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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劲骤变!

 风的来向与去向紊乱难测,忽成无形漩涡,在地表上张狂转动。

 陆芳远蓦地勒紧缰绳,座下骏马仍噪动不安地踢踏前蹄。

 要出事了…

 这念头刚一晃过,己察觉到地动,地脉同气连枝、声气相捅的北冥十六峰竟隐隐震动。

 “公子,怎么了?”不知谁问了他一句。

 他内力深厚,五感所应自是较旁人强了十倍、百倍,依凭直觉回首,那古怪感越来直重…真要出事了!

 “和叔,带着大伙儿避开!护好马车,别跟来!”

 “公子?”

 他扯动缰绳,将坐骑调头,随即策马飞驰。

 才一回奔,远到的高峰雪块开始坍落,一块接连一块,伴随震天裂地的施响,雪块滚成团,越滚越大,形成惊人的量,滚落的方向直直朝那座小屋而去!

 能不能救到那个“香得实在”的小姑娘,他没有把握。

 但…他极想、极想救到她。

 她是他目前所能遇见、各方面条住最好的“药器”,爹娘俱亡,只身一人,无所牵挂,最最要紧的是,她年岁又轻…当然,现下的她还不是他所要的模样,但,要是能把她到他身边,以他如今已得手之物,绝对能在她身上养出最好的药引子。

 可遇不可求啊…失掉她这一个,何时才能再遇另一个?

 他策马奔驰,当下畜牲开始因惊惧而收蹄时,他弃马,全力施展轻身功夫。

 雪团滚落之速越来越快,愈冲到底下,所挟带的雪量愈益惊人!

 他看到崩雪瞬间噬掉那间小屋,看到樊香实歪着小身子伏在狂奔的马背上,死命抱住马颈逃命…马匹受到巨大惊吓,她又没上鞍子、没套缰绳,再这么下去她没遭雪活埋,也要被狠狠用下马背摔死。

 丙不其然——

 樊香实真觉自个儿小命要没了,她细臂太瘦圈不紧马颈,两腿也夹不牢飞疾震动的马肚,大马突然一个飞跃,把她用出去。

 她闭眼惊,凭本能抱住脑袋瓜。

 只是在下一瞬,她人没着地,飞在半空时便被托住。

 仿佛是扑讲一团厚厚棉絮当中,托合她身子的那股力全是柔劲,软呼呼的,卸下所有冲撞,她脑袋瓜胡思想,不知道为何在这瞬间想起美姑娘身上那件茸茸的白狐裘…裹着那件狐裘大概跟她现下一样吧,都这么暖…

 “抱紧,别怕。”

 那声音贴耳叮咛,清清淡淡。

 啊!这人…她认出是谁了!

 扬首看,眸子走及瞠开,后脑勺已被稳稳按住。

 她的脸被贴在男人怀里。

 她听话地抱紧他的,尽可能搂紧,因为崩雪追上他们了,无到可躲!

 男人护她滚倒在地,他们不停、不停、不停翻滚,数不清滚了多远距离,直到隆隆声响止息,直到她发的耳鼓终子捕捉到心音,那强而有力的跳动声此起彼落,怦怦咚咚,她的,还有他的…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个儿还活着,小小身子被紧紧搂住,她的两条细臂亦紧紧回搂对方身。

 扁,似有若无。

 她睁眼想用力看清,男子徐雅声嗓在她头顶上响起——

 “摔伤了吗?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没…没、没…”

 她神智仍清楚,舌头却不太灵光,急着答话,答得结结巴巴,不成章法。

 “…没…没伤…陆公子…我…我没伤…”

 “吓着了吧?”绝对带惊吓了。陆芳远抚抚她单薄的背脊。

 他安抚的举措自然而然,不具备什么特别意思的,毕竟这样的动作他曾对师妹殷菱歌做过千百次,此时做来仅是依凭本能顺手而为。

 但是啊但是,樊香实可不这么觉得…她揪着他的衣,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些,那是因为一颗小心肝抖得无比剧,血沸腾,热气一波波上冲,腾出皮肤。

 她又想起爹亲了。

 娘去得早,她对娘亲的记忆不深,但是爹…她的阿爹啊,带着她过活,与她相依为命,她总爱动不动赖进爹的怀里,巴着不放,爹的手又厚又大,拍着她的头,抚着她的发、她的背,说些逗她开怀欢笑的话…她喜欢那样笑开,大咧咧、清铃铃地笑,那时的她,无忧亦无虑,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没那么深刻,还没镂刻在她心版上…

 “…你、你怎会折回?”她困难地咽咽唾津。“是回来取那住披风吗?”

 他没答话,在透出冰蓝冷意的幽暗中,她感觉他似乎往袖底摸些什么。

 蓦然间,周遭变亮。

 她一时间怔住,定定瞪着他捏在指间的一块小棱石。

 扁是从棱石石心里发出的,那泽跟雪地里的月光很像。

 她的眸线从棱石慢移向在咫尺的那张脸,他眼神温和,嘴角淡淡往上。

 “我们被雪埋在底下了。”他说。

 这明明是件糟糕顶的事,两人所到之处至多仅能容他们平躺,此时上下左右、从头顶到足尖皆是冰雪,但他却用闲聊般口吻说着眼前危势,樊香实听着几乎想回他一抹笑。

 “公子怎地析回来了…”不像问话,而是惑低喃,她眸子一瞬也不瞬。

 他将棱石进她手里。“拿好,别丢。”

 她听话抓紧,一收拢五指,发现光源亦被遮掩,只得松松虚握着。

 借着薄扁,他双掌开始往上摸索,以指端不断试探冰雪的硬度。

 “那件藏青色披风是我最喜爱的一住,我折回,自然是为了它。还有那两匹骏马,都是珍贵的北冥品种,花了好些心力才驯服,落在你那儿多可惜,当然得把它们带回去。”

 樊香实微微瞠圆双眸。

 她眸子生得已够圆乎了,此时再微瞠,更显得乌溜溜,生动得很。

 他这是说话蒙她呢!

 他是北冥“松涛居”的主子,名号大到如她这种平凡小丫头都听闻过,要回头取一住披风、拉走两匹马,难道还需要他亲自走这一趟吗?他底下那批人手养来干么用的?又不是摆设!

 雪崩完全往她小屋所在处冲来,按理,当时“松涛居”的马队应已在几里之外,如今他却跟她困在这儿,他…他是专程回头救她,却故意那么说,不要她承什么情吗?

 足尖泛寒,冻得她瑟瑟发颤,口里倒是灌暖意。

 她瞅着他俊美温润的侧颜,试过几回才挤出话——

 “真如我阿爹说的那样…云横渡,定有象…我、我早该提防。”一顿,想了想,又叹道:“可是…唉,头疼啊,真要提防,也不知从哪儿着手。”

 岂料,他竟低低笑出。

 没分神瞧她,他指端继续在雪层上试探,忽而问:“你爹都怎么唤你?叫你丫头?樊妞儿?还是直接喊名宇?”

 她愣住,小嘴略启,被他侧目瞥了一眼之后才回过神。

 “答不出来吗?”他淡声问,似乎对冰雪上的某个点上了心,一直反复碰触。

 “阿实…”她声如蚊蚋。

 “什么?”

 “阿实。我爹喊我…阿实。”

 闻言,他手边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仍直视雪层,嘴角轻漫软意。“阿实吗?这小名好。”略顿,舒朗眉峰忽而一蹙。“还有…阿实似乎不太会骑马,你爹没教过你吗?”

 她想摇头,稍一动,两边额阵阵痛,脑子里尽发。后脑勺和颈背全贴着雪地,不冻才怪。

 强忍着,尽力把话说清楚。“我家…养不起马的,我…我不会骑马,这理所当然啊…”深一口气。“雪团滚下来时,我跑回小比仓,那窝子没法子救了,但是马…我放掉一匹,骑走另一匹。我也知道骑不好,可是…扑在马背上逃命,总比靠双腿跑来得快吧…只要有一线活命机会,总得努力活下去…”

 说到后面,她齿关颤抖。

 陷在雪层底下,她发、脸、四肢都快冻僵,身上御寒的厚袄衣早在上炕前就已下,衣物如此单薄,又无内力护体,任凭身子骨再强壮,也无法久撑。

 “…努力活下去吗?”他低声重复她的话尾,似含深意。“若能活命,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是什么…”她没听清楚他的问话,只觉得冷,寒气透进肤孔,渗筋入骨,虚握棱石的五指都冻僵,曲着,几难伸直。

 身边男子从袖中又掏出东西,她勉强定神,见他手里竟多出一约莫半臂长、比孩重小指再细一些的圆钢针,整针通体泛亮,头尖尾钝,该是纯钢打造之物。

 她脸色苍白,脸肤都被冻透,肤下细小血脉全浮青了,差不多就剩眼珠子还能溜转。她定定看他,很费劲地息。

 “公子陪…陪我在这儿躺、躺着,怎么…怎么可以?”

 她的“躺”有“没命”的隐喻,他晓得,却笑道:“我陪你躺会儿,你陪我说说话,那也很好。”忽地,他将钢针针头刺进上面某个点,那是方才他再三确认过,认为最适合下手的地方。

 “你在做、做什么?”

 “如你说的那样,不是吗?只要有活命机会,总得努力活下去。我在求一线生机。”答话间,他掌力对准钝圆针尾利落出击,只闻“唰飒”一响,钢针冲破冰雪,被他的寸劲往上疾送。

 然后,他淡淡又道:“和叔他们来找寻,若看到那钢针就会知道我被埋在此到。他们找得到我,自然就找得到你。”

 这一刻,樊香实小脑袋瓜里倒是生出许多事想问。

 她想问,他怎能确定那钢针最终能突破雪层?

 又想问,即便那针够争气,真冲出去了,却没被“松涛居”的人找着,不也功亏一篑?

 还想问,他回头救她,把美姑娘搁下了,怎么能安心?

 她还要问…问…

 “你又从袖是掏…掏什么出来?”见他左掏、右掏,先是一块发光棱石,再来是亮晃晃的钢针,此时竟觑见他三度从袖底摸出一小匣子。“唉…你怎么有办法藏那么多玩意儿…”

 他像似教她逗笑。

 侧目瞧她时,他眼睛弯弯如拱桥,闪着清辉,让她想起看天山谷里的桃花,风一来,枝桠的粉笑呵呵般颤动。

 “没有了,袖底只剩这小匣子,再没藏其他东西。”答得颇认真。

 “嗯…”她想问匣子里有什么,一阵寒气猛地从脊梁骨窜上脑门,冷得刺骨,她两排牙齿打架打得厉害,嗓声零碎,没能挤出话。

 “阿实…”

 好冷…好冷…

 头昏昏,好想睡,她眼皮越来越沉…

 “阿实…”

 睡了好吗?能睡着就不觉冷,所以就这么睡了,好吗…

 可,谁在喊她呢?是谁…

 “阿实!”

 她神魂一凛,陡地掀开双眸。

 男人面庞清俊无端,她认得眼前这张脸,陆芳远…他长得真好看呢,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偎在他身旁,挨得这么亲密,近近与他脸对脸、眼对眼,她像在他幽深目底瞧见自个儿的脸了…

 “阿实,我知道你冷,知道你眼皮沉沉,想睡…”声音也这么悦耳,真像歌呢,如果哪天他真唱起歌,该会有多好听?

 “要睡也行,可是得把匣子是的东西吃完,吃过了再睡,好不好?”

 他轻轻抚摸她的冰颊,好暖、好暖的指腹刷过她眉睫之间。

 之前睁开的眼皮又不争气垂下,两只眼仅成细儿,她眼前蒙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碰触她,仿佛她还很小、很脆弱,跟一只细没长齐的小雏鸟差不多。

 惑间,见他把小匣子打开了。

 他取出一坨约坐个掌心大的鲜红之物,像块血脂石,但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还有些她没看懂的奇特纹路。

 “我探过你的手脉,那是小姑娘家初将至走至的脉象。”他叹了口气,笑笑道:“你出现得实在太巧,好似我想什么,下一刻便来什么,这究竟算我运好,还是你运气太差,菱歌要我别惹你,但眼下这势态,咱们不知要在雪层底下窝多久,我若以真气护你,气有尽时,到得那时,只怕你我都得赔了性命…阿实…”他低柔唤她,桃花舞春风的俊目盈怜情。

 “这会子,不招惹你都不成,你很冷,冷得几要失了知觉,我明白的。再这么躺着不动,即便最后能救出,四肢也要冻坏了,但…别怕…”上薄下厚的美淡淡掀合,怎么看怎么动人。“阿实别怕,把这块‘血鹿胎’吃下,我再抱你睡会儿,也就没事的,信我吗?”

 她没办法把他的话全听清楚。

 许多字音在她耳际飘,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游离散没,不能捉摸。

 不过她倒是清楚听到他说,他要抱着她睡会儿,只要她吃下什么东西。

 她身子抖得快散架,足端都要冻得没感觉了,就盼能紧紧挨着他。

 一样被埋在雪里,他身上衣物也没比她多到哪儿去,身躯却还是暖的,不是她脸皮厚、不害臊,硬要紧挨他,实在是冷到受不住…他要抱着她睡,此时此刻,她最渴求的也不过如此。

 “吃吧。”他低柔劝哄,将那鲜红之物掰下一小块,送近她边。

 她迷糊糊,神识几要离体,不晓得自已有无张嘴,只觉口中忽而漫开一股微腥的甜味,唾把那股味儿渐渐融合,顺喉咽下。

 那味儿甫进喉中,她的口、喉、、肺立即生起微妙的暖热,直至胃袋。

 “乖,再吃些,阿实,慢慢吃。”

 男人声嗓隐隐藏魔,能勾人神魂的魔。

 她…她想讨好他,她好听话,她一直好乖,只有爹喊她“阿实”,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谁这样喊她…

 男人极有耐地喂食,而她也很努力把每小块喂进口中的东西咽进肚里,得越多,体内越热,她渐渐感觉血动起来,向手指、足尖。

 “阿实真乖。”她被一双男臂膀搂住。

 他的膛靠起来好舒服,她足般叹息,不知道自个儿像个讨怜爱的娃儿,小脸不断在男人前和颈窝处蹭动。

 然后大掌轻轻按住她晃的小脑袋瓜,他掌心对在她头上的百会

 “睡吧,什么也别想,好好睡吧。”

 头顶心热烘烘,热到微微泛麻,那股气从头直灌而下,好似每发丝都在冒火,被注入强大的生命力,她心口发烫,口鼻中出的气都漫开团团白烟。

 她略扬脸蛋,眼皮颤动,由下往上觑着,见他散着乌发、两道墨眉和长睫儿都沾着细雪,却半点也不愧狈,两颊还白里透红呢…她不要叹,怎有人能一直这样好看,身处劣境也不改其颜?倘若他活到了七老八十,应该仍是好看的吧?

 “公子那时也…也好看…很好看哪…”

 陆芳远以为她意识不清才胡乱呢喃,他笑笑,顺着她的话不经心问:“那时是何时?”

 “…是…狼群,好多狼…它们饿极了,有陷阱,孩子掉进去…我爹…爹也掉进去,狼群就在底下…公子拉我爹上来,那时…是那时…”

 语音低微,而后静止,她脸蛋一歪,抵着他颈窝昏睡过去了。

 陆芳远收回放在她百会的掌,改而轻扣她的双腕,探着——

 值得庆幸,她的脉象逐渐明朗,肤温也已转暖。

 终子,他垂下双目,凝视小姑娘那张的娃儿脸。

 此际的她,坠进深幽幽的黑乡中,沉睡的脸容不去稚幼,仿佛很无辜…不,不是仿佛,她原本就相当、相当无辜,无辜遇上他,无辜遭牵扯,无辜被喂食那块他费尽千变万苦才到手的千年‘血鹿胎’…

 “原来当时那位大叔,身旁还跟着你这个小彪女儿。”

 他眼神晦暗难明,以衣袖拭去她发丝和额面上的白雪和水气。

 “你还能去哪里?”他勾低问,并无须她作答。

 当他发现她原本鸦黑的发丝在棱石清光下闪过似有若无的紫辉时,双目眯了眯,笑弧略浓,一手贴抚她的颊。

 他面庞有些复杂,柔声再问:“阿实,除了‘松涛居’,你还能去哪里?”

 她拚命跑向那座大土坑,她要去那里。

 奋力迈开脚步,她跑得气叮叮,跑得脸的汗,还有眼、腮的泪。

 土坑原本是猎户们挖来设陷阱捕野猪用的,自从几个小村子连续遭狼群扰“松涛居”来了人马接手布防后,土坑在五天内便被挖得既深又宽,方圆百里内的老弱妇孺全被圈在一处保护,并被再三地反复叮咛,绝绝对对不能接近土坑,那是用来逮狼的。

 第一批数量惊人的狼群成功被进陷阱的这一天,他们却告远她,她家的爹也陷在土坑里!

 怎会这样?!

 “不就牛大娘家那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小子!牛叔一过世,谁还管得上他?也不知那小子怎么摸到土坑边,没留神就被一头往上死窜的饿狼给扯了下去,你爹一看,抓着把猎刀就往底下跳!”

 懊死的小牛哥!一定是好奇心作祟,大人不要他闹腾的事,他越要闹!

 可恶!可恶!她这辈子再也不跟他说话!她只跟大牛哥要好,再也不理那只死小牛、臭小牛、烂小牛!

 有谁拦着不计她再靠近,然后跟那个跑去把消息知会她的村人吵起来。

 “你把樊家小丫头带来这儿干么?这不又添吗!”

 “添哪门子?樊叔是她爹亲,都出事了,还不让人知道啊?!”

 她心脏咚咚跳,吓死了,急死了,他们吵得不可开,她耳中嗡嗡响,钻了个空子撒脚就跑。

 七手八脚爬上土坡,一时间腿发软,伏在土坑边上气,没人再来管她,也没谁留意到她,大伙儿心神皆放在受困于坑中的一大一小身上。

 她拨开掉到眼前的发丝,映入瞳中的景象计她险些昏过去。

 坑中狼只窜,爹臂弯里挟着小牛哥,另一手执着猎刀疾挥。

 挨在坑边的十多名壮丁纷纷朝坑内投石箭,有两人已合力放下麻绳。

 “樊大叔,上来啊!”

 “快!抓着绳子!咱们拉你上来!”没办法的,爹就一双手,不能抛下小牛哥不管,另一手若搁下猎刀抓绳,那几头狼还不扑近了?

 她眼睁睁看着一头饿狼扑到爹背后!

 狼将两只前足搭在他宽肩上,歪着头,张嘴一咬,利齿深深咬进后颈。

 “别咬我爹!我砸死你们!砸死你们!”她又哭又喊,抓到石子就丢,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量,小小身子拽着那条麻绳就想往底下溜。

 她的想法很直接,糙又单纯,她想,爹腾不出手抓绳,那她有手,她可以一手抓绳,再一手将爹拽紧,如此一来,坑边上的人就能把爹和小生哥全都拉上,只是她却忘了,她手劲根本不足,力气不够,怎么拉得住人?

 四周好,许多声音叫喊混。

 她两只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越来越严重,都听不清楚旁人说话了。

 然后,就在她抓到麻绳,蹭着两脚想往底下滑之时,有谁按住她的肩头。

 她被一股气劲往后扫,不连退好几步,坑边上一位与爹相的大叔赶忙扶住她。那人抓着她,扯声嚷道——

 “香实丫头,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有人救你爹来啦!你好好待着,别再添!那人是‘松涛居’的公子主子,他一来就把你推过来,头也没回便往底下冲!他如今出手,肯定有办法拉你爹上来的!瞧,在那儿——”

 她看到跃入狼群里的一抹身影——

 乌黑的飞发,淡青色的影子。

 那男子步似腾云,动如水疾风。

 她看到“松涛居”的公子主子将她适才脑中所想的救人之法,完整且利落地执行,牵无滞碍。

 他一手扯着绳,一手扣住爹的上臂,此时坑边上的人合力拉绳,他顺着那力道,脚下同时旅劲,以最快之速将人救起。

 她一直记得那抹修长的男子身影…

 一直记得他的青衫飘飘,和行云水的姿态…

 她又梦到阿爹受伤那一的种种。

 心很酸,眼是泛,她恍恍然掀眼皮,入眼的是那张清俊到足可让人自渐形秽的男面庞。

 他像是沉睡着,细密的墨睫安顺垂合,鼻息匀静,润瓣带有春风颜色,淡淡合抿,真的…好看啊…

 “…我们在哪是呢?”

 她听到自个儿的声音,但感觉嘴皮并未掀动,那像似她脑袋瓜里的自喃自问。

 身子好暖和…又…轻飘飘的…这是在哪儿呢?模糊想着,她慵懒地合起双眼,似在瞬忽间又跌进梦乡。

 “我们还埋在雪里,我抱着你睡,记得吗?”

 男子声嗓淡定从容,他甫出声答话,周遭的风突然张狂起来。她的手被一只暖掌亲匿握着,她再次张开双眸时,眼前不再是狭小得无法翻身的雪,他们正手牵手站在雪地里,一望无际的月夜雪原,在清亮月光下闪烁地银辉。

 “我们…我们得救了!鲍子,有人寻到咱们了?!”

 她瞠圆汪亮的眸子,开心地望向身旁男子。

 “傻阿实,就你跟我而已,还能有谁?”他弯笑。“他们还没寻到这里。”

 “可…我们好端端站在这儿,不是吗?”

 “那是因你的元神出了窍,和我的遇上一块儿了。你和我,都不是真体,都是虚幻的神魂。”他仍旧笑,眉目沉静,毫不在乎身处诡境。

 她整个傻眼,傻怔怔望着那张带笑俊庞,好坐晌才慢蹭出话——

 “元神出窍…这、这应该跟坐禅入定差不多吧?我爹说,北冥深山里其实藏着修行的世外高人,可以不吃不喝,光靠打坐就能活…”

 他的拇指挲了挲她的手背,脸上表情像在赞她孺子可教也。

 “嗯,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世外高人常是盘腿坐禅,我与阿实却是偎在一块儿入定。”

 她脸蛋一热,心口跳得颇响,有些腼腆地瞥开眼看向别到。

 这一看。她面疑惑,眨眨眼再眨眨眼,东张又西望。

 “公子,我认出来了,这里…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啊!可是屋子、小比仓全都不见了…不见了…”

 白雪皑皑,把曾经存在的事物全部掩埋。

 她一惊,甩开他的手,迈开脚步跑向某个方位,跑啊跑,最后她扑跪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瞪着某到。

 “还有我爹和我娘的坟…都不见了…”

 男人无声无息来到她身旁,袍席地而坐。

 “没有不见。他们的坟只是被雪掩了,往后要祭拜爹娘,你还是可以来这儿。”

 她怔怔然,眼眶微红,没有答话。

 他陪着她静默片刻,徐慢又道:“那时我听闻竟外飞奔过去,还是去得太迟,那头狼从颈后咬断你爹的喉,虽把樊大叔拉上来了,但到底没来得及救活他。”

 泪珠子滚出眼眶,大颗、大颗滚落,颊都漉漉了,她蜷着小拳头眼,然后转过头冲着他笑。

 “阿实很谢谢公子的。公子救了小牛哥还把我爹带上来,爹他…完完整整的,没少掉一块,没被那些饿狼撕入腹…我真的很感激公子。”

 他瞳心湛了湛,眼神中闪过极淡的意绪。

 她又觉腼腆,轻轻敛下笑颜,抬手搔着小脑袋瓜。“这会儿可好了,公子受阿实拖累,你虽没多今提,我也明白这次是极凶险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没人寻到咱们,然后公子跟阿实就得一直埋在雪层底下,怕是没法撑持太久。”抿抿嘴,一笑。“唉,也不晓得最后能不能活命啊…”

 他举袖拍拍她低垂的头顶心。

 她扬瞧他,忽生一股极亲匿的情怀,很想亲近他、跟他要好。

 红着脸,她伸手轻轻抓住他的袖角,就冲么抓着,她一颗心已跳得飞急。

 “阿实…”

 “嗯?”

 “最后若能活命,你也别再一个人过活,就跟着我吧,可好?”

 她又傻怔怔了,答不出话,只会望着他发傻。

 他轻捏她呼呼的腴颊,举止带宠,目中垂怜,半玩笑、坐认真道:“我要把阿实养在‘松涛居’,养得肥肥,然后再宰杀进补,你来吗?”

 她心肝发颤,才不是吓到颤,而是…而是…一波波暖打来,打得她呼息困难,五内俱震,眸子跟着又了。倘若能活,她要跟着公子,哪里都跟着他…

 “和叔,那钢针确实是公子发出的!瞧,见到公子的衣角了,他们在这儿!”

 “快啊!快挖!”

 一刻钟后——

 “啊,公子眼睫动了!脉象…脉象正常!”

 “那另一个呢?”

 “还有气!还活着!被埋了整整七,小姑娘还活着啊!”

 “快!快拿几张毯子来!”

 出窍的元神不知何时回到真体,她离开了那片崩雪铺成的白色野原。

 爹娘留给她的屋子,没了。

 爹娘的坟被埋在地底下,也没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子然一身,孤伶伶一个,真是醒来,她要去哪里呢?

 倘若能活,她要跟着公子,哪里都跟着他…

 那是她的心底话,未说出口,却如此清晰,她听得一清二楚,瓣不微扬。

 然后,她也听到那些急的叫声,有人找到他们。

 所以啊所以,她樊香实最终会活下来,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而捡回一条命,公子说要养着她呢。

 他养着她。

 她追随他。

 往后,她不会再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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