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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迟暮坐上黑轿车,凝视窗外的灰雨蒙蒙。不是没差人查过李姓一家变造身份、逃灾过劫的可能,但要遍查所有幽灵人口有如大海捞针,也太孤注一掷——

 直到拥有财神体质的李衰衰出现,让他重新泛起那丝异想…

 既然斐悦来此探查过,那么圆环当铺钱老板的口风还算紧了,李福气若活在世上,应不会被人循线讨债了。

 假设心底的那尊小财神真还在世,在此换过证件,现在在它处生活也算安全。

 他松了半口气。

 那就只剩彻查了。会有那么一丝可能么?

 他垂下眼,脑海竟缓缓浮出一张气鼓鼓像河豚赌气一样的脸。

 他有些失神了。

 但没多久,薄薄的角莞尔微扬。他感觉自己心底的那尊小财神好似也载了些希望。

 至,天气乍暖还寒,待在迟暮这的时光早溜过一叠月历。

 她有一个名号,搭配她天生的专长,叫作李财神。

 她的工作内容很简单。

 有时是扮作大玩偶,包得密不透风站在游园门口招人气,有时是穿政背心的造势员,累得一身汗地在街上发传单。

 商场的、政客的…没缺半样。她有时觉得自己仿佛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转陀螺似地进出。

 财神这职业真奇妙,明明做的事跟一般工读生没两样,但偶尔用跟迟暮学来的半真半假的风水学指点个一两句,旁人便点头如捣蒜。

 回至房内,李衰衰兜着一件长巾,暖暖的人造轻裘包裹。她不自觉地望向回廊,怔了一会,看没人,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失神,她在等谁呢她…

 又不是鱼,等着被喂饲料。

 默默坐下,她注意到桌上有几颗丰盈可爱的小金枣,在红漆盘里堆叠成金字塔。自从在迟暮底下做事,吃得,穿得暖,对照从前拮据生活,有如梦幻泡影——她用力捏捏脸皮,幸好,会疼!

 是呀,在迟暮底下做事,暂且不用夜夜担忧心底最烦扰的那颗疙瘩。

 她多久没翻出皮夹内那张夹着护贝、上头有雷防伪标志的证件了…早该于年前找圆环闹区当铺钱老板更换新底材,再借由他们黑手浑去政府机构内神通外鬼的。

 但那时缺钱紧得很,所以没钱换。现在呢,虽不愁吃穿,却也没领半

 在迟暮底下做事是不支薪的,是缺什么开口吩咐就行,比起缸中鱼是多了份自由,却也多了份拘束。

 因她向来不贪求,只取所需,更不可能将自己的脸砌厚,多一件最重要的恩情把柄在妖怪手上…一想及此事,安全感又如顶头三尺之石,仅靠一条棉线悬着,令她不过气。

 而她捏着小金枣枝哑的手,也悬了——比起心中的疙瘩,现在要面对更大的疙瘩。

 耳边像被吁出最后一口暖气,冷了。

 “午膳都还好么?”没头没尾一声,是迟暮

 咚,小丙子落地,她蓦地僵住。“…很好。”

 巧夺天工宝蓝再映眼帘,觑得她脸红心跳。他一头及肩的瀑布披洒,她一时被搅得,回过神急忙低头收拾,一并收拾纷思绪。“承蒙迟先生关心,您慢慢看河豚和大黑,我先离开了。”端起红漆盘子。

 “自然…李财神,你的金枣我下药了。”

 原本正咬一口金枣的她“噗”地铺天盖地,她她她…她不造口业,猛滚圆眼。为什么吓她?

 对方没回话,笑了,笑得神色媚舞飞扬。

 她退开几步,讷讷盯着,觉得有哪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一对!是缺了沉静,懒散中缺乏沉住气的迟暮;还有,他从未对她如此亲昵的靠近…

 她心底起了戒备。

 “原来我真的蒙对了财神?呵,难怪比起其他同名同姓的李财神,你太缺心眼,也长得太普通不媚人,看样子迟暮是刻意隐藏你。”

 “什么财不财!这边姓李的很多,姓李又同名同姓的更有李小凤、李大包,不同名不同姓的更多。你究竟是谁?”

 “呵,不玩笑。我直接把你带回,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谁了。”

 室内无风自刮,刮得她一头凌乱,对方手探来,她连连退后,只听得不远处隐约有三声脚步跟竹叶沙沙。

 她忽感耳畔有小物热热掠过,带着甘翠芬芳。眼前一霎,天散白,咻一声,迟暮眨眼倒地,脸皮落,一声可恶出口,掩着脸挣扎几步,地上一张如真似幻的面皮。

 “国爷一再派人潜入迟某这试探,迟某真愧失礼数,还请您先回吧。”同样的音调添了懒洋洋,自后方传来,来人从四面八方包周。

 “可恶!别过来!”原本在房内的“迟暮”换了个人。

 见事迹败,假迟暮出一把刀,挥舞几下,不等他出招,铿锵,那把刀落地,白花花如临雪,接着若一团火红燃烧,扩散天的白星。

 火红、火红,是火…药效发作,她口一闷,惊愕踉跄,下一刻,胳臂被人暖洋洋托住。

 迟暮见她眼神离,无意间碰触到的指端冰凉,一时蹙眉唤声:“你怎么了?”

 属于迟暮的气息蔓延,她脑中轰轰然,脸蛋红润,本担心又是另一个假迟暮,但他眉眼慵懒烘托的沉稳,让她确切明白这回是真的了。

 她努力自恍惚中挣醒。

 “没,我、我没事。”她用力摇头甩开晕眩,摆手,离眼神底出余悸犹存的惊恐。是药效问题,一瞬间还以为迟暮担忧她了。

 看起来不像没事。

 他却没多说,只是随手唤了来人打扫。

 “这年头真真假假,作假成真。要当哪派的人,分身本尊也无所谓。重要是边,选对边。”迟暮不知是对着扫地的来人还是其他人说。

 她用力甩甩头,指端按上太阳

 “走。”他说,手心扣住她手腕,有些一紧的扣着。

 “去哪?”她问,没挣扎,他手心温度暖热传来,她脸颊顿时也燥热了。

 走离几步后,他停顿须臾,陡然松开她的手,又恢复本来冷冷清清的嗓音,视线落在她间挂的狐面。“你去把脸洗了。”

 “嗯。”这回她听清楚了,点头,得起伏。

 世人称招财进宝的叫财神爷。她则是财神婆,准来富。

 这世界上暗着来的人很多,深藏在看不见的角落,跨越财政两界,操纵社会,像迟暮就是。

 上社会玩风水的人多,尤以商场为最。财神的名号,如摇钱树,多少引来觊觎:而在迟暮名号下还敢明目张胆来招惹的,这些日子来她多少听闻过,对方被称为国爷。

 潜来迟家的卧底也多,东西南北多少都参杂,迟暮向来不扫掉,反过来留着传话放消息用——消息真、消息假,真假参杂,雾里看花。理所当然,国爷与迟暮双方互相潜入不少间谍,也买通不少人。

 偶尔,她深夜听闻屋顶的踏步——有些傻瓜,想掳财神。

 几步晃了晃,她才自混乱的思绪中慢慢恢复,感觉自己面颊还不听话地燥疼,连同刚才迟暮搀扶的胳膊也是阵阵的暖。他漂亮宝蓝如海的眼珠子,眩得她头晕踉跄。她才蓦然想起。“迟先生,我好像被下药了。”

 他再度扣上她腕脉,果然底下脉象越发急促躁进了,而她的双颊也逐渐绯红。

 他眼底闪过一丝奇异,随即又静如一池澈湖。“是道上常用的一般药。对方不是要你的命。”他随口唤来一名戴着狐面的假财神,淡淡吩咐:“鹊纱,这次委托换你去,连同另一边委托找别位财神。”

 女子点头,下一秒已离去。李衰衰这才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才初出茅庐,名号却能传播老远,原来全仗一群分身使然。但,当初她答应迟暮做财神时,央求了一份坚持,他不能食言的。

 “不行,迟先生,我要接委托,我想听听委托人为何需要财神!等会的委托,我没问题。”她一咬牙。

 “回房。”懒散的眉间微微蹙起一丝不快。

 “刚才那派人马不是要我的命,但若他们误会我是迟先生您重视的人,那就不一定了。当初大黑的事已被误会了一次,所以才会有人特别来采我,您若因此让我休息…”

 “每位财神我都重视,每位财神房里都养了条大汉银霜,它们是号大黑小黑都行。真顺着你意思搞砸委托,才是放肆。”他一开始说得轻描淡写,直至最后语气隐隐加重。

 她听着,想反驳,却觉得后颈酸酸麻麻,心底也跟着一阵酸酸麻麻,咬牙。“放手,迟暮…”字末出,曾听他说过的应眠一紧,瞧见原本自己房内入了另一名携带孤而的女子?

 她缓缓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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