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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如同九年前,但以恩站在长远集团大楼的电梯前。

 “早安,总经理。”

 “早。”

 微笑和公司员工打招呼,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和九年前不同的是,她不再有妈陪伴,改变的是拥有顾子丞的爱做为后盾。

 她深口气。透过练文凯的安排,今天早上,她要在办公室亲手将第一笔钱还给鲜少出现在公司的柳叔叔。

 柳叔叔说,当年他在这里接见她,今天,他也要在这里接受她的成长。

 “总经理。”电梯门开了,公关部彭经理恰好在电梯里。

 “早啊!要出去?”

 “总经理,见到你正好,我刚听屠处长说你要请半个月的长假,我有些事想先请教你。”

 彭经理见到她,刚准备踏出电梯的脚步改为停留在原地,右手很自然地重新伸向电梯按钮。

 “顶楼,谢谢你。”她想也没想,顺口便说出这一句话。

 “总经理!”

 “噢,对不起、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他耐心地重复一次“你的假期,总经理。”

 “我的假期?我什么时候请假了?”她被搞糊涂了。

 脑中有幕模糊的景象,她和妈妈进了电梯,电梯早有人,那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他也和彭经理一样,脚步踏出又收了回来,接着她说“顶楼,谢谢你”

 “可屠处长说你请假半个月。”

 “我没有。”

 但以恩想起来了,她的确说过那一句话。

 九年前她很紧张,全心全意都摆在和柳长青会面的事上,根本无心在乎其他旁枝细节。

 她没有想到,那些旁枝细节包括了和顾子丞的初遇。

 “可是…”

 “等我事情办好会立刻找屠处长了解。”

 “是,总经理。”

 她真的说了,而他记得。

 怀着感动的惊喜,她敲敲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柳叔叔。”这时候,柳长青不是总裁,而是她的柳叔叔。“我很高兴你答应了我的请求。对不起,还让你从水里赶来。”

 柳长青坐在她的办公椅上,背对着她。

 她诚心诚意奉上自己努力得来的薪水。“柳叔叔,请接受我的心意。”她还想告诉他,她爱他的儿子。

 “接下来每个月你的帐户都会有一笔钱转入,直到我还清你这些年为我所付出的。”

 高背椅慢慢旋转过来,见状,她的手倏地缩了回来。

 “子丞!你怎么会在这里?!”但以恩惊讶地梭巡四周。“柳叔叔呢?你爸爸怎么没来?”

 “以恩。”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

 “是不是你叫你爸爸不准来的?”她开玩笑地学他惯有的轻浮。

 顾子丞却是不同以往的嘻皮笑脸,脸上是她鲜少见到、认真到几近严厉的表情,她感觉既陌生又害怕。

 “以恩,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我是说,你是不是在家里闷得慌,藉口要代替你爸爸来,或者你根本打算了这笔钱…”

 “我才是你的长腿叔叔,以恩。”他打断她的话。

 “别开玩笑!”这是个过分的玩笑,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念着“以恩,你不寂寞,你有我,我永远在另一个角落看着你。”

 这句话只有柳叔叔和她知道!

 他悲伤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不相信。”但以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全身的血像一点一滴的失掉。

 “我知道这个事实由我来告诉你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我更不能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不得不这么做,以恩。”

 “为什么?”感觉像有人拿着巨大的铁槌狠狠敲着她的口,她觉得好痛。

 “九年前,我在这间办公室看到你的履历,一眼就爱上你了。我之所以用爸爸的名义,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感激而爱我。”

 真是可笑啊!她的确曾如他所料地爱上她的长腿叔叔,可经由他点醒,再任他深深地植入她心中…没想到到头来,她爱上的原来是她真正的长腿叔叔。

 她觉得好困惑、好混乱,生命中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让她确定的了。

 “那些信、那件礼服?”

 “都是我。”

 “我会去三貂角?”

 “也在我预测之内。”

 “哈!”眼泪从她眼眶滑落,她无力,也不想再费神挽救。“有什么事是你无法预测的?顾子丞。”

 “以恩!”顾子丞大大的感到震撼。

 她现在的反应就不在他的预测内,他想过她会怒吼、会反击,因为她一向坚强、勇敢,而且绝不任人欺负。

 “我不是你手中的一颗棋。”

 “以恩。”

 但以恩感觉被背叛。她爱他、信任他,他将她从谷底救了起来,却再把她推向更深的地狱底层。

 “留着你的长远集团、留着你所谓的爱吧!我不希罕。”

 “以恩!”

 ***********

 幸运地,她在下楼的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人,就连总机小姐也似乎有事离开柜台。她踏出长远集团大门,再也无法抑止滚滚泪珠落下。

 行人们纷纷投以好奇的眼神,但以恩招了辆计程车,上车后不发一语。

 良久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像家里有人死掉的乘客终于开口了。计程车司机赶紧回答“这里是瑞芳啦,啊客人你没讲要去哪里,我就一直开一直开。”

 她感到很幸运,搭上了一位善良司机的车,没有把她载去卖了。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下车。”

 “啊客人,你要节哀顺变,就算亲人死掉了也不要太伤心。”

 原来她看起来像死了亲人,但她却感觉像是自己死了一般。

 “我知道了,谢谢你。”但以恩勉强对司机一笑,心想这个笑容一定比哭还要难看。

 不知道家里知不知道她离开公司的事,她先拨通电话回家。

 “妈。”

 “以恩,你在哪里?”听妈的口气显然她已经知道了。

 “是以恩吗?让我跟她说话。”

 她听到练大哥陪在妈妈身旁,一时之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妈,不要把电话交给练大哥。”

 “以恩。”

 “我不怪他,妈,可也暂时不想跟他说话。妈,你都知道了吧?!”

 “嗯。”心软的方渌芸一听到她这么问,立刻哭了出来。

 纵使母女一样坚强,可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巨冲蚀。但以恩忍着泪,不想再让母亲多为她心。“妈,我没事,我只是想暂时离开台北。让我静一静吧。”

 “以恩…”方渌芸口气,回泪水。“妈相信你,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当然,妈,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给我的宝贵生命。”虽然她觉得空留一副躯体又有何用。但她已为顾子丞伤透了心,不打算再赔上一条命。

 “身边有钱吧!”

 “有。”要还给“柳叔叔”的钱,还没真正到他手上。

 “手机记得开着。”

 “妈,我没带备用电池。”文明的东西,还是需要文明维系,但她想远离文明、远离所有人事物。

 “那你一定要定期打电话回来喔!”方渌芸担心的代。

 “我答应你,妈。”

 ***********

 她不想看海,因为海会唤醒她和顾子丞的回忆;她不能住在都市,都市充人声、狗吠,她需要完完全全安静的住处。

 她往人烟稀少处走去,找到一间朴实的民宅。

 “你们家没有养狗吧?”这是她逢人问的第一句话。

 “小姐,你怕狗哦?”

 “嗯。”她点点头。

 她在这里住下,以为不看到狗,就不会想起小莉,不想小莉,就不会想到他…

 可光这样意识到有没有狗的问题,就无法遏止的想到小莉、轻易的联想到顾子丞,让她的克制全白费,她的泪,大概在这几天都尽了吧!

 她过了好几天才跟民宅的主人借电话,打电话回家,短短说出“她很平安”就挂了电话。

 但以恩不想多问其他事,就算是她曾夜所系的长远集团,也只成九年来的笑话。

 顾子丞一定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回去接管长远,纵使没有,长远还有其他人才,例如田贵清。顾念萍一定会很高兴她的丈夫可以名正言顺地接下她的位子。

 “妈?”又到了她向家里报平安的日子。

 “以恩!”

 但以恩一听到练文凯的声音就急着想挂断。

 “别挂!以恩,求求你听我说。”

 她选的都是早上的时间,练大哥怎么会在家里?

 他恳求的声音让她不得不缓缓将话筒重新覆在自己的耳朵旁。

 “以恩?”

 “你没去公司?”

 “我在家等你两天了。”

 “为什么?”公司没有事吗?他这么闲。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何况我就算回去也不打算回长远上班了,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再继续留在那里。”

 “你曾经在那些主管面前许下的承诺呢?”

 她眼睛一闭,不愿去回想。

 “他们都在等你。”

 “不会吧!我离开起码将近半个月了。”

 “是整整一个月了。”练文凯更正。

 有这么快?!“好吧!就算一个月,我无故缺席,公司董事早可以将我开除。练特助,我不需要费事多提出辞呈吧!”

 “你请了半个月假,再多出的半个月,董事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什么时候请假了?”啊!她想起来了,公关部彭经理说的十五天假!“这又是顾子丞安排好的?”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

 奇怪,他说的和顾子丞说的没什么两样。

 以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以恩,不管如何,你都会爱我…

 “是。但他喜欢下棋,我不爱。”但以恩不愿意成为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以恩,你不看电视吗?”他虽不解她的话,但也没多问的赶紧再道。

 媒体又编派了她哪些不是了?“我不看,收音机也不听。”为免他再问她,她自己先说了。

 “他为了你,可以不要整个世界。”

 “我没有这么伟大。”

 “是没有,还是你拒绝去想?”练文凯一再地问她。

 “好,你要我想什么?是他九年来为我编造的谎言?还是他九年后为我设下的一连串布局?他爱我吗?他若真的爱我为什么不问问这九年来我是怎么过的?我受的伤半个月就可以疗好?他未免想得太简单!”

 “的确,他不该骗你,可他说谎的动机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这是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他希望你在公平的情况下爱上他。且他只肯让自己帮你。”

 他讲得太复杂了,她根本不想去懂,也不想了解。

 “何不想想这种情形之下,他又是怎么熬过这九年的?”

 她的确没有想过。

 “以恩,他虽然拥有双重国籍,却放弃了在国外就学的机会,早早就进了公司,和你一样,没有娱乐、只专注在公事上。他所做的完全是为了让你更轻松地进入长远集团,也为长远集团所接受。”

 他所传真的每一份资料、他完美的备忘录…

 “以恩,打开电视,求求你。”

 “练大哥,你这么说,我承受不起。”

 “我是为子丞求你,因为他不可能求你。”

 “是,他自大、自。”她的脑子浮现他玩世不恭、轻浮,又极端自信无赖的表情。

 “正像你骄傲、坚强…你坚强吗?以恩。”

 但以恩顿时想通一切。

 “我…”她如果坚强,就不用躲到这里来了。

 “他不求你,因为他不想绊住你,以恩,他希望你的所有决定都是出自你内心的。”

 ***********

 她心里只记得顾子丞的坏,却不愿想起他对她的好。

 有太多蛛丝马迹,但以恩突然想要查证。下一秒钟,她已经在拨电话到办公室了。

 “长远集团总经理办公室,你好,我是管丽娟。”

 “丽娟。”

 “总经理!”管丽娟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大叫起来。“总经理,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丽娟!”但以恩想要打断她的话都很难。

 “总经理,你再不回来,长远集团就要垮了。”管丽娟的声音听起来就快哭了。

 “你是什么意思?长远集团为什么会垮?”说是不再牵挂肚,可一听到长远有状况,她仍是紧张。

 “你不知道,总经理…哦不,是顾先生啦,他存心不要长远活命,你逾假未归,他不但不找人代理,也不回来,一个人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但以恩知道他只可能有一个去处。

 “那么其他主管、顾董事…对,顾董事呢?她难道都不管?”那个顾念萍怎么可能放弃这大好机会?

 “顾董事这一次也出乎大家的意料,说长远的总经理就是你,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不敢相信,为什么顾念萍会想留她?

 “总经理,你看到我们股票掉成这样难道都无动于衷?”

 “股票?”她都忘了,练大哥要她打开电视一定是要她看股票。

 “是啊!总经理,长远的股票几乎快要变壁纸了。”

 看来顾子丞不是存心要长远垮,就是想利用长远引她出来。可是为了她,赔上他大片江山好吗?

 除了他自己,长远还有其他人要活。

 “总经理。”呜呜,管丽娟已在那头哭了起来。

 “丽娟,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总经理?”

 “你是不是有超能力?”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虽然,她已经可以臆测出答案。

 “嗄?”什么跟什么,总经理干么这么问她?

 “要不然你怎么会在我第一天上班就知道我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我做事情的习惯?”

 “厚,总经理,还不都是拜顾先生所赐,我每泡上一杯他惯喝的咖啡,他非得在我耳朵念上半天——将来你的总经理习惯喝像黑色糖水一样的咖啡,你不要泡错了!他每天念每天念,念得我的耳朵都快要长出茧了,他还不准我告诉你。”管丽娟最后补上一句。

 他爱她。被这事实再次震撼,她好想哭,心中盈对他的思念。

 “总经理,我想,顾先生他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总经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听到但以恩肯承认顾子丞的爱,管丽娟又重新拾回信心。

 呵呵!她的股票不至于变成壁纸了。

 “通知所有主管明天一早开会,我现在就赶回台北,但是先不要让顾先生知道。”

 就算顾子丞想知道也很难,他住的地方跟她一样,没电视、没收音机、没报纸。

 “是,总经理。”管丽娟精神充沛地回答。

 “对了,通知公关部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一份所有媒体报纸财经版新闻的主跑记者名单,后天下午准备召开记者会。”

 “什么记者会,总经理?”

 “长远最新触角——生化科技部分技术已经纯,现在发表有利股票回升,我打算明天和研发处讨论一下,后天就发表。”

 “是,总经理,那记者名单又是要做什么?”

 “我要在五秒钟能够喊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以恩不相信,她的能力比不上顾子丞。

 ***********

 长远集团的股票终于止跌回升,媒体记者占了不少功劳。

 长远集团新任总经理的好记,连没见过面的记者也喊得出名字,无怪乎那些记者大哥大姊们用心捧场,大大地在报纸上添上几句好话。

 之前有关长远的不利消息原来都是无的放矢,它们内部失合也不知是谁放的。长远的顾二小姐还公开爆料,但以恩早和小开顾子丞同居好一阵子了。

 听起来,婚礼的钟声即将不远。

 又是大家引领期盼的周末,但以恩坐上计程车,直奔三貂角。

 “子丞!彼子丞!”

 他依然像个鬼一样,无声无息从她身后窜出。

 “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会来?”

 他脸胡碴,失魂落魄的像路边的汉。

 “小莉呢?不在这里?”

 他点点头。

 “天气很好,杨婆婆三餐都没饿着你吧!”

 他摇摇头。

 “你哑了吗?”

 他仍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回来,可不是为了你。”

 他只是不断的瞅着她看。

 “我是为了长远集团。”但以恩走到他面前。“你竟敢放着长远集团不管!”扬起手,她就要打下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拉近她。“没有你,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他在她耳边深情告白,让她的眼泪不听使唤地下来。

 “我爱你。”

 “我知道。”

 “我真的爱你。”

 “我知道。”

 “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她不服气,他这个自大狂。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爱哭。”

 “顾子丞!”

 他笑了,在脸的胡碴下,他确确实实地笑了。

 而她伴着纵横的泪涕,也又哭又笑。“都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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