。
韩稷盯着那树看了片刻,忽然又一笑:“王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郑王点点头,吐了口气说道:“我知你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昨儿马场上你捉到的人里,有两个是我的侍卫。我今
来的意思,便是想请你赏个脸,把他们俩给放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本奏折,从桌上推到他面前。“将军若能高抬贵手,小王自会铭记将军的恩情,无以为报,将军看看,可合不合心意?”
韩稷看了眼他,顺手拿起那折子,看完一挑眉,又看了他一眼。“王爷要请封我为韩国公世子?”
郑王扬
:“但愿能合将军心意。”
他不了解韩稷心
,但却了解韩家。韩稷英勇沉稳,也无不良习
,纵有弱疾,却不影响子嗣传承,韩恪迟迟未请封他为世子,虽有方士嘱告之言为推托之由,但这种事情却无人佐证,谁又会真正相信?他都不相信,韩稷自不会信。
韩家两个儿子,若真等到韩稷年
二十五岁再议袭爵之事,韩耘也已经十五,到那个时候,兄弟之间难免会起争端,韩恪不可能想不到这层,可是还是这么做了,可见他确实有可能选择韩耘为世子。他虽然不清楚这个中缘由,但是韩稷不可能不急。
他是经过深思
虑才决定这么做的,他坚信抛出这个甜饵,韩稷不可能不动心。
魏国公虽不在京师,他这个父亲不在场请封世子确实有难度。可是魏国公正率军出征,韩家总得有人当家理事,中军营也得有个主帅才会保持军心稳定。
大周律例并没有明文显示皇帝不可下旨钦封世子,何况他身后有个皇后,如果能借此机会把韩稷收为己用,那便等于把中军营收归己用,皇后又怎么会不助他?
要办,这件事还是有着很大把握的。
他神色平静地平视着前方,又接着道:“我知你与顾薛董三家都
情极好,昨
之事,坦白说,我放人出去只是为着盯梢,而并没有对顾颂动什么念头,只是没想到却入了我皇兄的圈套,而我皇兄却也没有想到还有将军在后盯着。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过往我亦有得罪将军之处,不过那天夜里将军将我推至人前,也算是拿我出过了气。将军若能高抬贵手,化干戈为玉帛,将人放回给我,往后常来常往,于你我实则都是大大有利之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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