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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耳边隐隐传来一些细语声,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家中,仿佛是母亲在对她说话,熟悉而亲切。当梦蝶慢慢睁开双眼,发现坐在身边照顾她的人并非母亲而是一个陌生的老婆婆时,有一刻是如此失望。但很快,老人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老人有着面的皱纹和苍苍白发,但她的眼睛却如尼美妈妈一般,同样的神秘,同样的忧郁,亦同样美丽。唯一与尼美妈妈不同的是,这对眼睛的眼神有些呆滞,带着浅浅的白,一望即知是盲的。

 “你醒了。”

 老人虽然看不见,却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力,梦蝶刚醒过来,她的面上就绽出一个微笑,那笑容里含了多少的担忧关怀,令梦蝶立刻如信任母亲般信任了眼前这位老人?这时老人又说:

 “不用担心,孩子,你已经到月族了。”

 “月族…啊,迪亚兰提呢?他怎么样了”

 梦蝶一惊之下,想要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虚弱得连支起上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惶然地望着老婆婆,生怕从她口中听到一丝不好的消息。

 “放心吧,他比你强壮得多,昨天就已醒了。”盲婆婆停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抚着梦蝶的额头说“若不是你,他根本坚持不到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你真是个傻孩子。”

 “婆婆,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有人正赶来这里要对月族不利呢。”

 “迪亚兰提那孩子已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

 “那你们还不…”

 “太晚了。你们已昏了好几天,昨天迪亚兰提醒来前,汉人的使者就到了。连他们的大队人马,也在今天早上到了。”

 梦蝶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迪亚兰提和她一心想要提前来月族报信,但结果还是迟了。

 盲婆婆仿佛知道她的心意般地说:

 “你不用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月族的命运而已。月族已等到了传说中的月神新娘,从此以后,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就算这次可以侥幸逃脱噩运,还会有下一次的灭顶之灾。很久以来,月族的每一个人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这是无论逃到哪里都改变不了的。”

 “月神新娘?”梦蝶一愣“婆婆,你是在说我吗?”

 见盲婆婆点头,梦蝶急了起来:

 “就算我是罢。我听迪亚兰提说过水晶的来源,如果真要赎罪,也应是犯罪的祖先们自己去赎,与你们何干?如果月神救人,只是为了让人再为他而死,那你们根本不必感激他!”

 “你还不明白?孩子,并非月神让我们死,他只是告诉我们结局。”

 梦蝶心中一动,喃喃道:

 “难道真的是我为月族带来了灾难?”

 她的声音虽然很小,盲婆婆却听到了:

 “不,这与你无关。你的到来只是向我们预示灾难即将来到罢了,真正的灾难…也许是那支军队。其实,早在水晶失踪之前,我和几位长老就知道这一天快到了。”

 “早就知道?”

 盲婆婆点点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月神曾告诉月族的祖先一个预言:在月族毁灭之前,必会出现三个预兆。第一个预兆,随狼群而来的婴儿将为月族立下许多功劳,并成为月族的族长,而他实际上是因罪被贬下人间的神,抚养他成人,是月族得以在违背了对月神的诺言后仍能生存下来的原因。所以,在发现迪亚兰提的那一天,我和长老们就知道,预言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实现了。”

 “迪亚兰提?”梦蝶惊讶地问。

 “是的,他就是传说中被贬下凡间的神的转世。还是在水晶失踪之前的几年,有一天夜里沙漠中下起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那个夜晚,天空划过一道流星。当时,水晶突然放出强烈的光芒,那光芒甚至穿透收藏它的密室而了出来。

 那场雨下了整整一夜,三天后,族中的人在附近发现了一群狼,最奇的是,狼群中有一个婴儿,他身上除了一个古怪的乐器,别无他物。但狼群并未伤害他,反而白天为他哺,夜晚用身体为他保暖。长考们和我商量后,让族里的年青人救了婴儿回来,并为他取名迪亚兰提。

 第一个预兆应验了,只不过因为按照月神的要求,这个预兆一直只是做为长老们和预言者的秘密传下来,并不为其他人所知罢了。

 第二个预兆,月神水晶将离开月族,去寻找它的新主人。

 第三个预兆,一个外族的女子做为族长的新娘来到月族,在月神祭那一天,为月族带来毁灭,然后,随月神而去。”

 “那个带来毁灭的外族新娘会随月神而去?”

 盲婆婆点点头:“是的,月神曾说,他会回来带走水晶选中的人。昨天迪亚兰提还告诉我,他不怕汉人的军队,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办法对付。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不让你被月神带走。”

 “他从未告诉我这个。怪不得…”

 梦蝶想起一路上迪亚兰提偶尔的怪异表情和举止,现在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真的会发生吗?

 她望着盲婆婆那对充了智慧和悲哀,蒙着-层白雾的双眼,声音轻颤地说:

 “婆婆,迪亚兰提说过,你的预言从未错过。那你看得到月族的未来吗?这次是否能平安无事?还有我,真的要被月神带走吗?”

 盲婆婆的面上突然掠过一丝彷徨和忧虑,像是看到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她犹豫了一下,这才说:“这一次,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知道,你们的未来与月族有着极大的关联,但是任何人也无法预料。”

 “我们的未来?”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了进来。

 盲婆婆头也不回地说:

 “迪亚兰提,你中的蛇毒还没完全清除,怎么不好好休息到处跑?”

 迪亚兰提已走了进来,恭敬地答道:“婆婆,我已经睡了那么多天,足够了,何况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做呢。”

 盲婆婆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你倒是来的刚好。你托我照顾的这个孩子,刚刚醒了,你过来替我照顾她一会儿罢,我正要去找大长老。”

 梦蝶看着他。他手上的毒已清了,敷着药,用刀割开的伤口也已开始结痂,整条手臂到处是伤痕,有当年在雪山被巨雕划伤的,也有这一次被刀割伤的。虽然大病初愈,但他看来依旧神采飞扬,举动间,带着令人惑的神秘力量。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

 “我们还是来晚了。”

 此刻,这间小小的房子中只有他们两人。迪亚兰提慢慢走近梦蝶榻前,坐在她身边:

 “你不用为此担心,我已有计划,月族不会有事的。”

 听了他的话,梦蝶心中开始升起了希望,她知道,迪亚兰提这么说,那就定是真的有保护月族的办法。

 迪亚兰提轻轻为梦蝶拂去额前的一绺发,凝视着她的双眼,目光里似有干言万语。许久,才又开口:

 “凤凰,有人正急着想见你。”

 梦蝶笑了:“是谁?我还坐不起来呢,你让我怎么见人?”

 “达合木。”他只能狠心将一切事实摆在她面前:“达合木是昨天夜里才随着林将军先期派出的使者的脚印跋来,只比林将军早了半天。他以前并不知道月族在哪里,所以虽然察觉到林将军有阴谋,却无法更早地通知族人。不过他带了一些消息来,已经告诉了我,我想你也会很想知道的,而且他也很不放心你,想亲眼看看你。”

 “真的?不过…”

 见到梦蝶的神色,迪亚兰提马上悟出她的意思:

 “我没有告诉他关于达尼雅兰的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大敌当前,我不想让大家更添痛苦,等避过面前的灾难后再说也不迟。他问起达尼雅兰时,我只说不清楚她的去向。”

 梦蝶心更低沉了。

 无论是早是晚,达尼雅兰的事她都无法对达合木说得出口。尼美妈妈思念了那么久的女儿,尚未见一面就已不在人世了,她又如何面对尼美妈妈的痛苦?

 等迪亚兰提带了达合木来,一进门,他就嚷了起来:

 “小鲍主,原来你真的没死!那个林将军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告诉玖儿,你和迪亚兰提一起掉下深谷了,让玖儿为你伤…”

 他忽然停口,这才注意到,梦蝶正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靠坐在用几张狼皮拼成的一个软榻上。

 达合木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转向迪亚兰提,一拳打了过去,吼着:“你怎么照顾她的?!你看看她现在…你…”

 迪亚兰提默默地一闪身避了过去,没有还手,达合木的拳头又接连打到:“枉我还劝玖儿,说公主和你在一起定会逢凶化吉,想不到你竟害她变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向她二哥和玖儿代?!”

 “达合木!不…”

 梦蝶见他又鲁莽行事,急忙站起来阻止,不想却双腿一软向前摔去。迪亚兰提忙扑前接住,不顾背后已挨了达合木数拳,扶着梦蝶重新坐好。

 “小鲍主,你有所不知。自从林将军告诉她,你和迪亚兰提跌入深谷后,玖儿一直未停止过自责,她认定是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才会如此。后来,连我也怨上了,说是我让她分了心,她才没有尽职,还说什么对不起爷爷和父亲的期望,决定终身再也不嫁了。”

 达合木一脸的懊丧气恼,继续说:

 “后来林将军说,若是没到月族就失了公主,那是汉人的责任,可能会引起月族人的不而造成战事,他不打算把公主你掉下深谷的消息传出去,于是提出,让玖儿假扮成公主,来月族和亲,只要到达月族营地,玖儿就可以偷偷溜走,作出无故失踪的样子,既不用真的嫁人,又可以避免两族间起争执。

 玖儿本来不同意,不过我听她说了这事后,总觉得那些汉人这么不挥手段地要来月族,像是有什么阴谋,虽说我和娘是被月族人赶走的,但毕竟也不能眼看月族有难不帮,我就劝玖儿答应了林将军,这样,我们才能伺机向月族报信。早知道你们已先行逃了回来我也不必这么麻烦了。”

 说完,他停了一下,不地瞄了迪亚兰提一眼,仿佛他就是当年赶走尼美妈妈的罪魁祸首:“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迪亚兰提微微一笑:“既然林将军对相亲这么积极,我们就娶‘公主’,举行一个真正的婚礼来报答他。婚礼就定在三天之后,即月神祭的前一天。”

 “不行!”达合木大叫。

 梦蝶看看迪亚兰提,她马上猜到他的计划,见达合木急成这样,言道:

 “为什么不行?反正玖儿也不想嫁你了,嫁给月族的族长有什么不好?”

 “你…谁说的?那是因为玖儿以为公主你死了,才说不嫁人的。再说…再说谁知道月族的族长到底长的是圆是扁?玖儿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他知道,如果玖儿不肯嫁给他,那就更不会嫁给其他人。

 “你怎会不知道月族的族长是谁?”迪亚兰提一伸手扯下达合木的假胡子“你不就是嘛。”

 达合木的假胡子粘得颇紧,一时意外,痛得叫了起来,随即醒悟:“你是说,假族长配假公主?”

 见两人的表情,他知自己没猜错,惊喜之余,又有些犹豫:

 “可是,不知玖儿她…”

 “我写一封信,你只要想办法把信带给她就行,她看了自会同意举行婚礼。你不趁此机会把她娶到手,只怕以后就不知等到何时了。”梦蝶说。

 达合木大喜过望。他原本精明,只是一旦涉及玖儿就有些糊涂,此时马上有了主意:“好!只要找阿扎帮忙就行。你现在写信吧,刚好我正要潜进军营找阿扎的老爹商量点儿与驼队有关的事。”

 梦蝶见他如此心急,连来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了。

 婚礼的准备一直照常进行,尽管达合木和玖儿并非真正的族长和公主,甚至不属于月族,但月族人仍真心诚意地为这对新人送上无数的祝福,所以,婚礼前的气氛是如此的热烈,没有任何的做作和虚假。即使多疑如王申,亦不曾怀疑娶玖儿的并非月族族长。

 这场双方各怀心思的婚礼在月神祭的前一晚开始了。圆月初升时分,在一个月族人的带领下,林书鸿带着众侍女和少数卫兵护送盛装的“公主”,进入位于月族住地正中的圆形广场。

 全族的人都集中在广场上。这是一个古老的行将消亡的民族,只剩下两百来人,他们分了三层环绕着广场正中:外层是盛装的族人,中间一层是长老们,似乎正在做某种祭祀仪式,最里面是一群乐手,他们正围在两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巨树下演奏一种古朴动人的音乐。两棵古树的高处,几近光秃的枝干攀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奇形怪状的拱顶,令人陡生敬畏。

 明丽的月透过两棵树形成的疏而广阔的华盖,映着华盖下方正中的一弯泉水,水面漾着银蓝色的微波,似乎颇深。泉水正中有一块平滑如玉的白色巨石,石上,一个如梦似幻的身影正飘然起舞。

 圆月下,她的全身闪着柔和的银光,舞姿轻盈曼妙,足尖似在云中轻点,她仿佛是月光凝成,飘渺而不可捉摸,每一刻都令人觉得她将如轻烟般随风飘去。

 她掳去了广场上所有的人的心。刚走进场中的每个人亦被这情景深深吸引着屏息静观,似乎生怕稍大的声音就会惊走那起舞的精灵。

 玖儿一眼认出泉中的蒙面少女正是梦蝶。虽然她已知道梦蝶并未死,但亲眼看见她完好如昔,仍不住心情激动。

 在盲婆婆精心照料下,梦蝶的身体复原得非常快,已无大碍。今天是情同姊妹的玖儿的大婚之,虽然因迪亚兰提另有计划,不能让林书鸿发现她已来到月族,但她仍希望能为玖儿献上一份心意,于是自请担任了婚礼中祭舞的角色。

 音乐终于停下,婚礼前的祭祀仪式告一段落,泉中的少女悄然隐去。

 林书鸿隐约觉得那起舞的人似是十分熟悉,但又绝非达尼雅兰。一时间,忍不住向带路的月族人询问舞者是谁,那月族人眼里带着笑意说:

 “凤凰。她是从天而降的凤凰。”

 林书鸿微微皱眉,看来,是自己的误觉罢了。

 接下来,就是月族的婚礼仪式。

 在众校长老指点下,两个侍女扶着“公主”走向已站在广场中央的“月族族长”两位新人都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面上亦带着同样的幸福与羞涩。

 林书鸿看着一向机过人的玖儿此刻竟乖巧地低头站在月族族长身旁,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路,但又一时看不出有何异样。也许就因为这个婚礼太正常了,才反而令他觉得怪异。

 这时,最年长的大长老手持一柄银匕首走到两位新人面前。只见他轻轻对两位新人说了些什么,两人就都伸出了一只手。

 所有在场的汉人一时都紧张万分,月族人却屏息静待。

 大长者用银匕首轻轻在两人手腕上各割开一道细浅的伤口,让鲜血了出来。他先用银匕首在“族长”的伤口上抹了一下,然后将带着一滴血的匕首尖送到“公主”面前。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太长老对她轻轻说了几句话,她这才释然,低头含下匕首尖的那滴血,之后再轮到“族长”如法做了一遍。然后,大长老将两人的手腕扣在了一起,伤口对着伤口。最后,大长老用两条细长柔韧的草叶分别将他们的伤口包扎了,各自打上一个十分奇待的结。

 见到大长者拿着武器走近玖儿,林书鸿不免一惊,为他带路的月族人看出他的紧张,笑着向他解释婚礼仪式的含义:

 割开的伤口,代表着共同接受未来生活中的一切痛苦和灾难;让对方吃下自己的血,表示愿为对方献出一切;将伤口覆合,表示从今而后,两人的生命和灵魂永远融合在一起;用同一片叶子撕开的两半分别扎住两人的伤口,并打着同样复杂的连理结。则表示他们真正成为了夫

 林书鸿听了,心底不觉升起一丝感动。

 仪式完成,是盛大隆重的婚宴,气氛十分热烈。林书鸿的部下已得知今晚婚礼后的行动,所以对月族人的庆祝并不是很投入,但仍时时被其感染。

 月族人却似并不在意汉人的冷漠,他们载歌载舞,欢笑不断,狂的气氛令林书鸿食不知味,面对着这群正纵情欢乐的人,他愈发觉得自己卑鄙而丑陋。若不是担心月族人起疑,他早就离席了。

 婚礼持续了两个时辰,林书鸿一直希望能再看见先前跳祭祀舞的少女,以清自己为何觉得她很熟悉,但终未如愿。

 圆月渐渐移向地面,眼看月族的青壮年越来越多地醉倒,老人与妇孺更是早已回家休息,不见了踪影,最后,月族的族长终于醉醺醺地踉跄走来向他道别,准备离开了。

 从婚礼开始,林书鸿一直在留意他,这时不觉想到,要不是这位族长自婚礼开始后,一直咧嘴傻笑,只顾拼命往喜得合不拢的嘴里灌酒,他倒真的十分英俊,与娇小甜美的赵玖儿确是绝配。

 那位族长刚摇摇摆摆地走到他面前,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向着林书鸿面前的食物砸了下来,林书鸿忙伸手撑住他,冷冷地说:

 “族长,小心。”

 少年族长虽然当众出了丑,却毫不在乎,抬起一对乌亮灵活的大眼睛看着他,笑了一笑,面的纯真无和感激信任,看来十分可爱,只是有些口齿不清:

 “多…多谢…你…我终于…娶…娶了…亲啦。”

 林书鸿一愣,心中暗自叹息,这个对手连和自己一战的机会都没有了。看他的身材虽不高大威武,但刚才扶他那一下,已察觉他肌发达匀称,四肢灵活有力,即使在大醉时,亦能感觉到狼一般的轻巧敏捷。可以想见,若他神志清醒,定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这时,几个月族的男子也摇摆着走了过来,哄笑着,一边用西域话嘲笑族长,一边将他架走了。

 看着月族族长的背影,他忽然觉得极像达合木,随即摇摇头想到,这个部落这么小,就算他们有血缘关系也不奇,就没放在心上。

 他起身向一旁的几个一直只顾闭目养神,偶而睁开眼看看面前的热闹景象又笑着闭上眼的月族长老告辞,推说已累,就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王申并没有去参加婚礼,说要留下布置一切,果然等林书鸿回营,一切都准备好了。

 为免驼队倒戈帮月族,王申还派人暗中在驼队的晚餐里加了药,林书鸿这才知道为何虽然月族人邀请驼队的西域人参加婚礼,却无一人前去。

 又等了一两个时辰,天边渐现曙光,估计月族人已沉沉入睡,林书鸿带着人马悄悄向月族进发。

 然而。当他再次进入不久前举行婚礼的广场,不大吃一惊。

 广场上空无一人,举行婚礼所用的各种器具并未收起。淡白的天空下,整个月族住地内,鸦雀无声,所有的房屋都门户大开,似乎在嘲笑来迟一步的汉人。

 王申不敢责怪林书鸿,只是大骂手下亲兵,让他们即刻四下去搜寻房屋,看是否能找出个把月族人。

 这时,只听林书鸿忽然仰天大笑。

 王申和所有的士兵都愕然相视,众人从未见过这个向来如冰山一般的人如此狂笑,一时之间,都惊得目瞪口呆,以为他是怒极才这等失态。

 林书鸿此时想起月族族长的背影极像达合木一事,说起来,在到达月族后他似乎就没看见过达合木,本是自己不想他留在身边,以免让他察觉自己要对月族不利而去报信,但几天前,自己偶尔想问达合木一件小事时,驼队的领队帕尔买提告诉他,达合木正忙于照顾几匹过沙漠时累倒的骆驼,无法分身,当时也没在意,现在联系着想来,大概达合木就是月族族长,他定是戴了假胡子一路跟随,暗中察看,然后在军队来月族前就提前离开去做对付自己的准备了。

 “他们定是以青壮年假装醉酒拖延时间,让老弱妇孺先行逃走,骗过我后,等我一离开就马上也逃了。你们现在分头去绿洲外围寻找他们的足迹,沙漠中不同别处,定会有迹可寻。谁先找到他们的足迹,我让他连升两级。”

 他将几个小队分别派去月族住地外围的几个方向,另又让一部分士兵在房舍间搜寻,看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只是,他有些不解,为何月族不趁他没到之前逃走,还有玖儿,并非月族的人,却似乎也被带走了。

 若月族人以为凭这个“公主”可以要挟自己,那就大错特错了。

 搜查房屋的士兵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因为根本空无一人,除了食物,什么也没动过,只有位于广场敖近,用来放置婚宴上用的食物的几间房屋还存有少量食物,其余房中,所有的食物都被取走。看来,月族的人早已计划好一切。

 派去寻找足迹的士兵尚未回来,就见留守营地的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来报说,驼队的人,不知如何竟解了药的药力,突然发难,将留下看守他们的少数士兵和侍女全数制服后,带着营地里所有的骆驼、马匹、食物和用具逃向了沙漠中来时的路。他也是等驼队离去后,好不容易才挣脱绑绳赶来报信的。

 王申跳了起来:“将军,马上派人去追!”

 林书鸿凝神想了一会儿,面上突然出一丝笑意:“定是月族人将他们救醒,指使他们逃走,想引我们去追驼队,以解自身之危。他们是西域人,对沙漠了如指掌,又逃走在先,即使我们去追,也难以追上,反而中了月族人的计。”

 王申一怔,觉得有理,又问:“可是,没有粮草,我们怎么办?”

 “谁说没有粮草?”林书鸿指指广场上婚宴后剩下的食物:“这些,再加上那几间原封未动的房子里的,只要大家节省些,足以让我们吃上三天。至于水,就更充足了。”

 “可…这些是…吃剩的…”一个士兵有些犹豫地说。

 “不想吃这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尽快找月族人!找到他们,就能找到他们藏起来的食物!”

 “好!”士兵们哄叫起来,士气也顿时高涨。

 林书鸿看着部下,心中一时斗志昂扬,有了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士兵,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去住地外围寻找足迹的士兵不久就纷纷回来了,只找到了两处足迹,一处是在北方他们来时的路上,另一处是西南方。

 “月族人定是向着西南方去了!我们马上去追!”

 王申一边说一边带马要向西南方去,一派的意气风发,似乎已看到月族人的末日。

 “且慢!”林书鸿阻止他,转身问发现西南方足迹的士兵:“足迹是什么样的?”

 “大多是马蹄,少数是驼印。”

 “有没有人的足迹或车印?”

 士兵有些犹豫,想了一下,随即确定地答道:“没有!”

 林书鸿沉思着说:“据我所见,月族有不少老人幼童。若这样狂奔,岂不是自找死路?以达合木在营中时的表现和为人,我不信他身为月族的族长会不顾族人的死活。多半西南方的足迹是想引开我们。”

 “向北方的足迹中有不少人的脚印!”

 找到北面足迹的几个士兵忙报道。

 王申不太确定地问:

 “那…难道是去了北方?”

 “我们离开营地不久,就到了这里。若月族人等我们离营后才走,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逃离,若是绕过我们,就必会在周围留下另外的足迹,但现在却没有。若真要与我们比脚力,月族人在我们到达前就该逃了。也许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这里可能有地下通道。”

 “地下?这么软的沙地怎么挖地道!”有士兵叫了起来。

 林书鸿没有理会,只是令士兵在村内到处寻找是否有暗道。自林书鸿说月族人可能有地下通道后,王申一言不发,一直在沉思。林书鸿留意到王申的异样,转而问他:

 “王侍郎,只有你曾在议亲时来过月族一次,不知那时你是否察觉什么?”

 王中摇摇头,面上犹豫不决的神色却更浓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一时无法确定。

 “王侍郎?”林书鸿又问了一句,知道王申必是有什么没说出来。

 王申此人很有些怪异,放着长安的闲职不做,千辛万苦地跑来西域为一心想成仙得道或至少能长生不老的皇上找月神水晶。虽说人人认为他想借机向上爬,但一路同行,虽然他的脾气怪些常惹人厌恶,但林书鸿并不觉得他真是一心求仕的人,只觉得他对月族的被毁深感兴趣。

 “将军,你久经沙场,见惯人死前的情形,你认为倘若一个人在惨死前说‘随他呀’会有什么含意吗?”

 林书鸿一愣,随即想到王申不是会在这种时刻还说废话的人,想了一下,说:

 “不知道。不过,既是惨死,他定希望别人为他报仇,所以多半不会说废话,而是与他的死有关的重要线索。”

 “这句话也许与月族的密道有关。”

 王申愤愤地说道,面上一时变得狰狞,林书鸿渐渐猜到,王申必是与月族另有一番孽缘。

 林书鸿一边四处察看,一边随口喃喃地说着“随他呀”,慢慢地,目光移到广场正中那块婚礼前幻影般的少女曾在其上跳祭祀舞的白色大石上。

 天早已大亮,太阳也出来了,清楚地映出那弯小小的泉水,水深碧,看来颇深。他不觉喊了出来:

 “是‘水道下’!”

 王申全身一震,马上冲到了泉水边,林书鸿带着士兵也到了水边时,他正呆呆地望着泉水。没有转身,他声音喑哑地说:

 “只在这里看,是看不出有什么的。”

 林书鸿知道他的意思,便令几个水性较好的士兵下水探察。

 果然,士兵在水下发现,泉原是从巨石下方的一边涌出的,后来以人工挖凿,使巨石周围形成一个细口大肚形状的水池,就在石头的下方,泉壁上凿开了一个口,正可容身。潜进去,马上豁然开朗,是一条宽阔的水道。水道不长,向下游一两丈,又折而斜向上,就到了出口,而出口竟是一个天然地下溶中的小水塘。

 “就在这里了。我们下去罢。”王申得意地说,目中出凶光。

 “等等。”林书鸿拦住正要往下跳的王申:“我们有几百人,这样一个个下去太慢。”

 他挥挥手,一边让人在巨石部挖掘,一边让士兵在月族人的房子中找出许多兽皮、衣物和绳子,系在一起,重重拴在巨石上,等巨石的部大部分出来时,让几匹马套着绳子向着一个方向拉,不久,巨石果然被拉得翻出泉水,泉水溢出了缺口,巨石下隐藏的一段水道也随即了出来。

 因为水道开始的一小段狭窄处都处于巨石下,所以拉开巨石后,水道的口已变得十分宽阔。

 识水性的士兵先潜了进去,然后用绳子将不识水性的士兵也拉了进去。

 很快全部人就进了中。内阴冷黑暗,壁凹凸不平,不时有水从顶上滴下来,可见地下水脉刚好从顶经过。士兵们点燃用兽皮包着带入中的火把走了不久,就发现面前有几个岔口,坚硬的地面没有任何的足迹可循。

 这时,奉令在各个岔中搜寻的士兵在一个分口稍里处的石壁隙间找到了一支金钗。

 王申手持金钗说:

 “月族女子不会有这么贵重的汉人物品。这定是赵玖儿代公主出嫁时的。看来,赵玖儿也被带了进来,她定是希望我们能寻迹前去救她。”

 “也许这是月族人布下的陷阱。”

 王申有些不耐烦地说:“除此之外难道将军又有其他办法吗?总比茫无头绪地在无数的岔间游要好得多。”

 林书鸿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带着士兵沿玖儿在各处岔留下的蛛丝马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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